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亿三千万年……
远比想象中的要长啊。
听到这个数字，陈司傅艰难地吞咽一口唾沫。
因为站在他面前的“商绾绾”有了巨大的改变。
浑身静谧又神秘，还有如深海般的阴沉。
是的，虽然她的笑容是如此的充满魅力，可给人的感觉却一点都不好。陈司傅依稀有一种错觉，自己似乎在面对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
历经一亿多年，见证了无数，那些占据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信念她还坚持着吗？
换言之，她，还是她吗？
“我从未改变过。”女祭司说道，“我依旧想要拯救木炉星。”
“其实，你也不用如此紧张，而且如果我没猜错话，你可以控制自身情绪的。”
“这也是我们的特性。”
陈司傅调控自己的情绪，重回了理智状态。
“你貌似很了解我？”他冷冰冰问道。
她知道我拥有诺麦人的种族特质。
“事情一件件说吧。”女祭司用权杖敲了敲地板，引导陈司傅：“来这边喝杯茶吧。”
仿佛魔术，陈司傅看见刚才还空无一物的地方突然出现一张摆放成套茶具的小桌子。
入座后，女祭司为他倾倒了一杯香茗。
茶是清绿色的，气味是芬芳的，可尝起来偏偏是甜的，甜得发腻的那种。
“凭空造物？”他询问。
“不，是我凭空想象出的。”
“这有什么区别？”
“无中生有是不科学的。”
你这样子，我会吐槽的……陈司傅暗暗想道。
“你所看到的这些。”女祭司指着茶水，又展示身后的村寨，“统统由【宇宙之眼】维系。”
“眼…到底是什么？”
“它可以是公理，可以是星辰，也可以是生物……事实上，【宇宙之眼】可以是我们认知中的任何事物。而且我发现它拥有很多特性，其中一种就如你所见，依靠着它，我可以用想象力造物。”
“这不合理。”
女祭司只是笑笑。
在陈司傅看来，她一直面带微笑，但这次微笑弧度稍微大了一些，露出了贝齿。
她指了指陈司傅的茶杯。
陈司傅一看，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茶水中出现就一些浮游生物。
“这是一种由糖分构成的微小生物。”
在女祭司的解说下，陈司傅把这种生物命名为【糖人】，虽然它们在陈司傅看来只是一个个小点。
他看到这些微小的生物开始有意识地探索，它们发现了茶壁，了解到这是世界之壁。
至此，第一代糖人寿命走到尽头，
然而糖人们并不放弃，它们无法离开茶液，只能前赴后继攻克着世界之壁。在一次思维的火花中，它们领悟出如何将茶水中的糖分转化一种特殊的酸性物质。
至此，化学出现了。
利用酸液，它们耗费了无数代，终于在茶杯上腐蚀出了一个小小的坑。
看来，无论是多么渺小的文明，都有往外探索的心呢。
这无疑是极大鼓舞了这个糖分文明，它们在酸液化学继续发展，学会了制备各种溶液，认识到了电子的存在，知晓了空间物理，发展出独特的糖分计算机，然后真正认知到了微观物理……
至此，它们的文明一发不可收拾，以一个陈司傅完全看不懂的速度猛烈发展。
小小茶杯中，晶体造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茶杯也变得坑坑洼洼。
作为代价，茶水的颜色越来越清，几乎成了一杯白开水。严峻的问题出现了，茶水糖分几乎利用殆尽，糖人出现了能源危机。
这个时候，女祭司往茶杯中扔进了一颗小石子。
这个石子对于糖人来说无疑最神秘的物体，因为它来自于“宇宙”之外，但它们石头研究毫无进展。
想要理解碳酸钙和二氧化硅等化合物对于只知晓氢离子的糖人来说实在是太勉强了。
而这时，女祭司又有动作了。
每当糖人们研究石子，她就往茶杯中撒一粒砂糖。
这震惊了所有糖人，因为在它们看来，研究一次石子，“宇宙”中就会凭空产生糖分。
而且不仅仅是糖分，女祭司还会投放其他东西，都恰好是糖人们需要的。
至此，陈司傅完全懂了，他对女祭司说道：“你只不过是另一个利用石子的糖人罢了。”
“是的，看到这里，我想你该明白，凭想象造物并不是一件不科学的事情。”
陈司傅静静看着茶杯，看着茶杯中文明，不由感到一丝悲观。
“诺麦人也是另一个杯中糖人，即使探索完了宇宙，即使文明发展到极致，可对于杯子外的观察者，那个投放眼的人来说，又算的了什么呢。”
只要轻轻倾斜茶杯，即可毁灭所有文明。
甚至无需任何动作，只要静静看着就行。
茶水渐渐冷却，对于品茶者来说不过是糟蹋了一杯好茶，略显遗憾。
但对于糖人来说，这是宇宙在冷寂……
陈司傅默默地看着这个文明挣扎着走到了尽头。这是一个文明的诞生与毁灭，一段真实的演化，一场长达十五分钟的文明挽歌。
最后只剩冷茶一杯，杯底沉淀着尸体。
“我们的前路在何方？我…该怎么做？”陈司傅问道。
“我曾经以为诺麦人都是疯子，因为他们都不顾代价去寻找宇宙之眼。可是，渐渐的，我明白了，在茶杯之外，我们是观察者，在宇宙之外，投放【宇宙之眼】的人是观察者，盒子之外，不过是另一个更大的盒子……没有人可以超脱。”
“追寻超脱之路的生命都是无意义的，相比较之下，沿路风景是值得欣赏的。”
“你这话的意思不就是无解吗。”
“你可以这样理解，若你追求超脱，我也不会反对。”
陈司傅点点头，询问起另一个问题。
“那好，我还有第二个问题……”
“你感觉我很了解你？”
“我特指某些我没有说过的秘密。”
“你发现，你拥有某些诺麦人的种族特性？比如拥有崇高意志、无师自通学会诺麦文字、对身体有完全的控制权限？”
陈司傅再度点点头，原来老底全知道了啊。
女祭司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在你看来，我是什么种族？”
“当然是木炉……嗯……”
陈司傅思考了片刻。
“你是诺麦人。”
“没错。”女祭司说道，她伸手抓住一把泥土。
陈司傅有些吃惊，难道说……
女祭司用泥土制造了一个活人。
“这是我借助宇宙之眼做到的。”女祭司挥挥手，小人重新变成泥土，“但事实上，诺麦人确实可以利用泥土中的有机质来制造生命，而且可以保证，在基因上他和你是同一种族。”
“对于高等文明来说，基因不是族群的特征，思想才是。漫长时光，洗去了母星的印记，无数光阴，让我自然而然接受诺麦人的思想。最终，我成为了一名诺麦人。”
“所以，你拥有了诺麦人种族特性？”
“不，我没有。”女祭司否定了，“拥有崇高意志，成为主宰自身的神明，这些都是我后天学会的。再者，我要纠正一点，这些特性并不是某个种族特有的，而是一种通用特性。”
“毕竟，连自我都无法控制的种族，怎么可能成为高等文明？这些种族往往会在母星阶段便自我毁灭，所以在诺麦人的分级中，很多‘文明’还不属于文明。”
说起来很讽刺呢，陈司傅想起之前女祭司对杯中糖人的称呼是——糖人文明。
“至于你为什么也拥有特性，我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遗传。”
陈司傅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你说我是一个外星人？是诺麦人？”
“我说了，基因的构成毫无意义，你并非诺麦人。”
“但我确实拥有一些诺麦人基因对不对？”
“是的。”
离了大谱啊，不过陈司傅也觉得有点道理，自己老爹也和自己一样有特性。
陈司傅开始猜测了，会不会是在远古时期，某个诺麦人来到地球留下后代，然后最近基因才激活的呢？
这个问题怕不是要带到现实中去讨论。
归纳总结完毕后，陈司傅说道：“好了，讨了这么，也该轮到最后一个问题了。”
女祭司垂下她的权杖，用手摘下了权杖上的明珠。
“给你。”
“这是什么？”陈司傅接过一看，是半个发光球体，也不知道是什么，总不会是夜明珠吧。
“这是跃迁核心。”
通过这个名字，陈司傅很快猜出了用途：“将它装在跃迁塔上，在输入坐标，是不是就能抵达眼？”
“跃迁核心，包含了诺麦人最高的工程学技术，其蕴含着庞大的能量，可以进行宇宙级别的跃迁。要想完美使用它，跃迁塔还不够资格。唯一能发挥它全部功效的，只有一个地方。”
陈司傅思考了片刻，得出来答案。
诺麦人最初是乘坐着母舰跃迁到这个星系的，但很倒霉，他们被黑荆棘捕获了，只能发射三艘逃生舱逃生。
三艘逃生舱中，一艘根本没有逃出来，另外两艘则死里逃生，分别建立了城市。
所以答案是——母舰。
诺麦人的母舰。
“唉，还是逃不了去一次黑棘星啊……可是为什么这个核心只有半个啊？”
“半个足够你使用了，这东西很珍贵的。”女祭司解释道。
陈司傅还想问，却被女祭司打断了。
“你也该离去了，要不然你会像我一样的。”
女祭司转身重新戴上了三眼面具。
陈司傅靠近她，一个恍惚，发现她裸露出来的手成了白骨。
陈司傅沉默了。
绝对理性状态下，让他忽视了一些问题。
女祭司可以说一直活着，也将活到宇宙毁灭，也可以说她早就是死了，死在无数年前。
陈司傅问了一句废话，一句只有在感性中才能出现的废话。
“你还好吗？”
女祭司没有回答，因为此时她处于死亡的状态。
少年来到女祭司面前，看见她空洞的双眼目视着远方，也好像俯视着这小小村寨。
“唉……”
陈司傅能猜出，女祭司是无法离开量子月球，她再也不能回家了。
少年拥抱了她一下。
嗯，挺硌的，很骨感，问题不大。
这个拥抱，最终还是回到你这里，只可惜……
……
…………
陈司傅回到了记忆中的篝火营地，在电梯井上方，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大家伙。
重新坐上驾驶室，陈司傅发动飞船，离开了量子月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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