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颓。
悠长的风从小径的起始呼然卷起，而后拥挤着从那里滑向尽头，自鸣得意地发出呜呜的响动。
安分守己是农民的人生信条——如果三条真的有的话。
倒底该怎么办？
脚下被草鞋、布靴和赤足踏成泥泞的小路是如此松软，这导致准备把最后一筐谷粒送去公共粮仓的兔耳少年三条几乎是在用拔的动作来抬起脚踝以向前迈进。
他心乱如麻，恶劣的道路环境反而成了引起坏心情的次要因素。按理说他应该感到庆幸，庆幸自己从外人手里活下来，得以继续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没像齐格木奶奶嘴里的悲剧主角一样，脑袋被割下来，用一种特殊的手法腌制成苹果核大小……
但三条却烦恼的要命，顺手摘下一旁果树上漏摘的一个苹果，一边用衣服擦着上面的泥点一边自言自语。
“去告发……不去告发……去告发……不去告发……不去告发……去告发……”
他咯嘣咬了那果子一口，然后皱着眉头丢进一旁的小河里。吃起来不怎么甜。
河水哗啦啦地回复，似乎在抱怨这个乱扔垃圾的家伙。
他拐过最后一道弯，半地下结构的粮仓出现在眼前，用橡木和葡萄藤夯实的墙体自三条出生前就屹立不倒了几十年。
看门的羊角汉子正在抽一袋旱烟，看到三条从小路走来后对他挥了下手。
“你来的有够晚的。”
汉子放下烟袋，语气倒不很责备。
“……麦子太多了，我毕竟只有一个人，本事再大也难扛。”
三条撒了慌，若不是他因为乔安娜的事分了神，这筐公粮一两个钟头前就能提上来。
“好啦，把它给我，今年的农忙就结束了。”
三条将那筐一路把自己肩胛磨出血痕的谷粒费劲的递过去，汉子把烟袋搁在一旁充当椅子的树桩上，很轻松地扛进了粮仓。
“还不走？有心事？”
当汉子出来时三条还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听到疑虑的话语后，少年才勉强回了神。
“啊……！嗯。”
“是红啸那家伙吧，口若悬河的骗子！真可耻！”
汉子深深吸了口旱烟，架势像是在吸红啸的血，“他除了煽动年轻人们偷懒还会干嘛？那些所谓进步会的年轻男女们既不去学耕种，也不去学酿酒。阿卡姆可就凭这两样东西过活！”
“再者，”汉子又愤慨地吸了一口，说话的同时将浓厚的烟气喷到三条脸上，“口号喊的那么响亮，个个不还是光说不做的胆小鬼！我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胆子越过隔离带一步！越过了，又有没有胆子往他们嘴里的美好未来走……”
三条悄悄绕路离开了喋喋不休的汉子，倒不是因为对方的主张和他自己的想法不符，而是因为辛辣的烟气实在让自己的眼睛和鼻子难承此重。
少年走上去村镇中心的路，他想早起去边境线商贸交易的父亲碰头。
比起前面那条路，这条路真是好走的多，三条欣慰地把沾满污泥的鞋底在干土上蹭了蹭，抬起眼，顿时觉得一阵毫无由来的舒畅——
留着杏色长发的兔耳少女袭月也在沿着这条小路往镇子中心走，而且身边空无一人。
不……倒不如说以她清高的性格，空无一人才正常。
三条用三秒钟的时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腰带和衬衣，还好，泥点的密度和大小处于不吹毛求疵就无法被察觉的区间。换言之，十分完美。
兔耳少年于是按耐住内心，暗暗加快脚步跟上前面的人。
三条没有跑，原因是他不想让袭月觉得自己的情绪太过激动。
离对方还有十来步的距离时，袭月意料之中地转过了头。就算明知兔型亚种兽人的听力很好、自己会被提前发现的三条还是觉得心头一重，不由得紧张地抽搐了一下嘴角。
怎么办……对！打个招呼，挥挥手！
“下午好，袭月。你……和我顺路？”
对方微微颔首，对三条因为极度紧张而幅度变得过分夸张的挥手动作表示回应。
“检查粮仓，正好也能沿着这条路回家。你把公粮纳完了吗。”
“是的……没错。”
三条看到她上午穿过的那件衣装上多了一个挎包，里面是两本色泽均匀，文字规整的书籍，不由得感到有些失落。
红啸已经在今天稍早时用这些外界的东西讨好过她了。
“是吗……那我记录一下。”
她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支三条没见过的墨水笔，然后往随身的笔记本上画了几道——二者都是外界产的。那本子的硬皮封面和钢笔壳的反光闪的三条眼角发疼。
“……红啸给你的？”
“对，比毛笔更便利，很合适日常生活。”
三条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却电光石火地想起了那个梦境中自己试图说服袭月的言语。
“袭月……我说……”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兔耳少女歪过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袭月，你究竟……站在我和红啸的哪一边？”
话音未落，少年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这已经不算是什么隐喻，几乎是在明明白白的质问啊！
“不……我……我是想说……你是要留下来还是……”
“我站在我自己的那一边，三条。”对方平静地回答，“如果连自己的人生都能被一些言语、一种理念所干扰，那么这个人还有什么意志活在世上呢。”
“那你是说……你不会离开阿卡姆？”
就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三条赶紧继续发问。
袭月只是皱了皱眉，似乎在为他的直脑筋感到无奈。
“你会这么问很正常，但我只想重申一句话，我只相信我自己。只有我判断某一方的主张能帮到我，以及我的未来，我才会去加入他们。你还有问题吗？”
“可是……外乡人很恐怖的！她们会用刀划开你的喉咙……还会……还会……”三条笨拙地组织自己的语言，仿佛想形容出一个画面感十足的凯特，“外乡既然养育出了这样的人，一定也……“
“三条……谢谢你送我回家。”
袭月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言语，然后加快了步伐。
三条站在原地，就和站在那个意义不明的梦境里一样手足无措，杏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
他们需要土地，他们需要粮食。
漫长的车队在沙漠里行进，一字长龙里不时有人倒下，然后顷刻便被身旁的人分吃。
走在最前面的男子扛着一面人皮做的旗帜，上面只写着两个大字。
——“奔狼”
…………
……
这里干裂的像块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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