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谊活动按往年来看一般至少有一周，学校特意收拾出了一层空置的宿舍给远道而来的联谊生们，肖致君和另外两位同行者住在一间寝室，苏简辞帮她们打开电闸和水泵，和肖致君一边聊着。
“以前的江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好巧大学遇见的同龄人大多已经成年，成年意味着每个人都至少有十八年的生活经历，这些经历融进我们的生命里，塑造我们这个人，成年不仅意味着生理上的成熟，也意味着人格上的独立。
我们每个人都像深海里长满触手的怪物，要和人交流接触就小心翼翼地探出触手，别人要和你相遇就牵住你伸来的触手，于是不可避免你暴露了一部分的自己，也间接泄漏了自己一部分的经历和故事。
每个人都是自己生命的写作者，同时也是别人生命的窥探者。
如果说苏简辞牵住的是象征江彻后半生的右触手，那肖致君牵过的就是象征江彻童年的左触手。
苏简辞是个贪心的小怪物，了解了一部分的江彻后还不满足，非要知晓少年的全部，可怪物的左触手错过就是错过了，有时光这层水墙的阻挠哪里还能再牵得到，想要了解就只能旁敲侧击问牵过的人手感如何。
肖致君坐在椅子上，听见苏简辞的问题，食指敲着下巴沉吟，大概对她而言那也是很久远的事了，要慢慢回忆才能挖掘出一些可堪与人言的片段来。
“一个人很难用一两句话概括吧，如果非要我描述的话，我只能说他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矛盾？”苏简辞露出不解的表情，就她和江彻相处这半个月来看，江彻简单得就像套路小说里的模板纸片人，可能会有丰富的情绪，但多数情况下他是将情绪和思想直白地表现出来，即使嘴上不说，行为和音乐也会将他赤|裸的丢在你面前。
他从不刻意隐藏自己，不像出轨的丈夫回家前要绕很远的路吃些重口味的麻辣烫，才敢拐弯抹角地敲开家里的房门。
至少苏简辞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这样的人怎么矛盾呢，当一个人向世界敞开自己，即使他里头的花花肠子像一团纠缠在一起的耳机线，旁人也可以慢慢把他厘清。
苏简辞有些不理解。
“对啊，他很矛盾啊，那时候的他，可以一个人打七八个人也不服输，即使被按在地上嘲笑也绝不说一句示弱的话。明明是被一群坏孩子堵在角落，也昂着头像是他一个人包围了他们一群一样。”
肖致君的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可就是这样一个不服输的人，每次被一个小女孩教训的时候都低着头认错，只求女孩子不要不理自己，温驯得像一只小猫。”
“大概对那时候的他而言，一个可以和自己平和相处的同龄人，就是世界对他释放的全部善意吧，为了这一点善意他再怎么屈服投降都无所谓。”
肖致君看着地面还未打开的行李箱，喃喃说着，宿舍的其他人也被肖致君的故事吸引，都停下自己手上的事，安静地听着。
只有苏简辞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
被坏孩子堵在角落，一个打八个也不服输？按理来说江彻这样的人在哪都能游刃有余风生水起啊，一群人里如果有人会被孤立，这个人怎么也不可能是江彻，即使那个地方是三甲精神病院。
而且说不定在精神病院他反而更加得心应手如鱼得水。
“不过即使是这样，他也没能留住那点仅存的善意，因为小女孩太自私了，孤儿院外的随便一棵橄榄枝，就让她抛下这边的一切，毫不留恋地奔向新世界了。”
这话让吃瓜群众忍不住发问：“那个小女孩被领养了吗？那江彻呢？难道没有人想领养他吗？”
肖致君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脑袋：“是他自己不想离开。”
说完这句话，肖致君忽然看向苏简辞，问：“你和江彻是情侣关系吗？”
“诶？”苏简辞一愣，她大概明白了肖致君嘴里的小女孩就是她自己，所以悟出肖致君和江彻的关系应该不一般，可傲娇的小怪兽无论心里想的什么，在嘴上对一个陌生人都讲不出来那些还未确定的关系。
于是她摇了摇头，回答：“不是。”
肖致君听到苏简辞的答复后，松了口气地拍拍胸口，脸上露出庆幸的笑容：“那就好，如果他身边有你这样漂亮的女朋友，我的信心就要打一个大折扣了。”
“喔！”另外两名吃瓜群众露出惊异的表情。
苏简辞的表情严肃起来，他看着面前的高个儿女孩，冷冷地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想要追他啊——毕竟我们小时候就已经私定了终身啦。”肖致君平静地说道。
这样不掩饰的豪言壮语让宿舍其他两位吃瓜群众的表情丰富起来，她们的眼神在肖致君和苏简辞之间来回瞟动，然后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免得到时候爆发冲突误伤了路人。
这世上的确很多时候有奇妙的偶然相遇，但更多时候表面上是偶然的相逢，背地里都有一方精心的设计。
肖致君等了三年，终于等到自己长大成年。
沉淀了十八年经历和收获的她总算可以相对自由地掌控自己的人生，于是那个在围院内抛下身后一切握住橄榄枝的女孩，立刻就马不停蹄地跑来弥补年少时无奈的遗憾。
被领养后她一直尽心尽力地扮演好“乖女儿”的角色，不敢回孤儿院看望，怕引起“父母”不必要的误会，一直到大学以后才获得相对的自由，能有空去福利院看看故人，那天已经满头白发的院长拉着她在一直没什么变化的办公室里聊了很久，话题不免扯到江彻身上。
让她讶异的是她走后半年，江彻就也和人离开，和肖致君不同的是，江彻每个月都会过来看看，和老院长掰扯，和宿管阿姨打架。
他是离开的孩子里唯一一位消息不断在更新的少年，像一位勤勤恳恳不断更的老扑街，没什么本事却偏偏赢得福利院所有人的尊重与赞扬。
毕竟恋旧的人评价都不会太差。
于是肖致君也决定恋旧一回，从千里之外来寻回遗失过的情感。
她的触手张牙舞爪，非要把江彻给捆牢不成，谁和她阻挠她就把谁用触手抽昏，然后“沉尸海底”永不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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