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黯淡了下来，天空中又飘起小雪花，不大，落在掌心没一秒就要化了。
李姨在家门口站着，路灯下的光形成了一条线，细细碎碎的小雪花飘落，像极了书里写的那样。
那时候网络还不发达，互联网只是写在草稿纸上的课题研究，当不久的将来里，光的“丁达尔效应”跟随网络一起到来，沈琼年突然就想起了2006年的那个冬天，他带着一个小姑娘从医院回家，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路灯下的光，就有了形状。
时至十二月下旬，快要过年，轻州开始变得有颜色，开始变得鲜活起来，孟卿韵挺着肚子从厨房出来，沈居跟在她身后，笑意盈盈，平日里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在此刻显得格外普通。
那时候后他们都年少，不明白平平淡淡的日子，有多幸福。
“总算是回来了，快进来暖和暖和，再等一会就能吃饭了，今天你沈叔叔回来，咱们吃饺子。”
孟卿韵有一手的好厨艺，只是嫁进沈家后，沈居便不再让她动手，养尊处优的过着打发时间的生活，如果不是因为沈居回来，她高兴的紧，倒也不会钻进厨房。
电视里播放着当下最热的电视剧，孟卿韵坐在沙发上，说这些什么，沈琼年从楼上换了一身衣服下来，看到阮尘眼里一片清明。
好像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阳台亮着灯，阮尘慢吞吞的往阳台挪，沈琼年跟在她身后，顺手关了阳台的门，拉上了阳台的遮光窗帘。
那年的路灯还没有换成节能灯，暖黄色的灯光洒落，沈琼年离得进了些，清楚地看到了女孩苍白脸上的细小绒毛。
“沈琼年，我好似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有清水河，有青木街，有舅舅门前的那棵桃花树，还有楚离和陈欧。”
楚离，陈欧，我已经很久没有提及这两个人的名字了，他们在我这波涛汹涌的岁月里，安安静静的沉入水底，掩埋在泥沙之中。
沈琼年说，“阿清，你回来了。”
很平淡的一句话，可我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仔细琢磨，却又琢磨不出来。
我说，“沈琼年，我也不太想回来。”
我不记得我身体里的另一个姑娘，在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遇到多少人，完成了多少事，我的记忆总是模糊的，断断续续的，只是潜意识告诉我，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好。
至于有多好，我自己也说不清。
轻州的冬天很冷，我在景城的时候，总觉得景城的冬天冷，却没想到，轻州的冬天比景城还要冷。
沈琼年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圆领毛衣，外面是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很好看，就是我总觉得的有些冻脖子。
沈琼年今天看上去心情很好，便笑着问我，“怎么了？我脸上有花？你这样盯着我看？”
我说，“我就是觉得脖子空荡荡的，会比较冷。”
沈琼年愣了愣，眼里的光芒似乎少了几分。
我怕冷，所以我的一衣柜里都是高领的衣服，像这样圆领的，倒是很少见。
片刻后，沈琼年重新打起精神，他眼底带着淡淡的乌青，像是熬了夜，也是，像他这样即将奔赴高考的学生，熬夜是经常的事情。
“你还没有去过轻州的交易市场吧，每年年底，那里都会有很多人买年货，很热闹，我带你去看看。”
“好啊，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窗外的阳光很明朗，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空，只是没什么温度，我突然想起陈欧，我在想，我们都不在的日子里，她一个人，要怎样走过这些孤孤单单的岁月，也许她身边有别的朋友，也或许，她就这样一个人走过那些我们曾一起走过的路。
轻州的交易市场还没有改造，在这些新鲜出炉的高楼大厦中，这样带着岁月味道的旧货市场，倒是显得格外难得。
如同沈琼年所说，这个市场有很多人都在买年货，挂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的对联，还有大红灯笼，大大的中国结，还有堆在一起的烟花。
有留着长胡子的老爷爷，怀里抱着一只胖猫咪打盹，面前放着一排糖葫芦，旁边的框子里，还放着洗好未做的山楂。
我驻足在他面前，想起我在景城养的那只胖猫咪，还有那只狗，我仿佛看到了糖果趴在舅舅家屋檐上晒太阳的画面，我太想念他们了，我太想念景城了。
沈琼年见我站在那里不动，就给我买了两根糖葫芦，老大爷怀里的那只猫咪换了个有阳光的地方继续打盹，沈琼年带着我路过它身边，它也不动。
轻州风大，风一吹，灰尘就沾满了糖葫芦，还吹散了积雪，吹得人睁不开眼。
我看着那枝干上被吹散的雪，越看越觉得它像景城我家院子里的那棵长了很多年的梨树，我越长越大，越走越难过，我心里装着太多人，我差点就忘记了，那年梨花纷飞的日子里，我熬得那碗汤。
我用衣袖擦擦眼睛，沈琼年问我怎么了。
他逆着光站，整个轮廓都带着光，我看着他的样子说，“沈琼年，我太难过了。”
生容易，活容易，可生活却是不容易的。
沈琼年带我去人少的地方，我一边走一边哭，哭出来的泪滚烫，被风一吹，就瞬间变得拔凉拔凉的，我便更难过了。
我说，“沈琼年，你说，楚离他到底去哪了，他为什么要走，他谁都说了，可他就是不肯告诉我，沈琼年，我太难过了。”
沈琼年把我安置在小公园的长椅上，他说，“阮清，我知道的，我知道。”
知道什么呀知道，我抹抹眼泪，沈琼年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我那段黑暗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日子里，楚离他是我唯一的光。
他们都说是我拯救了楚离，就连舅妈也这样说，可其实不是的，是楚离他救了我。
在我那段人人喊打的日子里，所有人看我的目光，或多或少，都带着打量和退避，唯独楚离，他的双眸清澈见底，干净的像来自亿万光年外的星光。
在那些日子里，是楚离毫无保留的接受了我所有说不出口的难过，他不会说话，可他的肩膀却永远，独独，只属于我，他会在口袋里放一颗糖，因为舅妈说，吃糖会让人快乐，他不知道什么糖好吃，所以他便把所有糖都买回来。
我才不是什么伟人，我没那么伟大，真正伟大的人是楚离。
所以，我说，“沈琼年，你说，相互救赎的人，怎么会说忘就忘。”
执念也好，私心也罢，我都要找到楚离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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