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的沉默蔓延起来。尽管停住了泪水，列克星敦仍然死死地揪着自己的衣角，抿着嘴唇，泛红的眼圈里仍然不时的有水光闪烁。而张挥，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列克星敦，不知道能说什么。他第一次看到列克在自己面前这么伤心的样子，现在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张挥的手动了动，似乎是想安慰列克，但是最终还是垂了下去。
良久，张挥终于考虑好了怎么收拾这个局面。“列克……”张挥伸出手揽住列克的肩膀。“这件事情我的立场是没法改变的。但是不管怎么说，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还得继续绑在一块。至少……今天我们不用再讨论这个问题了。”逃避确实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是起码能解决现在尴尬的气氛。
不然，这个氛围解决不了恐怕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都没办法跟列克好好交流了。想要劝说别人怎么也得让人听得进去话吧。
列克抬起头仰视着高了自己半个多头的张挥，泛着红晕的眼眶里，海蓝色的眼眸被水光沁出波涛的感觉。“是没法改变，对吗？”
“呃？”张挥原本以为列克会接受或者干脆的拒绝继续耍脾气，没想到列克冒出来这么一句话。脑子完全没转过弯来的张挥被这一句突然袭击搞的摸不到头脑。“呃……啥？”
“嗯，我知道了。”列克的回复仍然让张挥摸不到头脑。“我会努力的。”尽管眼角仍然闪烁着水光，列克却微微的笑了起来。
“……”看着似乎暂时稳定了情况，张挥也就稍稍安下心来。后来，张挥回想起这一段记忆的时候，愕然发现，后来种种因缘的伏笔，居然就是在这里埋下的。
“嗯……有啥吃的？”跟列克争执了半天，已经到了吃完饭的时间了。按照之前的安排，晚上张挥要去政治处接受一些基础的培训，而列克则要赶紧完成补给整备工作。张挥培训完，今天晚上就开始列克的训练。因此，去食堂吃饭已经来不及了。
“好像……什么都没有呢……”这也是自然的，列克今天才完工，就算船员只有两个，一个严格来讲还不需要吃饭，但是刚刚完工的船上没有装载任何给养，除非张挥能吃钢板，不然还真没有什么可以吃的。
“算了，饿着吧，得赶紧去培训了，时间不多。”就算是海军也还是军人，没人奢望在战争年代还能能够天天按点吃饭。张挥一路小跑离开了“福建”号。
列克目送这张挥的背影，暗自下着决心。
“报告！”张挥按时出现在舰队政治处的门前。
“进。”
张挥推开门，里面坐着的是东海舰队政治处的刘副主任，还有一个张挥没有料到的人。
自己的舅舅，北海舰队第十六常规潜艇支队长，王志刚。
“舅舅？你怎么在这？”看到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张挥吃了一惊。
“来看看我的老伙计，还有我那个没事就给我惹麻烦的侄子。”王志刚吐掉嘴里的烟，“小子，听说你现在长本事了，都能出海跟着训练打仗了，比原先只知道缩在港口里头强了啊。嗯，不错，不错。”王志刚肥厚宽大的手掌拍着比自己高了快一头的张挥的脑袋，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老刘，你还有话对这个小子说吧，那我先出去了。小子，好好干，你爹可没有你这么怂！”王志刚走出了政治处，关上了门。
刘副主任从办公桌前站起来，走到保险柜前面。“张挥，过来吧，你应该知道要做什么。”
是的，张挥很清楚这是要做什么。并不是什么“训练”或者“培训”。而是每一个政委都要携带的，“最后保险”机制。没有人能够百分百的保证拥有自己的意志，并且可以独自操纵战舰的舰长们在战场上会始终服从上级的命令。并且，现有的技术手段不足以限制舰长们的自由意志。曾经设想的“机器人三定律”在实际操作上简直就是个笑话：纯粹的AI不能修改自己的核心逻辑，而舰长们对自己的逻辑拥有着无可置疑的控制权，舰长们就像一个普通的人类一样，能够根据自己掌握的信息来判断现在的逻辑是否可行。
指望依赖机器人三定律来限制这些舰长的行为简直就如同依赖道德来束缚每一个人一样。诚然，道德能束缚一部分人，但是在极端情况下，道德是无法生效的。
因此，束缚舰长们的，不是所谓的“机器人三定律”，而是一系列规章制度以及伴随的惩罚措施。这点，和人类是一致的。然而，舰长们和人类不同的是，她们拥有着普通人绝对无法比拟的暴力。身为战争机器的她们，在“杀人”这件事情上拥有着常人绝对无法比拟的效率。同样，也拥有着极难击破的防御：毕竟在设计的时候，优先考虑的就是生存能力。
因此，倘若舰长们执意违反规则，甚至于做出背叛的行为，常规的手段是无法对其产生威慑的。在这种情况下，和舰长一起行动的政委们就是减少损失的最后防线了。
因此，每一个政委都会携带一个生命指标探测仪。这不是一个随身挂着的仪器，而是埋在皮下的一块芯片，保证政委不会扔到某个角落里忘了。只要政委还活着，芯片就每十分钟发射一次信号给在舰长们舰体里隐藏的一个信号接收机。接收到信号的情况下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如果信号因为任何因素中断，那么触发的指令也只有一个，非常简单。
自毁。一个非常简单的起爆装置会引爆舰船弹药舱里储存的所有弹药，引燃燃油舱里的所有燃油，同时也会炸毁所有水密门和舰船的通海阀。
至少不能允许舰长们调转枪口攻击人类，这是人类最后的底线。
“张挥，这是列克星敦的芯片。接收器在接受到信号之后会自动开始运作。后面的时间里，你就要和其他的舰长一样天天在船上呆着了。”刘副主任从保险箱里拿出一个一厘米见方的小芯片。“电池十年更换一次，不过……应该用不到那时候吧。埋这个芯片需要一个小手术，你去舰队卫生室，跟那边谢大夫说是政委任务，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保密条令，记得。”刘副主任特地强调了保密条例的问题。
没错，这样的事情只有政委，舰队政治处，中央军委和当初所有参与“皮格马利翁”计划的人员了解，被列为最高机密事项。原因也很简单，这种保险措施并不是一个非常可靠的手段，毕竟终究只是爆破手段，在知道其功能的情况下，拆除并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尤其是对于能够控制舰体的舰长们来说，更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张挥小心的揣好芯片，藏进贴身的口袋里，离开了政治处。门外，王志刚在等着他。
“小子，现在都能干到政委了啊。可以啊。”王志刚的大手拍着张挥的胳膊。“你小子当初毕业的时候一点兵样子都没有，看来还是在舰队历练历练管事。”王志刚知道张挥去做政委的事情，他也知道现在这些“舰长”的事情。但是，他不知道明面上作为指挥长官的“政委”真正的使命是什么。
所以，张挥也只能跟着陪笑了。“舅舅，这怎么说也是个军队，我来这里两三年了。刚刚打了败仗，需要人才。这样的情况下我的屁股挪一挪也是应该的么。”
“我还以为你小子会拒绝呢。当初你从国防科技大毕业的时候我让你来我这，你是死活都不肯，说什么‘学的东西过去就用不上了’啥的。现在不还是一样，从技术岗转指挥岗。还不如早去我那呢。”
“舅舅，这不说别的，我过去不是有拉山头的嫌疑么。而且我在这边上学的时候学的东西现在也算学以致用了。”张挥这句倒是实话，学以致用的结果就是列克星敦。
“啧，说起来，你现在当的这个政委……AI控制的战舰，可靠么？一个人就能操纵一条船是很厉害，但是这玩意……”王志刚并不十分了解这些舰长们的内幕，因为不管是东海舰队，北海舰队还是南海舰队，像第一航母大队这样的特殊舰队都是由指挥部直接指挥的，他们执行的任务通常都十分的危险，和友军协同作战的时候，也很少透露自身的详细信息。
“没有那么可靠啊，所以才要我们去做政委么。”张挥小心翼翼的注意着不泄露机密。
“嗯……也是，这些AI战舰还能自我修复……科学技术才是生产力啊。”王志刚感叹着。
张挥用了很大的毅力才把“然而我们不知道这鬼东西的原理”这句话憋回去。“舅舅，我这边还有点事情，需要去拿学习材料。”张挥需要找个借口走开。
“行，行，你去吧，我再找老伙计聊聊天。”王志刚转身回到了政治处，张挥摸了一下口袋里的小芯片，离开了舰队指挥楼。
列克星敦忙着指挥码头勤务往船上运送物资，燃油正在汩汩的流进她的燃料舱，一车车弹药有条不紊的充实着她的弹药舱。
“嗯，鱼雷，航弹，燃油，炮弹……这些都够了。”列克核对着清单。“还差的……钛合金怎么这么少？铝材倒是够用了。”列克目前携带的舰载机主要以螺旋桨舰载机为主，这些老旧的舰载机并不像喷气式重型舰载机一样需要消耗巨量的材料。由于材料工艺的进步，这些老旧的，张挥嘴里的“电风扇”现在也能勉强飞到700KM/h的速度。这已经是螺旋桨战斗机的极限了：更高的速度下，螺旋桨的扇叶的外缘线速度会超过音速，跨音速区域带来的剧烈湍流和抖动会严重的影响推进效率。
“舰载机……48架F6F，24架BTD……啧，为什么给我带这么多F6F啊。虽然也能挂航弹就是了……”列克清点着舰载机，“鱼雷机倒是带了不少，40架TBF……这个名字好熟悉啊。八十年前我用的东西居然现在还能用上。呃，这是啥……A2？……弹仓很大，但是装什么呢……可以带四枚激光制导炸弹。应该不错吧。”列克心里盘算着这10架A2能用来干什么事情。
列克浏览完清单，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她问码头负责补给的勤务官：“我的歼15B没有导弹么？”是的，清单上没有任何一种导弹，哪怕是空空导弹也没有。
“是的，舰队给我的补给清单就这么多了。”勤务官停下手上的工作，“古鹰和高雄两位舰长也是没有导弹的，只有凉月中校有防空导弹的配额。”
“这……”列克不知道舰队这样安排的用意。“那样我这几架歼15-B有什么用……”重型舰载机的优点就是更远的航程和更大的载弹量，从而能够执行更加多样化的任务。不带导弹的情况下，这些重型舰载机也不过是更能狗斗和更能装炸弹的普通轰炸机而已。
“好吧……”列克一脸失望的继续翻着清单。“这些孩子的战斗力没法最大化真是有点浪费。呃，食品和水就这么点？”看到清单最后的列克星敦盯着那少的出奇的食品配额。“这两个人绝对不够吃吧……”列克不太清楚一个人一顿饭的饭量究竟有多大，但是即使只靠之前网络上查到的各种数据也绝对可以看得出来，这点配额两个人吃恐怕撑不到下次补给。
“啊，那是一个人的。”勤务官无情的揭穿了事实。列克的表情也因此更加难看了。
“就不能给我也搞点吃的么？”列克开始逼问可怜的勤务官，“我也是个军人，军队穷到连海军的食堂都供应不起的地步了吗？”
“可是后勤处…………”
“我知道后勤处就给了你这么多。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个。既然我也有军官证，有军衔，那说明我也是享受了相应的军官待遇的。人民海军中校连自己的饭都吃不上吗？”
“可是……”
“可是什么，我这个中校和这个军官证难不成还是假的么？”列克的气势已经完全压倒了只有个中尉军衔的勤务官，他面对高了自己三级的列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答复。
“行了，这也不是你的问题。我继续对清单，你帮我把后勤处负责补给的人叫过来我问问他能不能给我加一份食品。”
交涉的结果是，食品储量多了一倍。
“真是的，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一点吃的还得专门去要。”列克不真不假的抱怨着。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是第一航母大队中几个舰长里，唯一一个提出来“要吃的”的舰长。
这才是这次小混乱的主要原因。后勤处第一次听到舰长需要吃东西。
“好了，这样就不差什么了，就差燃料还没灌满了。”检查完清单，列克看着几个小时之前还空空荡荡的船舱，心里莫名其妙的产生了一种满足感。
“这也算……逛街么？”思考着曾经搜索到但是从没体验过的事情，列克坐在舰桥指挥室里等着张挥回来。列克心中莫名的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念头，仿佛是……
“……呃，想太多了吧。”列克摇摇头，毁掉了刚刚的想法。在张挥的态度如此坚决的情况下，杂念越多越麻烦。“张挥说的是‘不能改变’啊……”从列克的角度来讲，她很害怕张挥之外的人做自己的政委。列克自己也不太清楚这种不理性的想法是如何产生的，她只是本能的害怕。“军人应该无所畏惧呢……”列克多少有点自嘲的摸了摸头发，亚麻色的长发顺着椅子倾泻而下，低低的在地板上盘旋。“这样的想法真是……不人民海军啊。”
现在为了这些事情烦心的意义也不大，正如张挥所说的那样，至少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两个人还是要绑在一起的。“或许过几个月我就想通呢。这家伙有啥好的我非得让他给我当政委。”
列克星敦放弃了刚才胡思乱想的东西，开始正儿八经的研究很早之前就写在自己记忆里的各种战术动作。
麻药的效果渐渐消退，刀口火烧火燎的疼起来。张挥看着镜子里自己左肩胛骨下方缝合的痕迹，想伸出手去缓解疼痛。
“停，别碰。”谢医生利索的撕开一张薄膜敷贴糊在了刀口上。“三天以内别洗澡，别揭这个膜，三天以后随你爱咋咋地，别好奇心旺盛去撕刀口，别做太剧烈的运动，引体向上什么的一个月以后再说。”敷贴冰凉的触感稍稍减缓了刀口的疼痛，张挥努力不去想刚刚刀子划开皮肉的感觉。
“大夫，这个芯片的有效范围是多少？”张挥想起来之前和马宗孝他们训练的时候，很少见到几个政委离船很远。
“嘛，大概也就那么一两百米吧。反正带上你就别想着天天下船了，老老实实在船上呆着就行。真要下来必须得让舰长跟着你一块。”谢医生开始收拾污染的各种器具。
“诶？我还能下船么？”原本以为自己接下来的三个月都得在船上呆着的张挥突然看到了希望。
“你跟你的舰长在一块就行……你是跟列克星敦一起的是吧？你和她的距离不超过一百米，或者和‘福建’号的距离不超过一百米就OK了。行了，从床上下来吧，我把床单收了。”
“……为什么？”张挥多少知道这个“最后保险”的工作机理。“列克接受信号也有效的话岂不是说……列克她知道这件事情？”
“嘛，跟我们一样。我们的感官每天都会接收到大量的刺激，但是我们只会注意到其中的一小部分。很多刺激即使是我们接收到了也是会自动忽略的。舰长们比我们还多了电磁波的接收，电磁波段的信号又这么复杂，肯定会有大量的信号被她们忽略掉的。但是这个信号加工处理的过程中也就传给接收器了。总之，自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只要你不介意天天跟你的舰长绑在一块。”
“……”张挥心里闪过被女儿牵着到处逛的苦逼的爹的形象。他觉得这就是自己接下来几个月的日子的预兆……
张挥的这个手术花的时间并不少，等到饥肠辘辘的张挥回到“福建”号上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时分了。按照计划，张挥就位之后，“福建”号就应该开始进行训练。所以，张挥在推开指挥室的门之前，满脑子想的都是训练计划。
所以，当看到指挥室里忙活着煮面条的列克星敦的时候，张挥彻底的呆掉了。在张挥一直的理解里，指挥室应该和他经常呆的参谋室差不多，挂着大尺寸的地图，角落里堆着各种参考资料，中间是一张开会用的桌子，上面通常也铺满了地图，计算尺，到处放着各种杂七杂八的工具，码着好多个屏幕以及烟灰缸，里面有多少烟头则视情况而定。
而不是像现在他看到的这样，桌子上摆着电磁炉，几个椅子并成一排，上面放着案板，案板上一把菜刀非常危险的摆在边上，半截刀身探出案板，正好悬在盘坐在案板前纠结西红柿怎么处理的列克星敦的腿上空。列克星敦把长长的亚麻色头发扎了个马尾辫，尽管如此，长发还是垂到了地上。盘着腿，列克坐在地上，白色海军服上沾着几点红色的印记，恐怕是扔在一边烂的已经看不出形状的西红柿的遗迹。桌子上的电磁炉边上摆着一包面条，何欣一看就知道那是军队食堂里每天都会有的那种挂面晾干的样子。桌子上的电磁炉上架着一口不大的不锈钢锅，正在发出不祥的声音。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列克的视线从西红柿上转移到门口。看到一脸呆萌的张挥，列克慌慌张张的试图从地上站起来，但是本身由椅子拼成的台子并不是多么可靠。慌慌张张的列克碰到了组成架子的一系列椅子中的一个，开启了一系列灾难性的连锁反应。
被碰到的椅子向后翻倒，掀起上面的案板，放在案板上的菜刀和西红柿腾空而起。那个已经烂的看不出形状的西红柿精准无比的糊到了列克雪白的海军衬衫上，而完整的那个则不偏不倚的砸在了列克的黑色丝袜，然后落在了地上，给列克原本就有点污渍的皮靴上又增添了几朵红色。紧接着，凌空的菜刀落下，正正的砍在了列克的左肩上。但是，看似会造成致命伤的一刀只是划破了列克的衬衫，露出了白嫩的皮肤。
最后，被椅子绊了一下的列克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亚麻色的马尾抖动着甩掉了一些可疑物体。原本崭新熨帖的校官服现在多少都有点凌乱，而且几个西红柿的血印也在哭诉着刚刚发生在它们身上的虐待行为。把一切搞的一团糟的列克尴尬的看着张挥，勉强挤出来的笑容里包含着不知所措的意味。
张挥三步冲进房间，看清了列克肩头只是衣服被划开，没有受伤的痕迹才放下心来。“……怎么会想到要做饭的……”张挥看着一片狼藉的指挥室和同样狼狈的列克星敦，语气里责备带着些心疼。在张挥眼里，列克始终是个需要自己照顾的孩子，现在孩子把自己搞成这样，当爹的心里是过不去的。
“因为你没吃饭啊……不饿么？”列克别别扭扭的说出了自己的动机，在张挥看来，很显然，列克还在纠结着自己扔了一堆烂摊子给张挥的事情。
“我饿了有的是干粮啊……行了，我来收拾收拾吧，你好好看着。”张挥摘掉手表开始着手收拾列克星敦留下来的烂摊子。“没做过饭就好好学。啊。舰队内网里你查不到做饭的信息……行了，看着我弄吧。”张挥虽然不擅长做饭，但是收拾这个烂摊子，还有把面条煮熟还是没有问题的。
“西红柿切成小块……嘛，刀功不好的话干脆切块也成。葱……葱咋没有……鸡蛋……也没有……列克，西红柿你从哪弄来的？”张挥忙活着收拾残局的时候意外的发现，用来作西红柿面的材料里，除了西红柿什么都没有……
“西红柿是问码头上负责补给的勤务要的啊……”这是当然的，即使是补给食物，西红柿这种易腐的蔬菜也是能少带就少带的。“福建”号上只有两个船员，敞开了吃也吃不了太多。鸡蛋也是一样的道理，夏天气候炎热，鸡蛋还是易碎品，保存很不方便。至于葱，因为列克根本不知道还要放葱，所以还好好的待在下层船舱的冷库里。
“好吧，这也不是完全不能吃……你为什么会想起来要做这个面的？”张挥把西红柿切好，把坐在电磁炉上干烧的锅拿下来。幸亏电磁炉有过热保护，这个锅才没有变成一坨废铁。不知道为什么，列克一直没有出声。过了很久，在往锅里加水的张挥才听到一句挤出来的“因为你说过你妈给你做过，我也只想起来了这个。”张挥仍然没有回头，他正在刷着因为干烧而变得黑漆漆的锅底，尽量让这个锅恢复正常的样子。“我应该也跟你提过别的吃的吧？不过西红柿面应该是比较容易的了，看好了，下次再做就不会出岔子了。嘛，不过，怎么说呢……嗯。”张挥的莫名其妙的扭捏了起来。“嘛，好像很久了吧……”张挥的话没有说完，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的样子，继续默默地刷着锅。
两个人之间的平静蔓延着。列克知道自己搞砸了很多事情。但是她在这么做的时候，对于自己不会做饭，甚至于自己完全没有“如何做饭”这种概念，是一丁点都没有意识到的。这也没有办法，就算列克是实验性质的AI，也不会有人特意教一个AI去做饭的。AI和AI以后可能涉及的方面都不会有这样的需求。所以，直到真正开始动手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没有“做饭”这样的概念。所以，在试图处理那个西红柿的时候，自己一开始根本没有想到还需要用刀，而是直接用手掰。结果，就是把西红柿榨成了西红柿酱。感觉到事情不太对头，自己才开始检索自己之前的记录，愕然发现这里居然需要用刀切。菜刀自然是找不到的，最后无奈之下，利用自己补充舰载机的天赋，用铝合金“造”了一把刀出来。总之，搞了一大堆麻烦出来，最后应该也还是没帮上张挥什么的吧。
至于这样做的动机，并没有自己之前说的那么单纯。不仅仅是想到了“张挥没吃饭。”还想到了“或许这样，张挥就愿意留下来了。”
当然，这样的念头只是短短的闪过了一瞬，很快就被抛之脑后。陷入这样的想法里，只会逐渐积累着不切实际的期望。张挥是不可能留下来的吧。即使自己如何害怕，如何恐惧，作为军人，自己和张挥都知道，上级的命令就是一切。
当然，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也都会想起来自己这个“军人”，其实也并没有真正的被视为一名军人。至少，连发给自己的军官证上都有一栏是空着的。
性别。空。
列克很清楚自己的形象是人类中女性的形象。在自己还能通过张挥的账户上网的时候，也搞到过不少人类两性的信息，在完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确认了自己的身体信息。结果和之前预想的一样，身体和人类女性的身体殊无二致。当然，仅仅是形态上，组成各个器官的成分可是截然不同的。
因此，至少从外形上来考虑，列克的军官证上，性别这一栏应该毫无争议的填上“女”。但是这里现在是空着的。这意味着什么，列克自己不太清楚，只知道这意味着自己并没有被真正的视为一名军人。张挥的政治敏感度恐怕也意识不到这意味着什么。
毕竟，往军官证上填一个字，并不是什么难事。
“好了，这样就可以下锅了。”张挥的声音打断了列克的思考。当然，列克还是注意到了张挥刚刚做的一切事情，包括张挥絮絮叨叨的讲解的细节：把锅刷干净，倒上水，烧开，下西红柿煮到离皮，下面条煮4分钟。对于列克这样的舰长来讲，一心二用只是基础，一心二十用才是刚刚够操作一个中队的舰载机攻击的。
列克的运算单元设计上，允许一次性放飞所有舰载机进行攻击的同时，兼顾自身航行控制和自卫武器射击。当然，列克能不能发挥出这样的潜力，就是另一件事情了。舰长和人类一样，需要积累经验才能最大程度的发挥自身实力。
对列克的训练也侧重于这个方面。
“嗯……凑合能吃吧，来，列克，这碗是你的。”张挥端给列克一碗面条。“你们应该也能吃的吧？”也没有等列克的答复，张挥就唏哩呼噜的吃起了自己的面条。看着这狼吞虎咽的架势，是饿的狠了。列克也默默的吃起自己的面条来。没有什么味道。作为列克吃的第一顿饭，列克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好吃”。
她觉得，这还不错。仅此而已。
张挥刚刚差点就把心里话说给列克听了。他想说的是“很久都没有人关心过我的生活了。”是的，自从父母去世之后。舅舅确实在抚养自己，但是舅舅没有时间来关心他的生活起居的细节问题。而舅妈和那个表姐，对自己也确实不怎么欢迎。不管怎么说，家里多一张吃饭的嘴，对于那个时代的军属家庭来讲都是一笔不算太小的负担，很多生活改善的计划也不得不因此而搁置了。
当然，后来随着国家经济的发展，情况也逐渐的改善了。但是，惯性已经形成，大家都不认为张挥需要这些方面的关心了。“他能自己处理好这些事情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印象吧。
所以，当列克说出来“因为你还没吃饭啊”这句话的时候，张挥心中确实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但是这不行。不可以对列克示弱，一旦在任何程度上表现出自己对列克有任何依赖的想法都会彻底毁掉让试图让列克独立的计划。张挥不相信自己能够真正的胜任“政委”这项职责，也不相信上级真的会给出这样的任命。作为一名军人，他是不可能一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离开列克，是迟早的事情。
对于一项迟早要来的事情，至少让它来的没那么痛苦，对两人都好一点。所以，张挥在最后关头刹住了话茬。
看着列克心不在焉的吃面条，张挥多少都有点心虚。材料匮乏的情况下，张挥也只会把面条做到这个水平上了。就他自己来看，如果是食堂把面条做成这个样子，他绝对把碗扣到厨师的脑袋上：面条煮的过头了，西红柿还没煮熟。而且，西红柿原本也不应该直接下进水里煮，起码应该炒熟了之后起锅，下面条煮熟，捞面条出来再把西红柿倒回去。
然而连油都没有的情况下，炒菜张挥不知道该怎么操作。干脆就一锅乱炖了。结果自然就是完全失败。张挥自己没什么好说的，自己做出来的屎含着泪也要吃下去。但是对于列克，张挥就没有太大的信心了。于是，张挥小心翼翼的开口：“列克……呃……你觉得这个面条……好吃吗？”
“诶？嗯……这也是我第一次吃饭。我怎么知道好吃不好吃。”列克抬起头来看着张挥，神色里没有太多的异常，刚刚若有所思的样子也消失不见了。
“呃……嘛，下次给你做点好的吧，这次搞的很失败……赶紧吃吧，弄完了开始训练项目了。今天晚上是夜间起降的。”张挥碗里的面条已经不剩几根了，而列克碗里还有大半碗放着。
“我本来也不用吃这些……不过还是比铝条好吃。”列克轻描淡写的说出来了让张挥怀疑自己耳朵的话。
“铝条？”张挥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对啊，铝合金。嗯，就是这一袋。”列克弯下腰去从桌子底下拽出来一个写着“机械零件”的袋子，里面堆着的是铝合金切割成的条状物……
“……那个，这玩意，能吃？”张挥无法相信这样的东西是可以给人吃的。
“对啊，负责补给的勤务就是这么说的，舰队发给我们的口粮就是这玩意。不过我又逼着勤务给我加了一份食品。我好歹也是个中校，我不吃我也要放着在这看。而且……铝条真的不好吃，什么滋味都没有。呐，以后还是吃饭吧。”说这话的列克随手掏出来一根铝合金塞进嘴里，然后发出了让张挥听着牙酸的刺耳的咀嚼声。
“而且，吃起来也好费劲啊……”列克咀嚼着铝条说，尽管没有什么碎屑喷出来，但是这个景象让张挥不由得想起来炼钢厂里的轧钢机的样子……
至少，在这一刻，张挥深刻的认识到了列克和自己的不同。无论如何，张挥的牙齿都不可能咬断一厘米厚的铝合金条。人类都做不到这一点吧。
“……列克，以后如果咱俩之间发生什么矛盾，你千万千万要记得不要动嘴……”想到以后和列克分别时候可能发生的事情，张挥多少都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张挥自认自己的皮肉没有铝合金那么坚硬，列克到时候真的疯起来一口下去，估计自己就要和身体的某个部位说再见了。尽管张挥现在有信心认为列克绝对不会对自己动手……但是到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情况。
“诶？我为啥要咬你？”列克歪着脑袋看着张挥，似乎没有理解张挥想表达的含义。
“呃……没什么……”张挥想起来列克不管怎么说也是一名军人，只要服从军纪，就不会从肉体上攻击张挥。而且张嘴咬人这样的事情……列克应该也是做不出来的。尽管还不成熟，在设计人格的时候张挥可是努力把列克设计成淑女的性格。
尽管后来随着列克接触的信息增加好像逐渐跑偏了，但是内涵应该还是没有改变的。列克虽然擅长开玩笑和搞砸事情，但是直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从主观意愿上故意搞砸某件事情。
“好了好了，这样就可以了吧？训练是不是可以开始了？”列克催促着张挥赶紧确认命令。
张挥走到作战终端前，点开了屏幕，输入了自己的识别码和验证信息。很快，作战指令就显示了出来：夜间起降训练。接着是命令的细节。张挥看完了命令，最后是一个确认框。张挥点下确认框，然后伸出右手食指，在终端的指纹扫描上扫了一下。紧接着，命令窗口消失了。
“福建”号缓缓离开码头，驶入漆黑的夜幕之中。
“第四中队，弹射。”列克星敦站在指挥室里，死死地盯着甲板。夜间起降训练要求列克星敦在没有可见光的情况下同时起飞和降落舰载机。这种能力对于现代航母来讲几乎称得上是必修课。对于列克来讲，这种训练最麻烦的地方在于甲板空间的安排。尽管相当于操纵自己的身体，刚刚完工的列克在操控上并不十分自由如意。她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一样笨拙的熟悉着自己的身体。
当然，也因此免不了一些小伤小病。
一架舰载机在降落的时候失控，拍在了飞行甲板上，剩余的燃料被撞击引燃，造成了一起小小的火灾。
“啊啊啊啊啊又搞砸了。”列克有些急躁的甩了甩头。她今天晚上已经损失了十几架舰载机了。尽管就原料和库存来讲按照这个势头再摔上一天也没有问题，但是反反复复的失败还是很让人丧气。夜间起降对于现代航母并不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即使是在战时需要进行灯火管制的情况下，一系列无线电辅助起降设备也能安全的引导舰载机降落。而且，列克目前起降的并不是非常难控制的重型舰载机——五架歼15B还好好的停在机库里。而是那些老旧过时但是却是列克自己能自行补充的螺旋桨舰载机，这种尾翼断一截都能飘飘悠悠的飞回机场的飞机并不是非常难控制的。
灯火通明的甲板上，一系列机械开始灭火和清理甲板的工作。甲板清扫车把已经报废的飞机残骸推进海里，几条高压水枪熄灭了仍在燃烧的火焰。张挥看着眼前原本只能在科幻电影中看到的场景，心里突然有了一个疑问。
“列克，你怎么……呃……你怎么看到这么多角度的？”从舰桥指挥室的角度看来，同时处理甲板后段降落带来的火灾和甲板前段正在弹射的中队，毫无疑问是需要从舰桥指挥室的前端和后端分别进行观察的。而列克现在既没有看着前段甲板，也没有盯着后端甲板，而是眼睛怔怔的盯着甲板上空无一物的一段。
“啊？你等会……”列克听到了何欣的问题，但是很显然她现在忙碌的根本腾不出时间来思考张挥的问题。张挥看了一眼前段甲板，正在弹射的队列似乎出了点问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列克的声音让张挥想起来自己大学时期上考场之前发现自己脑子空空里面根本什么都没有，连考什么都不太清楚的日子。“弹射器又卡住了！”一脑门子官司的列克看起来和张挥记忆里那个待在电脑屏幕里头的好奇宝宝完全不同。现在的列克就仿佛一个刚刚考出驾驶证的新司机，开着一辆八轮大卡车在高速公路上逆行，而司机的任务是把路上正在行驶的车一辆一辆的收进自己的货仓里。一脸急躁焦虑的表情毫无疑问的表明现在进行的操作已经让列克不堪重负了。
尽管设计上列克能够毫不费力的完成这些任务，但是理论和现实总是有偏差的，这个偏差就需要列克用自己的经验来弥补了。
看着列克完全腾不出手脚脑子的样子，张挥叹了口气，摸出自己的手机，连到了航空指挥室里的电脑上。划拉了几下之后，悠扬的音乐从音响里传了出来。
“是谁坐在盛开的苜蓿花丛中，” 随着小提琴的的旋律，张挥哼唱起来。
“自清晨起就在放声歌唱？
那是一位有着亚麻色头发的姑娘，
她的樱桃般的嘴唇美妙无双。
在夏日明亮的阳光下，
云雀的歌声在回荡，
爱情在她的心中发芽滋长。”
轻柔悠扬的音乐中，张挥跑了不知道多少度的歌声显得尤为突出。
“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张挥唱完了之后，早就停下训练的列克星敦歪着脑袋看着张挥，“德彪西的。不过这个词不是配给这个曲子的。”
“嗯，你还记得啊。”张挥并不多么惊讶于列克知道这个曲子。毕竟，这个曲子和词之前就写在列克的硬盘上，记忆数据自然也会随着一起转移过来。
“当然了~这可是我这辈子听过的第一首曲子呢。”列克随手扯下头绳，散开了自刚刚起就一直扎着的长发。亚麻色的长发舒展开，盖住了列克背上点点汗迹。“而且……嗯……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张挥，我再问一遍，你当初真的不是把我设计成长这个样子的么？”
“哪有这个本事……到现在估计全世界人都没人知道为什么……我写人格模块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我是在给什么写，我还以为就是个试验性质的AI呢。外形的样子？谁会有这个闲心啊。”循环往复的音乐声中张挥努力搜寻着当初没日没夜垒代码的记忆。“那时候每天睁眼就是写代码，写到困得不行了睡觉，吃饭喝水什么的都是靠外卖活着的。最后居然没有死掉也是个奇迹……”
“嗯……那我怎么会成现在这个样子……呢？”列克开始思考一个任何一个人类都不会思考的问题。
“问你自己啊。系统第一次上线，我看到你的样子的时候，脑海里跳过的就是这个曲子了。不过老实说，那次上线居然没崩掉也是意料之外，毕竟之前改了无数遍的码，每次都是上线不等加载完系统就崩了，那次居然没灾没病没跳BUG没报Error，一次成功，我都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人在保佑我的小命，不让我英年早逝。”张挥拉开航空指挥室的门，晚风吹进屋内，涤荡着夏日夜晚的闷热。
“嗯，那肯定就是我在保佑你了，不然还能有谁。”列克的长发被海风扬起，轻柔的音乐声也稍稍被风声掩盖了。
“是啊，如果真是你那你可是拯救了一个项目组的人命。”张挥也在开着玩笑。之前张挥一直试图改变列克的想法，结果把自己和列克之间的关系搞的很难堪，列克一看到自己就是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现在难得缓和一下关系，张挥也就放下再折腾的念头了。
“所以说，你打算怎么报答你的救命恩人？”列克拢了拢被吹乱的头发，不过在海风的吹拂下，显得无济于事。
“走吧，上甲板上休息一会，你现在精神上也累的不行了吧。刚刚看你烦躁的快要把门框吃下去了。”即使时间紧迫，也不能太过违反事物发展的基本规律。列克毕竟刚刚完工，这称得上是“福建”号的首航，尽管是灰头土脸隐藏在夜幕之中，连训练送行的都没有几个：舰队首脑们正忙着给日本人擦屁股，安排自家舰船修理，抚恤阵亡官兵以及和其他方面协调安排几天以后“福建”号的出航任务。
对于甚至还没有熟悉身体各个部分的列克来讲，强迫她持续进行高强度的训练也于事无补，适当的休息是必要的。而且，虽然列克不需要睡眠，张挥可不行。
列克和张挥并排躺在飞行甲板上看着天上的星辰。璀璨的银河从东北斜向西南，张挥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几颗亮星点缀在银河左右。“列克，这是银河。”张挥想起来小时候自己的爷爷抱着自己认星星的时光。
“嗯，我知道啊。”
“呃……这边这个是牛郎星，旁边银河那边是织女星，然后银河里这个是天津四，这三颗亮星是夏季大三角。”
“……这我也知道啊。”
“银河这边这个红色的亮星是心宿二，在这里…………”
“呃，张挥，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列克扭过头来看着仍然抬着手指星星的张挥，“但是，我储存着全球各个纬度在一年中每一天的星图信息的。你指的出来的，我都知道。甚至于你指不出来的，我也知道大概的方位。”
“……这叫啥来着？班门弄斧？”张挥颓丧的垂下手。原本他设想的“父亲给女儿教学”的温馨场面并没有出现。
“嗯，班门弄斧。”列克的脸上，得意的表情爬上她的眉梢。“我好歹也要控制舰船航行，星图这种基本的海上定位信息我当然要有的。”
张挥的手无力的捂住自己的脸。他刚刚把上学和新兵营里通过星图定位的各种知识从记忆的某个垃圾堆里翻出来。“……有种给孔子讲春秋的挫败感……”
“好了，得赶紧继续把夜间起降搞定，不然明天晚上的训练完蛋了。”列克蹦蹦跳跳的站起来，抬头看了看星空。“呃……12点多了居然……”
张挥没忍住困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不行了，我撑不住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张挥思索了一下今天晚上能睡在哪里。“我去上面舰桥指挥室躺着了……列克，加油。”
“嗯。明天早上你就会看到一个熟练的我了。”列克没有返回舰桥，而是留在了飞行甲板上。
引擎的轰鸣再次响起，列克的训练仍在继续。
张挥被螺旋桨的噪音从睡梦中唤醒。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套上衣服，张挥从休息室里走出来。
列克星敦也在舰桥指挥室里，疲倦写在她的脸上。很显然，彻夜的训练对于即使是不需要休息的她来讲也带来的不小的负担。“张挥，你醒了。”看着衣衫不整的张挥，列克整理了一下自己因为通宵训练而凌乱了的头发和衣服，做出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东海舰队所属，列克星敦中校，训练完毕，等待检阅。请指示。”
“我又不是你的首长……”张挥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衣服现在乱成一团。
“首长，我认为你应该整理一下自己的仪表在进行检阅。”列克仍然一本正经行军礼，不过说出来的话很显然就没有那么正经了。
“呃……”张挥稍微打量了一下自己，然后火速跑回休息室。
张挥整理自己仪表的时间里，列克看着外面甲板上排列的，目前她能控制的最大舰载机数量：48架F6F地狱猫战斗机准备完毕，随时都可以起飞。24架地狱猫停在飞行甲板上，而另外24架则在下方的机库里热机。清晨的阳光下，刷成银白色涂装的战斗机在甲板上整齐的排开，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检阅”。
张挥把衣服整理顺，从休息室中出来已经是10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首长，东海舰队所属列克星敦中校训练完毕，等待检阅，请指示。”迎接张挥的是和刚刚一模一样的列克星敦。
“都说了我不是你首长……我只是个一毛三……”张挥不知道列克怎么突然来了兴致搞这一套在他自己看来虚头巴脑的东西。“好了好了，总之训练完成了，不用这么严肃……”
“首长，请指示。”列克不依不饶的继续着自己的剧本。
“……”看着坚持表演的列克星敦，张挥也只能配合着演下去了。“列克星敦中校，请……呃……请开始你的表演。”张挥突然忘了自己平时接受检阅的时候，首长都是怎么下命令的了。于是，慌乱之中随便凑了一个口令。
“是。首长。”列克星敦啪的转过身去，随后，甲板上停驻的舰载机开始移动。一架一架的飞机有序的进入起飞流程，离开甲板。同时，升降机不停的把机库中的舰载机提升到甲板上，热机并排入起飞队列中。
空中的舰载机绕着“福建”号划出一道弧线，绕到了甲板的后方，开始在甲板上降落，而已经降落的舰载机则被升降机不断的收回机库中。银色的战机如同一道花环一样围绕着“福建”号。
花环的起点与终点上，列克星敦转身面向张挥，表情里是掩盖不住的得意和邀功的神色。在清晨的阳光中，列克的身影被镀上了一层金边，在张挥眼中熠熠生辉。
“张挥。我的表现怎么样？”
环绕着舰桥的花环将日光反射进张挥的眼里，张辉也因此眯了眯眼。“……真是场精彩的表演。”
“对吧对吧，我说了的~~~~”列克脸上积累的疲倦没有掩盖住她兴奋的表情，但是精神上的疲劳并非依靠兴奋就能缓解。“啊……不过还是好累。”
“训练真是辛苦了……昨天晚上折腾了多少架次？”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张挥自然不知道列克一晚上的辛苦，但是很显然，列克的精神状态已经不是很好了。
“呃……我看看记录……”列克似乎在数着什么东西。“嗯，起飞487架次，降落472架次，降落失败38次，舰载机损失53架。……嗯，就是这么多了。”
“一晚上？”张挥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数字。作为一名合格的参谋，张挥知道美国尼米兹号航母保持的起降记录：日出动舰载机250架次。而列克一晚上就把这个数字翻了一倍出来。看这个势头，在不考虑列克精神状况的情况下，火力全开的列克恐怕一天可以出动一千架次的舰载机……当然，损失就另算了。
“当然啦，还能是多久啊。”列克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创造了一个多么吓人的记录。
“损失了好多啊……”张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直接把列克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说出来。“你储备的原料还够补充多少架舰载机的？”
“嗯……受雷达备件的限制现在还能补充舰载机总共104架。嘛，现在这些打光了再补充一批出来还是没问题的。”列克统计着剩余的物资，“不装雷达的话……400多架差不多吧。大概就这么多了。”列克似乎在翻着什么清单的样子。
张挥第一次认识到，列克和他认识里的航母究竟有着多么大的不同。不仅仅是只需要一个“人”就能操纵。
而且是在防御能力，打击效率，补给能力上全面碾压传统航母的硬实力。“难怪我们会被对面那些垃圾吊着打。”当然，这样的话张挥不可能真的当着列克的面说出来。
“怎么样，你不想夸奖一下你优秀的同事么？”列克叉着腰，一副等着张挥表扬鼓励的样子。
“嗯……你想要什么奖励？”要说不高兴，那对于张挥来说是不可能的。尽管并非是他一人之力完成，但列克星敦确实是他亲手培养起来的。现在列克展现出了惊人的潜力，张挥自然也有种“努力没有白费”的感觉。
“你给我当政委！”列克说出了自己唯一的愿望。
“……这种事情，我说了不算的啊。”尽管有所预感，但是真的面对这样的剧情的时候，张挥还是有些不知所措的。他不想破坏现在两人之间良好的气氛，但是，自己又确实不可能成为列克的政委。不论自己的想法，舰队是不可能把一个一无战功二无天赋的家伙越级提拔的。列克是中校，那么列克的政委也至少得是少校才行。
“……嘛，果然是这样。”列克的脸上笼罩了一层阴云，“但是也没有这么简单就能办成的事情……”不过，很快阴云也就消失了。“张挥，你只要记住这点就好了。”
听着列克的话，张挥觉得事情开始往他控制不了的方向发展了。
好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事情的发展轨迹还在张挥的意料范围之内。每次开始新的训练项目的时候，列克总是搞的一团糟：第一次带弹起飞把炸弹扔到自己甲板上——还好没开保险；第一次进行舰载机密集编队掠海低空突袭把整支编队直接拍进海里；第一次对指定目标进行空袭的时候更糟，三波侦查连目标的影子都没找到，最后还是把预警机放出去才找到目标——等到把炸弹扔下去的时候，已经是预定的打击时间的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每到这个时候，列克就会陷入一种张辉称之为“失误综合征”的焦虑状态。具体表现为无法回应别人的问题；不时的发出一连串惨叫……通常这意味着又一个失误发生了；咬牙切齿的似乎想要咬碎什么东西——张挥似乎意识到了配发的铝条的正确使用方法。
张挥也没想到列克还有这样的一面。好像平素从没遇到过任何难题的尖子生突然遇到了一连串自己不会的难题，不愿意承认自己被问题难倒了；但是，自己出丑的样子确确实实的被别人看在眼里，在这样的情况下，着急着证明自己的尖子生在自尊和羞耻心的促使下逼着自己尽快的收拾残局，表现出“我还能行”的样子。
当然，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张挥就默默的翻出手机，找一首音乐放给列克听。这算是两个人之间为数不多的默契，当然，这样的默契还是从张挥这里开始的。
幼年失怙给张挥带来的阴影完全不像张挥嘴里说的那样“早就过去了”，相反的是，即使是现在张挥偶尔也会梦到父母逝世的噩梦。尽管清醒的时候他哪怕是在列克面前也不承认，但是，每次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抚平张挥精神上创伤的，还是一直默默看着他的列克。
从这点上，张挥还是很感激列克的。两人之间的默契，也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
“这样应该暂时没有问题了吧……”虽然没有达到目的，张挥至少也恢复了和列克之间的关系。现在两人之间的关系和之前列克在电脑里的时候一样，没事列克会跟张挥撒撒娇耍耍小脾气，也能听得进去张挥的话了。“再给我几个月………………”张挥觉得再来一段时间就可以完美的解决这个问题了。
“再有几个月时间……”不知道该说是默契还是什么，列克和张挥想的是同样的事情。只不过，列克觉得，再有几个月的时间，她就能成功说服张挥留下来了。
原因也很简单，列克从张挥几次提起这件事情的口气来看，他的态度是越来越软的。最开始的时候，张挥借着艰巨的战斗任务来吓唬自己，吓唬不成就直接硬逼；第二次，张挥说“自己不能改变立场。”到了第三次，张挥的态度就变成了“这件事情我说了也不算。”态度和口气一次比一次软，好像，张挥自己也不想走这样的一步，只是张挥思想惯性和背后的阻力太过强大，他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当然，张挥要留下来还有一大堆现实因素需要处理……列克没有考虑那些，因为她无从知道这些事情。这些政治上的事情，舰队是不允许写入舰长们的AI内的，也尽量避免舰长们接触类似的事情。涉及到舰长们的相关事务的时候，都是舰队给政委们开会，然后由政委通知相关事宜。
不管怎样，列克现在也充满了信心：她相信，只要自己保持这样的势头，张挥留下来是手拿把攥的事情。
不管两人的设想如何，已经到了奔赴战场的时候了。五天的训练里列克起码能够顺利的控制自己的各色舰载机，并且把它们正确的操纵到它们该在的位置。除了五架歼-15B始终没有配给相应的导弹，从而几乎只能当一个高速截击机用之外，列克对自己没有太多的不满。
而舰队方面在列克完成最后一天几乎等同于考试的训练项目之后，自然也就了解了列克的能力水平——已经超出了预期了。从船坞拖出来完工五天的舰船就能上战场作为一个战斗力，即使不是那么可靠，也是非常惊人的结果了。倘若在和平年代，这样的技术突破足以改变大国之间的力量平衡，从而可能触发一轮新的军备竞赛。
然而，现在列克只能作为救火队员奔赴战场，迎击谁也不曾真正了解过的敌人。
8月4日清晨，“福建”号在四条022导弹艇，四条056护卫舰的护航下，驶往冲绳那霸港。而在那里等待的是在短短的半个月时间里已经连续和深海舰队交战两次的第一航母大队其他的六名成员。
至此，第一航母大队才算是正式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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