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
突然而来的危机感让月斗猛地睁开了双眼,上半身有如弹簧般倏然弹起。
浑身肌肉如满张的弓弦般全部紧绷,目光警惕地望向自己房间内的侵入者——
「哈……不要吓我啊……还以为是谁呢……」
在见到那侵入者的全貌之后,月斗立刻放松了神经,长舒一口气,露出了无奈的苦笑,身体也软绵绵地再次躺回到床上。
熟悉的女性的声音缓缓响起:
「反应时间比起以前慢了不少哦,月斗。如果我是来暗杀的话,你现在已经没命了。」
「问题是……西尔维,如果你是暗杀者的话,在你在进我的房间之前,就会被星涟干净利落地抹杀掉,而且是连渣都不剩的那种。」
「……嘛,这、这倒也是。那孩子只要一碰上牵涉到你的事情,都会变成单细胞的怪物啊……」
一边发出了苦笑,一边摇着脑袋感叹着的,正是西尔维娅·格特蕾丝。
身为德雷斯顿元素学园初代学院长的同时,亦是〈第一七将〉兼〈第一英雄〉的大陆最强精灵使之一。
依旧是黑色紧身制服外披白色医用大衣,手戴露背的黑色皮手套,波浪般的黑发如幕帘般随意披在肩头,被刘海有所遮蔽的绝美面容上也还是常带令人不快的笑意。
「那么,这么大清早潜入到我的房间里,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月斗懒洋洋地问道,他的视线穿透被西尔维娅入侵时打开的窗户,注意到外头正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天色尚且还是蒙蒙亮的状态。
西尔维娅面色很是轻松随意地笑着点了点头,但是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立刻让月斗的睡意完全消散。
「我要走了。」
「——」
月斗的神经瞬间绷紧,他立刻收敛起表情,凝视着西尔维娅,似乎想要从她的表情中窥视出话语的真假。
在视线定格的瞬间,月斗就陷入了窒息,他注意到西尔维娅依旧是那副令人不快的笑颜,就仿佛在宣告刚才的话语只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然而,月斗却反而确信了。
因为那太过于平淡、太过于冷静、太过于稳定。
语气也好、表情也好、眼神也好。
宛如虚伪的面具般,太接近于谎言。
——焉而,无比的真实。
月斗缓缓眯起了双眼,确认道:
「……艾尔文帝国,封印地?」
西尔维娅连眸光都不曾闪动,只是无声点头。
「哈……是吗……」
月斗顿时面色有些歪曲,露出无奈的神色。
「虽然你之前也说过了,但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啊……」
「没办法,情况比我想象得糟糕不少……对方的实力超出了预想,光凭艾莉尔他们几个的话,可能无法做到万无一失。」
「那边不是还有历代的〈七将〉吗?虽说压制〈邪遗具〉需要一定人手,但也不至于完全派不上用处啊。」
「不行,指望不上他们。」
西尔维娅无奈地摇头,月斗顿时追问道:
「为什么——」
「〈邪遗具〉全部暴走了。」
「什……!?」
月斗不禁发出了动摇的声音。
「这、这怎么可能!?又不是大战期间被〈混乱〉魔力影响——不,等等……!」
月斗忽地想起了菲莉卡遇袭的事情,当时在克洛泽的魔力攻击里感受到了〈混乱〉魔力的气息,关于这件事他至今还保持着困惑,所以他不禁皱着眉头问道:
「你之前说的艾莉尔那边——封印地那里出了问题,该不会是和〈失落天堂〉有关……?」
「不清楚啊。」
西尔维娅很是干脆地摇了摇头,露出苦笑。
「听说艾莉尔他们连对方的影子都还没见到,一柱〈魔精灵〉的第一层封印就被打破了。而且可怕的是,从艾莉尔他们察觉到感知结界的异动,到第一层封印被打破,期间不到一分钟。」
月斗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他因过度的震惊而歪曲着表情。
「由〈世界树〉本源施加的封印在短短不到一分钟之内就被……!?被打破封印的〈魔精灵〉是哪一柱?」
「第三十七柱〈魔精灵〉——〈菲尼克斯〉(Phenex)。」
西尔维娅面色严肃地说道。
月斗立刻因不解而发出了呢喃声:
「〈菲尼克斯〉?为什么要解放战斗力相对薄弱的〈菲尼克斯〉?仅仅是为了破坏的话,第一柱的〈巴尔〉(Baal)和第二柱的〈阿加雷斯〉(Agares)明显更合适……」
见状,西尔维娅缓缓摇头。
「总而言之,那边的情况非常复杂,光凭通讯结晶不足以了解到全貌……接下来我会先和露比亚汇合,然后一同前往艾尔文帝国……因为不知道这次的事件是不是也和〈失落天堂〉有关,所以走之前姑且来知会你一声,免得你在出现突**况时分不清轻重。还有……」
西尔维娅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我走了之后,学园的事情基本都交由塞菲莉亚来处理,你和菲莉卡的情况我已经事先和她打过招呼了,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可以去找她——当然,关键或是机密的部分都没有告诉她。」
「……嗯,明白了。」
月斗面色有些阴郁地点了点头。
西尔维娅不禁漏出无奈的苦笑声。
「脸色不要这么难看嘛,很多事情都只是推测而已,也许是杞人忧天也不一定……而且,你今天不是要和菲莉卡去约会吗?哭丧着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参加葬礼的……」
「啊、啊啊,嗯、嗯……嗯?」
月斗有些愣神地应了一声,接着后知后觉地猛地一惊。
「不、不对!等、等下,你给我等下!为、为什么会知道约会的事情?我记得我只跟你讲过窥探到菲莉卡记忆的事情吧?约会的事情我一个字都没有提过啊?」
西尔维娅一脸莫名其妙地望向月斗,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到底在吃惊些什么?这所学园里怎么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呢?更何况是这么有趣——不,口误,重要的事呢?」
「你这家伙,刚才脱口而出就是有趣两字呢……」
「这种小事就别介意了……总之,你也不要太在意我之前说的话。艾尔文帝国那边靠我们几个肯定能解决掉,至于学园这边……如果克洛泽的目标只是菲莉卡的话,我的那些后手应该是多余的,但如果目标是其他东西的话……」
西尔维娅眸中不禁闪过冷冽的光芒,宛如一道惊雷撕破夜空,但她很快收敛厉色,露出一如既往的令人不快的笑容。
「嘛,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先和菲莉卡搞上了——不对,说错了,你先保护好菲莉卡的安全再说。那么,我就先走了!奋起吧!少年!」
「啊……!等——」
话音落下,竖起大拇指的西尔维娅身上淡金色的光芒陡然一闪,紧接着她整个人仿佛透明化般逐渐模糊起来。
只有打开的窗户仿佛被微风拂过般轻轻晃动。
宽敞的房间里,立刻空余月斗寂寞一人。
「我话还没说完呢……」
月斗撇了撇嘴,只能把未能说完的话咽回肚子里,接着他扫了一眼闹钟。
「还这么早……睡个回笼觉吗?可是……!混蛋,听了那些话叫我怎么睡得着啊……」
有些气恼地挠了挠脑袋,月斗叹了一口气,打算放弃直接起床的时候——
一道人影突然一闪而过。
「唔哦!?」
「对了,月斗!忘记说两件事——什么啊你,一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突然再次降临的西尔维娅把月斗吓了一跳,他眼角微微歪曲,挑着眉梢说道:
「见鬼?见鬼都比见你强……所以,忘了说什么事情?」
西尔维娅点了点头,非常认真地望着月斗,说道:
「第一件事,我之前也说过,〈世界树〉快要恢复的事情……」
月斗的神经立刻一紧,心脏仿佛漏了一拍那般,他刻意摆出不在意的态度,说道:
「那、那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再次提醒你一遍而已。还有两周——不,现在已经只剩下一周的时间了,距离〈银叶雨〉的发生截止日期。」
「……我知道。」
月斗面无表情地点头,接着问道:
「还有一件呢?」
西尔维娅非常严肃地拍了拍月斗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注意不要把人家搞怀孕了。」
「……哈?」
月斗后知后觉地一愣,意识到西尔维娅是在讲菲莉卡的事情后,顿时怒吼出声道:
「你傻吗!?我怎么会做那种事情呢!」
「诶诶诶诶诶——!不、不做吗?」
「你失望个什么劲啊!?我像是那种人吗!?你看我这如雨后初晴般澄澈透亮的双瞳!可从里面读出半点漆黑的邪恶之色!」
「……你不是全黑的瞳色吗。」
「那是象征智慧的深邃之黑!而且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
「会被星涟宰掉的!我才不敢呢!」
「……我最佩服你的就是能理直气壮地说出丢脸的话这一点。」
西尔维娅有些嫌弃地瞄了月斗一眼,接着摆摆手道:
「那就这样了,这次是真的再见了——啊,希望不是永别。嗯,主要是你。」
「不要说这么现实的话好不好……你自己也小心点,还有……不要把我的事情漏出去。」
「……我知道。」
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西尔维娅身上再一次有熹微的金色光华闪烁而出,整个人随即如虚化般逐渐隐去。
房间里再一次空余月斗一人,陷入永恒般的寂静。
或许是受心理作用的影响,初春凌晨的寒意突然显得格外刺骨,冰冷逐渐渗透进人的体内,就如病毒般在悄然侵蚀滋生。
月斗低着头沉默了良久,面容上仿佛笼着一层阴云,最终他摇摇脑袋,像是放弃般自言自语道:
「起床做早餐吧。」
……
魔女寮外。
金色的流光如闪电般倏然擦过,西尔维娅在宿舍前的树篱边上显露出了身形。
几乎遮盖眼帘的刘海被微风轻轻拂起,她那深邃的目光正穿透薄雾,凝视着别墅二楼那大开着的玻璃窗户。
——那正是月斗的房间所在。
仿佛是陷入了沉思那般,西尔维娅停滞着脚步,如石雕般一动不动。
「……嗯?」
自披在外头的白大衣的口袋处忽然传来了细微的动静,西尔维娅不禁眉梢一挑。
「这个时间……会是谁呢?」
面带些许困惑,西尔维娅一边思索着一边从口袋中取出了某件手指长宽的小巧物什。
那是一枚雕磨成艺术品般的半透明八面晶体,在晶体的内部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道缩小版的术式。
——这正是西尔维娅所持有的覆盖整个大陆的广域个人通讯结晶。
以由传感性质的精灵矿石中提炼出的特殊〈精灵结晶〉为原材料,经过细致的魔力加工,内部还篆刻下极度压缩化的足以覆盖全大陆的广域通讯术式。
因传感性质的精灵矿石的稀有性,以及制造加工极为繁琐复杂,最重要的是将术式压缩到如此小的面积,整片大陆上能完成这些工作的人寥寥无几,所以持有这类结晶的人可谓是屈指可数。
不过,但凡持有者,必定是有着过人之处,比如,〈七将〉、〈四英雄〉,比如,大公、国王。
此时,仿佛感应到某种信号那般,这枚精致的晶体的中心正凝聚着一团亮白色的球状雾霭,如星云般流动飘转。
「这个反应……露比亚?出什么事了吗?」
西尔维娅眉头一蹙,随即手指上淡金色的魔力光辉如火花般一闪而过。
「〈接收〉(Take)。」
注入魔力,以指定言灵发动术式后,自通讯结晶中先是传来了些许嘈杂的纷乱声,但随即被某个女性的声音取代。
「西尔维。」
女性的音色极为清脆,辨识度极高,但是却仿佛机械般毫无波澜,分辨不出任何感情。
熟知对方的性格,所以西尔维娅毫无诧异,只是眉梢轻轻挑起。
「露比亚,你那边出什么事故了吗?有些吵啊。」
「嗯。」
露比亚平淡的回应声悠悠响起,西尔维娅仿佛透过结晶,看到了对方在面无表情地点头的模样。
于是,等着露比亚的下文的西尔维娅听到让自己一愣的情报。
「有些麻烦,传送术式被破坏了。」
明明口中说着麻烦,但从语气中却完全无法感受到困扰的心情。
「……现在?」
「嗯。似乎是设置了魔力感应型的爆破术式,一感应到我的魔力就立即启动,破坏掉了传送术式。」
「针对〈七将〉级别魔力的术式吗……居然做到这个地步,那帮家伙究竟想干什么……那传送术式能修好吗?」
「〈阿卡德米教团〉的人正在重新构筑。『设计图还在,所以请不要担心。只是会花上不少时间,最早也得到黄昏。』——是这么告诉我的。」
「黄昏吗……那的确有些慢了。被摆了一道啊……」
西尔维娅眉头微微蹙起,接着摇头道:
「既然如此,你就等术式修复完再来吧,我先过去搞清楚情况。」
「……没问题?」
「没问题。虽然不知道实际情况怎么样,但现任的〈七将〉可是几乎全部都聚集在一起,这样还解决不了的问题也不是那么多的。更何况,那边还有历代的协助。」
「……学园呢?」
「交给月斗了。」
对面突然陷入了沉默。
西尔维娅不禁发出苦笑。
「那个笨蛋到现在还以为只有我知道他和星涟的下落,却不知道你和艾莉尔早就知道了情况。我走之前居然还被他叮嘱了不要泄漏他的消息,真的是……不知道该说他是天真还是自信好啊。」
「西尔维,月斗没有错。」
仿佛对西尔维娅的话语感到不满那般,露比亚发出了缺乏气势的指摘。
西尔维娅不禁再度摇头苦笑。
「啊啊,我知道。任谁身上发生了那种事都无法接受的。他能笑出来这一点就已经让我很惊讶了。」
「……因为还有星涟在。」
「是啊。幸好还有星涟。只是——」
后面的话语西尔维娅没能说出口。
脑海里一浮现出星涟脖颈上的颈环,就让她觉得心情糟糕到极点,连谈论这一点都令人厌烦。
仿佛察觉到了西尔维娅的心情,露比亚转移了话题。
「〈世界树〉的事情这样就行了吗?」
「嗯。虽然对月斗撒了谎很抱歉,但如果告诉他真相,他可能——不,肯定会陷入混乱的。在现在这个时期就更是如此。」
「……告诉星涟了吗?」
「告诉了——不如说,她早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呢。在月斗没有魔力的现在,她对〈世界树〉的感知力就是大陆最强的。」
「以前是月斗,现在是星涟……他们两个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被迫承受很多东西。」
「身为〈七将〉,身为〈四英雄〉,却无法为那两个人做任何实质性的事情,偶尔我也会觉得自己很可悲啊。」
西尔维娅不禁发出漆黑的自嘲。
「……嗯。」
似乎有些失落地回应了一声,露比亚略显困惑的声音透过术式,飘荡在空气中:
「……接下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呢?」
「接下来……吗。」
虽然露比亚用了疑问句,但西尔维娅很清楚,那话语之中,更多蕴含着的是感慨。
仿佛被那种对今后的复杂心情所感染那般,西尔维娅不禁眯起了双眼。
「目前能为他们做的事情我们已经都做了,对我们来说,接下来,也只有担心的份了。」
「但是……月斗的话,肯定没问题的。」
「……还是一如既往对他盲信啊。」
「因为我是〈世界树〉的信徒,而他,拥有着〈世界树〉的加护。」
「加护……吗。」
西尔维娅喃喃出声,脑海中却浮现出月斗时不时会露出的悲伤表情,她不禁叹息道:
「要我说的话,那在某种意义上,更像是一种……诅咒呢。而且连这份诅咒,也即将要到爆发的时候了。」
「……离〈世界树〉完全苏醒还有不到一周吗。」
「预言说的是两周内的某一天,也许就在今天或是明天也不一定。但不管怎样,都是近在眼前的事了。」
通讯结晶对面微一沉默,随即传来了露比亚平静的话语:
「我等着,月斗回来。」
「——」
平静而平淡,平稳而平和。
像是不起波澜的湖面,像是永恒冰结的冻土。
平静到让人觉得生硬,平淡到让人觉得窒息。
——正因如此,才无比坚定。
「……就这样。」
话音落下,未等西尔维娅回应,露比亚就切断了通讯术式。
「等着月斗回来……吗。」
呢喃着攥紧了陷入寂静的通讯结晶,西尔维娅缓缓点起头来,露出了罕有的温柔而阳光的表情。
以坚定的意志,仿佛起誓般向听不见的某个人说道:
「我们都在等着。」
接着,西尔维娅将眸光转向别墅二楼的窗口,如梦呓般喃喃自语道:
「抱歉呐,月斗。对你撒了这样一个谎——或者说,对你隐瞒了一部分真相。」
——在最为关键的地方,撒谎。
——将最为重要的部分,隐瞒。
但是——
「没办法啊,月斗。」
西尔维娅眯着眼睛低声说道:
「因为她们两个的存在,对你的影响太大了。」
——实在太大了。
——大到足以让你失去自制力。
——大到足以让你丧失判断力。
——大到……足以让你忽视一切。
西尔维娅的眸光越发深邃,恍如冰冷的海底。
「只要一牵扯到她和星涟,你就会失去自己最自满的理性。」
「就算为了你也好,我也不能冒这么大的风险。」
「而且,我还背负着守护这片土地的责任。」
「所以我不得不这么做。」
「原谅我,月斗。」
「这都是为了——」
——为了你和她所追求的和平。
——为了我们拼尽一切换来的这个世界。
——更为了……让「南宫月斗」能够真正归来。
「所以,原谅我,原谅我们……月斗。」
话音落下,金光如幻影般一掠而过,西尔维娅的身影随即隐没于薄雾中。
微风悄然拂过。
清晨的雾霭逐渐消散。
一抹金光自东方穿透而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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