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风凉，室外比室内舒畅，奶奶把菜端到二楼天台葡萄架下的石桌上，将餐饮的用具分发给江彻和小妞。
“你就给我这个？”
江彻看着手里的幼儿塑料刀叉，皱着眉头问面前坐下的奶奶。
“暑假时候小妞过生日，切蛋糕剩下的，凑合着用吧。”
奶奶揭开面前的不锈钢盖，对碗里的牛排摩拳擦掌。
“那为什么您用铁制的标准刀叉啊？”江彻看着奶奶搁置在桌上的全套餐具，脸上露出费解的表情。
“因为我是长辈。”
中华五千年传统美德的厚重让十八岁的少年哑口无言。
教育完江彻，奶奶拾起刀叉，开始品尝自己今天火上艺术的作品。
少年对奶奶无可奈何，只好放弃争辩，用自己的塑料刀叉费力地切起牛排。
小妞还在和餐桌边上打转的狗子逗弄，狗子仰头看着餐桌上的牛肉，温驯的脸上暗藏猛虎的眼神。
...
“开学一周了，有没有谈个女朋友啊？”
奶奶倚靠着软椅的靠背，喝着自己调制的葡萄酒——虽然江彻一直吐槽这不过是葡萄榨汁水，但奶奶却坚持这就是家酿红酒，每天都要整上一盅。
江彻嚼着还是有些硬的牛排，摇头晃脑：“还在斟酌啊，太多女孩子对我倾心了，一个傲娇吉他小妹，一个钢琴骄蛮学姐，还有一个舞蹈跳得超棒身材超赞的蔷薇女孩，实在让我难以下定决心啊。”
奶奶倒没有怀疑江彻的魅力，她还记得两年前的一天下午，她带着小妞从集市回来，一打开院门就瞧见满屋莺莺燕燕时的冲击。
“如果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就不要一直吊着人家，给人一个正式的答复，有时候一个女孩在年轻时受的伤，是要用一生去治愈的。”
“这个后果你承担不起。”
奶奶毕竟是过来人，她们那个年代，爱情大多是将心坦诚地交予对方，不设丝毫防备，对方会怎么对待自己给予的真心，其实谁也说不准，但因为喜欢，所以愿意孤注一掷地豪赌。
赌赢了是风花雪月柴米油盐，赌输了就是一颗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然后丢弃回来的心脏。那些陈旧的岁月里奶奶赌赢了，可她见过太多赌输惹得一身伤的女孩。
江彻于是不说话了，沉默着轻轻点头。
狗子叼着特意给它留的肉块跑远，在栏杆边缩着身子啃食，它还是幼崽的时候，江彻每次瞧着，都担心蠢笨的狗子会一不留神从楼上摔下去，但现在已经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了，因为狗子大了，肥了一圈，身子再不能从栏杆的缝隙间挤过去。
小妞倒没再去逗狗子，她吃得肚皮圆滚，在椅子上瘫着发呆。
“奶奶你有没有看我分享给你的视频？”
江彻忽然问起奶奶。
那天晚上演出一结束，江彻就把自己在b站上传的视频分享给了奶奶，也算向奶奶证明自己三年的音乐没有白学。
“看了啊，真好。”奶奶轻轻摇着蒲扇，没告诉江彻其实她把视频存在了手机里，几乎每天都要瞧上一遍，有时兴起，还要拉着村里的邻居一块儿看，大家伙都知道奶奶心里高兴，于是也啧啧称奇地夸着江彻。
“以前你就一肚子坏水，圆滑得好像村口牛老头药柜里黑不溜秋的药丸，旁人都说你少年老成，可我还是觉得你一直都是那个福利院草坪上探过头来远望的豆芽菜小孩。直到那天瞧见你发来的视频，里头那个小少年意气风发，我才恍然你是真的长大了，有能力去将自己的梦想牢牢握在手中，发光发热了。”
“真好啊，看着自己身边的小孩一点点长大，都能独当一面了呢。”
奶奶含笑看着对面椅子上坐着的少年，好像又回忆起三年前初见的那个午后，桀骜的少年躺在草木茂盛的草坪上，他的身边小女孩们围坐，听到大门边交谈声的江彻坐起身来，探过头远望正和院长聊着天的银发奶奶。
江彻鼻头一酸，仓皇地低下头，掩饰自己眼角的湿润。
他忽然就想到还在福利院的时候，初来乍到这方世界，还没完全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在晚上夜深人静时，江彻总会感觉到无助的空虚，和恍惚的不真实感。
于是就开始闹腾，好像一阵鸡飞狗跳，就能赶走内心那只名为“孤独”的小兽。身边的其他孩子觉得总有坏点子的江彻很酷很有趣，所以总跟在江彻屁股后面和他一起调皮捣蛋：偷厨房面包，上课时怼老师，晚上捉弄宿管阿姨..旁人的反应越大，周围的环境越热闹，江彻才越能体会到自己还活着，而不是身处虚拟。
在江彻和那群孩子乐此不疲时，院长有一天单独把领头的江彻叫到办公室里。具体说了什么，江彻已经记不太清了，只对老院长最后的叹息还剩一些印象。
他是这样说的：“要学会长大啊江彻，长大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幼稚也不是。”
院长总是这样，说一些不知所谓的话，旁人并不很能理解，只是不明觉厉。因为老院长活得太久了，年龄的厚重让他说什么话都容易使人信服。
那些话语每一句都沉淀着生命的春秋，如何能不让人肃然起敬？
后来和奶奶一起离开，临走时院长瞧着个头在自己肩膀处的江彻，感概地叮嘱：“要学会长大啊，长大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又是这句话，这句简单的话好像贯穿了江彻对院长的全部记忆，每一处笔划都像是院长斑白的头发，被风吹时会轻盈地乱舞，却又好像浸满了岁月的尘灰。
人当然会长大，无论这个人是谁。
夜色已经昏沉，繁星布满天穹，少年居于二楼高处的天台，可以瞧见村子里随处的人间烟火。
村里人饭吃得晚，这会儿天空还冒着不少炊烟，慢慢消散在夜幕中。
村子边上有条长长的河流，在月华的照射下，水面晶莹，像一条银白的丝带。
耳边隐约听见河畔草丛传来的蛙鸣，也不觉吵闹，反倒抚得人心静。
确乎是个宁静好眠的夏夜。
江彻忽然觉着有些困了，于是他站起身，走进屋子，想把客厅的太师椅搬来躺着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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