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剑一斗酒,
一曲高歌半生忧。
只问前程路悠悠,
不见谁人与同舟。”
老疯子坐在船头,一边醉醺醺地念着那不知从何处觅来的打油诗,另一面划着桨,架着这小小的船儿横渡这瓷器之海。
“哎,小鬼,”他唤着船尾坐着独酌的青年,“你知道吗,这瓷器之海,可沉过不少大船呢,你坐咱这小船,也不怕翻船?”
而那青年只是将一口浊酒送入腹中,扭过头去,虽是用着一张笑脸看向那老疯子,那漆黑的眼睛里,却平淡如无风的湖,那语气也冷漠非凡:“你用这小船敢载我渡海,说明你有那本事不翻,而且我都上了这船,我又怎怕你半道翻了?”
老疯子笑着,像那在唱戏的老生一般“嚯嚯”大笑:“我怎么觉得呀,你小子是被那戎魔迷了心智,来找我这早就丧了魂的老疯子,去渡这沉瓷之海。”
“或许……我真的是失了心智吧……”
青年喃喃自语着,又是一口浊酒入喉。
火辣辣的感觉刺激着他的大脑,旧时的记忆再次复苏……
几何时起,有那么一个家族。
他呀,是郑家中老二的孩子,名唤郑常。
听他那四十多岁风华未改的老娘说,他呀,打小就连张哭脸都没摆出来过,不管那稳婆怎么打,就是不哭出来。
而他呢,明明要比他那比他大6个月堂哥,也就是族中老大的儿子都早开智,可就是不会笑。
但他能感受到那感情,只是不明白怎么在脸上表达出来。
自打他记事以来,就常常听着他娘骂着他爹,给他取得这个破名字。
郑常,谐音“正常”,可谁家正常孩子都到了懂事的年纪,脸上连个笑脸都没有的?一天到晚就摆出个冷脸。
但郑常呢?每每看见这场景,心智过早成熟的他就明白他娘就是找个借口在他爹面前撒撒小脾气,这不正经的母亲的脑袋跟她的脸一边年轻。
而他爹也只是笑着随意糊弄过去——他和她相处了能有20来年了,还不知道她那小孩子脾气。
没人的时候,他那老爹也跟郑常说过,当年啊,他那老娘带着一箩筐的武器,甭管是刀枪棍棒等等这些最基础的十八般武艺,还是如飞刀长针这些暗器,又或者是那些就连他娘都不一定能叫的上号的兵器,“咣当”一下踹开了他家大门,喊着“今个儿谁敢拦老娘嫁郑安那不知羞的,甭怪我手里这些家伙事儿无情!”
而当时“正好”路过的他老娘,俏脸一红,推攘着他老爹那健壮的身体,笑骂着别扯她当年那惹人发笑的破事……
“想家了小鬼?”老疯子忽然开口说,“嘿嘿,接下来这路还长呢,你这一葫芦酒,可不经你这么喝啊。”
郑常平静地回道:“不用你操心,我这酒,喝不完。”
“善也,大善也。”老疯子摇着头晃着脑,好像他突发了恶疾——虽然他本来就疯疯癫癫的。
“酒不尽,愁无穷,
谁说人醉壶中空。
倒是买醉不解忧,
满腔惆怅谁人懂?”
几何时起,那忧愁生于心,欲染白头?
在那暴君疯了以后,西方动荡不堪,不少人因为那丝绸之路成为了两个骑士的战场,而只好借这瓷器之海直奔腐败程度较低的东方。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瓷器之海从此更名为沉瓷之海,东方人和西方人无数次在这片海域交战。
自古以来东方人将东南西北与其中原之人相异之辈分别称为东夷、南蛮、西戎、北狄,他们的国度本就不算安定,但一遇外敌必将齐心协力共抗。
而郑家,是这沉瓷之海边上的大家,也是当年抗击西戎暴君的那位壮士的家人。
暴君只是处置了那位壮士,并未像那些东方君王们整一手株连九族,也没有故意打压郑家,反倒任由他们发展势力。
可就是这个仁慈的举动,郑家便在这段时间里成了一个抗戎大家,搞不好,还能成一个世家。
而在这样一个大家族,孩子们打小就得学武功、读圣人书,而郑常身为家里最能打的郑安两口子的孩子,他所学的却是比起其他同龄人还要多。
他四岁习武,早上起的比鸡早,练着他爹的拳法,用过早饭,就要读起圣人书,午后,便跟着他娘练着杂七杂八的武学功法,到了晚上,他老娘和他老爹一块教他药理,临睡前他爹娘还不忘了考他对圣人书的理解。
而此时,他堂哥还只是在打底子,他最小的表弟甚至才“咿呀咿呀”地跟着他姑姑学着话。
“苦吗?常儿。”
他爹问了他无数回这个问题,郑常每一次都会说“不苦”。
郑常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除了他老爹老娘没什么人爱搭理他,也没有人会对他的进步而做出夸奖。
因为在他们眼中,他是一个无情的不祥之子,越是成长他们越会害怕他,越是懦弱他们越是会打压他。
除了……他的表妹,郑棠。
那是他唯一的知心好友,青梅竹马。
“常哥!常哥!我老母畀我做咗几蚊马蹄糕,我带咗两蚊畀你试吓!”
不好意思,翻译忘开了,等我一哈。
“常哥!常哥!我娘给我做了几块马蹄糕,我带了两块给你尝尝!”
扎着小羊角辫的时年六岁的郑棠在扎着马步的七岁少年前捧着一盘马蹄糕,她把那盘糕在郑常鼻子前晃了一晃,可那少年啥反应也没有。
“常~哥~”郑棠发着嗲,“你不想尝尝我娘的手艺吗?这马蹄糕超~好~吃~的~”
接着她就看着郑常的那双眼睛,从那无感情的脸上还有他不动如山的身体完全感受不到郑常到底想干什么,但是只要看到两只眼睛默默地盯着某样东西,她就明白她这堂哥绝对是想要。
而此刻,他就盯着这盘马蹄糕。
于是郑棠便拿起一块马蹄糕在郑常眼前晃着,然后放到郑常嘴边,只见郑常的嘴大张,她立马把马蹄糕放了进去,看着郑常嚼了两下就咽进肚里了,不由得一笑。
“好吃,谢谢。”郑常说着。
“嘻嘻。”
郑棠笑着跑走了,把郑常留在这里感受自然。
实际上,每一天郑棠都会这么“烦”郑常,她生来就喜欢在她这早熟的、“无情”的堂哥身边待着,而郑常也乐意带着这孩子玩——直到他开始魔鬼训练。
他这几年修行中,郑棠每逮到一次空闲就会“骚扰”他,或在他面前讲一些杂事,或故意在他身上留下点儿什么痕迹,或给他带点儿小玩意儿、小零嘴。
而郑常每一回休息的时候,就会带着郑棠到处玩,到处逛,脸上没有任何感情的他总是默默地护着他这不怕遭灾的小妹,不让她受任何人欺负。
可是……
“停停走走,走走停停,不识孰乐孰悲。遥想南柯之下、落魄才子,梦醒犹寻美玉。只道是、壮志难酬,更甚蜀道。徒余热血,随风烟散。
醉里常见故土,彩鸢舞、桃花香飘万里,忍冬又披金甲,好不欢喜!待到黄粱饭熟,满目荒夷怎言欢?谅我浮萍一世、何时休?享长乐。”
老疯子随口吟道,随即哈哈大笑。
“什么时候才能休息啊,去享受那长久的安乐。”
郑常随口说道。
几何时起,东方流传着这么一个预言。
当无情的孩子成年后,那么惨白暴君的儿子,那猩红的恶鬼将会只身跨过那沉瓷的海。
那一日,将会鲜血染红那片**,墨绿将会遍布东方的每一寸土地。
“不祥之子!不祥之子!”
“就是你小子引来的那暴君的孩子!”
“要不是你的存在!老二也不会死!”
“还我儿来!扫把星!”
青年咬紧牙关,忍着疼痛,忍受着他们的殴打,忍受着他们的怒火。
就像是那乌鸦,它向人们传达灾厄时无人理会,当灾厄发生时,他们群起而上,向它丢着石头。
可那又怎样呢?这件无论如何都会发生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
没有能力抵挡恶鬼的人们只能将怒火发泄到什么都没做的“不祥之子”。
在他父母健全的时候,他们厌恶他。
在他父亲死了,母亲不知所踪,他们开始对他痛下毒手,哪怕他付出了万分的努力,都只不过是放屁。
“常哥,常哥没有错啊……”
在他意识模糊时,有人这么说道。
可那声音,早就没了下文。
『我……有错吗?』
等他再次醒来时,到处都是腐败的墨绿,他起身四顾,遍地都是尸体,在它们身上,每一道伤口都不同。
淤青、粉碎、贯穿、断肢……
那百般兵器的运用,都出自一个人之手。
而那百般武器……在这里,只有那一人会……
“常……儿?”
他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
他转头看去,母亲不复往日的风华,只是由无数武器构成的怪物罢了。
“娘……”
郑常认出来了,郑常冲过去,抱住了那个扭曲的怪物。
“常儿……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母亲的手臂早已经由各种武器组成,她竭力收敛双臂上的锋芒,死死的拥住了她的儿子,那个不详的孩子。
“娘,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娘。”
他从来不会表露出任何表情,就连声音也一样。
所有的情感都被死死地困在他的心底,永远不能发泄出来。
“没事常儿,娘没事,”母亲用那由各种暗器构成的手抚摸着郑常的头,“你没事,娘就没事。”
“娘……”
“常儿,笑一个,常儿。”母亲那张被锁链、长鞭、链刃、软剑等柔软兵器构成的脸望着郑常,在那无数阻碍之下,那双眼睛里流出与“锋芒毕露”的她毫不搭边的温柔,“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笑,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笑哦,常儿。”
“娘,在离开之前,好想看到常儿你的笑脸啊……”
『笑……笑……』
他想到了第一次郑棠见到他的时候,那抹笑容。
那时她笑着说“哈哈,你还真是的,明明都这么整你了,你还没变过脸,难不成你是木头吗?”
『要……这么笑嘛……』
郑常那毫无波澜的嘴角,竭尽全力往上扬,他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着,一点一点地带动他的嘴角向上扬。
母亲看到了,看到了他脸上那抹自然的微笑。
“太好了……常儿……真是太好了……”
他忘记了,他当时是怎么从那尸海里走出来的,他忘记了那把“却邪”是从他母亲那里拿到的,还是从他父亲的尸骸上捡起来了。
那壶酒,是一个醉醺醺的道长给他的,那道长给了他这壶酒以后,便走了。
那壶酒里,装着喝不完的酒,就像那数不尽的愁一样。
“老头,那恶魔真的是因为不详之子的诞生而来的吗?”
他忽然问道。
“天知道,地知道,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老疯子笑嘻嘻的,“这天底下,哪来的了那么多因果,就算那孩子早就死了,就算那预言出来了以后就没人生孩子,那恶鬼也会来的。”
“恶鬼早晚都会来,只不过就是那孩子成年的时候他刚好来了,怪得了谁?”
“要怪,往晚了说,就得怪他们没能挡住那恶鬼,往早了说,就得怪他们没能把那个暴君一早杀掉。”
老疯子看着郑常,忽然又起了诗兴:
“人生在世,短短百年。
不幸之事,十之八九。
杯水车薪,怎缓火势?
借酒浇愁,何以得欢?
长夜漫漫,不见前路。
夜幕终尽,旭日当升。
莫要回首,当看脚下。
青春年少,还需珍重。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他疯疯癫癫地念完,便不再摇着那桨,只是随意地躺在那小船之中,没一会儿就打起了鼾。
郑常沉寂着,一言不发。
等他眼睛一闭一睁,他发现船已经停下了。
不知何时起,他睡着了……不过那老疯子居然真的靠着这船划到了大洋的彼岸!
而那老疯子早就不知去向,只留下了一张纸。
那老疯子用着一手苍劲有力的楷书在纸上留下一首诗:
“想我年少时,意气正风发。
吃遍百般苦,尝过千种忧。
磨难终有头,苦尽方回甘。
往事如流水,怎可顺流去?”
郑常看了那首诗一遍又一遍,嘴角似乎又微微往上扬了些许。
他掏出腰间的葫芦,正想借着酒抒发一些感情。
可那喝不尽的酒,现在却一滴没有了。
正如他心中的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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