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道薄如蝉翼的屏障凭空出现在弗朗西斯等人的面前,将那被黑雾裹挟的三叉戟牢牢抵住,任凭那气势惊人的三叉戟如何发力,屏障都没有丝毫破碎的迹象。
弗朗西斯与荷鲁斯同时觉察到异样,转过头去。
一位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伊藤身侧,单手微张,竟阻拦下神祗的致命一击。
那男子身材匀称,秃头,一副阴郁的神情让人误以为他是一位为了妻儿明日口粮而担忧的普通父亲,就这样一位平平无奇的男子,弗朗西斯却在其身上感受到了浩瀚磅礴的魔力。
男子顾视着因剧烈争斗而被蒸发殆尽的随赞泉以及周围被彻底摧毁的地貌,叹了口气,他没有理会任何一人,而是对华手中的诺姆微微躬身:
“之前只在阅览典籍之后畅想过玄凤一族的光辉,没想到今日竟能见到其尊贵的族人,那渊狱冥火的威能竟比传闻中还要高上三分,真是令在下叹服。
在下名为刚特,刚特·哈德罗维奇,希望您听说过我的种族。”
原本因为荷鲁斯的异样反应而有些气馁的玄炎顿时趾高气昂起来,它故意悬浮在弗朗西斯的头顶,上上下下打量着那秃头男子:
“哈德罗维奇?不错,我的确听过这个姓氏,在查尼拉亚尔中算是难得的脑子正常的一支氏族了。”
即使玄炎这近乎羞辱人的评价,刚特却依然恭敬地笑了一声,看起来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原来是你……探缘者!
我听说有一个探缘者隐藏在威尔史克的某处,专门为人类实现愿望,给别的神祗制造麻烦……没想到你竟然躲藏在这里!”
或许那荷鲁斯不清楚远在安托法佳斯的玄凤一族,但是对于同一界面的其余种族还算清楚。
它旋即扫视一眼表情呆滞的伊藤,冷哼一声说道:
“原来如此,我说伊藤千棠为何要不远万里来到这鬼地方,居然是你这家伙在从中捣鬼!”
“‘万事皆暇’刚特……吗……没想到他到这个时候才现身……”
弗朗西斯皱着眉头,目光又转向一旁神情中忽然带着几分释然的伊藤,心中不由得一沉。
他清楚,刚特既然现身于此,那就说明伊藤一定与他达成了某种协议,向其献上自己的一切。
另外一位神祗登场,让荷鲁斯的注意力完全转移过去,它不顾面前弗朗西斯几人,周身阵阵黑雾缭绕:
“真实的,先是窥得一丝天机就狂妄自大的人类,而后是没有办法加入圣盟的外来神祗……
这世道,怎么爱管闲事的家伙越来越多了……”
“我并非不能加入圣道,只是不感兴趣。”
男子摊开双手,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话说得真是好听,那你还死皮赖脸地赖在这里不走又是何故?”
荷鲁斯反唇相讥,其胸脯上的上百骷髅齐齐发出嘲笑之声,宛若鬼哭。
“我只是……稍微有些好奇罢了,好奇你们这些贪婪到就连幽冥之花都敢觊觎的家伙的下场。”
“幽冥之花……”
弗朗西斯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任何信息。
玄炎说过,九界中的克拉伦西亚生长着一株蔓延整界的巨花,花名幽冥,据说那是涉及世界本源的神物。
久我镜理就是因为其身上沾染着一丝幽冥的气息才会在四百年的时间里源源不绝地吸引九界的生灵至此,看来……这些所谓神祗对于自己正在做些什么一清二楚。
回想起那立于高台之上的孤单身影,弗朗西斯的内心没来由感受到一阵寂寞。
被刚特言及痛楚,荷鲁斯身上那上百颗窟窿同时噤声,孔洞中阵阵幽光闪烁,令人心寒:
“那你此刻现身于此,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要与我为敌?”
“献上你的一切,探缘者会为你承受暴晒、水淹、虫噬、火烤以及这世界你能想到的任何酷刑。”
刚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而说了一句感召时吟诵的话语,其意不言而喻。
“是吗?那你就去死吧。”
荷鲁斯冷哼一声,瞬间消失在原地,弗朗西斯汗毛直竖,连忙望向另一侧的刚特。
只见数只手臂不知何似贯穿他的胸膛,其身后浮现出荷鲁斯的可怖面容。
见自己轻易得手,荷鲁斯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喜悦之情,它粗暴地将手上的刚特甩到一边,阴沉着望向另一处的空间。
被甩飞的刚特于空中逐渐淡化,消失不见,他的声音却在远端响起:
“看来你……还没有糊涂到那种地步啊……”
只见刚特完好无损地从虚影中跨出,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拼命挣扎,却根本无法逃脱的淡紫色气团,用力一捏将其彻底湮灭。
“那是……诅咒之力吗?就这样轻易地被刚特摧毁了……”
回忆起自己在荷鲁斯的诅咒之下毫无还手之力的惨状,弗朗西斯看着那依旧面色阴郁的中年人,清楚地认识到了彼此之间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荷鲁斯沉默着凝视刚特良久,终是一声不吭在阵阵黑雾中消失不见,那股令人不悦的威压再也感受不到,它毫无征兆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怎么会……就这样走了吗?”
华的脸上带着失望之色,她还想通过观摩这种层级的战斗来获得些许感悟,最终却一无所得。
“力量到了这种阶层,就并非智慧、手段或是底牌能够扭转局势的了,丫头。
那荷鲁斯的诅咒之力对于刚特来说毫无作用,那它不撤退,岂不是自取其辱?
但现在需要注意的点则是,你们几个定然会被它所记恨,说不定还会勒令自己的信徒即使牺牲生命也要对你们施展诅咒魔法……
小子,记好了,只要你们还在这威尔史克活动一天,就一定不要忘记这一点。”
玄炎难得地语气低沉地告诫着。
“嗯,我知道了,玄炎前辈……”
弗朗西斯将其谨记于心,他忽然又想到什么,继续发问:
“玄炎前辈你之前提过,九界的生灵分身降临此界的话,实力会大打折扣,不知道那荷鲁斯,究竟展现了几成实力呢?”
“在现身之际,大概不足一层,吸收那独眼之后,升到两成左右,不过这种状态下每一刻它本体都在极速损耗着,故而才那般果断地离去……”
“才……两成吗……”
听到这个远低于预期的数字,弗朗西斯心头一沉,终是清楚地认知到了己方与那所谓神祗的差距。
除了渊狱冥火之外毫无反制手段的诅咒魔法,甚至连魔法与虚影都能诅咒,极为夸张的愈合能力,弗朗西斯甚至怀疑将其一刀两断都会使其生出无数分身出来。
在穿越的这几年来,弗朗西斯也多次直面强敌,可还未等遇见过这种毫无破绽、甚至生不出迎敌之意的敌手。
“不知道等我有实力去九界遨游之际,是否能轻易凌驾于其上?”
弗朗西斯感慨一声,收拾心情,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关切。
他转向表情平静的伊藤以及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而满脸惶恐的弥生,既然刚特成功将荷鲁斯击退,那也就意味着伊藤要如约奉上自己的一切。
伊藤显然做好准备,他尽力挺直身躯,对着站在泉边的忧虑男子深深叩首:
“感谢刚特大神出手相救,您让在下的爱人免于被荷鲁斯大神回收力量,在下会如约……不过在那之前,在下还有一事不解。”
“你是想问问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出手吧,致使你的义父命丧九泉。”
似乎早已料到了伊藤的心事,刚特负手,看向远处仍旧保持着匍匐姿态的百夜骨骸。
“您怎么……不,您一直在注意着这里的情况?”
伊藤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既然知道百夜与他的关系,那就说明刚特一直在袖手旁观。
“因为不够。”
“什么……”
“通常来说,我会从一个人那里拿走一切,达成他的心愿。
但是你,想必你也知晓自己和常人想比,所欠缺的是什么。
更何况又是与我同界的生灵对峙,消耗甚剧,所以我不得不在你心绪最为激荡之际立下契约,以获得足够的补偿,希望你能理解。”
男子话说得很委婉,弗朗西斯不由得有些惊讶,这位探缘者刚特……似乎与威尔史克其余神祗都不一样。
伊藤无言地低下头,注视着自己空荡荡的下半身,长叹一声:
“这样,是晚辈……小子……错怪了大神您……”
话音未落,两行清泪却已然顺着脸庞留下,他虽然无数次地憎恶自己在诅咒魔法上的才能,情感却未尝有一刻像今日这般强烈。
若是他四肢健全的话,百夜岂不是不用牺牲了?
伊藤尽力平复情绪,可他还未等有进一步行动,就感觉到背后阵阵柔软,伴随弥生的体香,伊藤能感受到她在自己的背后颤抖。
双方都知道这一刻要发生什么,梦,该醒了。
“弥生啊……我该……走了呢……”
伊藤仰头看天,空中流云朵朵,不断改变着形态。他忽然没来由地想到,在云朵改变形态的瞬间,上一刻的云彩,是不是就死去了呢?就像是他们的生命一样……
“你还真是狡猾呢……为自己心爱之人而死……”
弥生伏在其背上抽噎着。
自从伊藤受到感召的那一刻起,弥生就知晓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改变他的心意。
她若是先行一步自尽身亡,那伊藤必然会嚎哭着随即而去,对二人的情感,她就是这般自信。
“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伊藤也感慨着。
“谢谢你,容忍我的自私……”
他转过身来,将女子拥入怀中,这大抵是他们最后一次享受彼此的温存。
“请问……刚特先生,没有办法也拿走弥生的一切的,让她也化身为兽,这样还能让他们……长相厮守……”
华竟主动向刚特搭话,这让弗朗西斯与玄炎都有些惊异。
看来钟爱爱情小说的她,也不忍目睹爱人的生死离别。
“做不到,体内流有玄凤精血的小姑娘。”
刚特注视着华,却好似透过她的身体看向另一个世界一般。
“那女子……的情况你应该也清楚,其生命气息极其微弱,怕是只能勉强支撑月余,没有办法达成与我交易的最低条件……”
“这样啊……”
华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之色,退回到弗朗西斯身边。
“弗朗西斯哥……”
抚摸着弥生的秀发,伊藤呼唤着弗朗西斯的名字。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就没有必要说什么客套话了……
没想到你真的能正面抗衡那位……荷鲁斯……”
他无力地笑了笑,眼神中却流露出能有你这样一位挚友真是三生有幸的情感。
弗朗西斯也笑了,盘膝坐在二人面前,他们果然很合得来,连一句感谢的话语都不必说。
“弗朗西斯先生您一直表现得很平静啊。”
弥生罕见地开口。
“啊……目前的情形恐怕是我们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的一种了吧……”
弗朗西斯目光柔和,无意识地梳动着自己的头发。
“说实话,即使没有这档子事,千棠在我这边,最多也只有三年的寿命,弥生小姐能好一些,但也不会超过五年。
现在……我想对于二位来说,也只不过是提前结束痛楚罢了。”
“提前结束痛苦吗……”
“是啊,当一个人走投无路的时候,至少他还有决定是否死亡的尊严,嘲讽这整个愚蠢又丑陋不堪的世界。”
“我……还有多长时间……”
弥生发问,盲眼直视弗朗西斯,好似径直看到了他的心脏。
“弥生姑娘你若是跟我回季观山的话,可保得半年寿命,反之……”
弗朗西斯沉吟了一下,说出心中的预期:
“月余之后,就会结束……”
“月余之后,就会结束没有千棠的日子?”
她的语气之中竟满是欣喜。
“你们威尔史克人啊……”
弗朗西斯感慨着,伸手掏出一瓶魔药推到弥生面前:
“最艰难的时候,喝下去吧。”
他没有仔细说明,但任谁都知晓那魔药的作用,弥生含笑接过魔药,手指摩挲着瓶身,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
见最大的心事得以解决,伊藤对弗朗西斯点头致谢:
“我义父……还有两位同僚的尸骨,麻烦弗朗西斯哥你处理一下。”
待弗朗西斯点头应允之后,弥生缓缓背起伊藤,走向泉水边的刚特,二人共同走完最后一程。
“抱歉,刚特大人,小子不识好歹,耽误您这么多时间。”
刚特摆了摆手:
“做好准备了吗?”
“随时都可以。”
伊藤的语气中再无任何痛楚与迷茫,唯有漫长旅途结束之后的释然。
“那么……”
刚特示意弥生将伊藤放下,在其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
伊藤轻哼一声,回头对弗朗西斯说道:
“啊啊,弗朗西斯哥,我是多想回季观山,再与你对弈几盘啊……”
他感受到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脱离,于是抓住这须臾回忆自己的往昔。
多年来的愤恨与幽怨,结识弗朗西斯的欣喜,得知弥生将要被举行圣别仪式的绝望,今日在随赞泉边的大起大落,最终,他终于要迎来一切的终结了。
“如果我们不具备任何才能呢?”
在意识即将溃散之际,伊藤艰难回首,望向身形微微颤抖,抱紧双臂的弥生,那位陪伴他一生的女子,他们彼此支撑,相互慰藉,如今终要迎来离别。
“那我们也不会相遇了吧……弥生,没有你的人生,我宁愿它从不存在。”
磅礴的力量感充盈着他的身体,男人的体表被大量的白色毛发所覆盖,四肢粗壮,獠牙与利爪即使在日光的照耀下也显得丝丝寒意,唯有那双澄澈的眸子依旧略带哀伤地注视着大地。
“居然化身成了一头白狼……”
玄炎感慨到。
弗朗西斯默然,那是一只怎样高贵而美丽的生物啊,充盈着力量与生存的力量。
“至少,在千棠的余生里,他可以纵情奔跑了。”
多年来熟悉的心跳与呼吸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粗犷数倍的野兽的喘息声,代表着生命的活力。
“千……棠……”
弥生低声叫着,内心忽然惊慌失措,即使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的离别,她还是一时无法接受昏暗的世界里最熟悉的声音消失了。
茫然的少女摸索着向白狼探去,白狼站起身来,默默地注视着少女的举动,眸子中流露出几丝困惑。
“她是谁?为什么要摸我……我要咬断她的咽喉吗……可是,为什么一看到她,我的心就好像撕裂了一般,狼也会有感情的吗?”
于是在少女即将触及到白狼的瞬间,白狼灵巧地闪身躲过,向着远处被摧毁的林海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那里,白狼隐隐地能感受到一股野性的呼唤,弗朗西斯注视着他,直至他的身影彻底消失。
那也是弗朗西斯最后一次看到他。
“呜呜……哇……”
听到白狼远离的声音的弥生忽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或许之前表现出来的坚强只是伪装,为了能让自己的男人安心走完最后一程。
或许她终是意识到了,世界上唯一爱她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在耳边呼唤她的名字,为她的世界带来光明了。
弥生悲伤的程度是如此惊人,似乎连正午的日光都黯淡了几分。
弗朗西斯与华都犹豫片刻,却无一人上前,在这种程度的悲伤面前,他们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只是身子下意识地依偎在一起,祈祷着分离的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等到弥生控制住情绪,骑着异兽飞向远方,弗朗西斯等人也将百夜的尸骸兽纳下葬。
至于那死状凄惨的士师与绫濑,弗朗西斯只能尽可能地收集遗体,安置在林海深处。
“抱歉,刚特前辈,将您的安身之所弄得一片狼藉。”
等到一切都结束之际,弗朗西斯踏前一步,向着一直默默伫立在一旁的刚特搭话。
刚特回首,仍旧是那副面带倦容的中年人样貌,平庸到让人不敢相信他是九界的生灵,是被威尔史克奉为神祗的存在。
“体内存有火之本源魔力,精炼过的噬魂珠,还有神叹魂灵?有意思的小家伙。”
弗朗西斯心中一跳,自己身上最深的隐秘竟被对面三言两语点出来,但刚特既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弗朗西斯也就面色如常地说道:
“不愧是九界的存在,若是威尔史克的神祗都如您这般,那将会是……”
“你有话要问我吧。”
刚特直截了当地问道。
弗朗西斯心中一跳,对面不知道是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又不知吸收了多少魂魄,对人性的幽微之处洞察得一清二楚,不像自己家那个只会逞口舌之快的老家伙……
“小子你……”
玄炎怒道。
弗朗西斯不理会,恭敬问向刚特:
“刚特前辈,我之前听闻您言及那威尔史克的圣女,久我镜理小姐,并且说她是什么幽冥之花,那究竟……她的身份是什么?”
“你若是这般好奇她的情况的话,不如带她去幽冥走上一遭,如何?”
刚特淡淡的话语却让弗朗西斯心中一惊,陪着笑道:
“小子现在哪有那个能力,前辈您莫要寻晚辈开心。”
“既然知道事不可为,那就不要横生事端,若你真的被命运的丝线洞穿,即使你想逃也摆脱不掉。在那之前,过早地预知命运毫无益处。”
短短数语,却让弗朗西斯表情凝重,他的话……似乎预示着什么,但弗朗西斯也清楚此刻不宜再问,躬身施礼:
“那晚辈就此别过,不知将来是否还有幸瞻仰前辈英姿……”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刚特的语气如常,却有着一股令人不容置喙的说服力。
“那等到九界的时候就请前辈好好关照晚辈了……”
弗朗西斯微微躬身,再度扫了一眼白狼身影消逝不见的方位,告辞离去。
“谁说……会是在很久的以后呢?”
刚特注视着空中的流云,悠然说道。
其身影缓缓消逝不见,只余一地疮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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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之前说过要特别关切的弗朗西斯等三人于今日早些时候与咒渊的荷鲁斯大神有所接触,此刻已然脱离,看路径像是在返回千仞道的路上。”
一位身形隐匿在阴影之中,甚至声音男女莫辨的人恭敬说道。
此刻他正沐浴在漫天星光之下,可他却丝毫没有抬头欣赏美景的心思
“欸……我记得他们是去营救咒渊那一对儿擅自逃离的夫妻吧……伊藤……”
一个带着几分稚嫩与慵懒的声音在高台响起。
“伊藤千棠与弥生,大人。”
“你继续说。”
“前去追踪这对儿夫妻的‘独目’百夜宏树,‘伤之彼身’士师以及‘鬼妃断发’绫濑真弓,三位登临赐临碑的强者的魔力波动皆已消失不见。
经由分析这三人并非由弗朗西斯等人斩杀,但种种迹象表明,这三位在各自施展诅咒魔法之后,曾被弗朗西斯迅速击溃。”
“哼,那家伙可精明得很,诅咒魔法对其不起作用更是意料之中的事。”
女童咯咯笑着,不知为何听起来有几分欣喜。
“而后荷鲁斯大神不知何故降下分身,竟也没有顺利击溃弗朗西斯等人。
双方僵持片刻之后,那伊藤更是献上自己的一切,与藏匿于艾文道的外来神祗刚特签订契约,迫使荷鲁斯大神撤离……”
那声音低声汇报着,他自身的话语之中都有几分难以置信,弗朗西斯不愧是曾经斩杀梦魇的怪物,就连凶名赫赫的荷鲁斯大神都奈何不了他。
“我清楚了……传令下去,将弗朗西斯等三人的警戒等级提升到最高级别,在繁星坊内再多安插数名探子,时时注意弗朗西斯的动向,每三日固定向总部汇报。”
女童沉思片刻干练地传达着旨令。
“是,属下明白,除此之外……弗朗西斯等人在碑上的排名……”
躲藏在阴影中的身影心中暗想,那异乡人与华清家的神祗正面抗衡,将其直接排进赐临碑前百也无甚不妥之处,若是其余势力知道弗朗西斯的战绩,恐怕全天下都为之惊愕。
“这一点你不用操心,做好你自己的事情。”
女童的声音依旧稚嫩,却让其下属心中一紧,额头上不自觉流满冷汗,慌忙告辞离去。
别看对面只是小女孩模样,在他在此处任职的第一天起,她就以这般样貌示人,传言她与圣女大人寿元相仿。
他也曾目睹对面面无表情当场击杀拒绝执行命令的下属,是此处人人都敬畏的存在。
这里自不必说,是坐落于圣道的天枢阙,圣盟的情报机构。
而那女童,自然就是之前胁迫弗朗西斯进入极乐道,并将其安排进繁星坊的更识伊万里了。
小女孩叹了口气,仰头看天,看向那满天星辰。
凝神细望,每一颗星辰之中竟隐隐有人影闪烁,原来那并非夜空,而是一处可以映照出威尔史克各地景象的金仙上品阵法。
更识十指在空中微张,检索片刻,在棚顶的上万道星光中调取出一副,弗朗西斯、华与诺姆面带倦色赶路的幻象出现在她的面前。
而不论是弗朗西斯还是玄炎,显然都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在被窥视着。
“成长得很快啊,你这家伙……不知道究竟能不能赶得上……”
注视着弗朗西斯那幽邃的双眸,更识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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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伊藤的事务所耗费的时间比弗朗西斯之前预期的要少很多,因此几人一路缓缓归去,观赏着威尔史克那壮丽山河,以冲淡挚友离去的阴郁心境。
最后几人终是在离开繁星坊的一个月整,回到千仞道。
黄昏将近,薄雾冥冥,看到熟悉的季观山后弗朗西斯与华相视一笑,眼中满是柔情,他们终于回家了。
季观山外的护山阵法完好无缺,只是山顶漂浮着数十枚各色符咒,有些等到弗朗西斯靠近后如流星一般四散而去。
弗朗西斯心知自己当时走得匆忙,除了与九华院以及魔药脉主当面请辞之后,自己的几位师兄师姐都应该只是收到了简短的讯息,因此诸人回信以及随时留意弗朗西斯的动向的符咒自然聚集在季观山外。
他叹息一声,随意扫了几眼讯息,对着千篇一律的客套话有些头痛。
不过这都是明天的事情,他现在只想和华一起好好洗个澡睡上一觉。
但……似乎总是事事不如意,华刚惊叫着被弗朗西斯拦腰抱起,远处熟悉的紫云悠然而至,星野轻笑着看着羞红着脸躲在弗朗西斯身后的华,脸上满是打趣的神情:
“没想到华小姐竟然还有这般娇羞的一面,可惜我不是个男人,不然一定要想办法给小师弟戴几顶帽子。”
“咳咳……星野师姐,好久不见……你怎么这么快就知晓我们回来了?”
强行将欲念压下去的弗朗西斯深呼吸地说道。
星野无奈叹息一声:
“你又不是不知道,盛事将近,不光是外面的势力,就连坊中其余门派的需求都陡然加大,我这才处理完符咒一脉的一些订单,准备回去,半路上收到你们回来的讯息,就顺路过来一趟……”
“那我这边也正好处理完了私人事务,师姐你们那里要是过于操劳的话,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随着大赐临仪式将近,整个宗门上上下下的忙碌氛围被弗朗西斯看在眼里,若是让他什么都不做的话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不用了,师尊早就说过了,让你去接手订单简直是浪费你的天赋。”
星野轻笑着,眼波流转。
“对了,师尊几日前说过,等你回到坊中就让你立刻去熔铸山一趟,那七首修罗鹏终于屈服了,他老人家……不想让你错过最后炼魂的场景,因此一直没有继续进行……”
“什么……师尊他……”
眼前浮现出那苍老却魁梧的背影,弗朗西斯心中一阵感动,他知道,炼制讲究的就是一气呵成,若是中途停歇的话,九华院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精力维持所锻造之物的状态。
于是弗朗西斯慌忙整理衣衫,回首看着华,目光之中满是歉意。
“去吧去吧,难得遇上了这样一位好师傅。”
明白弗朗西斯心意的华轻笑着为其整理发梢。
“那华小姐,你男人我就借走了哦?”
星野拉着弗朗西斯转身离去。
看着那紫雾缓缓远去,华转身回到宅邸,诺姆已然制造出数十傀儡清扫器具上的灰尘,毕竟月余不曾有过烟火。
华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到自己的书房将这一段旅途的经历记下,趁着回忆尚未褪色。
她知道,季观山将很快恢复往日的熙攘,慕名而来的访客将不计其数。
只是身体孱弱的绝美男子与安静坐在一旁的盲眼女孩,却再也不会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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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野师姐……师尊他老人家其实并没有想要见我,对吧……”
弗朗西斯揉着额头,望着脚下隐约可见的各色山峰轮廓,叹息道。
今夜无月,一切都沉寂在昏暗之中,只有山峰上的几盏灯火,能为这夜间带来些许暖意。
在二人离开季观山不久后,紫雾就改变方向,在空中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而始作俑者,则换上一件素色短衫,瘫倒在她那张极为柔软的躺椅上,展露着自己那曼妙的身姿。
而让弗朗西斯确定这是星野的计谋的缘由,则是因为她一杯一杯地痛饮着,酒量之惊人连弗朗西斯都为之咋舌,就好似有数不尽的忧愁顺着酒劲化为乌有。
很快,星野的脸上爬满红晕,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她这副模样,根本就无法去面见师尊。
听到弗朗西斯无奈的话语声,星野这才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弗朗西斯,望着他的五官出了神,就好似第一次见到他一般。
弗朗西斯没有办法,只能无奈地与之对视,毕竟若是移开目光,不论是那浑圆的肩膀还是隐约可见的身体轮廓,以及婉约成诱人曲线的一双美腿,都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哼,让你这家伙出去一个月都不告诉我一声……”
星野摇了摇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后露出几分狡黠的笑意:
“怎么样……你原本是想和华小姐亲热一番的吧,却欺骗她和我孤男寡女在山野游荡,这样做有没有一种背德感?”
“师姐你就不要拿我寻开心了……”
弗朗西斯无奈叹息,他很清楚,星野对其很是亲近,却绝非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有些事情,光是看对方的双眸,就足以理解对面心中所想。
“切。”
星野翻了个身,背部玲珑的曲线似乎在对弗朗西斯发出邀请。
“看你的神情,那两人……救下来了?
伊藤千棠与弥生我也见过一面,的确是对儿青年才俊,就这样死了有些可惜……”
“不……”
弗朗西斯低下头,看着星野脚下那横七竖八的各色杯盏,就如同他昔日与伊藤对弈的弈子一般。
星野在空中摇晃的双足忽然停滞住了,没有抬头。
弗朗西斯无奈,讲述了他们几人即使拼尽全力面对神祗也无计可施,最终还是伊藤牺牲一切换的刚特大神出手相助,化为一头白狼消失在林海深处,而弥生……最多也只有月余寿元而独自远去的情况。
飞舟内部一片寂静,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星野终是侧面,望向弗朗西斯:
“为自己所爱之人牺牲一切,而后二人共赴黄泉?”
弗朗西斯注视着她的双眸,却有些惊奇地发现,星野眸子的些许光彩……消失了,不,应该说她是卸下的平日里的伪装,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在弗朗西斯面前。
星野那略带几分悲戚与疲倦的面容令弗朗西斯有些不知所措,低声回道:
“啊啊……一路走来,威尔史克人的爱情总是这般轰轰烈烈,以至于到了扭曲的程度……”
“在别的地方……还见证过什么别的爱情故事吗?可以讲给我听吗?”
星野忽然坐直身子,表情诚挚,虽然听起来像是一位怀春少女才会说的话,但其语气之坚定却让弗朗西斯没有拒绝的余地。
“我想想啊……”
弗朗西斯也放松心神,探过身去随手抓了一瓶酒水,扭开瓶塞之后浅抿一口,一边品味着酒香,一边回忆着过往。
他讲起在极乐道中为了爱妻孤身一人潜入恶地的永山泽,拼死救出陷入昏迷的妻子等待着逃脱的时机却不知道他的妻子却在其身边一点点腐烂下去。
他说起互诉衷肠私定终身的白川舞子与远山七友,远山却在爱情与忠义面前选择了后者,这也招致了一场所有人都无法逃离的灾厄。
他谈起从华口中听来的,明明只是一场误会,却让五十岚洁花多年来一直活在仇怨之中,森柊吾在她的引诱之下亲手杀死自己女儿的惨剧。
诸如此类,弗朗西斯缓缓地讲述着,不知不觉中他的面前也堆满了瓶子,毕竟回忆往昔,自己的故人的身影又怎能不浮现在眼前。
向来选择独自承受痛楚的弗朗西斯此刻却放纵酒精使其麻痹自己的神经,只为求得一夜安宁。
“所以……”
在弗朗西斯讲完最后一个故事良久,星野注视他放下的杯子,开口:
“你一路上经历这些生离死别,所以即使为伊藤与弥生感到哀伤,却已然不会表现出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它感受不到任何情感。”
弗朗西斯右手放在自己心脏之上,面露悲戚的笑意。
“可每一次疼痛,都如此鲜活……罢了……”
他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望着窗舷外墨色如水:
“这大概在全威尔史克都是普遍现象,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孤儿了……”
不论是在风隐城的下城区还是香知城的大街小巷,弗朗西斯敏锐地注意到,有着大量的无依无靠的,失去父母的孩童正在忍饥挨饿。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活不到成人,而即使侥幸长大,有了独立生存的能力,心智却早已被扭曲。
面对这个话题,星野却没有接口,或许她只是注意到,就算言及也改变不了什么,她也起身站在弗朗西斯的身旁,朱唇微启:
“那别的地方的爱情……是什么样子呢?比如说弗朗西斯你的故乡?”
“我的故乡吗……”
闻言弗朗西斯微微闭眼,回想着他那灰暗的过往:
“在那里……我们……我光是活下去就拼尽了全力,又哪里有精力去理解什么是爱情呢?
我们的社会体系已然很完善了,他们教会你生存所需要的一切。
如何去争,如何去抢,如何去伪装自己不受伤害,却唯独没有教会你如何去爱一个人,也没有告诉你如何去爱自己。”
大概是无月的夜,也大概是酒精的作用,弗朗西斯难得表达出自己凄凉的一面,他用眼角余光瞟到星野正正脸注视着自己,心中有些懊恼酒后失言。
星野忽然踏前一步,弗朗西斯只觉满鼻幽香。
“星野小姐?”
他不由得正过头去,默默凝视面前的绝色。
“我说啊,你这家伙是不是一直在用这种理由,逃避各路女孩子的追求啊?”
女子打趣的面庞上,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哀愁。
“不要这么说啊……星野师姐,经历了某些事之后,想要再爱上一个人……真的很难。
这里……再也感受不到悸动了……”
弗朗西斯单手按上自己的心脏。
“还真是……狡猾呢,你是想说你的内心已经支离破碎了吗?”
还未等弗朗西斯回答,那如泣如诉的美眸中忽然覆盖上一层薄雾,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宛若钻石般晶莹透彻。
弗朗西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却硬生生停在半空,他心中知晓,若是此刻为星野拭去泪痕,一夜过后,他们的关系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抱歉……”
星野低下头,声音低微,猛地转过身去拿出一瓶烈酒,猛灌几口之后大声喘息,肩膀不住起伏着。
“吓到你了?”
星野望向仍旧站在窗舷边的弗朗西斯,面庞上泪痕依旧却露出一丝笑意,就好像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恶作剧。但弗朗西斯心中清楚,双方内心支离破碎的程度说不定相仿。
被无数人视为高岭之花的星野也并非酗酒,只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她才能不去一遍遍地回忆那不堪回首的过往,才能在平日里伪装出高贵得体的气质,去面对那毫无希望的人生。
“只是……有些为难罢了……想帮师姐的忙,却不想表现出一副趁人之危的样子……”
弗朗西斯面色如常,坐回到星野对面,为彼此斟上酒后,轻声说道。
“你这家伙……”
星野自然明白弗朗西斯的心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弗朗西斯也随之吞下那杯苦涩,接着端起酒杯,星野盯着他那修长的手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接下来双方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双方都明白彼此困在过去之中无法脱离,谁也不希望再向对方倾诉什么,所以……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二人低着头看着杯盏中晶莹剔透,举杯对视之后一饮而尽,有时为了短暂地忘记,有时为了在迷离之刻回忆。
于是弗朗西斯醉了,不醉又能怎么样呢?
即使表现出那般坚强的模样,可他终归还是没能将伊藤与弥生救回。
他已然失去了太多太多,每一次都心如刀割。
星野双目迷离,学着弗朗西斯样子趴在桌子旁,打量着他那一根根微微颤抖的睫毛,为其披上毯子伏在其耳边低声说了句:
“晚安。”
接着整个人也仰倒在软椅中,蜷缩的模样,好似一只受伤的小兽。
此时黑夜将尽,等到新的一天到来之际,他仍旧会是繁星坊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她也仍是那被无数人敬仰的高岭之花。
但此刻,至少此刻,他们也只是一对儿失意,却无法彼此慰藉的普通男女罢了。
受伤的心依旧跃动,永无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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