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佐西斯家官邸
家。究竟是什么家。
我完全不知道。自打我记事以来，周遭的目光都带着刺。无论我走在何方，这些视线都甩不掉。
无论在哪，对我而言都一样。我能敏锐地感受到周遭人看到我，到底是什么眼神。
惋惜，同情。
随着我逐渐成年，这些一开始还带着点善意的眼神，逐渐变成了鄙视和嘲笑。在同年贵族中，我是最懦弱愚笨的存在。
明明身在贵族世家，却不会使用魔法。他是不是哪个贱民的孩子？或者是谁的私生子？
这类流言蜚语终日陪伴着我，让我在所有达官显贵中抬不起头来。
父母则是整天外出交际，为自己打拼政治人脉。佐西斯家的佣人越来越多，而我变得，越来越孤独。
“你听说了嘛？我们的少爷，明明是贵族，居然还不会魔法。”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就连我也会用微弱的火魔法烧开水啊。”
佣人们谈论的也都是这些，只有遇到我时，才会露出好脸色。其他时间，几乎全在背后嚼舌根。
我从小就体弱多病，没有魔法天赋。就连接生婆说像我这样虚弱的孩子能诞生于世，简直就是奇迹。
不会魔法，体质不行，我根本上不了士官学校。老管家给我上的课味同嚼蜡，我完全听不进去。
当然就连他也是，骨子里就透露出对我的不屑。
我的生活环境，处处都是对我的针对和鄙弃。在家族领地里只有一个地方，能让我感觉到舒适。
那就是家族自留地——那里有茂密幽静森林，和深不可测湖泊。
我爱上了那个地方。那个地方根本没有烦人的佣人，天天对我挤眉弄眼的管家。一个人都没有。
在树林中，只有我。只有在这里我才敢大声地发泄自己积压已久的怨气。
“为什么我不会魔法！”我对这山川和河流，愤懑地吼道，“我究竟要怎样，你才能满意！”
每次我吼完，就感觉到气有些喘不过来，都得缓好久，才能稳定下来。但我却乐此不疲。
我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同样也喜欢拿起简单的长弓去狩猎小动物的感觉，我要是愿意甚至能在河边钓一整天的鱼。
我在那里找到了我能做到的事情，那就是简单的抓兔子，钓鱼。它们让我感到非常满足。
我的生活，在我十七岁生日的时候，发生转变。我的妹妹，费莲娜加入了佐西斯家族。
“从今天起，她就是你的妹妹了。费莲娜，这位就是你的哥哥。”
父亲在一旁，毫无感情地介绍着，就好像这一切只是走个简单的流程。
我无心听他那机械性的介绍，自己就被眼前的少女吸引了。她宛若东洋那些传说中地雪女一般，有着稚嫩白皙的肌肤，落雪般的长发。在白雪这之间，一对蓝绿色的大眼睛点缀其中。不禁让人心生怜爱。
“你好，费莲娜。”
我试着对她打招呼，可她却根本没有理我，视我如无物。
我不知道拥有妹妹是什么样的感觉，不如说我不知道拥有家人是什么感觉。以为她不理我，是因为我不像一个哥哥。
那天，我的房间被腾给了费莲娜，我的房间，现在在四处都是灰尘的阁楼上。
但我一点也没在意，一晚上没睡，在家中的图书馆四处搜罗着关于家人的书目。可无论怎么找，都一无所获。
唯一一本讲述着亲兄妹伦理爱情故事的那本哥萨克小说，也被当作了书桌的垫脚。
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一本限制级的作品，里面兄妹之间的亲密互动让我面红耳赤，尴尬不已。
在这本书里，哥哥和妹妹相依为命，扶持着彼此，两人最终是去了遥远的欧洲结婚。
我虽然没有对费莲娜抱有那种不干净的想法，但我却在那本书中学到了一件事——家人之间应该互帮互助，哥哥应该保护妹妹。
这居然是我读完的第一本书。
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我都跟在费莲娜身边，和她一起听那个老管家讲课，有时候还会带她去森林里，分享我建立的秘密基地。
她对此漠不关心，我的热情换来的只是冰冷敷衍的回答。
这一个月来，我不禁又思考起问题在哪。既然她那么反感，就说明我肯定是哪里做错了。
我想都没想，就将其归结为是我的问题。
费莲娜比我聪明，学习很快，更重要的是她还精通魔法。她比我优秀太多，还小我五岁。怎么想，这都是我的问题。
我又去翻了一堆大部头的心理学著作，想从里面找到答案。然而，里面那一抓打一大把的难懂的词汇让我头昏脑胀，我根本没法看进去的。
在书海中，我的到了一个答案，那就是多去了解她。她究竟喜欢些什么。我尝试着去做，并和她保持了一段距离。
她喜欢看书，我便在她去休息或者是去采花的时候，去看她平常都在读些什么——难懂的学术论文。
她喜欢吃什么——费莲娜不挑食，她什么都会吃。
她喜欢什么运动——费莲娜一直待在图书馆里，很少外出运动。甚至一整天都晒不到一次太阳。
她喜欢……
我起初为自己的发现感到兴奋，但渐渐的我发现了问题。那就是，无论我怎么想要了解她，得到的永远都是她的外在形象。
我不懂她的内心所想，更重要的是，她对我究竟是有怎么样的看法，只能浅层次地去了解她。
她拒绝与我做任何不必要的交流，所有的事情都是亲力亲为。
“我又做错了什么吗。”
这次，我再也没能在书上找到答案，一切都在这里戛然而止。我唯一能看到相关的一句话就是，“强者往往都是孤独的”。
我和她宛若两个世界的人，之间有一层无法跨越的隔阂。这层隔阂就是，她是强者，而我是弱者。
我最终放弃了和她深交的打算，回到了过去的生活。日子不断地过去，我和她逐渐分道扬镳，明明在一个家里，两人却宛若陌生人。
即便如此，我也对她留着心眼，希望能找到机会能打破僵局。
那一年，费莲娜生日。父亲结识的所有贵族都来给她庆生，和我以往寒酸寂寞的生日现场形成了对比。
他们给费莲娜送上了可爱的，漂亮的，昂贵的各色礼物。
在被流程性的问到作为家人的我有没有为费莲娜准备礼物时，我不禁有些踌躇，从礼盒里，取出了一条我亲手做的捕梦网。
我用森林里所有能用到的材料，还去城镇铁匠铺里一些匠人不用的边角料，勉强穿搭而成，一件相当粗糙蹩脚的礼物。
出乎意料的是，费莲娜居然收下了它，并第一次对我说了一声谢谢。
“真是个好哥哥啊。”
“手工礼物果然蕴含的感情更丰富啊。”
我知道那些贵族只是礼貌性地应和几句，炒热一下宴会气氛。但我还是感到高兴，我这是头一次，被人夸赞。
不过我该想到的，这些事情，终归只是泡沫罢了。
第二天我经过厨房的时候，听到那些女仆边在整理昨天乱七八糟的厨房，边谈论起八卦，其中就谈到了我。
“你敢相信吗？少爷居然给小姐送了一条难看得要死的捕梦网。”
“哈？这可是那种社交场合啊，就做这种砸小姐场子的事情？”
“对啊，我看到小姐会后就去厨房后厨把它扔掉了。”
我听到她们的恶言恶语，心如刀割，甚至一时间都忘了哭泣。
我失神着走到后厨，愣是在一堆散发着馊味恶臭的剩菜剩饭里，把那条捕梦网给挖了出来。
我紧紧地捏着那条捕梦网，走到树林的瀑布下，彻底放声哭泣起来。
经过了那么久，我终于明白了。在这个世界，没有人会爱我。
那本荒诞的哥萨克兄妹罗曼史小说，竟然成了我内心中最美好的向往，成了我理想生活的蓝图。
那两个女佣，在最后还说了几句话，让我真正认识了费莲娜。
“这样看来，费莲娜小姐就会成为长女了吧。她被帝国研究院相中，很快就是科研人员了。”
“费莲娜小姐不比那个小少爷强多了，那个连魔法都不会的废物大概不久后就会被赶出家门了吧。”
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把我看做家人吧。我打从一开始就在自我感动吧。我们两人打从一开始就是敌人吧。
父亲带她回家，就是为了取代我。这样一来，费莲娜就是家族的长女，而我这个废物就将开除家籍。
下一年我的生日，就是最后的期限了。我要是做不出超越费莲娜的成绩，我就会被驱逐。
一块沉重的石头死死得压在我的心上。我再也不想对任何人敞开心胸，更不想挣扎。
剩下的时间里，我一直等待着审判我的日子里到来。另外我还花光了我所有的钱，在黑市里买了好几罐安眠药。
我打算那天到来的时候在这个森林里，找个地方，就这样静静地死去。我每天都坐在选好的地方，对着湖泊发呆。
时间很快过去，我的生日到了。
我的生日，没有宾客，没有蜡烛，没有蛋糕。父母并不在场，费莲娜如同往常一样在图书馆里读书。
来这里的，是好几个身着正装，衣装笔挺的绅士。
“您的名字根据安格•佐西斯先生的要求，已经在户口上移除，根据帝国法令，你有权获得一个新身份。但是，你必须在五天内离开佐西斯家的领地，否则你就会被以非法入侵的罪名被起诉。
“另外，你的新身份将和佐西斯家毫无关系。请您自觉断开和佐西斯家的一切联系，别再踏上佐西斯家的领地。如果您能明白，请在文件上签字。”
他们一脸横肉，毫无感情地念着文件上的条件，并把一支笔递给了我。
我接过笔，很爽快地在上面签了字，心中没有半点迟疑。
“还有什么事吗？”
这些人也没想到我居然那么爽快，暗自庆幸不需要动用额外手段让事态扩大。他们腆着笑脸地收走文件。
“没事了，先生。这几天请您好好休息。”
我目送着这些人离开，便回到阁楼，从装满安眠药的地板暗格中取出一瓶，核对需要服用数量。
这是黑市的烈性安眠药，光一颗就有拇指大小，远远大于一般的医用款式，它外面还贴心地包着一层糖衣。
现在，事情最终是走到了这个地步——我就要走了。
流放，对于像我这种没有技术能力的人，迟早也会饿死。
我把一瓶又一瓶安眠药放进包中，顺带还从厨房里带上了一瓶烈酒。
虽然我这一生并不体面，但好歹还是享受过贵族的生活，躺过软床，喝过好酒，吃过好菜，就这么一走了之，并不亏。
“……”
真的吗？我真的毫无悔恨吗？我真的对自己的人生满意吗？
我紧紧地握着手上的安眠药，不禁再次问自己。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得死。仅仅是因为我不会魔法，我就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费莲娜，她打从一开始就打算把我赶走。她清楚驱逐我，就和杀了我没什么区别。难道她也是无辜的？
“凭什么就只有我受伤……”
我的父母、家族、佣人、管家，还有费莲娜，一直将我往深渊的方向推。他们可曾回首，看我一眼？
并没有。
平日里积压的愤懑，委屈，在心头凝聚。我把安眠药瓶狠狠地捏瘪了。
我想报复。
费莲娜是家族的核心，她是佐西斯家崛起的希望。我只要毁掉她，佐西斯家近几年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只要我能杀掉她……杀掉她的话。
那是，我头一次动了杀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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