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面对庞戈愣愣的表情、眼前的人把头发别在耳后——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又不是没见过——你这眼神简直就像是久别重逢一样——”
“……”
久别吗——或许并不算是久别——
但是、却很符合重逢的感觉。
“怎么？平素不是很能说吗？好像昨天还跑到伊莱的工作间去了吧？为什么现在却忽然沉默了？难道是和莉丝吵架了么？”
从她的口中说出的“莉丝”、对庞戈来说太过别扭——
比从躯壳的主人听到那位金发的女子的名字叫做“莉丝”的时候更加别扭。
“唔、吵架的话……”躯壳的主人摇了摇头、轻声：“吵架不是得必须双方都参与进去才算是吵架吗？可是、您也知道，至少在我这边，我应该是不会主动和莉丝争辩任何事的。”
“哼嗯？还真是好男人呢——嘛、现在还使用‘人’这个称呼是不是显得有些狭隘了？那么——我是不是应该说真是不错的雄性呢？”
“您怎么突然开起这种玩笑来了……再怎么说、这里也是【人类基因保存基地】而不是人类啊。”
“虽然名字是这个、但是主要的作用是保护人类，却并不是仅仅保护人类——你说我开玩笑、其实你的想法才是忽然狭隘起来了吧？”
庞戈观察着这个人的举动——
她的一举一动、都和那个伪物很类似。
可是、她的言语和却和那个人没有半点相似。
是因为着装与环境上的差别呢？还是说那就是事实呢——？
“虽然您是这里的老大、可是——我却并不认为您是最了解基地的存在喔——”
躯壳的主人耸耸肩：“如果要是问伊莱对于基地的看法，想来是会与您和我完全不同的——
所以、对于基地的看法并不取决于基地的本质，而是取决于看待的人。”
“是吗？”她从那四四方方、已经不需要投入金钱就能弹出饮料的机器的下方摸索了一下，取出一个罐子。
她用手帕仔细擦拭着罐子的拉环、“嗤”地一声打开。
“或许把罐子的拉环直接嵌在罐子上、从向外拉启变成向内凹陷是个能减少浪费掉行动。可是——同时却也会出现拉环直接进入饮料的情况，还是很不卫生的。
对于这两种到底哪一种更加优越、不同的人恐怕也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她把罐子凑在嘴边、啜了一口。
庞戈盯着她在喝的饮料——上面的字写得密密麻麻的、比起饮料倒更像是某种混合药剂的标志。
“所以、你对于易拉罐的事情是怎么看待的？”
“当然是更喜欢改良之后的状况——”躯壳的主人用手敲着被盖好的容器、又指了指垃圾桶：“其实我认为如果这些容器都不需要二次加工来销毁，而是能够直接食用或溶解再好不过了。”
“喔——”灰色头发的、有着和伪物一样面容的女人又仰头喝了一口可疑的饮料。
“是这样么？我之前都没怎么有机会与你单独探讨过这种东西呢——毕竟之前你总是黏在莉丝的身边，无论是交谈也好、还是你的兴趣范围也罢，都是紧紧围绕着莉丝转动的。
最近如何？怎么先跑去和伊莱谈心，又在这里和我闲聊起来？难道是最近莉丝的压力值太高，你认为还是保持一段距离才比较好么？”
“……”他轻声叹气道：“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好像很盼望着我河莉丝发生什么争斗一样——”
“是在盼望哦。”她毫不遮掩自己的态度。
“为什么？如果您的手下之间发生了争端，对您也没有任何好处可言……”
“通常来说是这样的、现在不同。”她已经将整个罐子的饮料都喝完了，用方才擦试过的手帕包裹起来，一同丢入到了垃圾桶。
庞戈竟然没有太看出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本来随便这么丢掉垃圾、在他看来已经是相当浪费的行为了，他之前本来以为有处理装置——
可是、用手帕这么包裹着的话，不会给处理装置带来额外的负担吗？
“嗯？难道您在伊莱那里听到了什么关于我不好的传言么？我向您保证、我只是开了个无聊的愚人节玩笑——虽说现在日期对我们而言没有什么意义了，可是我偶尔还是想要怀旧一番的。并没有其他的什么意图、如果因为这点小事，您就诅咒我的话——那么也未免心性太幼稚了，心性太幼稚的人应该不适合当老大呢。”
“很记仇啊。”她嘻嘻一笑、又去取出了一罐和刚才一样的饮料来，继续用布擦拭着。
“嘛、可能对你来说确实像是诅咒一样吧。但是、我却并不是出于那么无聊的目的说出这番话的——
至于老大的位置、我们这里又不是抢夺制度，是自然而然就变成了我来管理事务的状态了。如果有谁能接替我的话，我非但不会生气，还会很高兴的——
可是、你认为现在谁坐在我这个位置上，还能像我一样有着服众能力么？”
庞戈的内心转动着各种念头——
他现在看到的是另外一个人、他的眼中满眼都是那位伪物——
纵然他也知道这二者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可是、有着同样的容貌，也就意味着内部的构造是有相当一部分的一致。
纵激发出了截然不同方向的力量来、本质可能还是有比较类似的部分——
那位伪物、适合坐在那位置上吗？
庞戈并不知道。
毕竟在他的记忆之中，那位伪物从头至尾就只有他一个手下而已，没有比较、也没有参照——适合不适合的概念简直无从谈起。
“没有。”
躯壳的主人很干脆地回答道、没有丝毫的犹豫。
“我非常肯定、没有。”
他的话语——庞戈能够略微触及到他的内心、所以知道那其中没有谎言。
“我是真心拜服您的、所以我刚才的言语，也仅仅就是没什么趣味的玩笑，您可以理解成是，之前和伊莱的节日纪念的延续。”
“哦、我还以为你会至少再嘴硬片刻，才会说实话呢。”
“玩笑的话、若对方不觉得好笑就不能再称为玩笑了——
还有、即使对方感觉到了好笑，维持的时间也是很重要的。要在对方感觉到腻烦之前及时停下也算是某种准则，如果对方已经表现出厌倦来，其实那个时候就有些来不及了。
所以、尽量在刚开出玩笑，对方没有露出感兴趣与否的时候就把言语止住——
哪怕对方表现出再大的兴趣，也不再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因为对方过大的兴趣可能会让人得意忘形的，进而错过了即时避开地雷的时间。”
躯壳的主人尽量以冷静的口吻回答。
庞戈甚至感觉他现在的态度冷静得有点过头了，就像是在照顾着谁一样——
至于具体是在照顾着谁，庞戈忖了片刻，答案只能是自己。
庞戈是在照顾着他——
只有现在提前把这些话语放出来、自己无意识间说错了什么话，他再后续找补的时候，才不至于让话题无法挽救。
不过、如果是更加细心的人，那么，即使这个借口也是行不通的——
看起来、眼前这个和伪物有着一模一样容貌的存在，似乎有着相对粗枝大叶的性格？
不是在生活的细节上、毕竟她就连喝一罐饮料都要擦拭着易拉罐的拉环，而是在其他的方面更加不在意细节。
那个伪物正好相反——
也就是、这种容貌的基因是有着无论如何都会忽视某些细节的特性么？要么就忽略生活的细节、要么就忽略行动的细节——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她舔了舔嘴唇边流淌下来的饮料的液滴：“那么我也就不再继续玩笑捉弄你，而是和你坦白吧。
正因为所有人都认为我是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而我平时总是表现出莫名其妙的坏脾气来，所以到了真正需要征询我的意见的时刻，他们都忽然沉默了——
莫名其妙理解我的人格、莫名其妙揣测我的想法。你现在看到他们在操作室内彻夜不眠，在那里搜寻着希的踪影，肯定会认为是我的命令……”
肯定会认为吗——
这番话简直就像是有其他的意味一样……？
“等等——！”躯壳主人也和庞戈捕捉到了同样的重点：“难道不是么？”
“并不是呢。我从来没有命令过他们做那么离谱的事情。既然无论怎么搜寻都不会有结果的话、不如暂时缓一缓，只让机器维持着自动搜寻着的状态——
何况、还有伊莱这种，让她保持着工作状态，她的思考和情绪反而更稳定的个体存在着——
让这些既会被环境影响、也会被心情影响，连菜饭都无法好好吃，状态都下降了的家伙们持续不断做无意义的工作，为什么他们会认为这是我的命令——
为什么你也会认为这是我的想法？难道说在你们眼中，我一直都是个平白无故做无用功的家伙吗？”
“这个……”躯壳的主人迟疑片刻、摇头：“我想、大概不是这样吧——大家并不觉得您始终都在做无用功。只是——”
“只是——？”
“只是很惧怕您无端的火气。如果不自己默默坚持的话、很可能要受到比现在消耗精神力更大的责罚。”
“嘛、我承认我平时是会表现出些无理取闹的样子，可是，我再怎么无理取闹，也不是连深层次的思考都没有的——像是这次的事情，如果你们的行动就是我的命令，那么我才像是你方才无意识的玩笑话一样，根本不适合坐在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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