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砾。
尸骸。
以及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
能够映入男孩眼中的,只是这样的风景。
然后,男孩能够看到的,也只有这样的风景。
长期缺乏最低限度饮食与休息,身体已经羸弱到连简单的动作都没有办法完成。
因为失去重心而仰天倒下的男孩,现在只是维持着微弱的喘息,仰躺在由烧焦的尸骸与杂乱的建材碎片所堆叠出的小丘上,被动地凝视着上方一成不变的蔚蓝天空。
体力无法再度汇集起来;在耳边回响的心跳声也在不断减弱;由四肢向身体中心缓慢扩散的寒意,正以最为直接的方式告知男孩某个事实。
——也许,会在这里死掉吧。
那是数天前才得以了解,并且充分加以体会的事情,
周围的人们都死了。
即使抱有活下去的愿望,死亡还是平等的造访了男孩所知道的所有人。
养大自己的双亲在烈焰中不断地挣扎,不停地哀号,直到火焰吞噬他们的身体,将其变成不再动弹,也不会出声呼救,只是散发烧焦臭味的黑炭为止。,
住在附近,很喜欢照顾自己的姐姐则被卷进建筑物的倒塌,在自己的眼前消失在升腾起的浓厚灰色烟幕之中。
最后,还有许多自己并不知道的人们,在只是须臾的时间中,被突然降临的灾难掠去了仅有一次的生命。
剩下的只有被死亡包围,独自一人的男孩。
无所谓恐惧,也谈不上向往,周围的世界被死所击溃的男孩,并没有对这种象征结束的事情抱有任何特殊的感情。
所以,随时都会死去的少年,现在只是带着空洞的双眼,安静地仰望着一成不变的蔚蓝天空。
……直到某一时刻为止。
“呼(吐烟圈的声音)……难道是在这种地方睡午觉吗……唔,这个做笑话太难笑了。”
慢慢渗入被死所浸透的空气中的,是廉价烟草燃烧时所发出的那种无法让人安心的味道。
蹲坐在男孩面前的,是一个叼着快要燃尽的香烟,有些邋遢的男人。
“……”
并不像是死神,反而像是穷神附身的醒目外表,此时却没有让男孩转过视线。
也许只是个四处游荡,到处收集死者的遗物用来变卖的流浪汉吧;尚存一息,同时不名一文的自己,应该不是他攫取的对象才对。
所以,如果不加以理会的话,应该会自讨没趣地走开吧。
“喂,看来你快死了,难道不想活下去么?”
无所谓平仄,同时缺乏感情的询问,却因为“活下去”这样的字眼而变得色彩斑斓起来。
始终凝望天空的视线,因为男人的言语而产生了细微的动摇。
即使已经习惯死亡,即使就这样死掉也无所谓,出现“活下去”这一选择支的时候,因为死而静止的思考的天平,再度缓缓地摆动起来。
虽然并不畏惧死亡,但同样期望能够继续活下去。
虽然并不讨厌活下去,但活下去的话,必然会继续经历痛苦,继续接受死的拣选。
所以——
看似依然保持着微妙平衡的天平,因为男人接下来的话语,毫无悬念地倒向了其中一侧。
“如果想活下来的话,就来当我生意上的工具吧!”
逐渐远去的意识,并没有及时记录下自己当时对那个男人的回答,但他很确信,至少在那一刻,自己是想活下去的。
男人十分粗糙的手掌盖住了视线,而从掌心传来的,是男孩多少已经有些遗忘了的,人类的体温。
“从此以后就多多指教了,庇佑我之剑(搭档)。”
既像是在称呼一件物品,又像是在呼唤自己老友的名字,俯下身的男人只是带着如是的复杂语气,在男孩的耳边低声地嘟哝着。
无法归类为幸运,同时也不能断定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仅仅于这个时间点上,阿尔方斯。弗。帕特里克,本应在被反体制势力蹂躏过的都市废墟正中衰弱至死的男孩,遇见了只是一名自由佣兵的雷切尔。维尔寇特。
所有的事实只是这样而已,然后,两人的未来,开始缓缓地向相同的方向运转。
…… …… ……
“喂,阿尔!!打起精神来。”
满面胡茬,眼睛被没有光泽的暗褐色头发遮住的中年佣兵,用手肘轻轻地顶了顶站在自己身旁脑袋已经耷拉下去,虽然露出沉静的表情,却打起了瞌睡的少年。
“轰隆!!”仿佛呼应佣兵的动作,不远处吊起的大块金属部件重重地砸向地面,发出了响彻这个地方的巨大声响。
“……呜哇啊……”因此而惊醒的少年,很自然地发出一声短暂的悲鸣。
“早安。”尽管只是简短的招呼,但佣兵——雷切尔 维尔寇特有些邋遢的脸上,还是露出了“这也没办法呢”的无奈笑容。
“早,早安,还有,抱歉,睡迷糊了。”像是在畏惧什么,身边的少年用细小的声音道着歉。
“嘛,毕竟出了那样的变故,会累是当然的。说起来,大叔,这次的部件你能出多少价?”一面安抚有些畏缩的少年,雷切尔将交谈的对象转向了面前的“大叔”。
“啰嗦,四十五岁可是还能被叫做大哥的健壮年纪啊。”被叫做“大叔”的男人有些不悦地挥舞着手中的大号扳手,被灰色的连身工作服包裹住的,是久经锻炼,布满肌肉的强悍身体。
类似人类肢体的巨大金属部件,奇形怪状,无法立即判明用途的零件杂乱地散布在相互交谈的三人所处的空间中,铁锈,液压驱动液与润滑剂的气味相互混合,略微发苦的人工味道,让人不由自主地将这里与进行ac整备的格纳库联系起来。
但就事实而言,这块地方与格纳库还保留着微妙的差别。
“唔……主菜是NEXT用的GA社发动机和BFF的雷达以及火力管制系统(FCS)吗?虽然是很常见的部件,不过也不是那么容易弄得到的东西吧,真的是从残骸里挖出来的么,你们的运气也太好了吧。”接过雷切尔递来的信息传输终端,“大叔”一面仔细查看登录在上面的交易部件的具体情况,一面有些狐疑地问道。
“嘛,知道在哪里找食可是野犬(dingo)的特技啊,大叔,您就高抬贵手,别再刺探我们的商业机密吧。”
“哼,没见识的家伙,流通贩就算再贪心,也不会跑到战场上去挑货物的,那可是你们的工作嘛。”对着雷切尔的回答嗤之以鼻,“大叔”仿佛理所当然地将输入报价的终端递回给他,“二十五万balance(fa中流通用货币),多一分都不成。”
虽然比起售出部件的官方报价的总和少了一大半,但雷切尔并不在意这一点。
和正经交易ac部件的企业代理calad不同,自称流通贩的这位大叔,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地下部件贩子。
虽然通过calad也能够为入手的机体部件找到合适的买家,但在那之前。自从lynx战争后就开始的流通审查手续就很有可能暴露自己lost raven的这一事实。
“那么,预订的‘那个’,可以在转帐的时候一起交付吗?”
然后,特地选择这位流通贩作为交易对手的原因,还有另外一个。
“‘麦秆’吗,啊啊,早知道你会问了。”
“隆隆隆……”
伴随安装在天花板位置的载重行车移动时的轰鸣,全长几乎超出在场人视野的长铳,慢慢降下到雷切尔的面前。
在那里的,是一支被细长的枪管占去大半枪身,只留下最基本击发结构,甚至连弹仓都没有留下的单发ac用步枪。
徒具外表的大块废铁,如果被专门设计ac武装的设计师瞥见它的外形,多半会得到这样的评价吧。
一旦击发就无法立刻进行二次射击,过长的枪身无法适应ac堪称剧烈的机动动作,而考虑枪管本身过于纤细的设计,连续的击发只会造成枪管无可挽回的形变,然后带来不可回避的射击误差……只要稍加观察就能发现的许多缺陷,让这件细长的人工制品看起来更像是一件有些滑稽的装饰品,而不是历经沙场磨砺,愈发熠熠生辉的武器。
“唔,看来的确按照我的委托制造了呢,辛苦了。”
然而,即使如此,微微眯起眼睛凝视眼前这件细长的金属庞然大物的雷切尔,依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那啥,真的只要这样就可以了吗,虽然看老兄你给的数据像是一支挺厉害的玩意,不过只能开一枪是不是有点……”
“一发就足够了,如果让这孩子来干的话……”中年的佣兵用力地揉搓着依然还是一幅懵懂表情的少年枯草般的头发,“不管怎么说,除了那台normal以外,他可是我可靠的生意工具啊,哈哈哈……”
“…… …… ……”无所谓对方感受的语句,以及相当浅薄的笑声,但是,对于被称作工具而不是伙伴的少年而言,这只是需要忽略的表象而已。
“生意工具吗……嘛,小哥你还真是兴趣独特呢……嗬嗬嗬。”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但商人天性使然的“大叔”,还是很快地恢复了一贯营业性的反应。
“那么,无论如何很年轻的大叔,有生意的话就继续来打搅了。”
“很啰嗦诶,下回也给我活着带回生意来啊,野犬(dingo)。”
耳边传来载着售出的步枪的行车缓缓移向交货仓库的轰鸣,凝望牵起少年的手慢慢向外走去的佣兵的背影,习惯性地在买卖结束后抽上一支烟的流通贩,在烟雾缭绕中小声地念叨着那个佣兵一直以来告诉自己的名字。
舍弃自己的真名,改用代号称呼自己的,往往都是些毫不在乎性命,生命力却顽强得不可思议的家伙、
但即使是这样的家伙,总有一天也会在什么地方悄然无声地死掉吧。
用力掐灭燃到一半的香烟,摇了摇头,产生“就这样子把烟戒了吧”念头的“大叔”,将脑中瞬间出现的不好预感,与雷切尔的拜访一道抛进了记忆的角落里。
…… …… …… …… …… ……
Arms fort: spirit of motherwill (som)
机械化堡垒,母愿之灵
全长2400米,全高600米,布满各式防卫火器,号称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地上兵器的六足机械巨兽,此时正沉默地伫立在被沙漠所吞没的旧时代城市中心。
交替错开的六块战斗甲板宛如张开的翅膀一般在它的背部对称地排开,而在那正中的,则是som引以为傲的主炮,两座固定式三联装650毫米榴弹炮。
只需要齐射就足以从远处压制并歼灭拥有高度机动性的next;即使有少数上级next能够突破由主炮造出的封锁,贸然接近的下场只不过是如飞蛾扑火般冲进som密集的防卫火网,最终变成零碎的残骸而已。
然而,即使是这样,在被这座机械巨兽所占据的广袤沙漠的边缘,还是出现了一台尝试侵入它领地的机体。
甚至不是用便宜的二手部件勉强拼装出的next,那只是一台备有厚重装甲,行动缓慢的normal。
并非som所有的护卫用normal,连som最低限度的自卫火力都无法抵挡的机体,现在却无视伫立在那里的巨大存在,笔直地向沙漠中心驶来。
但som并没有对这种类似恶意的入侵行为做出任何反应,原因非常的简单。
“May glory with BFF.(愿荣耀与BFF同在) R.Velcolt.”
唯恐没有被人听到似的在全通讯波段内广播的,是如是的简单语句。
仿佛祝福,又像是嘲讽的句子,因为句末简短的姓名,附加上了不容许拒绝的含义。
Velcolt(维尔寇特),那是bff建立之初就已经存在,历经无数战火的洗礼,即便bff在lynx战争中败北,指挥层遭到全灭,依然带领残破的normal部队,抵抗到最后一刻的家族。
被称为bff的英雄也毫不为过的家族,继任成为无首的bff的新管理者,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作为bff所有物的母愿之灵,没有理由将这个家族的成员当作敌人。
“看来这家伙的指挥官,还是个明白事理的家伙呢。”
昏暗的驾驶舱中,依然留着邋遢发型的佣兵,lost raven,抑或是维尔寇特家一员的雷切尔,带着相当嘲讽的语气,冷冷地笑着。
“您能赏光光临这里,就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荣幸了,雷切尔大人。”
仿佛回应雷切尔的冷嘲,公用通讯线路里传来的,是阴沉却不失敬意的声音。
雷达扫描范围内出现动态反应,som其中一只巨大支撑脚的阴影下,一台漆黑的四足next的身影,慢慢显现出来。
“大人什么的就免了吧,我已经不是bff养的家猫了,王。”
没有对通讯对象的谄媚表现出任何喜悦,也没有因为那台四足next的出现而惊慌失措,雷切尔只是毫不客气地这样说道。
“呵呵呵呵,您果然还是对那个时候的事情耿耿于怀呢,雷切尔大人。”丝毫没有被雷切尔带刺的语句动摇,bff所属的lynx,同时也是现任bff的管理者——王小龙只是发出毫无笑意的干涩笑声作为回应。“但是,请不要忘记,‘她’说到底也是背叛了我们理想的lynx……如果没有明白这一点的话,那时候您也不会赞同我们的决定吧。”
“…… ……”没有继续反驳王小龙的回应,表情几乎被杂乱的头发完全掩盖掉的佣兵,陷入了突然的沉默。
——“需要传承下去的理想如果是虚假的话,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守护了吧。”
——“拜托你,代替我将这一切看到最后,然后,把理想传达给下一代吧。”
即使时间流逝,记忆变得暧昧不明,雷切尔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是与“她”进行的最后对话。
谁都明白所谓的“背叛者”一开始就不存在,或者说,最先背叛的,是王小龙所谓的“理想”。
但是,已经没有必要去刻意指出了,因为他已经不是那种理想的守护者了。
“好久不见了,雷切尔叔叔,和王大人还有什么事情要谈的话,为什么不乘上我们的母愿之灵呢?”
突然接入的通讯,来源是som的舰桥,和“她”非常相似的澄澈嗓音,即使通过无线电的变调,也依然显得稚嫩许多。
“莉莉姆(lilium)……吗。”似乎没有预料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对手,唤出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少女的名字时,佣兵变得稍稍有些手足无措。“啊啊,的确好久不见了,抱歉这么久都没来看你,那个……”
“没有关系,因为只要王大人在我身边,我就很满足了。”
有些笨拙的家族间对话,还没有开始就已经被莉莉姆强行中止。
血缘之类的东西,对她而言已经无所谓了吧。
“……是这样啊……王,看来还是有要感谢你的地方呢。”意识到这一点的雷切尔,语气再度变为冷嘲。
“哪里,保持bff的繁盛和维尔寇特家族的存续本来就是我的责任。”依然是带有古怪笑声的腔调,王小龙像是理所当然似的回答道。
“那么,寒暄就到此为止吧,这可是为了我个人的生意来拜托你们的,到时候报酬什么的也不会少。”名为lost raven的面具再度覆盖住雷切尔的本质,对于bff而言,此时的他只是bff再度扩大的客户群中微不足道的一员而已。
“那可真是不胜荣幸,bff非常欢迎您的光临,雷切尔先生。”
“啊啊,一切就麻烦你了。”
透过无线电传输,惯例的营业用对话,很快消散在充斥飞扬沙尘的沙漠正中。
一如那逝者如斯的时间。
…… …… …… …… …… …… ……
“看家就麻烦你了。”自己的所有者在离开的时候,似乎这样说道。
少年蜷缩在对于自己身体而言过于宽大的驾驶座中,虽然仍是灼热沙漠的边缘,但next的驾驶舱内,却没有一点变得暖和的迹象。
金色的沙海在头部感应器群的光线滤过作用下变成略显萧杀的淡绿色,即使眼前的景色因为空气受热膨胀而微微扭曲晃动,少年看到的,仍然是近乎一成不变的风景。
那是沉没于寂静的沙海下方,只是露出少许残骸的,过去的辉煌。
突兀于黄沙之上,风蚀严重的残垣断壁,散乱地在这一片沙海上铺开,宛如纪念曾有人在此生活,随即被人遗忘的墓园。
没有任何生物生存的痕迹,由这种事实所带来的孤独感,就足以让心智尚未完全成熟的少年感到发自内心的寒意了。
但是,少年并没有就此离开的理由。
“看家就麻烦你了。”
既然赐予自己“工作上的道具”这一身份的男人是如此希望,那么作为他的工具的自己,自然要完成他的愿望。
勉强拼凑出来,甚至没有进行完整涂装的next安静地被这些墓碑似的废墟环绕,朝向某个方向,操纵next的少年定定地眺望着被飞扬的沙尘所模糊的地平线。
“他”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边,已经是数小时之前的事情了。
然后,还要再经过多少小时,他才会回到这里?
又或者,是否自己已经失去了存在价值,早就遭到他的舍弃了吗?
如是的想法,已然放弃主动思考,选择成为那个男人工具的少年,完全没有想象过。
所以,瘦弱的少年才得以如此执拗地驻守在无数的墓碑之间,等待自己所有者的归来。
然后……
“轰!!”
钝重的噪声,击碎了近乎停滞的寂静。
“卡啦。。。哗啦。。。”
风蚀严重的废墟仿佛遭到无形的榔头全力击打般缺少了一大块,随即,摇摇欲坠的钢筋结构无法继续支撑废墟本身的重量,数以吨计的建材重重摔入沙海,扬起一阵巨大的沙尘。
“虽然隐藏的很巧妙,但还是请你退场吧,“母愿”(mother will)前行的道路上不希望有硌脚的石子呢。”
远距离的枪击,以及随即而来的幽雅语调,尽管少年尚未知晓来袭者的身份,但莉莉姆。维尔寇特——Lost Raven 雷切尔 维尔寇特在这世界上的唯一血亲;抑或是没落的“企业”一支的新一代王女,已然将那个男人所认定的“工具”,视为了敌人。
…… …… ……
苍白的火线反复穿过空旷的沙海,略微偏离准心的步枪弹头,有效地分解着作为少年的机体遮蔽物的建筑残骸。
那是距离所造成的必然误差,同时,亦可理解成故意为之的恶意。
——是谁?
——从哪里?
——从什么时候开始?
先于这些问题,确认对方发动攻击的少年,像是踢开驾驶舱似的用力踩下身下的踏板。
略过一切检查步骤,迅速由跪坐姿态还原为站立的NEXT,在发动机被少年唤醒的同时发动了侧向的qb机动。
苍白的光翼自机体的左肩炸开——本应在next启动qb时必然出现的景象,并没有在这一刻重现。
略过自检,遭受可以称为粗暴操作的机体的Quick booster(急加速推进器),只支出了让机体错开一小步那么大的推力。
未完全燃烧,抑或代表内部管线损坏的黑烟自Next一侧的肩部升起,近乎失去平衡的机体,相当勉强地避开了一枚指向自己射来的弹头——而后者则没入Next身后的建筑残骸,令其坍塌的同时,造出了一阵足够震动驾驶舱的轰响。
“呜……”没有启用固定身体的安全装置,被惯性甩出,重重撞上驾驶舱一侧的阿尔,因为遍布全身的钝痛小声呻吟着。
这样到底能够争取到多少时间?少年并没有余裕将思考分散给那种问题。
AMS启动,姗姗来迟,仿佛将手脚拉扯至极限的错觉,却将Next周围的一切准确地反射出来。
夹杂着细小的黄沙与建筑粉尘,因冲突而扬起的浑浊乱流,并没有过多地抑制少年对于这座突然变成战场的墓场的认知。
正前方用作屏障的建筑残骸已经在对方的攻击下变成了妨碍行动的大块钢筋水泥块,借由刚才的攻击,没有沙尘的遮蔽就会变得一目了然的庇护所,已经变成了非常适合对方的猎场。
情况并不对等,而且,就“击退来犯的NEXT”这一选项而言,结果无疑是DEAD END。
失去庇护的屏障,没有武器,连像样的机体配置都无法满足,对上旧型的normal都有可能变为对方标靶的NEXT,根本无法与来犯者相提并论。
逃走或投降,稍稍思考就能得出的最佳解决方案,少年却不打算采取其中的任意一种。
因为,那个男人希望的,只是守住这里。
不允许将这里拱手让人,也不允许临战脱逃。
“看家就麻烦你了。”
过于单纯,抑或是过于执拗,对于那个男人随意的话语,成为他的物品的少年只会如此理解。
然后,划定准则(rule principle )。
姿态调整,恢复体势,略微压下重心的NEXT,转向枪弹射来的方向,背部再度炸开转瞬即逝的光翼。
沙尘造出的雾霭被方正的机身驱散,脱离飞扬沙尘掩护的NEXT,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身形暴露在来袭者的视野内。
——或者说,让对方完全看见自己,才是少年所希望的情况。
“真遗憾……”扼杀感情,只留下洁净音色的声音再度响起,同时,从沙海尽头飞来的,是数道纯白的火线。
没有任何留手的余地,将可能进行回避的方向全数用枪弹封死,最终确实地击溃对手;透过AMS,少年能够从纷飞的火线中读取出的,就是这样明确的意图。
——但是,对于划下“守住这里”这一唯一准则的少年而言,对方的话语,对方的意图,早已收束成“无意义”。
——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其舍弃。
押下扳机,释放早已准备好的侧向qb,向右侧滑开的NEXT,确实地撞上了指向自己飞来的其中一道火线。
“砰!咔啦!”干燥的冲击音与物体破裂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一侧遭到枪弹直击的NEXT,并没有因此失去行动的平衡。
没有安装任何武装的右腕,作为抵挡枪弹的代价而被打得粉碎,破裂的关节处倾泻而出的焦黑驱动液化成细小的液滴,与四散飞落的碎片一道撞击着NEXT周围的PA防盾,无数闪烁涟漪被激起的同时;穿越沙海的机体身后,立即划出一道细长的灰黑轨迹。
——即使立刻撤退也不显得突兀的损伤,并不可能成为阻碍少年前进的理由。
——被自己划下的准则所约束的少年,那并不是什么过于昂贵的代价。
——而且,接下来的缠斗,也没有理由继续支付这样的代价了。
接触颈部的AMS受信端口,此时正散发着无法忽视的热度。
无差别地收集机体周边情报,放大,随即如填鸭般穿透皮肤,以接近致死强度的电脉冲形式流入神经,侵入大脑。
视界被情报的黑块占据,身体为足以引起失禁的痛楚所烧灼,足以将驾驶者的一切都摧毁殆尽的折磨,只是为了让眼前这具残破的next,如曾经颠覆世界的NEXT那样随着驾驶者的愿望起舞而已。
“——”
尖锐的囗哨音,那是带有砂砾的风被切开时的声音,与之相呼应的,是细碎的苍白光粒在机身背后汇成闪光湍流的风景一一
然后,炸裂,爆发出足以击溃一切的动力。
没有装备任何武装,损失一侧手臂的机体,在自机qb机动结束的同时展开了过载推进器。
空气阻力宛如乌有般被否定,随着机体前行而扬起的沙尘被强行排开的大块空气卷起,在土黄的地平线上造出了一叠令人窒息的环状云雾。
被称为暴力也不为过的巨大力量推进的机体,现在已确实地变成了带有相当动能的凶器。
——但是,机会只存在一次。
——不允许被枪弹击中。
——也不允许错过目标。
——更不容许一星半点的减速。
面对AMS所给予的情报块的诘问,少年选择的是可行性最低,却能够最确实地守住这里的唯一回答。
“你……”面对少年如是的选择,对面使用枪械狙击自己的少女似乎喃喃地说了些什么。
然后,少年注意到的,只有继续飞来的苍白火线。
或许比起先前有了稍许的犹豫,但那仍旧是完美封死所有回避方向的攻击。
但阿尔并没有向对方送上另一侧手臂的打算。
——模拟弹道算出,同时,微调机身飞行姿态。
略过手动操作机体,与AMS联动的脑,在容纳并拣选完足以让人发狂的情报量后,做出了最为准确的直接机动控制。
QB系统切断与操纵杆的连接,同时转入AMS控制。
细小的苍白火焰自机身两侧逸出,如被赠予生命般有节奏地跃动,将操纵者的愿望,化为实在的结果。
细长的火线编织出的无死角的网,并没有像莉莉姆Lilium期待的那样网住,切碎对手。
巧妙地修正OB时的运动轨迹,失去腕部的NEXT强行从尚未收拢的火网间隙中挤了过去。
仍带有相当动能的枪弹从机身装甲上方数厘米的虚空穿过,只有一发贴着机身表面划过,留下一道黯淡的火花。
接下来,攻防转换。
即使是难以用肉眼确认对手的距离,对于己经展开OB的NEXT而言,那也只是须臾间就能跨越的沟壑。
对于笔直冲刺过来的对手,为了追求精度而配置的fcs根本来不及捕捉。
"呜。。。"耳机中传来少女略带不甘的低吟,而那样的声音,随即被金属的团块相互撞击的刺耳噪音所取代。
少年的意识,仅维持到那一刻为止。
“……”因next相互撞击而扬起的土沙,即使冲击造成的噪音褪去,也依然幽灵般笼罩在这曾是墓园的战场上。
没有停歇过的沙漠中的疾风,不知从何时开始,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是少年舍弃一切奋战的结果,此时尚不至于被黄沙所掩埋。
仿佛被狂奔的巨大野兽蹂躏,只露出少量建筑残骸的平静沙面上,留下的是一道狭长的拖曳轨迹。
相撞的两台next,只在撞击之后脱离地面,稍稍向前飞行了一小段距离而已。
随即,失去OB推力的NEXT与它所命中的标的物一起翻倒,带着可怕的动能,在不算柔软的沙海上翻滚了很长一段距离。
与此同时,细碎的沙砾在冲击的催化下,变成足够碾碎整个机体的巨大磨石。
塑波装置与装甲板被粗暴地扯离机身,扭曲到失去原有的形状,散乱地铺陈在那道宛若伤痕的轨迹周围。
尽头,是相互撞击,被沙海所掠夺,不再动弹的少年与少女的机体。
将冲击力传入沙海的代价,是透过破裂的装甲,侵入内构骨架间隙的沙砾,严重变形,纠缠在一起的机身,仿佛想将自己与这片墓场同化一般深深地埋入黄沙之中,唯一能够将其与遍布四周的破败废墟区分开的,只有溅落在机体周围,辐射状散布的黑色关节驱动液。
——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战的结果,对于少年“不惜一切代价守住这里”的执念而言,说不定是最好的吧。
——但是,那样的结果,不可能平息另外一人的执念。
或者说,目前的结果,只会让“她”更加执着于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
不会因为少年预料外的行动而动摇,“她”只需要按照最初设定好的目标前进即可。
“切断雷切尔留下的孽缘吧,他是只能成为BFF所有物的人。”
眼中映出的是注视“母愿之灵”雷达投影的“那个人”,对自己发出命令时的情形。
细小的红色光点在投影幕的正中闪烁着,然后,收束成向自己袭来的NEXT的形状。
那个是不得不消灭的东西,因为”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即使手脚折断,机体损毁,不得不消灭的东西也不可以继续存续,因为那个人的愿望本来就是这样。
所以,虚空中的少女,虔诚地在那个男人面前跪下。
“我知道了,一切就按您说的去做,王大人。”
没有体现任何个人意志,运行于现实这一境界的少女,只是重复着相同的话语,随即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咔啦……”缠绕在腕部,曾被称作枪的扭曲铁块,随着细小的爆炸声脱离机身,坠落在沙海之中。
“吱……”绵长而断续的马达驱动声,带动的是机体上尚能动弹的唯一一侧腕部。
外部武装排除切换为格纳武器。完成这一行动的结果,是由残存的腕部举起的手枪外形的武器。
标的是坠毁在自己不远处的少年的机体,无需接近失灵的FCS对腕部的瞄准做出修正,参照布满裂纹,残缺不全的主显示器画面。少女将枪口对准了少年。
击发
“……!……!”伴随枪口跳动的细小火光,穿透沙尘的数道曳光,确实地命中了对面已于残骸无异的对手。
不需要考虑已经不能使用的备用弹药,枪膛内仅存的十六发四十毫米口径贯通弹,用来撕裂失去PA防盾庇护的NEXT,杀死坐在上面的驾驶者的话,已经到了充分过头的地步了。
所以,需要做的只是扣下扳机,等待自己的对手被自己击溃的瞬间。
——这样就可以了。即将达成目的的少女低声念叨着。
“不能让你这么做呢,莉莉姆。”
确认这一句子的瞬间,轻疾的风吹起了覆于额前的刘海。
闪光的火线从视界的尽头侵入,随即击中尚在喷吐火舌的腕部。
宛如遭到无形铁锤的全力重击,连结枪械的腕部毫无疑问地变形,断裂,因飞来枪弹的动能而飞上半空。
然后,是从同样的方向侵入视界,间不容发的第二道火线。
命中,接着是弹仓内的弹药因冲击而招致的二次爆炸。
没有过于耀眼的闪光,被枪膛内的弹药诱爆所撕裂的手枪,变成了一阵由爆风所推动的碎片的豪雨。
“呜……”于是少女再度低吟了一声,流露出少许动摇的感情。
那并非源于少年不顾一切的攻击而造成的钝痛,也并非源于失却了达成目的的最后手段;
——仅仅因为不知何时出现,驻留在视界边缘的那台机体而已。
漆黑的四足NEXT,装着于两腕的长枪的铳口,此时正飘扬着淡色的青烟。
或许存在过类似的仿制品,但少女的记忆中,与那台机体相衬的名字,一开始就只有一个。
“……王大人,为什么……”
“这是惩罚哦,莉莉姆,对我的生意道具下手的话,就算是你我也不会原谅呢。”
漆黑NEXT的驾驶员,不,迷失的渡鸦(lost raven),雷切尔 维尔寇特,此刻只是异常沉静地以无情的枪击警告着自己留在世上的唯一一名亲人。
Profiles 03 苍 转 面会(return to h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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