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这件事,向来是30岁以上的大人,10岁以下的小孩子热衷的事,当然,沈暮岁是个意外。
沈家每年过年都是在一起的,今年也是一样,沈暮岁一大早就跑过来,上蹿下跳的,像是一只被放生的猴子。
轻州昨天夜里下了一夜的雪,算是应景,白雪红灯笼,倒是少了些大都市的影子,反而像个宁静的小村庄。
沈琼年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毛呢大衣,带着黑色框边眼镜,虽然楚离也很好看,但是楚离不适合这样鲜艳的颜色。
他鲜少穿红色,今天大概是为了应景。
除夕,在景城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大扫除,李姨说,轻州也是。
我想,我大抵是要感谢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东西的,比如过年,比如落叶归根,能让我在这陌生的地方,找到一点点归属感。
沈叔叔和我妈一起出来的时候,看到沈琼年身上的衣服,笑的没了眼睛,“我昨天还说你不喜欢这个颜色,现在看来,是我眼拙了,你穿红色很好看。”
沈琼年扶了扶眼睛,笑着说,“孟阿姨的眼光很好。”
我妈扶着肚子,脸上带着一点儿小骄傲,“看吧,我给阿清买的那套呢?”
沈琼年从来没有改口,可他却愿意陪着沈叔叔去哄我妈,李姨从屋里拿出来了属于我的衣服,入目就是一片红,可能年纪大了,人就喜欢这些鲜艳,喜庆的颜色。
我妈说,“你的衣服大多都是白色,本来人就白,再穿白色,就显得没有气色了,还是红色好看。”
我在景城的衣服的确大多都是白色,因为楚离喜欢蓝色,我帮他买衣服的时候,也会顺手把我的买了,在那些还不算太多的服装店里,蓝白永远是绝配。
为数不多的几件其他颜色的衣服,我都忘记是什么时候买的了。
我妈给我买的是羽绒服,看着不算太臃肿,穿着格外暖和,红色的羽绒服,后面有个帽子,帽子两边有两根绳子,尾端坠这两个小鲤鱼,袖子从臂弯处开始,缝了一小圈花边。
我还从未穿过这么有稚气的衣服。
我站在客厅的落地镜面前,看着里面眉眼弯弯,唇红齿白的小姑娘,有一瞬的恍惚。
沈暮岁咋咋呼呼的说,“阿清,好看呐,好看的呐。”
沈琼年站在我身后,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我问他,“沈琼年,好看吗?”
他说,“好看。”
嗯,我也这么觉得。
小婶婶从外面进来,当即就笑着说,“我们阿清真俊俏,琼年也是,站在一起真养眼呐。”
真养眼呐,这句话在景城的时候,我也听过。
大人们坐在一起收拾东西,忙着过年,小孩子们就被赶到了门外,哪凉快哪待着去。
沈暮岁不知道从哪里淘来一个二手的单反,画了他好几个月的零花钱,买回来却总是捣鼓不明白。
他不会,可沈琼年会,所以他便缠着沈琼年教他。
外面太冷了,我不想出去,我妈买的羽绒服很暖和,我抱着沙发上的玩具熊,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打盹。
半梦半醒中,我仿佛看到了楚离。
我知道我在梦里,但梦里的一切都格外的真实。
我看到楚离在水池边杀鱼,他手生,鱼鳞飞的到处都是,被开膛破肚的鱼,突然间又蹦了一下,溅了他一身的水花。
趴在窗户旁的小姑娘嫌弃的说,“楚离,等下又要给你洗衣服了。”
“我什么时候让你洗过衣服?嗯?小没良心的。”
孟景蹲在楚离身边,也说,“就是就是,姐,哥在家里的时候,从来没让你洗过衣服。”
小姑娘轻哼了一声,双手叉腰道,“就你会说话,一会做饭不让你进厨房。”
孟然学人说话,“不让你进厨房。”
舅舅舅妈在一旁看着我们笑。
是了,这是我的梦,梦里我从未离开景城,我,楚离,孟景孟然,还有舅舅舅妈,我们从未分开过。
画面一转,我看到了我爸。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他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像是买的年货。
他说,“阿清,你看爸爸给你买什么了。”
还没等我过去,我就能看到屋子里跑出来一个比我小一些的女孩,扎着马尾,一下子冲进他怀里。
这是我的梦,是我在景城的那些年,我的家,我舅舅的家,我从十三岁那年,被一分为二的人生。
所以,我在景城的那些年,又算什么?
我站在梦里,醒不过来,也迈不开步子,舅舅家的门前的老桃树和我家院子里的梨树重合在一起,看的我眼花。
我在这两颗重合的树下面站着,一直到夜幕降临,家家户户挂起红灯笼,天空被烟花点亮,然后,我听到有人喊我,一声又一声。
一扭头,是沈琼年的脸。
“怎么了?”
沈琼年皱着眉头,“你怎么在这睡着了?”
“我也不知道。”
沈暮岁在外面敲了敲落地窗,我和沈琼年下意识的转头,却看到了他拿着相机。
那时是下午,窗外的阳光颜色正浓,我和沈琼年迎着光,一个站,一个坐,一切都刚刚好。
就算是很久以后,沈暮岁还会说,他人生中拍的最好的一张照片,就是2006年的除夕,他在落地窗外,拍的他的堂哥和堂妹。
我想,那大概也是我们之间,最好的时光了。
沈家过年是在一起,其实也不过七个人,李叔李姨做完饭后,就回了家。
小婶婶问,“大嫂过了年就该生了吧?”
我妈说,“三月底,四月初。”
“是个好季节,不冷不热,等明年过年啊,家里就更热闹了。”
“是啊。”
我不在意她们在聊什么,沈琼年也不在意,沈暮岁向来是坐不住的,小婶婶笑骂了一句,也由着他去了。
沈暮岁是我们这么多人之间,最自在的。
沈家的小区外面就是步行街,前些日子关了门的店铺,在年关又重新开了门,,沈暮岁兴致勃勃的要去逛街,我和沈琼年也跟着去了。
那时候中西文化融合的还不是特别好,店铺的橱窗上,挂着的是小福字,人群熙熙攘攘,我站在卖烤红薯的摊位前,舔着脸让沈琼年请我吃。
他有钱,不像我,兜里比脸都干净。
我今天做得梦太长,长的我觉得累,沈暮岁刚才不吃饭,现在饿了,非要拉着我们起去吃火锅,他还打电话喊路野,我觉得他有些欠抽,可路野来了。
在一群大人小孩中间,我们显得有些突兀。
沈暮岁拉着路野喝酒,可他自己都是一杯倒,喝多了,就缠着路野撒娇,死皮赖脸的模样,我都想上去揍他。
路野把他的脸往外推,“沈暮岁,你丫的在靠着我说话,我就把你丢在大街上。”
沈暮岁很委屈的说,“你为什么总把我往外推呢?”
这句话太有深意了,我们都没说话,窗外街灯四起,天空中的烟花一朵接一朵,只是我们听不清声音。
直到火锅店里的摆钟响起,中间摆放的电视上,映着主持人的脸,火锅店了一片沸腾,沈琼年举起杯子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2006年就这样在我半梦半醒中结束了,2007年的秒针开始晃动,我们的人生,就这样被推着往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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