次日辰时,东方已白,江月带了些面疙瘩作干粮,与江老儿告别,怀揣陆香之扇去那黄州府。那苏轼与知府皆在府中等候,将江月传唤进府后,见这少年虽粗布短褐,肌肤硬朗,一副农家娃子打扮,却是眉目清秀,似个书生,顿生好感。江月将怀中陆香之扇递上,让苏轼代为转交给陆香。
苏轼欣喜道:“一把扇子而已,就当作你的陆大哥送与你的。”
那知府也道:“陆公子也不过想证明你身份,也罢,我们同去停尸处。”
江月跟着知府、苏轼与几名捕快,到那停尸房,瞧那三具尸体。
“这两具,瞧这着装,当是在破庙被杀的两人。”江月又走到另一具尸体前,那尸体面目已黑,着装也不似那日瞧见之人,江月看了又看,道:“不错,确是此人。虽与那日穿着不同,面目已黑,这络腮胡边上的这颗小痣,却是还在。”这络腮胡边上的小痣常人自然不会注意,在江月眼里,却是极重要的区别,原来江月自小与江老儿采药医人,对各种药材、人物分辨能力极强,许多药草外形极为相似,需细微甄别才能分辨,江月小时候常因弄错药材挨江老儿的打。
“苏大人,按照这位小哥的描述,这位死去的张员外便是在破庙中用剑杀这两位杀手之人,不过现在这三人皆又中了黑麟掌。这张员外在浔阳镇上虽是个富户,却只与佃户交流,极少与他人结交,看来刺杀大人这件案子的线索又断了。”
苏轼思索了一番,说道:“无妨,据陆公子所说,江湖上使用黑麟掌之人甚少,陆公子在江湖上颇有些名头,他师傅拂衣和尚在武林中极有名望,定能找出凶手。”又对江月说道,“多谢小兄弟了,若不是你,我们还不能确认此人与此案有重大干系。”
江月毕竟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闻听此言只顾着痴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苏轼对这位朴实少年甚是喜爱,两人离了府衙,苏轼欲将他带回舍下,江月毕竟少年心性,在黄州城里游逛了一番,跟着苏轼回到住处。江月因江老儿也常去一些富户给他们治病,故进这些大院大,也无生疏之感,一席谈话中,苏轼知晓江月自小没见过父母,由江老儿讨百家奶喂养长大,也是江老儿教授的读书识字,不过读的大多是医经药典之类的书籍,又学了些拳脚。那江老儿懂些保养之术,江月从小干些粗活,手脚肌肤却比寻常农家娃子细嫩许多,只在手掌和脚底长了些茧。
江月见苏轼藏书众多,翻来覆去挑着看,这本摸摸,那本瞅瞅,怀中还揣着基本,很是欢喜。“你要是喜欢,都可拿回去看。”苏轼笑道。
江月瞪大了双眼,一阵惊喜,说道:“我看完,立刻送回来。”
“别急,已是中午了,吃些饭食再走也不迟。”
江月却一口推辞:“不,爷爷让我中午回去吃。我若没有按时回去,他会担心的。”
苏轼也不好强求,让他带走了一些书籍,若还想再看其它的,到时候可再来取。江月抱着一叠书出了苏府,向城南蹦蹦跳跳,一道烟,走了。
江月刚走出城门,就看见自己的爷爷戴着簔笠,穿着草鞋进城来,左顾右盼,想是在寻人,回想昨日爷爷的神色,心道爷爷必是来寻自己,当即便大声喊道:“爷爷!我在这儿。”
江老儿闻声踱步至江月身前,说道:“阿桂儿,又去王员外家拿书看了啊!”他故意将声音较往常提高了些,似要让周遭之人听到。
江月心里暗忖,爷爷分明是在叫我,却为何唤作“阿桂”,正疑心时,见爷爷使了个颜色,便也不多想,应道:“嗯,爷爷,王员外是个大善人。”
“走,爷爷带你去见爹爹。”江老儿摸了摸江月的头,快速小声地说了句“有人跟踪你”,见江月神色一变,江老儿知他心领神会,随即又大声道:“今日你爹爹回来啦,从那东京,带回来许多好吃的,爷爷带你去吃!”
“好!”江月虽没有感到周围有人跟踪,但见爷爷方才一闪的神色极为凝重,此时定要好好装腔一番,在叫“好”时,故作欣喜之状。
江老儿边抚着江月的背,边作镇定状,又用余光向四周瞥了几眼,稳住步伐,带着江月离开。二人一路向北,在一些山林中盘桓,又找到那处偏远的人家,故意进去讨了些饭食,并且逗留,此意正是让那些跟踪江月之人以为他们的住处就在此处。这人家是普通农户,一对夫妇,男的大约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眉目开阔,身材壮实,女的大约三十岁,朴实敦厚。说来也巧,他少年时砍柴被怪蛇咬伤,幸亏江老儿救治,才得以活命,应感恩所以认了江老儿作义父。江老儿今年八十岁,只因保养的好,似五六十模样,他在十多年前收养了江月,江月长了几岁后,再次经过这处荒野时,便也让江月认了自己的义子作义父,故这江月将这二人唤作“爹妈”,只是这二人一直身处山林,便也无他人知晓此事。
那柴夫说道:“义父,我一乡下汉子啥也不懂,只听你说有人要加害你们,此处离城镇怕也有二十余里,极为荒僻,你与月儿便在这住下,也就多了两双筷子,算不得什么。”那妇人也应和道,她对江老儿也很是敬重。
江老儿见他如此情义,也是心头一震,不过他深知那些人的手段,只怕不久就会找到此处,这其中缘故,这位义子怕是很难明白的,却只能道:“此地虽处山坳之中,却也并不安全,今日我与月儿来此,怕是要连累你与儿媳,你两也需换个地方住。”
那夫妇闻言一怔,相视一眼,心想我两不过是一对乡野夫妻,他们害我作甚,不过义父久历江湖,神色也与往日大异,看来是忒厉害的对头。那汉子又道:“义父这么说定是有理,我们听从吩咐就是了,不过要加害你的人究竟是谁?”
“我却也不知,只是那行事手段甚有章法,绝不是普通的江湖草莽。”江老儿又定了定神道,“我们夜里就走,不过结伴逃窜,目标太大,你与儿媳妇一路,我与月儿一路,此番不比寻常,看来要亡命天涯,义父真是对不住二位。”
那汉子正襟危坐道:“义父如此倒折煞我了,我的命都是你救的,自我爹爹死后,便一直将你当作亲爹爹,爹爹遇事,难不成我能独自苟活么?我这就在此,哪也不去了,倘若那杀手过来,也好抵挡一阵!”
江老儿知这位义子的秉性,是个厚道重义的汉子,但那些杀手过来,这二人别说抵挡,便是死了,也是糊涂鬼,只好道:“你此番心意,义父领授了,我们还是快收拾行李,逃命去吧。”江老儿也不告知他们去向,一来是为了防他二人时候担心自己来拜访露了行迹,二来也是怕他二人被捉了去严刑拷问。
四人收拾细软,熄火等至四更,分别往北、东两个地方去了。江老儿与江月一路北行,找到一艘渔家小船儿,颠簸渡了那长江,又继续北上。这一路上江老儿与江月说了些缘由。
原来今日清晨,江老儿与往常般出门采药,自山林回来时,在半山腰发现有人围了住宅,只得改了装扮,偷偷潜回村子,知晓他们打听江月下落,却也不知这伙强人是谁人派来,只是大约听到“灭口”二字。江老儿一时心惊,通知了几户相熟的人家,让他们搬出村子,以防不测,又担心江月下落,赶到那黄州城,见江月玩好地出了城门,便安心了大半,为保其安全,让强人以为跟错了人,只得大喊“阿桂”,实则这“桂”正是“月”的意思。
“这些人究竟是谁?为何只是找月儿?”江老儿行路之时不断思索,“莫非与那事有关?”
“想来也怕是与认尸之事有关了。”见江老儿满脸疑云,江月说道:“听陆大哥说,那些个中了黑麟掌的死人,都与刺杀苏大人之事有重大干系,他们定是被灭了口,那日我瞧见了一人的面目,这些杀手,怕也是要来杀我以除后患的。”
“嗯,似乎如此。”江老儿此话说的虽有疑虑,口气却已笃定,接着叹了口气,竟仿佛卸下重负一般。
“不过他们也真不长脑子。”江月接着道,“据陆大哥所说,这黑麟掌修行特殊,能练成的,天下又能有几人?只要此人在江湖中露面,便与此事逃不了干系。”
江老儿闻言道:“说的也是,月儿,想不到你有如此见识,也是不简单。”
江月被江老儿一夸,也有些飘飘然,笑道:“我哪有什么见识,都是爷爷从前说的江湖故事里有的。”转而又道,“不仅如此,现在这事儿不仅江湖知晓,朝廷上下也下令彻查,此人当真愚笨得紧,如此一来,怕很快泄了行踪。”
听到“朝廷”二字,江老儿心中一凛,暗忖倘若真是“黑麟掌”,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他之前识得一使黑麟掌的,原是朝廷中的大官,如今故人已逝,却邪功再现,究竟江湖还是庙堂,不免一场纷杀。
见江老儿久不说话,江月又问道:“爷爷我们一路北上要去哪里?”
江老儿早已笃定,道出了两个字:“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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