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苍辉
“人类不是必须依赖他人才能存在的,一旦习惯了独处就会觉得所谓孤独也就是这么回事而已。”我咬住了口中的吸管,稍稍有些用力地……咬了下去。
图书馆的外侧,某个露天的咖啡店。
“会说出这种话就意味着你真的非常孤单吧。”源学姐坐在我的对面,单手托起下巴,饶有兴致地注视着我。
“没有哟,一点也没有。”我说的是实话。
至少,在我看来是实话。
总觉得,如果承认了我很孤单就像是背叛了大家对我的照顾。
“但是呢,”学姐向我伸来了手,食指和拇指连接在一起,组成环形,而后轻轻弹了一下我叼着的吸管,细小的水花微微飞溅开,“咬的很用力呢,从心理学的角度而言,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证明。”
“唔……!”松口。
太……太近了!一句话都说不出……!
“嘛,你们这些小男生心里在想什么我都清楚得很~”
“咦……?”
这……这么突然……?
“你一定觉得被我欺负很爽对吧~”
啊?
“没有!”我如往常一样,一贯的断然否定(虚张声势)。
“这……这么凶干什么啦……”
啊?
不,不是,为什么这个女人会露出这种委屈的表情?
“咦!学……学姐,不是,对对!对不……”
“我更喜欢了啦~”
……窒息……
……忘记了要呼吸……
“呼……”我大力地吸了一口气,心跳才勉强没有骤停。
“说笑的。”
我知道!
“你的表情很丰富呢。”
“不要开这种玩笑啊,想杀了我吗!”
“因为实在是很有意思。”
“还请放过……”指各种层面上的请饶我一命。
“那就不开玩笑了。”
“请务必……”
“你相信神明的存在吗。”收起戏谑的表情,学姐喝了一口手中的茶,以并非询问的语气,略显突兀地转换了话题,“虽说也不是最近才留意到的事情,就当是我的一时兴起吧,总觉得,不同国家的人们对神的见解其实各不相同呢。”
“怎么说?”
“例如古希腊的众神,”她从包里取出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荷马史诗,“本质上不过是比人更加神通广大的人而已,比如那个主神就是个没节操的种马啥的。”
哇哦,这个女人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词诶,尽管相当有趣但还是不要给予过多的回应好了,要是让她尝到甜头,这个话题可能就没法收场了。
“嗯,我能理解。越是古老的神话就越是这个倾向,神的存在原本只是古人对于自然现象的解释,或是某种寄托。”
“没错,原本神明绝对没有为人类服务的义务,后来神话才逐渐转变为了服务宗教或是政治的工具,超越人识的至善至美的存在,如你所说的那般,伪怪。再者,机械降神。”
居然把我随口说出的言论认真地考虑过了呀。
“是说生硬的戏剧转折吧。”这个我也知道。
“没错,但是本义也一样,在人类面对难题束手无策的时候神袛从天而降来排忧解难,也就是说这是一种本能地将希望寄托于更强大的他人的行为……强加于人,又如何?”
“唔……就算问我如何……”我也不明白学姐和我说这些的意图。
“也就是说,实际上神明压根就没有必要为人类付出什么,聆听祈祷然后实现愿望?少说胡话了,最后能够实现人之所愿的理所应当是人而绝非神明。”
印象里阿信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再次凝视着我,期待着我的回应。
哎呀哎呀……“唔……”
“真是的,”她的眼神一瞬间有些失落,“明明有大把的方法可以让自己轻松一点的。”
“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学姐轻轻一笑,把我的疑问抛至脑后,“只是,有时候我会去想,倘若神的工作只要凭借人之手也可以完成,那么神明的存在还具备什么必要性呢?”
咦……这个……
“如何,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诚然如此,就是这样。
“那么,偶尔也给我展示人所无法达成的神迹吧,尚且青稚的神明先生~”
如此,仿佛在耳中轻轻吹息,连骨髓都会融化的声音,再一次忘记了要呼吸……
“神……神明……”我……?
“开玩笑的,又不是什么童话。”学姐的声音回到了常态,“不管那个,你,喜欢蛋糕吗?”
随着这种日常话题的再开,我也被拉回了现实。
“当然是喜欢的。”脱口而出。
“明天,姐姐我请客。”
咦……咦咦……对于这种跳跃性的话题我根本、完全、一点也跟不上,但是本能(欲望)让我脱口而出:“小老弟我啊,对于白给的好处向来是来者不拒的。”
/
“那个孩子也许比你想象得要更单纯一些。”
通过晓的手机接到了学者的电话之后,我赶去了旧书店。
脸上挂着彩的云翳和向我道歉的镜花,无法理解的现状。
总之,就是这样,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接受了镜花的道歉,然后一言不发地稍稍目送了一下他离去的背影。
呼……
那么这边……
“你也是格里高尔吗?”回过身,云翳合上手中的书,带着和本性相距甚远的温和微笑凝视着我。
非常少见的,脸上贴着敷贴。
不明白,既不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我。
“唔?”所以我发出了这么一个代表困惑的音节。
“你知道吗,晓姐姐呢,喜欢江户川乱步的作品哟。”
“我知道啊,这难道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而且又是这样生硬地抛出不相关的话题。
“要我说的话,突然得知像是那样的美少女居然会喜欢那种阴暗猎奇的故事,任谁都会觉得大吃一惊的吧。”
“突然之间说什么胡话呢,那个丫头(家伙)的个性你应该是再清楚不过了的,而且这和你所谓的格里高尔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不,没什么联系。”
“毫无联系。”甚至还强调了一下。
如此,少年轻轻一笑,合上手中的书,放回架子上原本属于它的位置。
在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清方才被他放回书架的那本书的封面。
《麦田的守望者》。
自在的霍尔顿,是这个意思吗?
夏云翳,除了名字之外什么也不记得,像是凭空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谜一般的少年,年龄是一切尚未成形的十四岁。
说起来啊,记忆这东西还真是不得了,明明只是记录,只是人的附属物而已,却偏偏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只是丢掉了记录而已,却好像至今为止的人生都不复存在了。
“你打游戏的时候有丢过档吗?”云翳他像是察觉到了我的心中所想。
从头再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虽说性质好像不太一样?
“原来如此,那确实是非常悲伤的事。”
太惨了。
“如果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明白的话就更别提什么自我(ego)了。”
其实我什么都不明白。
但是回答“格里高尔是什么”总觉得未免有些丢脸。
“不,我是巴斯克维尔。”
……
“噗!”
为什么这家伙要笑出来啊……虽然我也知道自己在说比那更丢人的话。
“不问我,跟别人打架的理由吗?”
不关我的事,虽然想这么说,不过还是说得委婉一点好了,“我觉得你应该有自己的理由才对。”
“嚯……”
“唔……”
“那么,这样吧,”他转过身,面向我,然后露出了和往常一样略带几分嗜虐心的笑容,“虽然有些突然,有兴趣陪我出一趟远门吗?”
“理由呢?”
“因为是这个啦,一言蔽之,”他从卫衣的大口袋里掏出了两个信封,似乎早有准备,“就是被神明邀请了。”
还真是古朴(跟不上时代)的神明诶。
“没错没错,就连小辉都知道可以发电子信息。”
“请不要擅自揣测我的内心想法,而且,这算是在嘲笑我吗?”
“如果不想被读心的话就请日常做好表情管理,以及,当然,就是嘲笑。”
把聪明人对笨蛋的歧视暂且搁置一边,我拿过信封,拆开之后大致上读过一遍,似乎是什么强制性的邀请。落款是百日,也就是以相邻的城镇为据点的山神的名讳,虽然没有跟我打过照面,但据绘巳姐所说是个没什么本事又爱差遣人的老人家,很啰嗦但脾气倒是不坏。
但是不管怎么说,就算不情愿也好……
拒绝神明的邀请(大概)是会遭到天罚的。哈,这算是什么事……
不过往好的方面去考虑,既然没办法推脱就当作是小旅行好了,就算是强制劳动……至少我在体力方面还是有自信的。
那么至此,还有一件事,“你在……等我吗,从刚才开始……”我做好了再次被嘲笑的准备,小心地向他询问。
“噗,噗哈哈哈哈哈,小辉你,总是能做出一些让我意想不到的发言啊,自我中心也该有个界限吧。”
“这个一般来说应该叫一厢情愿才对。”不爽。
对我的抱怨视而不见,少年向前一步,昂首,正视着我。
“世上哪有什么偶然,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这里不该说是“必然”么……算了。
……
“所以说那个,学姐,蛋糕的事情就改天吧,真的,非常抱歉。”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
和云翳站在诺大的车站之前。
要说现在的感想,也就“人的数量多得令人害怕”而已,大概是因为假期的缘故。
若是从前,我一定会对这种氛围退避三舍。
那时的我,对生存(活着)抱有恐惧。像是,对“为何明明有众多之人聚集在一起却不会互相争斗”感到困惑……之类的。
道理并不相通。
目的并不相通。
不过事到如今我也已经习惯了。
唯有“活着”这件事,对于世间的众人而言都是一样的。
像是,对“世上竟有如此之多的生命”感到美妙……之类的。
我想,我也在渐渐的改变吧。
“动车组列车这东西啊,是零七年的时候才开始运营的哦。”云翳看起来有些小兴奋,意外的是那种对列车感兴趣的孩子吗。
“是吗。”
“对于小辉来说只是没用的知识吧。”
“倒不如说这世间大多数的知识都是无用的。”
“话是如此没错,但人生乃是无穷无尽的旅途,沿途的风景总是不会嫌多的,多多益善。”说着和他的年龄多多少少有些脱节的感想,少年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建筑物的里侧。
咦,这个步速是不是太快了一些……
“喂,等一下……”随后立刻,像是某种约定俗成的……套路?我们被人群给冲散了。
啊啊,麻烦了,麻烦的根源在于……在这个时代,像我这个年纪却没有手机的学生应该不多见吧……
“啊,抱歉。”
在正苦恼的时候,我和一位背着旅行包的女孩子迎面相撞了。
“没关系。”
唔……稍稍有一点怀念……
那个声音……
那个味道……
那个……那微风中上下起舞的发丝的形状……
对我来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仿佛在梦中所见的光景,我……
心脏像是被揪紧了,隐隐作痛……
“等一……”等一下……
就算是梦也好……
至少……
在我尚未回神之际,少女就消失在了人潮的另一边,就像是和命运擦肩而过了……这样的感觉……
不过……
算了,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好事呢,大概又是我的白昼梦吧。
“哈……”无端地叹了一口气。
好了,没时间去苦恼了,得先找到云翳才行。
“为什么啊!为什么就不能按着我的意思来啊!”
踏出一步的时候,身后的安检处传来近乎哭吼的女声,人们的视线也纷纷被吸引。
顺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的时候,目光对上了,“小辉?”颇有欣喜若狂的架势,她奋力地向我挥起手。
谁啊……
太过顺理成章,陌生的女孩子甩开安检人员,跨过人群,向我贴了过来,抓住了我的胳膊……有这种好事?
“好久不见呀少年郎,上一次见面是多少年前了呢,有几十年了吗,有几百年了吗,这么说来,这可真是难得的偶遇诶,嘿嘿。”
过于无暇的笑容,和方才所见的无理取闹的姿态截然不同。
您哪位……看到她如此的神情,我也只能硬生生地把这句疑问咽了回去。
与此同时负责安检的大爷也终于追了上来。
哎呀哎呀,看来不得不下这一趟浑水了。
……
结果,事情的原委是这家伙想要带着管制刀具进车站。
好在只是模型刀,结果也只是被批评教育了一下。
不过刀被没收了。
虽然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但这也太没常识了吧,连小学生都知道有些东西不能带着去旅行的。”
“但是人家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嘛,在那个很长很长的铁蛇的肚子里,不用带着武器也无妨吗?”不经心地,她脱口而出。
在她脱口而出的瞬间,我就知道我八成又摊上什么大事儿了。
啊啊,算了,虽然没搞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但也没时间一一细究了,“那什么,星河小姐是吧,没事了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一面的……”她不满地鼓起脸颊,旋即略作思考,又微笑起来,“算了,既然可以再见到你,就意味着我们之间的‘缘’还没有断,既然如此,下次再会吧。”
“啊……嗯……再见。”
直至明星河的背影离开我的视线,我都没有想起来她是谁,也没有想起来这个人于我而言的重大意义。
好了好了,事不过三,再没跟云翳汇合的话我的名字可能就该出现在寻人广播了。
然后,我就感觉到身后有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衣摆。
“不要一个人乱跑啦。”
回头。
“唔呀,抱歉,认错人了。”是个男孩子,身高比我矮半个头,年纪应该也比我小一些。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这孩子的额头连同左眼都被纱布覆盖着,从衬衣的间隙还能隐约看见里侧身体上同缠绕着的绷带,周身环绕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又是怪人,还真就事不过三啊……?
“但是,味道很像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鼻子凑了过来,像是好奇心旺盛的小狗那样,嗅了嗅我身上的味道,然后点点头,“味道很像。”
“呀,抱歉,太自来熟了么……”说着,少年很识趣地向后退了一步,“就叫我汉塞尔好了,当然,不是真名。”
没法让人讨厌起来呀。
“不,那个……首先是……你没事吧。”因为看起来伤的很重,感觉就像是从附近的医院里偷偷跑出来的。
“这个啊,你在意的是这个啊,没事的,不用担心……
伤痛是活着的证明……之类的,
有点装腔作势了吗啊哈哈。”
这倒是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实在是……似是而非。
“啊……”不知为何,总觉得还有很多话想说。
结果却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就像是平日里偶尔会忘记刚刚想要做的事情那般,就像是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有时会忘记自己身在何方。
我们互相注视对方,彼此都默不作声,就这样持续了大概半分钟。
“没什么事的话那么就此别过了,”最后终究是汉塞尔先开口了,“下次再见的时候请我吃饭吧。”
“嗯……再见……”
语罢,少年的背影便消失在人群中。
……
“所以说,你是那什么吗,撒手没?我刚才差点就打算进广播室了你知道吗。”站台前,云翳带着乐在其中的表情斥责着我。
明明不是我的错啊,虽说明明不是我的错,“对不起。”
“太敷衍了。”
“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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