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餐桌另一头的罗莹莹，用筷子切削下红烧狮子头的一小块，将其夹起，放入了自己的碗中。
现在的烹饪机已经相当高端了，就连红烧狮子头这种菜都做得出来，菜形和大厨做出来的，也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烹饪机加工出的红烧狮子头，红润且趋近于正球形，绿色的生菜叶垫在肉丸之下，被红烧酱汁覆盖了一大部分。罗莹莹用筷子截下的椭圆形截面显得相当平滑，就像是用刀切出来的。
我加起一块肉，送入嘴中...肉质松软，入口即化。
“罗莹莹，这个肉。”
罗莹莹细嚼慢咽，我等待着她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她的举止让我想起了那天在居酒屋吃烤肉陈曦小姐。
收过礼仪训练，绝不在咀嚼的时候说话，即便并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
当然，不在咀嚼的时候说话也并不是一种礼仪要求，要是在咀嚼的时候说个不停，食物残渣进入呼吸道就非常痛苦了。
“是菜市场买的，顿顿都吃合成肉太奢侈了喵。”
罗莹莹送手边的卫生纸擦拭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如此说，她“喵”的口癖并不刻意。
对于罗莹莹来说，发出猫科动物般的叫声大抵上已经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哦...那就好。”
“不要怕，就算是合成肉也和真肉一样。”
她左右摇晃了一下身体，扑棱了两下头顶的耳朵。无声诉说着现代生物工程技术的神奇。
我的筷子随着她的兽耳颤动了一下，上面夹着的一块豆腐差点掉下来。
麻婆豆腐，成都有一家叫“陈麻婆”的店，里面卖的麻婆豆腐好吃不贵，虽然身已不在成都，但我的身体却依旧残存着对辣觉的渴望。
我把罗莹莹家的烹饪机烹饪出的麻婆豆腐放入口中。
这块豆腐怕不是锡安口味——作为麻婆豆腐实在是过于清淡了。
我将米饭扒拉到自己的嘴里，边咀嚼，边转身看向了自己的身后，锡安的夜如期降临。
锡安的夜正式降临，有一个确切的时间点，当城市的各大照明亮起，所有建筑外立面的投影霓虹打开的那一刻，锡安便正式从黄昏，迈向了夜。有人常说黄昏是逢魔之时，但在锡安绝对不是这样，锡安的黄昏是这座城的第二次黎明——当霓虹亮起之后，暗蓝色的天空都会被涂满紫罗兰色。被黑白所裹挟着的上班族们，从包裹着他们身躯的控制论之茧中爬出来，在被霓虹照耀的街道上夜行，然后张开他们五彩斑斓的羽翼，向他人展现自己或许并不存在的个性。
远处高楼的外立面，各式各样的商业广告菟丝子般的蜿蜒缠绕其上，开出投影动效一般的蛊毒人心的花，就连罗莹莹家里的玻璃幕墙，也时常有残缺的像扫过，大红，紧接着是肉色，让我产生现在也许有一位穿着红色内衣的舞女正在她家的外墙上舞动着的奇异错觉。
“罗莹莹...”
我叫了一声我妹妹的名字。
“嗯？”
她回应我，然后...
房间内的暖色照明关闭，生态箱内的冷色照明关闭，罗莹莹的家中，瞬间被外来的彩所侵入占据了。
“嫌家里的灯光太碍事了喵？帮你关掉啦。”
我转过身，看向餐桌，餐桌上悬浮着烛火的投影，将进餐的区域照亮。
罗莹莹眼中，可以看到我背后世界的像，以及点状的橙色高光，她的瞳孔张开，将虹膜几成一个暗褐色的环，我黑色的轮廓，在她的角膜之上显现。
虚幻...而真实...奇怪....我很想伸手去触碰她的脸，来确认她是否真实。
当我将手抬起的那一刹那，她却开了口。
“呜？”
充满困惑的鸣叫，让我的手缩了回去。
“罗莹莹，打听个事情。”
“嗯，问。”
“你所，你会吃红药丸还是蓝药丸。”
“啊，对不起，假如你知道了你正身处虚拟世界，给你逃离虚拟世界的机会，你会怎么选择。”
“哦，你说黑客帝国啊。”
罗莹莹用筷子加起肉，故意用一种低沉的语气说：
“如果我们在虚拟世界中，我吃了这块红烧狮子头，现实中的我并没有吃下，是计算机用接入我脑中的电极刺激我的大脑，让我觉得这东西很好吃。”
“嗯...”
“我选红药丸，我会去看真实世界的样子，但我知道我肯定会后悔。”
天才做出了她的选择。
“不，还是蓝药丸吧...我要留在虚拟世界中。”
天才前后晃动自己的身体，警觉的竖起了自己的兽耳。
“还是红药丸...”
天才在真实和虚幻之间左右摇摆。
“那哥呢，哥会待在虚拟之中，还是选择回到真实世界。”
天才以进为退，反问我。
“我，红药丸。”
不加思考，如果是我，我肯定渴望窥见世界的本来面貌。
“那我也。”
她笑着说，接着把筷子上的肉送入了嘴中，咀嚼了起来。
选择他人做出的选择，毫无疑问是狡猾的体现。
“说不定回到现实之后，你我之间就没有兄妹关系的羁绊了。”
她下咽，然后嘿嘿的笑着。
“那假如你知道你身处虚拟，却又没得选，你会怎么做呢，周围的一切都是电子虚拟出的东西，自己却绝对没法逃离？”
“我会质疑让我产生‘这世界是虚拟的’的想法。”
“有明确的证据，比如来自现实的人。”
我加入预设条件，紧接着，那个弹着有十多根弦曲颈琴的紫色头发诗人在我的眼前出现了。
一个想要吃红药丸，却怎样也吃不到的家伙。
她有些...可怜啊...或许根本上告诉她她活在虚拟世界中就是一件残忍的事情，但作为游戏的NPC，一个难以被改写记忆的OAI，又难以不从游戏玩家的口中构建出那个虚无缥缈的现实世界来。
“那...”
罗莹莹看着我，然后移开视线。
“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
“嗯？”
“没什么，既然没有任何逃离虚拟的方法，那就把虚拟当成现实去活，每个人都做得到，这件事。”
罗莹莹歪头说。
“要是每天拘泥于自己生活的世界是否真实存在的话，那就什么事情都干不好了，也说不上过的开心幸福。”
她陈述着自己的观点，头顶的兽耳生意盎然的竖起，朝向我。
“不过大概还会想知道现实是什么样子的，所以说不定也会向那些去过现实的人打听，要是他们过的很惨的话，搞不好我还会幸灾乐祸呢。”
“诶？”
“对啊，在人类最后的都市里和机械章鱼作战，每天只能和营养粥，那样的日子也太惨了。”
“那你还选红药丸。”
“因为能选择的时候就要选，不能选的时候也要让自己活得舒服。”
罗莹莹说。
逃离了家乡，和家里断绝关系的我和罗莹莹，大概都是这一信条的笃行者，或许在家中过资产阶级过的生活，就像是吃下蓝色药丸，选则继续活在，母亲大人为我构建的虚拟之中。而放弃那样的生活，自己闯荡，也可以类比于吃下红色药丸——这是追寻属于我的真实。
“怎么忽然问起这种问题，果然还是锡安的夜太科幻了么，嗨呀，你要是住在这里，过不了两天就适应这种东西了，你会把它当成你正常生活的一部分。”
她拿起饭碗，节制的将米饭送入口中。
沉默持续了约6分钟，被她放下饭碗的声音打破。
“哥哥吃的还好么。”
“很好，不如说是这几天吃的最好的一次了。”
“嘿嘿...”
天才的餐桌礼仪消散，从餐桌前跃起，踮着小碎步走到了我身边的椅子，在椅子面上摆出小鸟坐的姿态。
“今天太累了，要不然我肯定会亲自下厨，让哥哥尝尝我的手艺，反正现在哥哥一定不会说难吃。”
天才挤出一个眼色，歪着头，虽然她是在卖萌，说话中也时不时的带上可爱的词缀，但天才就是天才。
思路清晰，有自己的想法以及策略。
呼吸声...
“啊既然你今天这么累要不...”
“再过几分钟焰火表演就要开始了。”
罗莹莹打断我。
她趴在我的椅子背上，我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焰火？”
“嗯，不是投影，用火药的那种，咱们这个层高应该可以刚刚好看到。”
“火药，不会污染城市空气什么的么？”
“偶尔放一次没关系的，不来看么...人类最古的光影幻象，和人类最新的光影幻象交织在一起的场面。”
“可是...”
“反正明天是假期，而且和哥哥在一起一点也不觉得困和无聊喵。”
“好吧...”
“耶，我去给哥哥收拾床铺！”
“啊？”
“住一天！”
罗莹莹没等我回应。从椅子上跳下来，兴奋的跑到了楼上去。
算了...无所谓，只是住一天的话。
我掏出手机，联系小天，用文本的方式向她留言。
-今天我可能不回去了。
小天不出一秒便在留言簿下回复。
-了解，另外，令爱：死妹控别干出什么禽兽事啊。
-帮我转告，我不是妹控，也不是禽兽。
我踏上楼梯，跟着罗莹莹走了上去，城市的光影从我的身后消逝，只剩下一片漆黑，然后，二楼的灯亮起，我看到站在二楼边一扇木门边的罗莹莹。
“以后这就是哥哥的专属房间！”
她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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