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条靠着一截叶片依旧泛绿的葡萄藤坐下，他胸前的短衫被汗水浸出浅色的深痕，感受运动后肌肉的松弛感渐渐涌上的感觉。
珲虹一下令休息芒莱就跑没了影，八成是找了个没人注意的小道去听红啸在另一条街上的讲演了。
火红头发的青年似乎刻意在用自己的演说挑战村长珲虹的权威，因为无论是在此刻还是方才的长途奔袭中，三条都能清晰地听到红啸浑厚的声音——宣扬着所谓和平与平等的理念。
女人们给丈夫和儿子送来了米糕和麦汤，三条和父亲则是从随身带的木盒里取出了提前蒸好的玉米和馒头，安静无言地吃了起来。
“父亲，”兔耳少年问横纹，“村长为什么……要任你当队长？”
“因为这个世界是充满矛盾的，三条。”
横纹吮了吮自己的指尖，短暂停顿后补充道：
“或许你该去问你的母亲这是为什么。”
可她已经去世很久了——三条如是想到。
然后少年站起身，把父子俩空空如也的木盒重新收拾进包囊。
“我先回去一趟。”
“记得早点回来，一会儿就要开始下午的演练了。”
横纹似乎并不担心三条会和芒莱一样开小差溜走，他只是坐在原地，用若有所思的表情捕捉远处红啸的话语。
他走上那条不平的小道，往自家的方向缓缓走去，天空中的卷云变换万千的缓缓浮动，正午的阳光多少让他清醒了一些——直到30秒后。
因为他看见了一条正在路边抽搐的狗。
三条一开始以为它只是被苍蝇骚扰的有些神经失常，但是那条狗脖子的扭动角度和一般情况比起来属实古怪的要命，而它走路的姿势更是少年前所未闻：膝盖翻折，几乎呈跪姿向前挪动，东闻闻西嗅嗅，不时打一个病态的响鼻。
等它稍微近一点之后，三条才看清，那是某位猎人年轻时驯养的猎犬，这些老家伙们早就因为没有猎物可打而退化成了肥胖笨拙的看家犬，甚至都不会出门半步。
所以眼下的这种情况并不正常，除非这条狗疯了。
三条吞了口唾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猎犬直线前进的最后目的地，前胸猛然收紧了一下。
它在图书馆的方向爬行，而图书馆落满尘埃的最外排长椅上，坐着一个杏色长发的兔耳少女。
那是习惯于埋首书卷的袭月。
“她要是出来了怎么办？”
三条想喊她，但是这个恐怖的结果立刻占据了他的脑袋。
他见过疯狗袭人的情况：见到人之后，那原本像蜗牛爬一般的动作会立刻像闪电般敏捷，而且一旦咬住人就不会松口，直到那人把它们的脊梁敲断，或者被它们撕开喉咙为止。
更何况那还是只战斗力远超看门狗的疯猎犬。
少年一刻也没耽误，他甩下木盒，手脚并用地跑回集结点。横纹和珲虹正在自己离开时坐着的那截葡萄藤下聊天，看到三条跑过来，两个男人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怎么了？”他的父亲这样问他。
“有条狗……不太对劲。”
三条努力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缓，回答他。
“它怎么了？”
“在地上抽搐，膝盖翻折，跪在地上爬……”
“哎呀，”得到答案的珲虹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它有止不住的流涎水吗？”
“还没呢？”
“那就还没全疯。”
“但也快疯了。”横纹站起身补充，“它现在在哪儿？”
“图书室的那条街上，在向书阁里爬。”
珲虹和横纹同时拿起了自己的枪。
“见鬼，”珲虹抽搐了一下嘴角，“袭月还在里面。”
“你就不能稍微管好她？”
珲虹没回答自己的老友，从腰间解下一个摇铃，把广场上的卫队成员全部召集起来。青壮年们打着哈欠集合，似乎在好奇指挥为何要在这时把他们聚集起来。
“有条狗发了疯，咱们得在它伤人前把它给毙了。”
珲虹的言语简单的要命，但是离他最近的三条清晰地听出他言语里的颤抖。
“集合！走！“
他们背上武器和弹药，保持着队形往目的地小跑前进。
三条手忙脚乱地捡起自己的火枪，当他挂上子弹带的时候，最后一个人的背影都离他十几步远了。
跑在前面的珲虹和横纹最先到达目的地，珲虹举起手示意队伍停下，道：
“那条狗离书阁门口很近了，要保持安静，如果书阁里有人被我们的动静吸引出来，那人就八成得给咬着。现在取下武器。”
队员们无声而迅捷地取下猎枪和弓弩，扳开活门，或者搭弓上弦。
“谁要请缨？”
横纹回头问他们，得到了一片缺乏自信而带来的低头声，除却还站在原地大喘气的三条之外。
“那就你来处理，她是你女儿。”
“你怎么不来，你没准是她岳父。”
珲虹汗涔涔地举起火枪，似乎想靠说话分散自己极度紧张的精神。
那条猎犬正在不断逼近门扉，但凡有些许偏差，子弹就会打穿薄薄的木板，命中背对门外、尚还一事不知的袭月。
“……横纹，我做不到。”
珲虹放下枪，呈白色的兔子耳朵无力地垂下。
“什么叫你做不到？这是你的责任？”
“可我没有与它匹配的才能。横纹，我打不中的，枪里只有一颗子弹。”
“……你弄得我就有把握一样。”
“拜托了，老友，我做不到。”
横纹沉默了一秒钟，一把丢下头上的草帽，然后抬起自己的猎枪，将准心套上了疯犬的头颅。
猎犬已经踏上了书阁入口的踏板，再过片刻，它或许就会对毫无防备的兔耳少女发动袭击。
两个父亲同时闭上了双眼。
枪声雷动。
猎犬在那瞬间蹦跳了起来，就像是被火炭猛地烫了一下脖颈，袭月的耳朵忽然偏转向后方，她本能的转过身，看见了一条在地上垂死的、狂暴的猎犬。
横纹的子弹只打中了它的肺侧，而放倒这只凶暴的伤兽所需的……是命中它的脑壳。
“别回头！”
珲虹抬枪，但那条猎犬已经向前扑去，袭月甚至还没机会使出任何手段来保护自己。
两声枪响同时划破天空，激起一阵飞鸟骚动。
珲虹的子弹嵌在了门扉的木桩上，而撕碎疯猎犬的子弹则来自一支崭新的双筒猎枪——它属于队伍尾端那唯一没有低头回避的少年。
猎犬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差点倒下的袭月勉强用手扶住沾满尘埃的长桌，而后用讶异的目光看向门外的众人。
三条全身发抖地放下枪，笨拙而努力地对少女微笑了一下。
而远处的树丛里，一支望远镜悄悄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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