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还好吗？”荷洛关切的问。
“还行，姑且算是保住命了。”我抓住他递过来的手，从地上爬了起来。
四肢还是有些僵硬，但是基本上已经不影响行动，只怕毒素依然有残留，只能等回实验室之后再去解决了。
“你车里带了防化服吗？”我问。
“不……因为出行前并没有考虑到现在的情况，所以别说防化服了，就连最基础的防毒面罩都没带。”荷洛为难的说道。
“啧。”
我咬了咬指甲，却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毕竟今天的事态发展远远超出我的预料，他想不到是很正常的事。
“能联系别人送四套过来吗？里面气化的神经毒素至少要持续挥发七天才会降低到人体能够耐受的标准，我们不穿戴装备进去，就是找死的行为。”
没有人怀疑我这番话语的真实性，毕竟就在刚才，我已经用自己的身体简单又直观的展示了后果。
“我明白了。”荷洛点点头，马上又跑回车边，放置好呼吸机之后，打开步话机联络这附近的驻守部队。
经过沟通，正好此前寻找的工程师也还没有发车，便叫他们紧急调用四套防化服，和工程师们一块儿装车带过来。
“完事儿了。”荷洛咧嘴笑道。
“现在就先返回别墅吧，在这儿干等的话，一个小时之后我们都得玩完。”
他们都表示同意，那两个精英警务兵带着数样重型武器留守于此处，毕竟在栅栏内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不能放任实验体继续出逃。
而荷洛则与我一同返回别墅，将仪器和药剂带过来为他们处理。来回车程大概三十分钟，算算时间是来得及的。
又经过了三十分钟的颠簸，我与荷洛一路无话，各有心事。
车子停了，眼前正是别墅大门。
“医生，东西多不多？需不需要我和您一块儿上去？”荷洛的手紧紧攥在方向盘上，突然扭头问我。
原本想着自己过去就行，却不曾料到荷洛会这么问，我一时间有些迷茫。
“不，都是些很小的东西，我自己也能搬动。”
看着荷洛担心的眼神，我突然有种被轻视了的不快，难道在他眼里我的体格就如此孱弱？
哼，并非我自夸，我对人体强度的提升也是有过研究的，并且在自己身上做过一些实验。或许不足以与他这样的强壮肉体相提并论，但这也只是因为荷洛是个怪胎。
出于这种逞强的心理，我拒绝了荷洛的好意，即使光是那些仪器就已经让我有些吃力，更别提还有种类不少的药剂需要携带过去。
但我又怎能被他轻视呢？
“好吧，那我在车上等您。”
荷洛无奈的摊摊手，做出一副惬意的架势半倚在车座上，而我只是点点头。
打开门，我站在鞋柜边，四处张望了一下，却并没有看到幸的身影。这孩子过去都喜欢像罚站一样，在一个地方站上一整天，这会儿突然看不到她的身影了，我还有些不习惯。
不过这样也是好事，证明她确实在慢慢的改变，成长。
这样想着，我的嘴边不自觉便挂上了一抹微笑。
我快步走到楼梯边，正思考上去之后如何巧妙又不失体面的将仪器和试剂带下楼来，心中却横生出一股违和感。
作为常年从事科研工作的人，我对我敏锐的直觉分外自信，既然有违和感，就说明此前被五官所摄入的信息中，必然有着至少一处不合逻辑。
听觉？视觉？嗅觉？触觉？
大脑将杂乱无用的信息快速筛选过滤，随后我退回几步，走到了地下室的门口，紧锁眉头。
是了，我眼角的余光方才瞟过此处，发现锁上有着异常。
在锁舌之处，有着一个小小凹痕，应该是被某种硬度更高的金属强行撬动过，因为我常年独居，这里又是远离市区的郊外，所以我从未担心过盗贼。
因而在过去，我的地下室甚至从不落锁，只是在幸来了之后，担心她被里面收集的标本吓到，我才拿来一把挂在箱子上的西贝货，临时充当此处的锁。
伸手去扯动了一下，很轻易的便掉了下来，果然锁芯已经被撬开，而地下室的门也应声而开……有谁进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幸，我想不出其他人。可是她又为何要进入地下室里？心里多少有些不祥的预感。
这种怪异难忍的感觉，如满带淤泥的水草一般，缓慢的缠绕在了心间。
脸色凝重的打开了门，随后小心的钻了进去，眼下事态发展完全是我预想之外，同时是我所不能理解的。
里面有一盏蜡烛，那是我留在杂物间的旧时代照明工具，摇曳的橘色光芒照亮了那一块区域，我看到了幸的脸。
她神情万分肃穆，带着些求道者的庄严与虔诚，跪坐在……猎枪之前。
她这是在做什么？我心乱如麻。
为了不惊动她，导致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可怕意外，我只能尽量减轻落脚的力量，缓慢且无声的靠近她。
“……这是天意啊，妈妈。”
在靠近过程中，幸的声音清晰的在这狭窄的地下室里响起。
我的脚步微微一顿。
“吐火棍……我是这么称呼它的。”
幸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猎枪，就仿佛看着一条通往幸福的道路，看着她幼小面容之上半带悲伤的复杂神色，心中危险的信号不由越发强烈。
“过去，您在这样道具的帮助之下去往天国，而父亲也常说，只要用这个东西，我就能见到您了。”
“我向荷洛先生请求过了，可是他并没有同意，真是一个坏心眼的人呐……”
“但是很快就好了……很快，我就能到您这边来了……妈妈……”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的心也被提了起来，想要过去一探究竟，偏偏一个巨大的标本挡在了视野之内。
我好像听到了喀的一声脆响。
意识到那是什么，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赶忙加快脚步绕过标本，却在看见幸的那一刻，有了心脏骤停的感觉。
幸小小的身子跪坐在地上，手中是比她还高上半截的猎枪，而此刻，她的手指正颤抖的触碰在扳机之上。
“幸！！！”我大吼了一声，扑上前去！
……她看见我来了。
可是，她并没有因此而停止。
“医生，谢谢您。”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太过纯净，又太过刺眼，恍惚间如若天使临世，容不得一丝污秽。
我拼命的伸出手，似乎想要把握住什么，似乎想要挽回些什么。
但，太慢了，也太晚了……
我始终触及不到，她所想要前往的那个世界。我的灵魂，亦不被容许步入那片净土。
那一瞬间仿若时间凝固。
只听见扳机扣动的声音，随后火药炸动击锤，经我改造过的子弹飞速出膛，携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然，一如我们从出生便无法改变的命运。
血，若朵朵凄哀的红莲，在我眼前依次残酷绽放，脸上沾满温热的液体。
我呆愣的，以极其狼狈的姿态扑倒在地，又赶忙爬起身来，看向那个……直到刚刚都还鲜明存在着的生命。
啊啊……居然这样惨不忍睹。
我无力而懊丧的扯下眼镜，多年前那场悲剧的阴影悄然覆盖我的心头，我依旧还是那时的样子，那样愚蠢，懦弱，什么都做不到。
我什么都没能做到啊啊啊！！！
我痛苦的捶打着地板，直到指缝里满溢鲜血，却依旧改变不了怀中肉体逐渐丧失温度的现实。
绝望感，随之疯狂生长。
“医生……我听到了枪声……这是怎么一回事？！”
荷洛气喘吁吁的闯了进来，他没有别墅大门的钥匙，也就是说，他是强行撞开了门进来的……身上伤口不少。
我一转身，荷洛便看到了我怀中那团……曾为少女的人形。他同样满脸惊愕和不敢置信，直到很久过去，幸的尸身都已冰凉，他才勉强接受这个事实。
“喂，荷洛，为什么她会死掉啊。”
我茫然无措的问着，这一刻我又变成了两年前的那个样子。
“医生，您……先去休息吧……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善后……”
荷洛轻轻咳了一声，又转过头去抹了抹眼睛，低声对我说道。
“您要振作一点啊，先去把解毒的设备带过去，处理完眼下的事务……”
“喂……等等啊。”我呆板的抬头，“做事什么的……幸该怎么办啊……”
“医生！”荷洛突然震声大喊：“您必须保持理智啊！这个悲剧已经发生了，我们再悲痛也无济于事！”
“我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非做不可对吧？在逃的零号，还有未修复的栅栏，关于黑潮以及贝希摩斯综合症的真相！”
“对吧，医生！快回答我啊！”
荷洛大力摇晃着我的肩膀，这种力度和频率着实叫人心烦。我定定的看向他的眼睛，那双眼里流露出几分近乎哀求的可怜神色。
于是我突然清醒过来。
“是啊，幸已经……你说的对。”
脑子还是有些恍惚，但是我只能接受这一切。
“现在我们……我们应该把仪器和试剂带过去……然后……”
我摇摇晃晃的起身。
可是幸怎么办呢？难道要我把她这小小的尸身就这样丢在冰冷的地下室里吗！难道我要让她死后也如此孤独吗！
这些疑问，我并没有提出口，因为构成我人格的某些部分，在那一刻起就已经黯然消陨了。
或者早在很久以前，那个至关重要的部分就已经摇摇欲坠了吧。
我记不清之后发生了什么，浑浑噩噩的替包括我在内的四人解毒，等待工程师们到来之后，又面无表情的跟着荷洛上了前往帝都的车。
看着车窗外明明灭灭的灯火，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之后……我会怎样呢。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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