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个灵魂。”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身周游弋，“看看，明明心中毫无信仰，却身负如此浓郁的神眷。”
“羡慕。”
“嫉妒。”
“我们不会怨恨。”苍老的声音萦绕在我的耳边，“我们的信仰依旧虔诚。”
“我们不控诉神。”
“我们控诉的是我等悲惨且无限循环的命运。”我感到什么阴冷的东西穿过了我的身体，“已经发生的悲剧无法逆转，但新的希望仍然存在。”
“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
“她是打破这圆环的希望。冠以‘圣堂武士’之名的小丑们，理应在她这一代终结。”
“我等封锁她的力量，乃是保护。”环绕在我意识之海周围的声音带上了警告的意味，“我们不会对神宠爱之人不敬，但莫要阻拦。”
“若阻止我等破坏这绝望循环，你就是我等千年怨恨的宣泄口。”
我感到脑海中“嗡”的一声，似乎周围的空间被全部炸成碎片。一阵意识的空白之后，我在恍惚中睁开眼睛，图书馆已经恢复了光亮，一排排乳白色的烛火正在平稳宁静地燃烧着。前辈站在我身边，而我跪坐在地上，两只手还紧紧捂着额头。
“……”我张开嘴，莫名奇妙喘起气来，“这种感觉……”
“怨灵们把情绪投影到你的精神之海了吧。”前辈的表情依旧是那么冷漠，“想清楚，那不是你的记忆，不要被带跑了。”
我回想起当初获得无名古籍的时候，那时也同样是被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所纠缠，导致情绪发生变化。只要找回自己的存在感，就可以很快从中摆脱……我调整呼吸，放空思绪。几十秒之后，我睁开眼睛，长出一口气，心中的杂念已经少了许多。
“调整的还算快。”前辈看我从地上站了起来，点了点头，“事实证明，这些灵魂也只能通过精神之海来干扰你。等我们真的开始清除芙蕾尔体内的日暮圣力，你应该就可以不受影响。”
“……前辈。”我的情绪还是有些低落，这份低落也来自手腕上微微闪动的符文，“我想问问您的感受。”
“嗯？”
“您也是圣堂武士，您和那些怨灵……”我咽了口口水，“恕我冒昧，但我想知道您的想法。”
“……诶。”
她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告诉你也无妨吧。其实你所感知到的那些怨灵，都是被负面情绪侵占后的结果。原本的圣堂武士们，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极端。”
“我明白，所以我来问您。”
“……好吧，难缠的小子。”
前辈走到书架旁，从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大书，心不在焉地翻动起来：“大部分的圣堂武士都一样，都像芙蕾尔那样。在圣堂中接受了艰苦的训练，一心只想为了神和人民造福，不断把自己磨练得更加完美，锻造成最锋利的刀刃……”
“痛苦却又充实的训练结束，我们怀着一腔赤诚，初次踏上历练的道路。每个人在一开始都和芙蕾尔一样，天真并对一切充满希望。在历练的过程中，我们不断接触着世界与人性的黑暗面，美好的梦被戳穿，但这只是让我们更加强大。见识到了黑暗的我们，反而更加坚定了信仰。”
“我们在践行自己的过程中成长着。有些人在半途就迎来了自己使命的终结，剩下的人则回到圣堂，将他们的功绩书写在这些书页上。我们不求名利，外界都以为我们圣堂武士隐世多年，其实无论什么年代，大陆上都有武士在行走，只是功绩不留存于世。我们曾经无数次拯救这片大陆，而所有这一切，所有的血与汗、所有生命的凋谢，都仅仅存在于……深埋于地下的图书馆，这些积灰的书上。”
图书馆突然没来由地刮起一阵风，书架上无数老旧的典籍微微颤动着，似乎在随着某些思绪而响动。
“即使是这样，我们也未曾感到不满与怨恨。我们不需要被世人铭记自己的名字，与你们圣骑士不同，我们不需要任何荣耀，我们唯一希望的……就是神的认可。”
“圣光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们却还坚守着它的神坛。无数人都在期盼着主的回归，一代又一代，每个圣堂武士都在毫无意义的期待中随着时间而逝去。奉献不被承认，努力无法传达，我们就是一群小丑，自顾自地上演着‘虔诚’这部戏剧。如果只是这样，那倒也算了……可我们的灵魂却会再次回到这里，目睹着后人把这场悲剧继续演绎下去。我不知道英灵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我曾感受到了浓浓的绝望。目睹着芙蕾尔走向地狱的我……一度怀疑过这一切是否值得。”
“这就是我要说的一切了。我们圣堂武士所做出的贡献，说出来并不是荣誉，而是耻辱，你自己翻阅这些典籍就是。在你这个转机出现之前，我不止一次想过，要如何才能结束自己的生命。等芙蕾尔大气已成，我自会给自己找一个不可能成功的挑战，圣堂武士都要倒在战场上。”
我感受着前辈话语中淡淡的无奈与凄凉，不由得用手抚摸了一下手腕上那微微闪动的符文。
“前辈，您知道……秘银之心这个名字吗？”
她猛然回头，那双冰冷的眼睛直视着我，似乎要看穿什么东西。半晌，她放下手中的书，走到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如果你只是对圣骑士中名列前茅的几位出名之人感兴趣的话，何必要来问我呢。你并不满足于外界保存的那些知识吧。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呢，圣光的神眷者？”
面对这股突如其来的杀气，我整个人愣了一下，连忙摆手解释道：“内个，虽然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但我的信仰其实不怎么虔诚的哈，也不受制于圣光……等等，难道说……”
“看来你也明白你到底在问什么。”前辈瞪了我一眼，“有些东西不是能随便问出口的。来，我有本书给你看。”
她领着我，一路走到图书馆的最里面，从无数的典籍中取出不起眼的一本，放在了我的手里。书没有名字，但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感。手腕上的符文又在微微鸣动了，我怀着忐忑的心情翻开书页，意识瞬间就被拉进了典籍中。
……
我们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我，秘银之心，真名已无需知晓。我们正处在神的时代的末期。主的回应已经越来越少了，我们能感受到，它正在一天天离我们远去。
但我们需要担心这些吗？也许要担心我们自己的命运吧，但对于艾尔斯兰来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人类依然站在了各个种族的顶点，甚至全部取而代之。圣殿的使命结束了。也许骑士们还会继续存在几百年，但慢慢的衰落是无法避免的。我已经将这最后的使命传给了最值得信赖的后辈，接下来……就该完成自己多年的心愿了。
我们所信仰的到底是什么呢？在这漫长的信仰之路上，我发现了一个对于每个圣徒而言都是致命的问题：人类并不会永远屈服于某一个生命。我们会怀疑自己的信仰，怀疑我们的神究竟是什么。怀疑神……是否是可以触碰的。
哪怕是怀疑，这都已经和渎神无异。可信仰越是虔诚，越是忍不住去思考：我们所信仰的，倒底是被称为“圣光”的某个存在，还是我们心中的善与美好呢？既然使命已经结束，我决定用剩下的时光去探索这个问题的真相，哪怕我深知，渎神最后会有何种结局。
所幸，我居然能够找到追随者。他们要么是我多年的至交，要么是同样被这个问题困扰的骑士们。说来可笑，会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骑士，反而因信仰不坚定而无法变得更强。我很庆幸，自己曾经懵懂过，而如今清醒着。
我们要去探查圣光的真相，并且将不惜一切代价。我们想知道，我们侍奉了一生的神明，其本质究竟是什么——然而神一旦能被触碰，就不再是神，我们所做的乃是最恶劣的背叛之举，背叛爱着我们的神明。教会那里，已经因圣力衰退而开始动乱了，他们早就在无尽的扩张之中迷失了自己，这等判教的举动，不能有任何消息传到那里。幸好，圣堂武士们依旧和我们站在一起。他们也有人质疑我的决定，也有人认为这是背叛，那是我最亲密的战友……所幸，我们还是达成了共识。我们踏上这条不归路之前，有关于这次行动的所有信息，都存放于圣堂的典籍之中。这些是整个大陆最隐秘的知识，哪怕是神也不会随意查看。后人——如果我们还有后人的话，他一定会在命运的指引下来到这里，重新感悟我所说的一 切。也许那时神明已经回归，我等的所作所为，都是可笑而滑稽的叛逆……可若是连心的信仰都不敢追求，这一生，又如何自称圣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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