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在考试前一周放了假，放假那天，教室里堆得看不到头顶的书，早已经消失不见，课桌上空荡荡的，黑板上的倒计时，替换成了“毕业快乐”，站在讲台上，一眼望去，只有还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们，一如初见。
陈欧说，“这场景，像极了我们那年，刚刚升入初中的样子。”
生活大概都是雷同的，很多年前曾经见到过的画面，在未来的某一天，可能会重新出现在你的视野里。
其实，我们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我们心心念念，一路相伴，惦记许久的人，早就在我们的这一程，走丢了。
只剩下我和陈欧，站在时光的洪流中，咬着牙往前走。
拍了毕业照，脱下蓝白校服，我们曾以为很漫长的三年，就这样结束了。
楚离那天没有去花店，他穿着浅蓝色的外套，站在学校门口，等我放学。
和陈欧走出校门的那一刻，我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一幕，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我面前了。
可仔细算回去，也不过短短几个月。
那天，隔壁陈阿婆家的小孙子，刚好满一周岁，请了几家关系好的邻居，去她小孙子的抓周宴。
还流着口水的小婴儿，“咿呀咿呀”的，只会说几个简单的字符，大人们把他围在中间，讨论着他一会抓到什么。
我和楚离不爱凑这种热闹，巷子里的下一辈们，要么就是才一两岁，要么就是孟景和孟然那样的熊孩子，我和楚离，不过是被舅妈应了陈阿婆的托，被抓过来撑场面。
我坐在沙发上，无聊的抠楚离的手指。
楚离的手指修长，用很多年后的词来说，就是“动漫手”。他不爱留指甲，总是把指甲修的光秃秃的。
楚离总是会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我，等我玩腻了，便伸手给我剥橙子。
楚离剥橙子是一绝。对，不是橘子，是橙子。
陈欧总是感叹楚离剥橙子的技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没有指甲的人，是怎样把橙子，剥的那样好。
我也很尝试过，但总是累的面红耳赤。
楚离剥的橙子，最后都落入了我的肚子里，他爱吃香蕉，可每次买回来的水果，大多都是橙子。
我那时不明白，总是会嘲笑他，“说着喜欢吃香蕉，最后却总是买一堆橙子回来。”
楚离曲起手指，在我额头上轻轻一敲，也不回答，只是咧着嘴笑。
陈阿婆家的儿媳妇，是远嫁过来的，长的温柔，说得一口水乡话，她娘家那边的人调笑着说，“这两个娃娃真俊呦。”
她说的是方言，我和楚离听不懂，陈阿婆的儿媳妇笑着翻译，“她夸你们长的好看。”
那时候的抓周宴，婆家的人总是会找两个十几岁的男孩女孩，坐在那里撑场面，寓意家里的娃娃，以后也会长的像他们一样俊。
如果得到了娘家人的肯定，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具体是什么样的好，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个好兆头。
那人说完，邻居们便都说，“老孟家的孩子，长的都这样好看，咱们一个巷子的孩子，都比不过。”
舅妈笑着搭话，大人们总爱这样说笑，我和楚离便只等着开席。
那天楚离剪了短发，因为是在屋里，所以他摘下了白色鸭舌帽，放到一旁。
楚离剪了一个寸头，我伸手去摸，觉得有些扎手，又觉得掌心有些痒痒的。
他前几天，陪我一起打了耳洞，他打左边，我打右边，那时候没觉得多浪漫，只觉得疼得我眼泪都要飞出来了。
楚离笑我，“不让你打你非打，现在哭都没地哭了吧。”
我撅着嘴，心里暗暗的想，那个温润如玉的楚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毒舌了。
在陈阿婆家的那天，我看着楚离，想起了我刚刚见到他那年。
不是我从青木街，搬到青石街那年。
是很多很多年前，那年，我爸爸还没有犯病，我家里还没有弥漫一股难闻的中药味。
放了暑假，我妈带着我去舅舅家玩，大人们坐在客厅说话，我便在院子里溜达。
然后，我看到了蹲在树下的楚离。
他那时候也带着帽子，瘦的厉害，皮包骨头这句话放在他身上，也不为过。
他蹲在树下，看蚂蚁搬家，我也蹲在他旁边，白色连衣裙的裙摆有些长，蹲在地上，沾染了不少泥土。
我觉得太热，便想回屋里去，站起来的时候，楚离拉住我的裙摆，我却被他吓得大哭。
舅妈和我妈都跑出了，我妈拍拍我的裙摆，说“哥哥只是想给你拍一下泥土。”
舅妈也在那里哄我，而楚离，低着头，捏紧了衣角，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我那时年纪太小，什么也没说，抹着眼泪回到客厅，坐在我妈身边吃西瓜，而楚离，还站在树下。
窗外的蝉鸣一声比一声响，我初见楚离的场景，就这样，被掩埋在了盛夏那此起彼伏的蝉鸣声中。
直到很多年后，才在同样的蝉鸣声中，被我想起。
我问楚离，“你记得我初见你的场景吗？”
他说，“记得呀，那时候，你穿着白色连衣裙，像个洋娃娃。”
我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我以为他会说，我哭着被舅舅带回家的场景。
楚离见我没反应，笑着继续说，“可能你不记得了，你那时候，还是个买半票的小女孩，我那时候还想帮你拍拍裙子上的泥土，没想到吓哭了你。所以，从那以后，你再来姑姑家的时候，我都会躲起来。”
所以，这就是我从那以后的几年里，没再见到楚离的原因。
从饭店回家的路上，阳光依旧明媚，楚离拉着我往回走，路过一个小公园时，公园里盛放的栀子花，香气浓郁。
不知从何时起，楚离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男孩，他虽然依旧带着帽子，他虽然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可我知道，他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楚离。
而我，也不再是从前的阮清。
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匆匆流逝的时间，和每年夏天，不知疲倦的叫着的夏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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