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来轻州的医院时，我就觉得，大城市就是不一样，连消毒水的味道，都是香的。
为什么来医院？这个要问我妈。
我妈在给我打扫房间的时候，看到了我放在书桌上，没有合起来的日记本。
那从头到尾的“阿楚”，让我妈心生好奇。
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我妈问我，“阿楚是谁？”
我下意识的回答，“楚离。”
话音刚落，我就反应过来了，然后，我看到我妈本来八卦的脸，一点点阴沉下去。
“楚离？是你舅妈的侄子？”
我说，“是。”
但凡我能犹豫那么一小会，但凡我能动摇那么一小下，我妈都不会气成这个样子。
我妈说，“你怎么能喜欢上他？”
我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喜欢他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不能有我一个。”
我妈的情绪突然就变得激动起来，“那长的好看的比他多了去了，你为什么就非要喜欢他？”
“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
“他是你舅妈的侄子！”
我嘴角勾起一抹笑，我说，“不，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是因为，楚离他曾经有过自闭症，有心理和精神上的病史，所以，你才不让我喜欢他，可我就是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发疯的那种喜欢。”
我妈气的当场摔了杯子，可我不在乎，我接着说，“我喜欢他很久很久了，从他在我面前摘下帽子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都逃不掉了，你不就是，不想和精神病沾上关系吗？一点点都不想，可是你忘了，精神病，它遗传。”
我妈扬起手，“啪”的一下，甩了我一巴掌。
那声音，比客厅里的电视机的声音都要响。
我妈气的捂住肚子，一句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精神病和杀人犯这两个词，是我妈的禁区，尤其是从我嘴里说出来。
我妈住进医院的那一刻，我看着她鬓角的几根白发，突然就有些自责。
我知道我妈是爱我的，她只是在某个节点，有些偏激。
可我仗着她的这份爱，张牙舞爪的向她表示着我的不满。
因为我永远都过不去那个坎儿，她对我越好，我便越是想到从前，想到那碗汤药。
沈叔叔去出差了，我妈又住进了医院，李姨没法子，给沈琼年打了电话。
我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看着穿着病号服的人在我眼前晃动，我就想起了我给楚离去医院的那段时间。
可再怎么想，那也只是从前了。
沈琼年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笑，他蹲下来，笑着说，“阮清，别担心，你妈妈没事，我们家要有新成员了。”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沈琼年又解释了一遍，“你妈妈怀孕了，我们要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我苦笑着说“恭喜”，笑着笑着，就哭了。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小时候还能哭着哭着就笑了，现在长大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沈琼年带着我去医院的天台，天台上的风，吹的我眼睛发干，哭都哭不出来。
我告诉他，“我不是个好女孩，因为我害死了我爸，我用一碗汤药，送他离开了这个人世，在我坐在我们家旧巷口听那群老婆婆唠嗑的时候，我爸在床上垂死挣扎。”
“我永远都过不去这个坎，就算过去了好几年，我也依旧难过。所以，我妈才会对精神病有那么大的反应，所以她才会激动的晕倒。”
“我从来不是个完美的小孩，我没能成为我爸的骄傲，我也没能成为我妈眼里的小公主，我拿着她对我的爱，去祭奠我过去的那些年。”
“我对过去耿耿于怀，我过不好，我也不让她好过。沈琼年，你说，我这么恶毒的女孩，怎么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沈琼年拉着我往下看，他指着楼下刚刚停住的救护车说，“看到了吗？他们都在努力活着，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自暴自弃？”
可是啊，沈琼年，我真的很难过很难过。
风吹起我的头发，有一瞬间，我感受到从这里跳下去的感觉。
路野说的对，离开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人间太苦了。
沈琼年说，“这就是你整夜整夜睡不着的理由？站在金字塔顶尖的人，有几个是干净的？阮清，有时候，人没必要活得那么通透。”
看看，这就是站在金字塔顶尖的人说的话。
“我不知道你爸爸为什么会去世，可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可是，不管我是不是故意的，我爸都因为我端给他的那碗药去世了。
沈琼年陪我在天台吹了一个小时的风，风把他的大衣吹起，把我的眼泪吹干，等到街灯亮起，我们才下去看我妈。
我妈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我上前扶她起来，只说了一句，“我们回家吧。”
回家，我这么一个人，哪里还有什么家，不过是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而我，是寄人篱下。
沈叔叔知道我妈怀孕的消息，隔着电话，我都能听到他的喜悦。
我剥着橙子，往嘴里塞了一块。
沈琼年凑过来，小声地问我，“阮清，你希望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我反问他，“你呢？”
沈琼年说，“男孩子女孩子都可以，我更希望，是个男孩子，这样，你就有一个流着一半相同血液的兄弟，保护你了。”
我说，“男孩子女孩子我都喜欢，可我更希望，他们不存在。”
“你这么狠的吗？”
我咽下嘴里有些发酸的橙子说，“人间太苦了，我希望他们不要尝这个苦。”
沈琼年拍拍我的头顶，伸手剥橙子。
我用余光看着我妈高兴的脸，心里有些复杂。
我妈能有一个可依靠的人，总比没有强。不管是男孩女孩，有他们在，我妈在沈家，就永远有一席之地。
如果是男孩子，沈家的家产就有他一半，如果是女孩子，凭借沈家人对女孩子的喜欢，我妈以后的地步，也差不到哪去。
我这辈子，也就放不下我妈了，她能有很好的着落，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我妈她年轻时犯了一个错，而我，用我的余生，替她抵了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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