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7
波尔眼前的世界在不断倒退。
记忆组成的长河闪闪发光,流向无尽的远方。各种各样的片段与画面交替播放,回转,前进。
身为旁观者,但又是那些记忆的主角。这种复杂的感情让波尔不知所措。他只觉得自己无力反抗这洪流所带来的巨大力量,只能随波漂流。
女儿最后传给波尔的视频,逐渐从无数零碎的记忆片段中浮现,替代了其他画面。
她的每句话,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被无限放慢,然后又加速播放。
波尔深知自己看过这段视频无数次,借此填补内心的空洞。
然而他也很清楚这种尝试是徒劳的——因为他内心的空洞,就是这视频本身。
随着他女儿那张可爱的脸不断被倒回,前进,暂停...波尔逐渐感觉那张脸变得陌生起来。
她金色的披肩长发,红扑扑的可爱脸颊,坐在桌子后欢快活泼的样子...在他眼中如同机械般僵硬。
这并不是他所认识的“女儿”。
波尔闭上了眼睛,然而本应该被黑色充斥的眼前中却出现了另一张脸。
那张,他在梦境中看见的脸。
那张,站在沙丘旁凝视着他的脸。
她的表情始终那么凄惨,与自己一样的银色瞳孔中充满了失望与痛苦。
泪水从未停止掉落,她一直在哭泣。
那双眼睛始终盯着波尔,与他对视。
“爸爸你为什么抛弃了我?!!!”
她的声音在远方漂浮不定,波尔不会忘记她的恸哭。
那女孩的双眼让波尔感到害怕,因为她看透了波尔的灵魂,他内心深处最黑暗的角落。
他隐约能想起她的真实身份,却又害怕自己内心的“空洞”因此撕裂。这种矛盾感始终存在,尤其是当他反复播放自己“女儿”生前最后一段视频时,显得更为强烈。
违和感始终存在,他只是选择忽略了它。
他在不断向自己撒谎,只有自己才能相信的谎言。
——只有这个事实,波尔从未否定过。
...
...
14年前
TC177年
刚刚25岁的波尔,从未想过自己在经历了近4年的佣兵生涯后,还会对哪个女人一见钟情。
当时他的信条语惊四座:周一与周日在床上干的女人,永远不可能是同一人。
波尔穿着松散军服,总是在嘴里叼着烟的形象几乎成为了大队里“风流”的标志。由于没有人见过他与哪个女性相处超过一个星期,因此关于他怎么钓女人的传说层出不穷,虽然波尔本人从未承认过任何说法。
也许是因为他表情丰富的英俊脸庞,清澈透明的银色瞳孔,也或许是因为他可以针对不同年龄段的女性摆出不同的姿态——时而可爱直率,时而成熟稳重。
虽然他从未认真谈过恋爱,但他所睡过的女人已经过了三位数。这到底是不幸还是牛逼,他自己心里其实也没有底。
过着在杀人,被追杀,跟随部队完成任务,拿钱,泡女人,酒精,烟草,还有无尽空虚之间不断跳跃的生活,波尔并没有高尚的追求与伟大的人生理想。
当他参加了佣兵部队的那一刻,他已经跨过了“疯狂”的那条界限,注定再也无法回归“普通”。
“当你把她当宝贝时我早就操腻了。”
就是会留下这种狂言的波尔,却也在25岁那年迎来了人生的转折点。
——第一次与她相遇,是那次在火星举办的大型上流社会晚宴上。
作为晚宴举办地点赞助公司旗下的佣兵部队,波尔的大队担当了本次活动的保安。全权负责整个酒店里里外外的所有安保措施。
出身贫寒的他并不仇富,也对这些在富丽堂皇的酒店中虚伪地交换笑脸的政客,商人,以及贵族们没有特别感觉。对于波尔来说,只要他能拿到他的那份薪水就够了。
虽然参与任务时的波尔与平常判若两人,一般情况下他不会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举动,但那天晚上的燥热空气还是让他觉得异常烦躁。
“凯尔,跟我换班吧。”
“诶你不是刚刚才去到外面抽烟来着?”
“闭嘴,你还想不想要那大胸妹子的号码了?”
“行行...时间别太久啊。”
波尔借此机会离开了酒店大厅内部。一身暗灰色西服的他穿越了一条弯曲的走廊。每隔一段距离就出现的复古式水晶吊顶灯,与周围在波尔看来充满恶趣味的雕像,让他感觉十分不协调。
虽然这里是火星殖民地中最豪华的酒店之一,但波尔还是比较喜欢现代化的简约装修风格。这种复古到家,几乎就差往墙上贴金的风格令他作呕。
有这么多钱还不如多搞点酒吧街,顺便在任务时给他们弄点更好的装备来——
——这么胡思乱想着,波尔来到了通往屋顶开放式阳台的玻璃门前。穿过自动打开的玻璃门,外面清新凉爽的风让他放松了心情。
夜色尚浅,火星殖民地的璀璨灯火时刻照耀在生态穹顶上,反射出类似星海的光。他站在位于顶楼的开放式阳台酒吧区的边缘栏杆旁,凝视着远方暗紫色的夜空。
这里很冷清。
除了几名来自其他分队,正在巡逻的队友,波尔并没看见其他人。
与队友打过招呼后,他靠在钢化玻璃与复合材料组成的透明护栏上,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根烟。点燃,深吸,任凭昂贵烟草的清香与苦涩充斥着自己的喉咙。
他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生态城,放空了思想。直觉告诉他今晚不会出什么事,所以他懒得去听耳机里偶尔传来的情况汇报,顺便机械地汇报自己周围的情况。
直到他感觉有人站在他的身后。
波尔转过身——
——四目相对。
“不好意思打扰下,你抽烟吗?”
站在波尔眼前,身穿一件露肩淡蓝色晚礼服的女性正礼貌地打量着他。她有着平凡,但看上去十分温和的脸庞,黑色的披肩直发与双瞳,白皙的皮肤,以及令他几乎无法挪开视线的某种气质。
那一瞬间波尔感觉自己成为了被动的一方,然而他知道自己在女人问题上从没被动过。
“抽。”
立刻意识到自己需要找回状态,他恢复了站姿。
“不介意的话,能给我一根烟吗?”
那名女性露出了坦率的表情,微笑中略带歉意。
“当然不介意...只要你不嫌弃。”
波尔动作不紧不慢地从西服中掏出了打火机与自己的那包烟,递给了她。
两人的手指尖无意间触碰在一起,那温柔的触感让他心跳加速。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期盼自己没把那盒烟抽完。所以当她抽出了一根香烟时,他感觉自己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
“真是个精致的打火机。”
点燃了波尔递给她的烟之后,她把玩着波尔的打火机。观察着那银灰色的表面,反射出她面前的城市灯火。
“外壳是我自己做的。”
“手很巧嘛。”
“谢谢。”
当然波尔并没有告诉她,那看似朴素的老式打火机所使用的外壳材料,其实是他第一次杀人时用过的匕首刀刃。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什么气质什么技巧都随着他加速的心跳被遗忘。意识逐渐融化,自己的呼吸变得紊乱。
他第一次上别的女人,也没有这么紧张过。
她把打火机还给了波尔,来到了他身旁不远处,也和他刚才一样,身体向前,双臂靠在护栏上。凝视远方的夜景。
夜风轻抚她的脸庞,她用手将耳旁的黑发向后撩去,露出了一个由黑色晶石制成的耳坠。
始终用余光盯着她的波尔,把她那不经意的动作牢牢地刻在自己的记忆中。他不懂为什么如此简单的动作也会吸引自己。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
两人就这样憋了半天,直到波尔终于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他以为自己面对异性早就不会紧张,但他身旁的女性显然颠覆了这种认知。
“你的耳坠真漂亮...就像今晚的你一样。”
说出这句话后,波尔恨不得立刻跳下阳台。怎么想了半天用这种低级,没技术含量的话开场?她会怎么想?会不会把自己当成傻子?
“嗯,谢谢。”
她转过脸,看着波尔有些尴尬的表情,没有预兆地笑了出来。
“别露出那种表情,真是浪费了你那张脸,小帅哥。”
波尔欣喜若狂,难以掩盖自己内心的喜悦。
“我叫波尔。”
“波尔吗...我是萨莉(Sally)”
“真是个符合你的名字,‘萨莉’。”
“彼此彼此,‘波尔’。”
两人都故意把对方的名字读的很重,如同刚刚开始恋爱的初中生。
那天晚上,波尔再次相信了爱情,相信了命运,也找到了前进的动力。
他们两人很快坠入爱河,陷入热恋。
萨莉不是出身名门的贵族。她在一所私立高中工作,是名教师。与波尔一样,她从小就失去了父母,一直依靠自己的双手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那天晚上她受学生父母的邀请,才有幸参加了晚宴。
她与波尔相反,是一个十分稳重而且感性的人。萨莉目标明确,在细节上毫不马虎,几乎弥补了波尔性格上所有的缺陷。虽然偶尔喜欢抽烟,但她自己从来不会过度放纵自己的烟瘾。
很快两人就开始了同居生活,订婚,最终结婚。波尔为了萨莉,几乎改掉了自己所有的旧习惯与老毛病。他从未相信自己能如此彻底的脱胎换骨,但萨莉让他做到了。不再混迹与蛇龙混杂的圈子,不再涉足那些阴暗肮脏的娱乐场所,他找到了新的爱好,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式。
虽然萨莉无数次劝阻波尔,想要让他回归“普通”社会,但波尔很清楚,他所流淌的血液向往着战场,因此没有放下自己佣兵的工作。
他终于找到了战斗的理由。
并不仅仅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他最爱的人。
第一次,他感觉自己所做的工作有了意义。
结婚那一年,萨莉顺利在火星老家产下了一名女婴。
“你觉得叫什么名字好?”
抱着沉睡女儿的萨莉,脸色红润地问道。
亲吻着萨莉的波尔,知道自己无法抑制喜悦的泪水。
“法尔娜(Fauna)吧。”
“是个好名字呢。”
“我随便想的,听上去很顺口,不是么?”
“你不知道这名字的含义吗?”
萨莉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不知道。”
“法尔娜的意思是动物群,有‘生命’的含义。”
她说着,悄悄地擦掉了自己的泪水。
波尔温柔地亲吻着法尔娜的额头,如同对待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几乎不敢把她捧在手里。
但他没想到,这是自己与法尔娜和萨莉的最后亲密接触。
由于在佣兵部队表现出色,波尔随后被地球统一政府选中,并顺利加入了GMIR预备军。开始了长达数年的训练过程。
然而在这过程中,全面战争爆发了。
宣布从地球统一政府的统治下独立的殖民星球,组成了名为“自由行星联合”的新型政府。整个宇宙开始燃烧,在短短几年内,无数殖民星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袭击下化为一片废墟。
伤亡率成为了空谈的数字,这场战争逐步倒向了失去控制的深渊。
通过了GMIR严酷考核与淘汰训练,从佣兵转正的波尔,再也没能回到火星去看望萨莉与法尔娜。
辗转于不同的战场上,逗留在不同的前线基地中,被不断给予更多任务的波尔,由于内心强烈的信念与坚定的意志,反而越来越表现杰出。
他只是想要完成自己的任务,保护远在火星上的萨莉与法尔娜而已。但波尔却没意识到,自己的这份努力反而让他越来越远离自己真要保护的人。
被编入了GMIR特别外勤作战部队后,投入不同任务的间隔变得越来越短。他知道自己的精神与肉体都被推到了极限,但他不断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值得他的付出——
——因为能够在这疯狂战争中支撑着他的,只有来自萨莉与法尔娜的视频。
法尔娜在茁壮成长,她的身上有波尔的坚强与萨莉的睿智。
她总是定期与萨莉一起发视频过来。向他讲述着自己的烦恼,与母亲的生活,在学校的成就,对人生的想法等等话题。年龄虽小,但她却对这个世界有着相当成熟的看法与见解,她有时说出的想法会让波尔感到难以置信。
但波尔很庆幸她能够成为一个坚强,而且有独立思考能力与主见的人。
这种特性在他每日接触的杀戮战场中,已经不多见了。
法尔娜总是尽力隐藏自己的寂寞与悲伤,尽量在波尔面前露出阳光的一面。每次视频时间即将结束时,法尔娜总会恋恋不舍地在屏幕上画出爱心的图案,然后用指尖按在屏幕上。波尔总会配合着她,将自己的手指也按在她指尖的位置上,这小小的动作成为了他们父女间的一种默契。
他很清楚对于一个不到10岁的女孩来说,从出生后一直没法亲自与父亲相拥是多么痛苦的事。
所以波尔一直答应着她,总有一天他会回家。他尽力不让她失望,每次视频时都会给她讲起很多其他星球上所目睹的奇闻异事,当然他去掉了所有与战争有关的内容。尽量想让她每次视频时都感到快乐,充实。
隔着他们屏幕指尖的,是以光年为单位的距离。
5光年,10光年,20光年,50光年...
战线在不断拉长,任务的地点越来越远离法尔娜与萨莉。
原本可以进行双向对话的视频,逐渐变成了单向视频录影。原本只需要数小时就能收到的视频,逐渐变成了数天。
无论何时何地,波尔睁开双眼后第一件事就是想确认法尔娜和萨莉有没有给自己发来视频。
接收到每个视频之间的空白期变得越来越漫长。在无尽的等待中,波尔开始产生十分强烈的恐惧。
一种他再也收不到视频的恐惧。
然而那一天,波尔的恐惧应验了。
就在他即将参与某次重要空降作战任务前,他收到了来自萨莉的最后视频。
“我想和你说件事...法尔娜需要个父亲,而你又不能回到这边。为了法尔娜好,我们还是...离婚吧。你并没有错,波尔,但真的...自从打仗以后这边的生活并不容易,我真的有点挺不住了...希望你能理解我,亲爱的。”
萨莉用十分艰难的语气做出了决定。虽然视频本身质量粗糙,画面模糊。但波尔能看出萨莉哭得红肿的双眼,听出她语气中的恋恋不舍。
波尔恨不得立刻放弃任务,放弃GMIR外勤特种兵的身份,飞回火星与她们团聚。
可当他意识到自己手头所执行的每次任务,都有可能拯救数千万,甚至数亿人口时,天平两边砝码的重量压垮了他。
他无法做出选择。
另一方面,GMIR不允许还没有被榨干利用价值的波尔在这个时候退役——已经成为了特别外勤作战部队老兵的他,怎么可能在战争进入白热化的阶段被调离前线?
完成任务之后的波尔立刻回复了萨莉的视频,他不断地哀求,道歉,发誓...甚至哭泣。
但她再也没有过音讯。
于是漫长的空白期变成了永远。
绝望与失落打垮了波尔。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因为这样的原因,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女儿与妻子。无数个难以入眠的长夜里,波尔靠着前线基地冰冷的床,彻夜思考。
是他做错了,还是萨莉背叛了他?
他宁愿相信后者。
过去的这几年中,他对法尔娜与萨莉的爱从未动摇。无论在多么残酷的任务中,她们两人始终都是他的精神支柱,这一点从未变过。
波尔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这负面的感情最终影响到了他的任务,引起了随队心理医生的注意。
“把我妻子女儿的记忆改掉吧。”
他记得自己面无表情地对的军医提出了这个要求。
“改成她们已经被联合军杀害的记忆。”
“你这想法真积极,我问一句,为什么不直接消除?”
“少废话,做。”
躺在床上的波尔用自己无法认出的冰冷腔调命令着军医,其实他在尽力掩盖自己内心的痛楚。
波尔知道,他没有那勇气去完全消除她们的记忆。他的内心还有着十分微小的希望——
——希望自己总有一天能回到火星,与萨莉和法尔娜重聚。总有一天,一切都可以重来,一切都可以弥补,在此之前,他不能忘记她们。
就在那时,波尔感觉自己的内心裂开了一个空洞,永远无法填补的空洞。
是啊,他一直在对自己撒谎,撒着只有自己才能信的谎。
看着军医开始给自己注射淡蓝色的液体,波尔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
...
在守护者的操控下,丽一行人所在的平台开始快速下降。
站在[忍蜂]周围的4人,也都在平台逐渐下降的过程中默不作声。紧张严肃的气氛笼罩了Zeta小队成员间,他们都用这沉默掩盖着复杂的心情。
武器库,守护者这么称呼他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碰见什么。
但他们都很清楚血战已经无法避免。想要活着离开ELP934,这是唯一的途径。波尔被抓,再加上刚才的交战...他们的存在很有可能已经暴露。
也许自从降落到ELP934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失去了对自身命运的掌控。被变幻莫测的残酷环境驱赶,运气倒霉透顶地与敌军交火,走散,失去方向...唯一令所有人感到庆幸的是,他们还活着。
丽用冷漠的表情掩盖住内心翻滚的感情,她不断在内心祈祷,希望波尔平安无事,希望每个人都能或者逃离这里。可实际上丽很清楚,他们活着离开ELP934的几率十分渺茫...但绝对不是0%。
只要还有微弱的希望,她就必须赌上全部的筹码——口袋中那10厘米长的水晶,时刻提醒着她自己没有退路。
麦吉因为刚才自己的举动而不断自责。ELP934虽然已经彻底粉碎了他的世界观,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在这种最敏感,最操蛋的时机做出刚才那种弱智的行为。
他知道自己的理智应该还没被颠覆——因为它们早就支离破碎了。
低着头,麦吉暗中观察其他人的反应——原本以为其他人会疏远自己,但他的判断似乎完全错了。瑞克与拉希德两人始终保持着与刚才一样的淡定。而他最不想信任的丽,在他们开始下降之后也没有对他表现出任何可疑的态度。
“别再犯这种2B错误了,麦吉。”
暗自提醒着自己,麦吉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瑞克与拉希德都对周围的环境充满好奇。虽然他们也很清楚接下来状况可能不会有所好转,但在最恶劣的情况下保持乐观——这一直是他们两人的生存法则。
如果绝望与乐观的最终下场都是死的话,他们宁可选择不带遗憾的死法。
两人虽然没有在这方面沟通过,却想到了一块去。
类似电梯的平台抵达了目的地,悄无声息地停止。守护者离开了祭坛中间的位置,带领Zeta小队走向了一扇约10M高的石制巨门。
“里面就是武器库了,请各位不要失去耐心。”
守护者再次将声音传达到每人的脑海中,来到了那扇门下,将手轻轻地按在了如同镜面般光滑的大门上——
——密密麻麻的蓝色线条顺着原本光滑无暇的表面散开,看上去如同碎裂的镜子。
一阵低沉的轰鸣响起,但很快消失。守护者面前出现了一个约4M高的正方形空洞,正好够丽的那台AS通过。
“请进。”
说着,守护者矮小的身影消失在门的另一边。
丽操纵[忍蜂]没有任何犹豫地走在前面,瑞克与拉希德也紧跟其后,他们都走向了大门。
麦吉抬起头盯着眼前的巨型大门犹豫了一会,摇了摇头,还是决定跟上了前面的几个人。
“欢迎来到武器库,请各位自由选择装备,有任何不懂的地方我可以进行解答。”
如同欢迎着做客它家的访客,站在门后庞大空间中央的守护者,模仿旧时代的豪宅管家,对Zeta小队的4人深深鞠躬,伸出了双臂。
丽被周围庞大的空旷感所压迫,虽然坐在AS里,但她却从未感到如此渺小。
她抬起头,注意到头顶的空间被一层朦胧的白光笼罩。她用[忍蜂]的摄像头放大了那片白色,却没能看透白光。
为了确认这里到底有多高,她打开了激光测距仪,但HUD中反馈出的“0M”让她心寒。
武器库有着类似圆锥形的空间结构,四周的墙面上被无数尺寸不一,但外表类似的白色胶囊状物体覆盖。这些物体最短的只有十几厘米,最长的有几米。它们遵循着某种整齐的排列顺序,紧凑地靠在一起。
虽然丽能看见这些物体缝隙间的墙壁,但她根本不想去数这里到底有多少个白色“胶囊”。
丽很庆幸自己并没有密集恐惧症。
“...我们该从哪开始?”
拉希德最先提出了问题,他十分好奇地四周观望,不知道该走向哪里。
“请想象你所需要的装备类型。”
守护者抬起头环顾周围的白色“胶囊”。
“想象?这样行么?”
“没错,请尽情想象。”
“我试试。”
拉希德像模像样的闭上了眼睛。但还没等他开始想象,瑞克那边似乎已经取得了进展。回应了瑞克的想象,一个“胶囊”从头顶无尽白光中急速降落,平稳地悬浮在他身旁。
“你掌握的很快,瑞克。容器会在你身旁自动打开。”
守护者话音落下,白色的容器从中间裂开,露出了里面同样悬浮着的武器,瑞克所想象的武器——
——那是一件类似古代胸甲的铁屑色装甲,表面经过某种哑光处理,色泽十分暗淡。风格粗犷的纹路遍布整套盔甲的内外层,留下了十分明显的立体感。
“看来你所想象的是‘护甲’。”
“正如你所言,守护者。”
瑞克从容器中拿出了那套装甲,将它举起,反复观察它的每个细节。
“只有这部分么?”
“当你将它套在身上时,它会自动覆盖你的全身,为你提供全方位的保护。”
守护者像是在介绍自己得意的作品,听上去有些沾沾自喜。
瑞克不由分说,已经将那看似单薄的装甲套在了自己的上半身上,并没有脱掉自己的GMIR全天候作战服。
一种奇妙的温暖顺着他的胸口扩散,在众人注视下,那套装甲仿佛有了生命,开始紧贴他原本的作战服表面飞速“生长”,最后覆盖了他的全身,只露出他的头部。
瑞克原本就高大的身躯因为装甲的填充显得更加壮实,这套覆盖了他全身与四肢的装甲似乎增加了他的身高,因为站在[忍蜂]身旁的他已经看上去不再像是“人类”,更像是坐在一台AS里。
“我也要这个。”
拉希德见瑞克的身躯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他也立刻在脑海中进行想象。
同样的容器落到他的身旁,拉希德没有任何犹豫地拿出了装甲,套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一脸满足地看着自己也变成了类似AS的巨人。
“麦吉,你不准备来一套?”
十分兴奋的拉希德将视线转向了麦吉。
“我才不穿那么操蛋的东西。”
麦吉一脸不屑,他显然没法信赖这种能够在自己身上自由“生长”的未知材料。
“根据现代数据的推算,这套盔甲应该可以短暂抵抗AR系列步枪的直接冲击,但如果连续击中恐怕会撑不住。”
“那可是20MM的弹头。”
瑞克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而麦吉在听到这数据之后虽然有点心动,但还是觉得这玩意已经触碰了自己的某种底线。
“你没听错,瑞克。”
守护者再次确认它的数据,来到了他的身旁,用手指轻轻敲击瑞克胸口的装甲。
“同时这套盔甲也能为你们提供更强的爆发力与耐力,你们可以做到超越自己肉体极限的动作。”
拉希德迫不及待地活动四肢,轻轻跳跃——守护者说的没错,自从他套上了这套装甲之后,整个人变得十分轻盈,呼吸也特别顺畅。他猛烈转身,对着身后的空气用力出拳,尖锐的风声似乎劈开了空气。
非常满意的他已经开始想象自己用这套盔甲轻易撕裂肉体的场景。
瑞克则毫不费力地抬起了颇有分量的反AS重机枪,他有种周围的物体失去了原有重量的错觉。
“但是请注意,过度使用这套盔甲会加剧肉身的负荷,导致突然死亡。”
守护者走向了拉希德,在他的胸口也点了点。轻描淡写地宣布着这套盔甲最大的缺陷。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拉希德与瑞克对这套装甲的喜爱。
在一旁看着他们的丽并没有多说什么,她已经选择好了自己的武器:漂浮在她面前的是一根有着复杂纹路的“长矛”。
她刚才所想象的,是“能够一击破坏敌人重型装甲”的武器。
“丽,这个武器最好配合装甲使用。”
守护者见丽用[忍蜂]拿起了那根“长矛”,走向了她的机体。
“我有[忍蜂]就够了,没必要穿盔甲。”
坐在AS中的丽委婉拒绝了它的建议,不断打量着这件武器。
“请把它卡在[忍蜂]的手臂侧面。”
丽按照守护者所说的那样,将这件武器卡在了没有加装火神炮的另一只胳膊上。武器很自然地与[忍蜂]的手臂外侧卡槽融合,牢牢地被固定住,看上去可以用于接近格斗战。
“我该怎么使用它?”
“用[忍蜂]的辅助瞄准系统锁定对方,想象它的发射就够了。”
“好的。”
虽然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完全理解守护者的话语,但她不想在这里测试武器。
丽相信守护者不会背叛她。
就在其他3人都在获取各种装备的同时,麦吉阴沉地看着他们,一声不发。
“麦吉,你不拿点什么?”
来到了他身旁的守护者十分关切地问道。
“不用了,我还是想当人类。”
麦吉的口气十分冷淡。他避开了守护者的闪着蓝光的双眼,却没想到矮小守护者伸手递给他几个表面光滑的灰色球体。
“你干什么?”
“请拿去,这些球体可以为你提供类似装甲的护盾,但只能维持几分钟。使用时请把它们扔在地上,想象你的周围被盾牌保护。”
“哦?你还真够贴心的,‘人工智能’。”
麦吉把最后几个字咬的很重,不过守护者并没有在意他话语中满满的恶意。
“请尊重丽的心愿,她不希望你们任何人受伤或者死在这里。”
像个懂事的孩子一样,守护者道出了丽的想法。但它的这段话,并没有在丽的脑海中响起。
麦吉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守护者会这样说。也许这个人精已经掌握了他脑海中的所有秘密...虽然这么想令麦吉感到很不爽,但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这毫无意义的嘲讽,是多么的幼稚。
接过了守护者递来的球体,他轻轻地拍了拍守护者的头——就像他经常对自己弟弟妹妹们做的那样。
“谢了。”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会像这样感谢守护者,麦吉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
读懂了麦吉心思的守护者的双眼继续闪烁,仿佛在表示它的理解。
“去帮其他人吧,我不需要选择装备。”
“如你所愿,麦吉。”
就这样,在容器不断降落升起的过程中,Zeta小队的4人做好了准备。
“集合。”
跳下了自己AS的丽,用严肃的声音下达命令。[忍蜂]的投影仪在机体面前的空气中投射出了3D地图,显示着他们的位置,以及守护者感应到的波尔位置。
麦吉,瑞克,拉希德都回到了她的机体旁,他们围绕着地图站成一圈。
“我们还没有离开基地巡逻范围。”
丽转动地图,进行缩放,用红线标出了他们目前所在位置与联合军测试基地的距离。
“根据刚才守护者输入到[忍蜂]里的数据,波尔现在处于地下1层的研究室区域,而停放[XP-03]的机库也位于同层。”
地图的焦点落在了联合军测试基地上,放大,然后显示出了整个基地的全部结构。
“地面机场与地下结构是相通的,而各种穿梭机与登陆舰的停机坪位于地面基地的西部,也就是[XP-03]测试场附近。”
丽在地图上圈起了停机坪的位置,指着那里。
“停机坪上的载具够我们离开这里。”
地图向外缩放,显示出了基地周围的地形信息,以及一条用红色线条表示出的潜入路线。
“我们顺着地下遗迹外的山脉潜行,在进入基地3公里范围时分开...”
“不用这么复杂,丽。”
在一旁观察着他们的守护者打断了丽的话,所有人把视线落在了它的身上。
“我可以把你们直接传送到基地中的任何地方,只要告诉我确切位置就行。”
“...不早说。”
丽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传送?你没开玩笑吧?”
麦吉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请相信我,麦吉,但我只能把你们传送一次。”
守护者的声音中没有任何虚假,它十分认真地“看着”Zeta小队的每个人,见他们都没有反对意见后,点了点头。
“你们请继续。”
“传送前需要什么准备么?”
丽原本潜入基地的思路已经被打乱,但此时她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更有效的计划。
“不需要任何准备,现在就可以传送。”
“好吧。”
她再次用严肃的眼神扫视麦吉,瑞克,拉希德三人。
“我们分成两组,我直接传送到[XP-03]的机库那边,对[XP-03]进行破坏。你们3人去波尔的位置,把他先救出来,确认救出后和我联系。然后我们从两边进行突破,从地下杀回地面层,途中安置炸弹,在停机坪外集合。”
“好主意。”
拉希德也一脸严肃的附和着,不过丽很清楚其实他脑子里没有什么主见。
瑞克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同意了丽的计划。
“麦吉,你怎么想?”
于是丽将视线放在了麦吉陷入沉思的脸上。
“我还是为你们侦查,提供火力支援吧,进去打打杀杀明显不是我干的事啊。”
他想了一阵子,开口回答道。
“那么麦吉将被传送到基地外的制高点,进行狙击支援,顺便给我们提供敌人的动向。”
麦吉耸了耸肩,显然恢复了常态。
“最后,瑞克你给波尔带一套额外的武器和装甲。他原来的那套装备很有可能已经自毁,不能让他失去战斗力。”
“收到。”
瑞克又呼唤了一个白色容器,他把留给波尔的装甲与额外的武器背在自己身后。
丽环顾四周,深呼吸,然后与每个人对视。
“准备好了么?”
每个人都点了点头,再次确认自己的刚刚获取的装备。
丽来到了守护者身旁,半跪下,然后轻吻守护者的额头——完全没有在意其他三人充满惊讶的眼光。
“谢谢你。”
她紧拥守护者,发自内心的感谢它。
守护者如同一个老朋友般迎接了她的双臂,轻拍着她的后背。
“乐意之极。”
两人分开之后,丽回到了[忍蜂]的座舱里并舱门。她操纵AS对站在一旁的守护者竖起了拇指。
“请各位闭上眼睛,深呼吸。当你们再次睁眼时我不敢保证你们的生死。”
虽然守护者轻描淡写的话语中隐藏着巨大风险,不过Zeta小队此时也没有其他选择,每个人都闭上了眼睛。
退后几步,它对着站在武器库中央的几人伸出了手臂,在呼应而出的半透明操作面板上以眼花缭乱的速度敲击、滑动。
一道道淡蓝色光柱笼罩了Zeta小队里的每人。
“祝你们好运。”
温柔的声音在每人的脑海中回响,每个人似乎都感受到了一阵来自内心的温暖。
光柱突然加剧变亮,变得刺眼,掩盖住了每个人的身影。
“再见。”
守护者对着光柱挥手道别,虽然它知道Zeta小队在传送过程中不可能看见它的举动,更不能听见它的话语。
但为什么它却这么做了?
光芒逐渐退散,只有守护者一个人被留在庞大的武器库里。
它又成为了一个人,回归了最初的状态。
孤寂地看着刚才Zeta小队站的位置,守护者放下了自己的手臂。
从自己身体深处传来的异常感让它低下了头——
——守护者目睹着自己的身躯逐渐化为闪烁的颗粒。
它很清楚自己刚才所做的一切,都已经完全违背了作为“守护者”的职责。它原本被赋予的使命仅仅是引导正确的继承人回收[信标]而已。
一旦守护者做出任何出轨的行为,它都会进入自我毁灭的状态。
实际上,当它带着丽一行人进入武器库的时候,自我毁灭的进程已经开始。而刚才它擅自将丽他们传送到联合军基地的行为,更是加剧了自己被破坏的速度。
守护者抬起头,知道自己数万年的存在即将到头。
明明感受不到悲伤,痛苦,或留恋的它,却出现了一种疑惑。
这种感觉是什么?
看着自己逐渐变得透明的双手,它回想起了自己拥抱过丽的记忆。
她的灵魂中有种闪烁的光芒,深深地吸引了守护者。
自从联合军发现这座基地以来,它读取过无数人的灵魂。但守护者从未在其他人身上找到丽那样的闪光。
只有她是特别的。
已经几乎失去了整个下半身的守护者,还是凝视着刚才丽所站的位置。
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只有已经被打开的白色容器,漂浮在半空中。
并不能理解自己现在所体验的这种情绪是什么,守护者向丽刚才站的位置伸出了手,看着无数飞散的粒子穿过了已经变成半透明的手臂。
大部分身躯已经化为飘散的闪光粒子。守护者双眼的中的蓝光黯淡下去,最终伴随着身形的消散彻底灭却。
武器库顶端的柔和白光瞬间消失,绝对的黑暗再次笼罩一切,将逐渐消逝的最后几颗发光粒子吞噬,融合。
“爱果然不需要理由呢...”
这是它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
...
当麦吉睁开眼睛时,朦胧细雨打湿了他深黑色的作战服。被浓密乌云掩盖的夜空如同一片巨大的黑幕,低矮地覆盖在远方的山顶上。他站在悬崖旁,脚下是如同墙壁般陡直的山壁,深不见底。
在周围几乎一片漆黑的环境中,他注意到了联合军测试基地的地面灯火如同虚无缥缈的幽灵,游荡在黑暗的山谷中。
周围并没有风,但不断落下的雨滴着实让他感到烦躁。
他讨厌雨天。
确认了周遭环境的安全后,他找到了一个适合狙击的位置,卧倒,然后架起了自己的狙击步枪。
未知的全域干扰似乎已经停止,麦吉开启了自己被改造过的右眼,确认夜视与各种感应仪都恢复了正常。
同步了右眼与狙击步枪瞄准镜的连接,检查弹药数量,保险关闭,子弹上膛。
一切Ok。
他打开了狙击镜,远方地面基地的全貌映入视线。麦吉仔细观察着地面基地的活动,似乎还没有什么异常。
代表子弹降落点的红点精确地跟随着十字准星移动,电脑模拟出的子弹飞行轨迹也正确地显示在自己的瞄准镜中。
没想到守护者居然给他挑选了这么完美的狙击点。
通讯频道里一片死寂,这多少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也许他们还没传送到?
不应该。
麦吉回想起刚才的体验:当他闭上眼睛后,只觉得自己被扔到了类似轨道电梯的空间中,有种不断下降的感觉。
过了几秒睁开双眼时,他已经身处山崖边缘,荒郊野岭中。
“这里是拉希德呼叫麦吉。”
回应了他的猜疑,拉希德的声音在麦吉的耳旁响起。
“收到,汇报情况。”
“我和瑞克顺利抵达目标地点,遭遇少量抵抗,继续任务。”
“麦吉收到。”
麦吉切断了通讯,沉住气,把精力全部放在瞄准镜中的世界里。
现在他能做的,只有静观其变。
有规律的雨滴不停拍打在他的肩头上,但那声音并没能帮他将杂念隔离。
没错,他能做的只是围观。
思绪开始乱飘,麦吉总觉得自己现在所处的情况与几年前的那晚一模一样。
几乎同样的雨,同样的漆黑夜晚,同样是提供火力支援的任务。
那个雨夜的记忆在他的眼前与现状重叠。
这是传送的副作用么?麦吉这么暗示自己。
周围的雨点逐渐变大。
记忆不断浮现,迫使他松开自己紧握枪柄的手掌。他想要强行压制涌上的记忆与感情,但他无论怎么抵抗,周围的雨声都将他的思绪带往了那个雨夜。
那一天,麦吉开始讨厌下雨。
那一天,麦吉与拉希德相遇。
那一天,麦吉犯了个错误。
他杀死了过去的自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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