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
“你不叫莱茵,更不姓克莱夫曼。”
“明白。我姓慕容,名乐谨。”
“对。不用怕以前的仇人,找上门来了。你这么......优秀,朋友也......咳咳咳......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爹我不是大丈夫,我......”
慕容斌剧烈地咳嗽起来,更多的鲜血从口中喷出。会长死死维持着的冷静表情又扭曲起来,馨儿则是直接失声痛哭,连警备的帝国精锐都闻之动容。
“馨儿,你,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慕容馨,慕容馨......”馨儿跪着爬到慕容斌身侧,抱着他血污的左膀号哭起来,“是爸爸给我起的,是爸爸捡到我那一天给我起的!”
“好孩子。”慕容斌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可右臂早就不听使唤了,“你终于,叫我爸爸了。你也是我的好孩子,我的好女儿......”
会长死咬着牙,哭声还是从喉咙底一点点冒了出来,也跪到慕容斌身侧,却不敢触碰他折断的右臂,只能用手攥住父亲的衣角。
慕容斌微笑着,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墙板,眼神似乎追随着什么,一点一点涣散而去。会长见状,立刻用颤抖的声音大喊:“父亲别睡,您看着我!看着我!!莱茵!莱茵!莱茵!!!”
“别喊啦。”慕容斌的声音已经低的好像喃喃自语,“我都看见你娘亲啦。你娘亲等着我呐,等着......等着......”
说到这里,他突然打起了一丝精神,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起来,看向自己身边的儿子和女儿。
“你娘等着我给你找到好归宿呢。慕容斌用尽力气抬起左臂,颤抖着抚摸会长眼泪纵横的脸庞,“不把这个任务,完成,你爹我......可不敢去见你娘亲啊......”
他颤抖的手伸进内襟里,取出一个已被血污染黑的小盒子,递到二人面前。会长打开盒子,里面是两枚精金秘银制成的对镯,一大一小,都浮刻着家徽,用娟秀的行书刻着“慕容乐谨”与“慕容馨”。
“新娘子嫁人,十二件,样样都不能落下才是......馨儿,委屈你啦......”
“不委屈!”馨儿飞快地摇着头,泣不成声,“不委屈......”
“没有庙堂,但我和你们娘亲都在......”慕容斌的声音已经细若游丝,“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好时辰啊......”
会长和馨儿飞快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接过两枚镯子,退后两步,跪直了身子,因哭泣而扭曲的面容变得坚定而毫不动摇,齐声高喊道:
“苍天有灵,愿请为见!”
“慕容家之子慕容乐谨,誓娶慕容馨为妻,从此不离不弃,白头相守,永结连理。若有违,天诛之,地诛之,人诛之!”
“慕容家之女慕容馨,愿嫁作慕容乐谨之妻,从此相濡以沫,结发而眠,比翼而飞。若有违,天杀我,地杀我,人杀我!”
慕容斌的声音从嘴里挤出:“一拜......天地。”
会长与馨儿同时拜伏,额头磕在坚硬的地面上,抬头时已有血迹。
“二拜.......高堂。”
二人朝慕容斌同时叩首,在地上留下两个血痕。
“夫妻......对拜......”
两人转向彼此,悲戚而又坚定的两双眸子对视瞬间,朝彼此重重叩首,又在地上添两道血痕。随后,他们拿过镯子,同时为对方戴上了象征永生环扣的同心镯。
做完这一切,两人转身面向他们的父亲。慕容斌看着他们,嘴角上扬,毫无血色的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说些什么。
......
......
他张着嘴,凝视着他的孩子们,就定格在了这一瞬间的告慰中。
“啊啊啊啊——”慕容馨扑进慕容斌怀里,嚎啕大哭。慕容乐谨的手指抓破了掌心,朝着自己的父亲又磕了三次头。
几分钟后,他们将父亲的身子平放在地上,手搭在一起,合上了慕容斌的双眼。这时,沉重的奔跑声以极快的速度接近。
“克......”
一身血污的莱茵定在原地,随后飞快在慕容斌身边跪下,伸手用圣光探查他的身体。
“......来得及,还来得及......马丁!马丁!!神棍!!!神棍!!!!”
他咆哮着大喊马丁的名字,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回应他。他还不会复活术,就算会,普通人的精神力也难以承受复活术的负担,唯一可能挽救他的只有马丁......
可避难所内通讯断绝,而他的咆哮就是再大十倍,也传不到正在北城墙外抵御入侵者的马丁耳中。
会长没有说话,只是收起悲戚的表情,缓缓摇了摇头。角落里的罗蒂咬着牙,将脸撇到没有人能看见的角度。莱茵沉重的呼吸声持续了几秒,随后重重一拳砸在了地面上。沉闷的巨响轰入每个人的心底,却没有打扰这位以身殉职的男人最后的安眠。
......
......
我们救出了全部的平民。
多亏克鲁大叔的决断,在入侵者破城前夕,守军就主动放弃了城墙,以此争取到充足时间将平民们安置在避难所内。
然而代价就是......留守蓝弧城的蓝弧军,以及临时组织的战时自备队,一共一千两百人,全部阵亡。
......没有幸存者。
这个时候再让会长去统筹安置平民的事宜实在是有些残忍了。我指挥帝国精锐们,将这些平民护送出避难所,避免还有残余的入侵者造物造成伤亡。
会长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平民们鱼贯而出。许多人的眼中都带着泪水,更不乏有嚎啕大哭的人。因为阵亡的守军里,难免有他们的朋友或者家人。
最后的防线没有陷落。但保护它的战士却再也不会说话了。
会长和馨儿都在压制他们的情绪,但馨儿毕竟还是没法做到会长那个程度。罗蒂陪着馨儿,一言不发的安慰她,我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会长。
这个男人不需要安慰。我只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隐而不发的熊熊业火。
藉由真名契约的效力,芙蕾尔感受到了我心中的悲戚,于是我也将发生的事简单告诉了她。
......我难免有些自责。如果我能早赶到几分钟的话,就算救不回克鲁,也起码能让他撑到马丁赶来。
在这场战争中,普通人的生命实在太过脆弱,就算有着起死回生的能力,都未必能保住某人的性命。
但是活人却没有时间沉浸在悲伤中。我默默走到会长身边,用尽量不带情绪的声音对他说:
“城防的守卫有些困难,敌人加大了围攻的力度。以我们现在的防备能力,虽然能勉强抵挡,但不好说能撑多久。”
“嗯。护送平民之后,我马上就组织守城。麻烦你协助我了。”
“......跟我说什么麻不麻烦。”
“为什么蓝弧城会被拉进这里,有什么头绪吗?”
“不排除他们的首脑有报复的意思。但从客观来讲,应该是认为我们的威胁程度足以让它们多耗费一份能量。虽然我们总体实力不强,但是战绩上来看......”
“果然还是太过惹眼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直袖手旁观会死更多人。”
“嗯。父亲死得其所。”
他转头看向我,那股对入侵者仇恨的火焰已经压下去了:“从此以后我们都不需要头疼了。我将用回我的真名,慕容乐谨。莱茵有一个人就好。”
“我还是管你叫会长吧。四个字也不嫌绕嘴。”
“也好。”
我们两人继续沉默而立。一会,我开口道:“我先带人去协助城防了。”
“嗯,我随后。”
我朝罗蒂使了个眼色。她在馨儿耳边低声说了什么,然后来到我身边。我在走出避难所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会长和馨儿。
他们二人手挽着手,体态上却看不出任何亲昵,而是犹如风中挺立的两根彼此支撑的劲竹。
我有些恍然。他们两人将支撑起一个全新却又延续的家庭。克鲁不在了,他们就是这个家庭的全部成员。而以后多半会有更多姓慕容的人,将这份意志传承下去。
这对我是一种有些陌生的概念。我也可以组建我自己的家庭吗?我看向身旁的罗蒂,她也抬头看着我。我们都能在彼此的眼中看出相似的迷茫。
什么才是家庭?
谁又知道呢。
“突击队,跟我走!”
与我一同进入避难所的三百人默默跟在我的后面。我环视一圈,没有发现减员。但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挂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在圣术的加持下,居然还能留下这么多伤势,若是没有了加护,恐怕还能站着的不超过十位数。
他们与我一起尽到了职责,吸引了避难所中绝大多数敌人的注意力,为大部队的救援扫清了障碍。但就算是这样,我们还是没能救下克鲁。
但我们救下了更多的平民。我想他们应该为之自豪。至于我,是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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