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哪一种剑法,都没有一种可以与当下阿尔文的猛攻媲美,食尸鬼那副硬皮在他的刀锋前如同虚设的帐篷,轻轻挑开便可以直刺要害,从空中跃下后直立于食尸鬼弯曲的背部,划出了十字型的伤痕,轻而易举地限制了这庞然大物的行动。即便重新回到地面时,也优雅如舞会间的绅士般,像弹奏钢琴的奏者亦有有节奏的踩踏起来,由高到低,借用食尸鬼那不是变化的四肢逐渐向下步行,走到了刚才那把投射而出的钢刀下方,轻轻拔起在手,将其与另一手的主刃互相比较起来。
“腐蚀的也太厉害了。”阿尔文手中的两把破魔刃损耗了不少,刀锋已经开始出现不寻常的擦痕,刀背处的锻铁也变得发黑,没有了之前的亮泽。
眼看着心爱的武器逐渐变化,阿尔文全心的关注着手里的两把长刀,完全不顾食尸鬼的怒吼,悠闲地走到了切割者的身旁,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有你这样的人在,他一定会很高兴吧。”
“他?”切割者自言自语起来,用最小的声音在面罩下的嘴巴里嘟哝起来。
“你的那份决心,由我来帮你完成,安心跟那个老伯躺在那里吧。”阿尔文远离了切割者,往食尸鬼奔去。
他猛然俯下身子,从食尸鬼身下的空间滑铲而过,两把长刀也从下方划过,顺着刀身前方的锋刃散射出漂亮的血花,平整的铺溅在它的肚脐下方,随着时间的转变一同流动,慢慢从花苞绽放成一枚绝高的血色花朵,连同这朵鲜血连城的花所绽开的地方统统被切成碎片,原本的花朵也消失殆尽,留下的唯有食尸鬼下腹近半米深的伤口。
“那是无血五月蔷薇,转瞬即逝的美也很棒不是吗?”阿尔文的长刀上没有一滴鲜血,只有因腐蚀而冒个不停的白烟。“真可怜,你明明看上去还活着,却必须跟死人一样去憎恨一切。”
现在从食尸鬼那粗狂喉咙中呼啸的不再是充满怒气的吼叫,旁人仔细一听便能知道那是动物临死前才有的哀嚎,对死亡的恐惧会引发出这种由心底而发的生理反应。
果然,无论是什么样的东西,临死前都会有这种对现世的遗憾,阿尔文如是想,他再次抬起了破魔长刀,将刀头低垂,飞奔向食尸鬼的头颅。
像是对这般命运有所不敢一样,食尸鬼从原本的几乎放弃,突然站立起来,用仅存的一手一脚将自己支撑起来,手抓身旁的屋檐用力扯拉,将又一栋白色的屋子毁灭在自己眼前,数个站在上面没来得及逃脱的普通人类也陷入其中,一声都没出便被后方掉落的木梁砸碎了脑袋。
这一幕似曾相识,在远处看着食尸鬼那满是伤痕的背部的切割者想起了什么,不论是他过去所看到的,还是现在所见到的,在他目所能及的世界里,平民们总是受伤者,弱小而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天灾也好人祸也罢,他们总是第一个被波及,最后一个得到救助。
十几分钟前那些被困在废墟里的人是这样,几分钟前躲在屋子里的人也是这样,现在这一切重新演绎在他的眼前,自己则只能瘫倒在街道的尽头,看着想要守护的事物任人蹂躏,拳头握得再紧也无济于事,就连面庞上那副焦急的神情也不为人得知,没有任何人可以理解他的哀伤。
那份执着得到了某种回应,阿尔文似乎可以理解他心底里的想法,隔着几十米远从飘动的浓尘中跳跃而出,奇迹般避开了掉落下来的所有砖块,长刀对准了食尸鬼的额前,直刺过去。
阿尔文的体重与加速成为了长刀前锋最大的推力,最前端落在食尸鬼头部,刀锋切开了头骨,推走后方的粘膜与血肉,直截了当的穿过这头怪物的脑部,随着一阵强烈而集中的冲击打穿了后方的骨头,带着压倒性的力量将食尸鬼的重心推压向后方,彻底压制了这嗜血的恶魔。
“人类!人类!”
一阵呼声从食尸鬼没有动弹的嘴巴里传出,来自于喉咙的呼喊让阿尔文变得犹豫不决,眼前所发生的事情超出了他的想象与经历。
被暴虐与鲜血包裹住的灵魂下,食尸鬼的身躯产生了异样的变化,毫无一物的眼窝深处出现里意一只眼睛,在左侧可以看得到事物的环境下极尽全力扭动起自己的脖子,让光线尽可能的进入那深邃而空洞的眼窝当中,只为多目睹一次阳光。
原本挣扎着的食尸鬼渐渐平静起来,面对着天空上的太阳一动不动,那只眼睛对准了雪上上方的正午骄阳,不知是因为光线强烈的刺激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而流出泪水,从点滴变为涌泉,随着凄惨的嚎啕声成了食尸鬼在这人世间最后的痕迹。
它的喘息变得急促,仅存的手臂高举过头,往太阳的方向伸去,达到尽头时便立在原处,过了几秒后开始缓缓下垂,落下时没有拍向阿尔文,单纯与失去了生命的枯萎植物一样,落在一旁的屋顶之上。
“结束了吗?”切割者捂着胸前的割伤,徒步行走到食尸鬼的尸体前勉强为这次事件划上句号。
“这只是开始。”阿尔文盯着死去食尸鬼的独眼许久,才抬起头。
他站在食尸鬼如同小屋的躯体上,刀锋横向鼹鼠酒吧的方向,任由日光与风将他身上的血液风干为血块,眼里只有那一片已经沦为战场的土地。
已经从剧痛中缓和过来的丰塞卡,拖着沉重的步伐跟随切割者一同来到阿尔文的脚边,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他终于得以松懈下来,坐在原地打探起食尸鬼的身躯来。
“虽然我们之前的战斗也给它造成了不少创伤,但完全不及你厉害啊,你真的是那个叫阿尔文的家伙。”丰塞卡说。
“看来你终于肯相信我说的话了。”阿尔文从顶端走了下来,回答道。
“可以被册封为十二骑士一员的你,一定有什么原因才会到这个南方小国吧?”丰塞卡继续问。
“那是另外一回事了,我也有些不能方便告诉别人的秘密。”不想回答丰塞卡的阿尔文这样回绝。
“不想说的话也没所谓,毕竟你救了我两次,没有你的话恐怕我还不知道自己被人耍成这个样子,我也的确没什么资格追问恩人的事情。”丰塞卡没有继续追问,用那满是瘀伤与疤痕的背部弯曲成九十度,这名自尊心极高的老人此刻真心诚意的感谢着阿尔文。
“你这样一说我会觉得不好意思的。”阿尔文伸出了一只手,搭在丰塞卡的肩膀上,将他扶了起来。
“那面的情况也不怎么乐观呢。”借着食尸鬼尸体而走上了屋顶的切割者说。
“乐不乐观都与你们无关了,两个都受了伤的家伙可帮不上我什么忙,好好在这里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要是陌生人给我拖后退我可不能保证一定会去救你。”阿尔文笑着收起了两把长刀,一个箭步就蹿到切割者的身旁,立于风中对他们说。
“靠你了,异国的陌生人。”一直累积着的疲倦终于压垮了切割者,四肢伸开倒在了屋顶上。
“放心吧。”阿尔文开始跨步向前,靴子踏在石板上响动起来,嗒嗒声越来越响,最终慢慢平静下来。
切割者抬起了头,看着已经那在薄雾中渐渐淡去的背影,他总算放下心来,手脚也不再紧绷,平和的躺在不算怎么舒服的石板上,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可染在面罩上的血液味道却总也无法消散,鼻腔里翻滚的甜味让他怎么也无法放下心来,只有抬起满是挫伤的双手将赤色的面罩解开,甩到一旁的面罩像块多日未洗的硬布一样,甚至砸出了声响。
但那声音没有停止,反而有节奏的靠近了他,就与阿尔文离开时一样,他想要再次回头观望身后发生了什么,到底有什么东西靠近,在那之前便已经看到了答案,或者说答案看到了他。
丰塞卡在他的面前看着他,由上往下俯视着切割者的面庞,因伤痛而扭曲的老脸立刻涌出了泪水与笑容,仿佛见到了什么一样,不愿继续忍住自己内心所想,把所能想到的一切都表现在了面孔上。
“那怪物身上的血喷在我身上的太多了,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切割者对着丰塞卡说,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泪水正滴落在自己的脸上。
“不是它的血,是你的,源自于你这英勇之人的鲜血。”丰塞卡坐了下来,拿起切割者的面罩,顺着纹路轻轻剥开已经变硬的布条。
听到丰塞卡的话,切割者并不感到伤心,心里没有一点波动,他用粗糙的手从额头开始往下**,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与之前一样在面前摊开双手,发现温暖粘稠的鲜血流了满手,自己却没有感到任何疼痛。
“这些伤是对我的惩罚,我没能救下那些废墟里的人,又怎么谈得上英勇。”切割者的心并没有因为失去了不少的血液而冰冷,他仍在心底挂念那些因他没有支撑住墙壁而死的平民们。
“看起来你比传闻当中还要愿意为他们付出,平民们大概也很感谢你,你是他们的守护者。”丰塞卡说。
“他人的感激吗?那种东西并不是我想要的。”切割者回答。
“你想要的是财富、权力抑或漂亮的妻子?”老人继续问。
“大概,但愿只是大概,我觉得我想要的并不是那些人人追求的,仅仅是希望在我的守护下看着这座城市一天天的好转,仅此而已。”这种似是而非的答案总能引起他人的遐思。
“这座老旧的国家也许不值得你守护,来我麾下做事你可以有更好的前途,别看现在我几乎一无所有,但总有一天我会重新站立于贝加地下那见不得光的世界顶峰。”在丰塞卡的心目中,利益仍是最为重要的东西,也是无可取代的。
“钱是买不到一个人心中的傲骨的,侮辱一个人的梦想很简单,但平息被侮辱的人心中的怒气却没那么容易,可无论怎么说你都算是帮助过我,等下次再收拾你好了。”切割者坐了起来,从丰塞卡手中夺回了残存的面罩碎片,用松弛了的黑绳绑在了脸上。
“国家即是人,你想要守护这国家的什么都好,在这国家中的人都会出现分歧,有些人天生注定追求梦想,而有的则心怀希望,期盼着他人能带来改变,可大多数渴望的也不过是现实的利益罢了。追求的东西是什么样的都好,只有行为上的差异才会带来他们的差异,看似可怜的奴隶们不也曾屠杀过无辜的平民与贵族子嗣吗?”丰塞卡总觉得自己说过的话曾经有人对他说过,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谁,尽管繁复了些,放到眼前的情况来回答切割者,反而最好不过。
“让人适应一个新环境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让一大群人适应一个新环境就一定会出现一些难以控制的问题,他们彼此会学习对方的缺点,无论是平民还是奴隶,只要有一个人做出恶行,其他人就会跟着做,唯有除掉那些恶人,这世上才有和平可言。”切割者站了起来,往街道尽头走去,不理会平民们的欢呼声,在废墟中寻找起丢失了的长剑。
“自居守护者,执意要贯彻自己所想的正义,像你这样的人我见过很多,却没一个有好下场。”丰塞卡望着切割者渐行渐远的身影,带着嘲笑的语气自己一个人嘟囔起来。
居住才此处的居民们过了很久才敢靠近食尸鬼的身躯,迈着颤抖的步伐,不止是好奇心旺盛的孩子,就连走起路来都需要拐杖的老人都特意从远方赶来,统统都用手指碰触食尸鬼的皮肤,三番五次的确认后终于安下心来,一个个欢呼跳跃,庆祝这该死的怪物不再为害,而当他们开始寻找那些曾经在此处与食尸鬼搏斗的英雄们时,却无法发现他们的身影。
无论是身形巨大的金发老人,带着面罩的义侠切割者,抑或是半途离开的军官,这些各自为了不同目的而与之战斗过的人全部消失在了平民们的视线中,一切突然变得寂静起来,没有了之前那种悲伤过后的欢喜感,只剩下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平静。
这种宁和而古怪的平静感没有持续多久,叮呤当啷的铁器声响从街道的另一头响起,一大批巡逻军突然出现在居民的身旁,将食尸鬼的尸体包围起来,紧接着一名留着卷发的中年军官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将部下递给他的长矛戳向食尸鬼的脑袋。
矛端的尖铁划破了食尸鬼头部的柔软外皮,却无法穿透头骨与内部的硬皮,一下子滑到了另一侧,让他失去了平衡,几乎摔倒在地。
“这种东西在鼹鼠酒吧那面还有更多吗?”独眼的拉赫马打探身旁被推出来的几名平民。
“多数人都是漫无目的的逃走,没人留意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这怪物,就算逃开了以后我们也只见到了几个人拼了命的与它战斗,最后又来了一个更厉害的将这头怪物彻底杀死。”平民们回答他说。
“你觉得呢?麦斯。”拉赫马并不太信任眼前这些仍有些迟钝的普通百姓,转而问起站在一旁的分队长。
麦斯被拉赫马的提问吓了一跳,在那之前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食尸鬼的尸体上,他好像看到了什么特殊的东西一般,直到拉赫马走过去用腰间的刀鞘拍了拍倾斜的肩膀,才意识到上司正呼唤着自己。
“这种东西看起来可不好对付,有很多的话一定早就四处作乱,所以我想应该只有这里这一只才对。”麦斯流畅的回答了拉赫马的疑问,那嘴巴间的巧舌从未停顿过,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说服力。
拉赫马显然仍在犹豫中,对于是进是退都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只好不顾一旁看着他的士兵与平民,大胆的坐在了食尸鬼的背部,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更为自信一点,更多的是装给他的部下看,尤其是那些曾经隶属于夏洛特的巡逻军们。
“朱利安尔斯的队伍比我们要晚出发一会,继续走下去一定是我们先到,要等他们吗?”麦斯继续提问,他终于发现了拉赫马为何而犹豫,借着发问的机会旁敲侧击。
“算了,那样会来不及的,继续拖延时间还不如先去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万一有平民再被卷入战斗中可没办法抽身保护他们。你跟这三人留在这里看守这具尸体,我带着其他人先走一步,如果遇到了朱利安尔斯要让他尽快赶到。”拉赫马的侧脸被食尸鬼那血红色的皮肤映红了半边,黑色的眼罩也多了一层红光,似有所想一样的眼睛随着光线的抖动眨了了几下,很快便重新回到了以往那有些冰冷的锐利眼神。
他吃力的站了起来,前段时间的伤痕还没痊愈就不得不再次战斗的身躯充满了疲倦感,哪怕深呼吸后也无法阻挡一股渐渐出现的困意,在彻底进入睡眠状态前,拉赫马只有对自己的大腿轻轻捏了一把,趁着别人不注意的空隙大喊出来,旁人都以为他发出的是行进的口令,一个个立刻排好了队伍,极为迅速的跟随起拉赫马来。
身后的麦斯也放松下来,开始了与其余三名士兵合作将食尸鬼的身躯拖动,在远处看着那怪物尸身的拉赫马再次意识到继续向前面对的便有可能是无法回头的死境,即便如他还是调转脑袋重新往前方迈步。
整支队伍在他的领导下跑动起来,那盔甲与武器碰撞时的撞击声,正是之前进入街道见所发出的的清澈响声,但很快便被另一股更为巨大的噪音所掩盖。
爆炸所引起的废墟环形围绕着仍然完整无缺的鼹鼠酒吧,形成了一个有着两米高低差的小型盆地,凹凸不平的废墟地上站着至少六七十名士兵,有更多的则躺在地面,多数人的尸首并不完整,或者并不能称之为“人”,那些尸体更像是拼凑起来的人体残渣,散落在这片废墟的每一个地方,让人连一块干净的下脚之处都难以寻觅。
正规军的士兵们失去了有效阵型的庇护后便各自为战,可地下的行尸似乎源源不绝一样不停涌出,那些想要逃跑的人刚好被压在了废墟墙壁倒塌的连锁反应中,更高的墙壁彻底阻挡了这群士兵们的退路,唯有东部的小缺口处勉强可以爬上一人。
行尸们的冲击越来越猛,力大无穷却又不知恐惧为何物的这些怪物们两三个一组将一个个士兵包围,一旦找到机会便会撕咬起每月盔甲保护的弱点,就算手持长枪或宝剑,在士气全无的士兵手里也无法发挥出本身的威力。
也正是因为士兵们的全面败退,拉赫马眼前的场面与其说是剩余士兵的拼死战斗,倒不如说是仅存士兵们的四处逃窜,几十人都在东面堆积到一起,只为从那小小的缺口上攀爬过去,外围的家伙则成了盾牌,不得不与行尸们战斗来保护自己的性命。
也有一些士兵摘掉了所有的盔甲,跪在西北部的居民区,仰视远处十几米外的屋顶,对那上方的人群呼喊,渴望着平民们对他们的营救。
那种紧张感让他们失去了理智,就连行尸靠近时也不愿动弹,至死都深信会有人前来救援,很快他们便被杀死,变成了行尸牙缝间的餐点,等吃得差不多时,行尸们便被其他尸体或活人吸引而去,下一批无处躲藏的士兵们则再次回到了远点,等待着那些根本不愿出手相救的人拉他们离开这片人间地狱。
拉赫马与他的一百余名部下们彻底的被这眼前的情景从心底所震撼,十几个从未参加过战斗的新兵立刻便吐了出来,此刻的其他人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面前的景象上,就连被新兵的呕吐物溅射到身上也毫不在意。
原本排列整齐的队伍慢慢分开,各自站在废墟的高处,没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任何人敢提出些什么,哪怕作为指挥者的拉赫马也出现了同样的状况,手里本打算拔出的长刀也仍未出鞘,弯曲的手臂直到背后有人呼唤他的名字才收回身侧。
“拉赫马先生。”朱利安尔斯的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随之一同来到的巡逻军也分别从其他几个街道包围住半个废墟坑。
“我现在确实想对你说点什么,可实在不知道该说哪些才能表达我现在的心情。”拉赫马回应说。
“每个人看到这幅光景都会变成你这样子,但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朱利安尔斯并没太大的波动,早已遇见盆地中士兵下场的他,不再为眼前的惨象所撼动,带着比拉赫马更为坚决的决心第一个跳入到下方的大坑中。
朱利安尔斯的背脊刚贴着一块稍微平坦的土地上滚动起来,行尸们便纷纷聚集过来,即便中途被砖块绊倒在地,也不忘双手向前拉扯,把身躯拽往前方。行尸的数量越来越多,喘了几口气的时间内就增加到四十多只,将朱利安尔斯慢慢包围起来。
拉赫马紧接着朱利安尔斯也跳了下去,拔出了许久未能拿出的利刃,对准行尸们的脑袋,随时随地准备与之拼搏,看到了两位长官的行动后,巡逻军的士兵们稍微过了一会也跳了下来,更多的则是在行尸所形成的包围网后方,而在包围网的前方只有少数十几人,双方前后夹击的趋势成功的引开了一半左右的行尸,在行尸们的中间制造出了一个缺口,那些在这之后才跳下来的士兵们,将两股行尸群团团围住。
“我们不是正规的军队,也不需要讲究什么阵型吧?”朱利安尔斯与拉赫马肩并肩,一同向后缓缓倒退,等待着最佳时机发起攻击。
“只要努力的活下去就可以了。”拉赫马的话刚说完,便冲了出去,正面攻击器行尸们伸直了的手臂。
“不要手下留情,这些东西已经不是活着的人了。”朱利安尔斯挥舞起自己惯用的刀具,一边对士兵们呼喊,一边劈砍某个行尸的脑袋。
如他提示的那样,巡逻军的士兵们都尽可能的不去在意这些行尸走肉的长相,并且将剑刃毫不留情的砸向行尸们的面部,但越来越多的行尸很快就挤压到前方,无论被击倒多少,都像是有数不完的行尸踩着死去的尸体,半爬半蹲拉扯著那些没留心脚下的士兵。
有几人很快便遭到了围攻,一旦失去了重心便遭啃噬,在后方的士兵们开始有些动摇,尽管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目睹同袍死去,却仍被这没有任何道德约束的血腥场面所吓倒了,一个个开始往后退所,害怕自己也会变成那副模样。
即便对死亡多么的恐惧,士兵们仍然强迫自己站在前方,尝试着有秩序的排列队形,避免无意义的单打独斗,甚至还有人蹲在前方同伴的脚后,从胯间手持了一柄长刀,对准那些趴在地面而未能被注意到的行尸予以反击。
另一面,朱利安尔斯与拉赫马身为领导者总是冲在最前方,相比起其他普通的士兵,无论是刚刚加入巡逻军的新人,还是经验丰富的老兵,没一个人武艺比得上他们两个,巡逻军的四个队长中两个人负责文职,两个则负责外出执行任务,是长久以来都不变的规矩,能够出任队长的人在剑术与技巧上总是高人一筹,也因此成了多数士兵们在战斗时信心的来源,更象征着巡逻军的士气。
善于突击猛攻的朱利安尔斯接连用手中的阔刀往前方挥舞,脚步也稳当的一步步前移,很快就比其他人更突出,而在他路线上的行尸们不是被砍了脑袋,就是被刀背打到另一侧,把其他行尸撞倒在地,给了在侧翼的士兵更多攻击的机会。
拉赫马也并没有落于人后,他的体力并没有朱利安尔斯那么充沛,但在经验与技巧上远胜朱利安尔斯,只要手握剑柄在一瞬间带离剑鞘,便能看到影子一样的波纹,闪过数次后那些在拉赫马身旁几米的行尸统统被切成了碎块,那些看到这一场景的新兵们再次发起呆来,被拉赫马斥责时才注意他手中的剑已经回到了黑色的鞘中。
“别在这里发愣,这里是战场!”拉赫马对着那几个新兵吼了一声,才让他们重新走回前线,帮助朱利安尔斯与其他士兵在尸墙之间打出缺口来。
凌乱的黑发与白刃成了远处围观民众们唯一可以目睹到的风景,在一大片的死尸上,无数把刀剑立于他们之间,将一切都掩盖在死亡的气息下。
风起了,战场上的行尸已经被清理了不少,只剩下鼹鼠酒吧后方的地区没有清理干净,正当浑身是血的朱利安尔斯更换已经砍出缺口的腰刀时,刚从北面跑回来的探子带回了让在场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消息。
“前方的行尸全部都被清理干净,士兵们也无一人幸存。”探子说。
“士兵们临死前的反击吗?”拉赫马抢在朱利安尔斯之前发问。
“不,那是某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所做,他正在往这面前来。”探子继续回答。
朱利安尔斯第一时刻想起了那人的身份,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士兵们,独自一人在空旷的废墟上跑了起来,但很快便停了下来,站在原地欢迎着向他慢慢靠近的阿尔文。
“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有这个本事可以搞的定那些怪物,那么特兰在哪?”朱利安尔斯满怀欣喜的连腰刀都不顾,一脸兴奋看着阿尔文。
“天啊!我差点忘了还在鼹鼠酒吧的废墟里埋着,我们要赶快把他挖出来。”阿尔文的眼睛来回扫了几下,迅速转身跑向鼹鼠酒吧的大门。
听到这句话的朱利安尔斯本想对准阿尔文的面部砸出自己的拳头,心里却很清楚自己那远远慢于他的速度,就算真打的过去,最后也只会在空气间打了一拳后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心有不甘的他冲着酒吧的方向跑了过去。
身后的少数士兵也跟着朱利安尔斯一同往已经被食尸鬼撞开大门的鼹鼠酒吧跑去,离得老远便被一股血腥和恶臭味道熏得不能睁开口鼻,就连朱利安尔斯也停顿了一下,撕下了自己的衣服,制作成临时的面罩,不顾面罩的鲜血佩戴在脸上。
前方的阿尔文已经没了踪影,大概是想都没想便顶着这股让人退避三舍的气味冲进了鼹鼠酒吧,当朱利安尔斯与部下弄好了面罩后,刚刚走入中庭,便看到了阿尔文走了出来,在他身后的还有一名身高近两米的男人,如树干粗的双臂前抱着两名**身躯的男女,步伐轻巧的走了出来。
在没有如此之高的身躯的南国,朱利安尔斯与他的部下们立刻便被吓到,纷纷拔出武器准备迎敌,当朱利安尔斯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手里什么都没有,再抬起头仔细一瞧,才留意阿尔文走了过来,对他说着什么。
“别动粗,他不是敌人,赶快找医生给他怀里的那两个人治疗,再晚一点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阿尔文无视了朱利安尔斯的行为,一脸沮丧的离开了鼹鼠酒吧。
他的肩膀低垂,连以往骄傲的整齐刘海也乱的不得了,一头黑发上盖满了尘土,胸前的白衬衫也被战斗时迸溅出来的血点染成了花衬衫,黑色的连线手套也崩坏了半只,从袖间流淌着他人的鲜血。
尽管有些不明所以,朱利安尔斯还是委托了部下将哥夫与伤员带往总部附近的医生处治疗,他一个人则单独接近了阿尔文,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打探起来。
“特兰呢?你根本没找过吧?”朱利安尔斯还不确定发生了什么,压抑着自己已经燃起的怒火,没好气的问阿尔文。
“他不在那了,抱歉。”阿尔文的声音降到了最低点,用那双被刘海盖住的眼睛瞟了朱利安尔斯的鞋子,看着那双鞋子的主人向前移动。
当朱利安尔斯移动到阿尔文的面前时,他毫不犹豫再次打出了自己的拳头,重重砸在阿尔文的脸上,把他一拳从正坐着的废墟石块上打落在地,滚动到一旁的士兵尸体身上。
阿尔文没有做任何回应,只是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什么,又坐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块深红色而又充满香气的布料,在这只有血腥与恶臭的环境中成了一朵靓丽的“明花”。
“那是!”反应过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朱利安尔斯再次打了阿尔文一拳,自己的手却被震的发痛,可他对那种痛楚毫不在意,依然选择继续打下去。
“为什么他会跟你一起去那里!你应该保护好他!如果知道你们会遇到这种事情我根本不会让他接近你!明明只要好好做瑟雅斯的弟弟,安然呆在家里就可以成长为一个好孩子,现在因为你的出现一切都毁了,你让我怎么跟老大和瑟雅斯小姐交待?”朱利安尔斯站了起来,将后方因晃动而散乱开来的金发重新绑好,但看到了阿尔文的样子后便再也无力继续打下去。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阿尔文默默留下了泪水,眼角湿润起来变成了一片模糊,红肿的面部与留着血的嘴唇证明了他的哀伤何在,颤抖的眉毛终于垂落下来,像是这世界所有的希望都失去了一样,他也终于唉声叹气,将一切的责任都归于自己。
“你说的没错,他如果继续在自己的家庭里成长着,没有遇到我的话,一定可以活的比现在更快乐幸福。都因为我的出现,才会导致这一切,我真是最差劲的混蛋。”
朱利安尔斯没有回答他任何话,而是在心里替夏洛特和瑟雅斯思考,正为怎么解释特兰的问题而烦恼着,不想看到阿尔文的他干脆比起眼睛来。
双方间的沉默引来了另一人的注意,那个人站在极远处的屋顶上,清楚的看着属于特兰脖子上的围巾残片,没做出任何的表示便迅速离开了屋顶,似乎他已经听到了阿尔文与朱利安尔斯之间的对话。
在两人继续僵持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有了另外一对人马从广场南端的楼梯走了下来,穿着的是北方风格的铠甲,一路不急不缓的向阿尔文走来,那些精疲力尽的士兵们没有任由其走到朱利安尔斯的面前,连正处理尸体与伤员的拉赫马也被吸引了注意力,靠近过去一探究竟。
“拔刀!”带头的人高声对所有部下喊,这一举动让朱利安尔斯与他的士兵们打起了警觉,一个个都准备好武器等待应战这些从未见过的部队。
老练的拉赫马跑到了他们之间,训斥起拔出了刀剑的士兵们,转身向与他同样带着一副眼罩的男孩走去。
“不夜光是吗?你们来这里是得到了国王陛下的特许吗?”拉赫马用剑鞘横在他与朱利安尔斯之间,有意无意的阻拦着不夜光继续前进。
“哦,的确得到了允许,看到军队乱成一团后就求我来帮你们,本来没打算打赢,不过看到了一个我一直想要抓捕的人物呢。”不夜光看了看朱利安尔斯身后的阿尔文,高兴的了不得。
“多谢你之前救了我们,不知道霍吉尔先生怎么样了。”拉赫马寒暄着说。
“他很好,不过应该还有必要躺上一段时间,现在我希望你们能交出身后的那个人,他是我来这国家的主要目的。”不夜光收回了长刀,对准阿尔文指了指。
“你是说被通缉的人就是他?”朱利安尔斯问。
“没错!被联合帝国通缉的正是他,每个联合帝国的成员国都有义务直接缉拿,但致远花并不成员国,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特意带着人抓捕这名通缉犯。”不夜光伸手向后方要了一副羊皮卷轴,握在手中正准备宣读。
“抓一个通缉犯就需要带那么多人?”拉赫马与朱利安尔斯纷纷让开,士兵们则也发出了同样的怀疑。
“所以他才有能力救了你们,刚才他砍杀的数量比你们多上一倍。”在准备宣读卷轴的内容前不夜光抽出时间来特意说。
即便追捕他的敌人已经近在咫尺,阿尔文依然选择在原地不动,脑袋也抬不起来,让人不知他到底是因疲倦而不动弹,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朱利安尔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很确定阿尔文正打算被捕,像是给自己赎罪一样换取一飞内心的安稳,但这在他看来是远远不够的。或许,阿尔文的死也难以弥补他在朱利安尔斯心中的形象,对他来说特兰远比阿尔文重要。
“阿尔文·安斯艾尔先生,你背叛了帝国对你的信任,你也背叛了你的家族与身为一名骑士的荣耀,基于叛国罪现在将你收押,如果你要说什么请现在就讲出来,武力对抗会使我们不得不对你动武,从人数来看现在的你是绝对跑不掉的,更何况还有我在,你认得我吧?我一直听说你的记忆力是非常厉害的。”不夜光靠近了阿尔文的面前,将他踹倒在地,弯下腰来特意冲着他的脸部吹了一口气。
“这不是虎牙小哥吗?我出任教官的时候所教的学生里,大概也就只有你优秀到可以跟我对峙超过一分钟了,没想到现在已经开始独立担任军官了。”阿尔文侧翻在地,连翻个身的力气也没有。
“可别怨我,是老师你自己在这种关键时刻非要逃跑,为了你我可跟很多人都吵了一场,现在由我亲自抓捕你回去的话,至少我可以替你求情,陛下也会原谅你。”被阿尔文的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的不夜光表达了自己的歉意,蹲在阿尔文的伸手想要扶起他。
“抱歉啊,我现在心情非常不好,他们宁愿派你这种黄毛小子来,是其他人都死光了吗?”阿尔文并不接受不夜光的好意,自己鼓足力气坐了起来。
“很多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就算是跟你平日关系不好的家伙也不愿接受追捕你的任务,所以本来打算请教团骑士派人帮忙,可惜教团的人不但拒绝了请求,还减少了在首都驻扎的人数,这样一来每年防守兽人的费用又要增加了,这可全都是因为你啊,老师。”两人的谈话让不夜光很伤脑筋,自从他认识阿尔文开始,这个实力强的如同怪物一般可怕的老师就从来都喜欢试探他的底线,一开始的怒火现在已经全无,任阿尔文怎么说都不会愤怒。
“要抓就快抓,我正累着呢,把我抬回去吧。”阿尔文又一次栽倒在地,四肢平放开来。
“好吧好吧,本来以为你会拼死抵抗,我们都做了会被杀的觉悟才跑到这里,既然你放弃继续逃亡的话,把你抬回去就当做是我对你的谢礼吧。”不夜光打了响指,身后的军人们从后方抬出了临时买来的担架,将阿尔文的手脚绑好后抬了上去。
拉赫马、朱利安尔斯两人对阿尔文的离去都沉默不语,都有着一副说不出难处的苦瓜脸,眉头间的褶皱也堆出了多层,一切他们所追寻的都没有得到答案,仿佛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身为领导者的他们与无头苍蝇一样,在这个比他们年少的男孩面前,总觉得缺失什么关键的东西。
“他救了我们,我想应该是那样。”拉赫马目送阿尔文远去后才说。
“你说的没错,但他不止救了你们,还有我们所有人。”不夜光回答道。
“所有人?”朱利安尔斯向前了一步,更靠近不夜光。
刚刚从对阿尔文的愤怒中抽离出来的朱利安尔斯没有顾忌太多,一听到不夜光的话便打心底觉得这家伙靠不住,甚至在听到他称阿尔文为老师后觉得这只是个庇护阿尔文的家伙罢了,之前被他救下时的感谢之心全无。
拉赫马第一个发现了这种内在的不满,想要岔开两者的话题避免冲突进一步扩大,可他还不能就此退去,作为巡逻军的最有资历的年长者,面对这种情况必须问出所有人都满意的答案来,更重要的是,一直龟缩在家中的福克西纳,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这片废墟的上方,双手扣在胸前,正待带着拉赫马的下一步举动。
“他如果想要与我们拼死一战,这里有很多人都再也无法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不夜光缅怀着过去的记忆,可又有些迟疑。“我不怕死,但我更喜欢活着。”
“每个人有要回去的家,即便现在没有,未来也许就拥有也说不定,有你这样的人在,我们都会安心许多。”拉赫马接下了不夜光的话,将朱利安尔斯的话题岔开。
“你们的陛下,或者说你们的前任国王总是希望我们不要干预这里的事情,可他已经没什么能力继续控制这场正在逐渐失去平衡的政治游戏了,瞧瞧站在我们身后的那头老狐狸,肯定在策划着什么”不夜光贴着拉赫马的身旁说。
“可是你......”拉赫马察觉到了一丝古怪的气息。
“我知道,作为外国的军队并不应该管这些事情,可是作为一名有荣誉感的世俗骑士,我的正义感让我们对这个国家可能发生的事情不能置之不理,你们需要提防每一个会利用你们的人,需要围剿那些叛军时尽力的去做,当失去大势的时候也不要拼死反抗,那个摄政王不像他的父亲那样值得你们去付出生命去保护他的统治。”不夜光继续说。
“这些话我权当做没有听到,如果穿出去了的话你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拉赫马仍记得不夜光救下他的时候有多么的强大,尽管他深信这国家没什么人能对付得了他,却仍试着警告对方,不要说出一些国王统治的话语。
“是啊,我最近吃了太多蘑菇和鲜鱼,致远花的这两种特产让我有些吃坏了脑子呢,刚才我说了些什么就当做开玩笑好了。”他弯起嘴角,酒窝都凹现出来,一脸天真地笑容冲着巡逻军的士兵们说,转身摆好武器,双手压在头后带领着部下们离开了废墟。
“真的吗?”拉赫马在他后背目送这群人的离去,抬头与远方的福克西纳对视,眼神刚刚接触到就低下头去,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一切似乎都已经结束,但又有新的开始,如同命运之轮再次开始转动,将其他的人送来了这片巨大的废墟场地中,士兵们迎接了来自于城墙的其他军队,在突然出现的福克西纳指挥下将尸体与行尸聚集在一起,吩咐着其余士兵利用黑色的巨大帆布在废墟盆地四周围搭建起了巨大的屏风,将外侧全部封闭起来,阻止那些好事的居民们携家带口走到阳台或屋顶观看接下来的事情,可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挡那些拼了命想要得知真相的民众们走到了第二层建筑区,一个个在专门用于观光的区域处观摩起来。
“点火!”朱利安尔斯挥舞着旗帜,向手持煤油与木炭的士兵们发布命令,让他们把手里的易燃物与尸体一同混搭在一起,另一面十几名士兵将带有火种的箭头射入了尸体堆中。
巨大的火柱瞬间燃起,却没有包围全部的尸体,而是一层层的渐进,由低至高慢慢爬升,最终从内部透射出来,那销毁着尸体的灵魂之火卷动着、抽搐着、如同有生命一样把一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拉入到自己的体内。
火焰由红色变成了青色,那巨大无比的焰团像一座等待死者攀爬的小山一眼,燃烧在整座城市的眼前,从中挥发出的浓烟却出人意料的没有任何味道,之前那些恶臭也完全消失,只剩下耀眼而给人感觉冰冷的焰火一圈圈的顺着河边的寒风旋转,在这夕阳散射大地的红黑色阴云里独自孤舞。
那景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城池变成了火炉的炉壁,即便那团火焰与城墙的体积相比并不对相称,却总会让人想起奴隶暴动时的大火,只不过比起那日的黑色烟雾,今天的这团更为巨大的火堆并没有让人感受到火焰独有的狂躁与沸热。
火堆散发出的强烈光线连穿过王宫的瀑布都被映照成青色的水光与黑色的影子,一直坐在王宫高处观望这整场闹剧的格伦颓废的卧倒在从寝室搬来的沙发上,身旁一个人都没有,那些只在关键时刻才会想起自己利益的群臣们一见到食尸鬼的身影便已经跑回了家中,准备将金银收入囊中,随时随地逃离这座城市。
格伦并不在乎那些人会怎么样,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些什么,有一度格伦曾以为自己会非常渴望权力,甚至与福克西纳密谋刺杀弟弟,在那之后他曾后悔过一段时间,完全忘记了权力的好处,当他再次想起的时候,机会便来来临了。
父亲、弟弟统统消失在这王宫中,只剩下他一个人,这是他有史以来最开心的一段时间,对父亲抱着厌恶感的他很高兴终于没有一个不断限制自己的国王存在,而自己也总算可以作为继承者,名正言顺的统治起自幼便不断被教导有一日要君临其上的这片土地。
可枷锁并没有消失,他对弟弟卡尔斯所怀着的则是罪恶感,现在的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并为之前的行为所懊恼,可他再也不能见到自己的弟弟,更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或是否还活在这世上,每日夜晚睡不着的时候,他总会默念母亲与卡尔斯的名字,渐渐在白色丝绸的包裹下沉入夜梦乡。
现在的他正目睹着那一轮皎白的弯月渐渐在黑红色的天空中升起,嗅着从山顶吹来的雪风在心中狂啸,毫无限制的释放自己内心的压力与不满。这一刻的他终于不再感到失落,可那种感觉就是无法离他而去,在这个只有他自己的家庭中,名为孤独感的恶魔始终围绕在他的身旁,对他旁敲侧击,寻找每一个可以入侵的缝隙。
“格伦?你在吗?”一道女声在无人的大厅里传来。
格伦突然醒起,梅那令他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将他从梦境的边缘拉回了现实,第一时刻注意到的却不是在他身后靠近过来的梅,而是眼前那一大片正燃烧的尸体。
“大厅里的侍卫都被你支出去了吗?明明说过这样很危险,陛下跟卡尔斯的事情你难道忘了吗?”手持深红色金边抱枕的梅看上去就像女神一样,至少在格伦眼里她是完美的。
对着眼前女神般的女性,格伦的注意力立刻被她那完美的面庞从大火上吸引过去,盯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应答着她的提问:“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今天被大臣与贵族们烦的够久了。”
“我还以为你连我都不想见。”梅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了格伦的金丝边眼镜,亲自戴到格伦的鼻梁上。
“本来正打算去找你,可我太累了,忘了自己要做什么,连什么时候睡下都不知道。”格伦揉了揉鼻尖,吸索起瀑布带来的寒冷空气。
“城里又出了这种事情,未来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梅表现出很少有的失落感,往常的她总是谨慎坚定而又充满热情,给每一个认识她的人带来希望与理性。
“我跟你说过父亲与卡尔斯的事情后,你不觉得这个国家只剩下我们了吗?”格伦坐在梅的一旁问。
“只有我们?明明还有很多人。”梅用诧异的表情看着格伦。
“我是这个国家现在的最高统治者,简单来说这个国家就是我的家,可我一点感觉不到那些贵族或官员乃至平民有谁是我的家人,他们只是为了自己利益而奔走于人前的家伙,唯有你是不同的,你是我除了父亲与弟弟外唯一的挚爱了。”格伦的手握住了梅的手掌,两人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扣在软绵绵的沙发上。
“很高兴你会这样想,卡尔斯与陛下知道你这样想就好了。”梅恢复了以往的镇定。
“坐在这个位置上,我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就跟父亲过去所面对的一样,那群大臣已经没有多少人真心为了这国家出力,光是看到今天这幅惨象,我就有些想要退缩进某个别人看不到也找不到我的地方里,国家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已经不是我能控制的来的了。”格伦对今天发生的事情抱怨起来,显然他已经知道了西蒙国王曾经的苦恼。
“过去你应该找机会跟陛下谈一谈,我敦促过你很多次。”梅回答他说。
“即便在过去,我对他说心里话的时候,他也从未正面回应过我对他的崇拜与感情,父亲他总是在想着一些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就像是母亲死后他把所有的依托全部放到了这国家上一样,想要把所有的重担都挑在自己身上,那压垮了他的精神,连继承人的问题都摇摆不定,那时候的我就跟曾经的父亲一样,总是那么的疯狂。”格伦又开始懊悔过去所做的一切。
“虽然我跟陛下的接触并没有你们来的多,但在我心目中他是个负责的父亲,在我刚开始负责你的起居时,他亲自召见了我,跟我说出很多有关你生活的细节,那时候我并未感到有何奇特的地方,现在听到你的话语,总觉得你们之间是有那么多的误会与相似之处。”梅有些害羞,可她还是说了出来。
“现在,我多么希望拥抱他,让他明白已经不需要再如同困兽一样为国家的延续而抹杀一切,往常无论他召见我多少次我都选择回绝,想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我面前了。”格伦感动的鼻子酸酸,一看到衣服上母亲与父亲在他儿时送给他的两枚金银扣子便再也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依偎在梅的怀中,泪水也毫无保留的漫洒出来。
“卡尔斯也一定这样想,但愿他与陛下都平安无事。”梅打心底为两人祈祷,哪怕她不信所谓的神明,也在这关键时刻借用任何渠道来让自己的愿望应验。
“好冷啊。”格伦缩进了自己的大衣里,靠在梅的身上,半睡半醒的说着。
火堆仍然烧着,两人靠在一起披着同一件大衣,睡在了在阳台的沙发上,一直面对着大火,带着泪水安然进入梦眠之乡。
城市中的大部分人都睡不下去,尤其是正在返回驻扎地的不夜光,这一趟旅程已经完成了一半,尽管他没有参与任何战斗,在刚刚达到下榻的地方时便立刻找到床铺休息下去,只是那片在窗外的火光让他无法安心,终于按耐不住走到了外面,却发现重伤未愈的霍吉尔正与阿尔文坐在搬到天台尽头椅子上,背对着他一同望着鼹鼠酒吧中的那片大火。
“别拔刀了,已经准备好了你的椅子,一起过来坐下吧。”在不夜光刚注意到阿尔文时,他的手便已经伸向刀柄,阿尔文仍在他之前说出了这句话,如同一早就预料到他的到来一样。
不夜光并没有太多的防备,清楚阿尔文实力的他一声不响的走近他们,坐在阿尔文与霍吉尔中间。
“你还打算逃跑吗?本来就觉得你束手就擒就很奇怪,当时的你就算累坏了,想要逃离我们也不会是什么难事吧?可别难为我了,凭我一个人怎么抓得住你。”认清楚了情况的不夜光,放下心来,用诙谐的语气与阿尔文交谈着。
“抱歉抱歉,我的好学生。打晕了那几个看守我的士兵真的有些对不起,不过我从没打算逃跑,临时监狱的气氛太沉闷,不适合我这种既风趣又充满活力的绅士,所以上来透透风而已。”阿尔文死气沉沉的说着自己如何的充满活力,着实让不夜光有些接受不了。
“还说不会太跑,人质不是都在这里了吗?”不夜光戳了戳阿尔文的左肩,让他往自己左侧的霍吉尔看去。
“是我把他找来这国家的,也是我亲手发书信告知北方的中央这里藏有一名叛逃者,所以与其说我是人质,不如说我是合谋者。”霍吉尔绑着白色绷带的脑袋被一大片黑发遮盖,只有鼻子与嘴巴露了出来。
“只有我来到这个国家是意外吗?”不夜光问他道。
“大概是吧,现在看来一切好像都是命中注定一样,也许真的有所谓的命运之神在关注着世间发生的每一件小事吧。”霍吉尔感叹起来。
“老师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个国家的,还跟我的童年好友扯上了关系。”不夜光又开始问起阿尔文问题来。
“你知道蓝道夫·笛卡尔吗?”阿尔文反问起来。
“是那个生死未知的前十二骑士成员吗?中央的档案馆里很难找到有关他的资料,内部流传着他叛逃的传闻,对外宣称他是病死的对吧。”不夜光回答。
“他现在的确死了,只不过死在了这个国家,两年前我翻查到一本他的笔记,跟随笔记上的内容追寻他的足迹,最终我选择了来到这里为我的疑问划上一个句号。”阿尔文继续说道。
“那本笔记上写了什么?”在不夜光说话前,霍吉尔抢先问了起来。
“你相信这世上真的存在神明吗?”阿尔文又好像之前那样反问提出问题的人来。
霍吉尔与不夜光听到后都愣了一愣,两人相视而望后都摇了摇头,可又不怎么确定,只用最缓慢而不清楚的幅度动弹脑袋,给人模糊不清的感觉,在这片黑暗与火光重叠的环境中更是难以分辨。
“难道笔记上些的全都是跟所谓的神有关的东西吗?”不夜光从刚才的恍惚中恢复过来,这一次他抢在了霍吉尔前面。
“别在意别在意,那只是个玩笑而已,我开个噱头来唬弄你们而已的!”阿尔文猛拍起不夜光的肩膀,嘴角也弯到了极限,突然间笑了起来。
“你在假笑,我对你可是很熟悉的。”不夜光没有跟着阿尔文一同欢笑,只用一只眼睛看事物的他反而比多数人更敏锐。
“那眼睛还真是敏锐,另一只长期被眼罩盖住的眼睛恐怕更厉害吧。”阿尔文玩弄起自己的胡须来,完全忽视了不夜光的追问。
“笔记到底写了些什么?”霍吉尔重新打开了话题。
“灾难的真相,一切的起因。”阿尔文低头说。
“那场灾难?大灾难?”霍吉尔如同吃了苦瓜一样,嘴角瞬间抿了起来,似乎那个名字让他想起了什么。
不夜光一句话也没有说,摘掉了佩戴在左眼的黑色眼罩,让两只眼睛统统暴露在空气之中,泪泉随即便涌了出来,当他低下额头时,泪水顺着脸颊与鬓角两侧流淌在黑色长发之上,很快便如同浸过白河水一般潮湿。
“还是跟以前一样啊,泪水量超大,连头发都打湿了,真不知道你的眼睛到底是什么构造。”阿尔文翘着搭在不夜光背后的椅背上。
“而且还是个外表与内心都很柔弱的女孩呢。”霍吉尔拿不夜光的发型与外貌开起玩笑来。
“你说谁是女人!”不夜光立刻调转脑袋,带着泪水脸瞪起霍吉尔来。
“差不多也该从那段阴影中走出来了吧,大灾难的确夺走出了你本人之外属于你的一切,折磨着你的精神,逼迫你成为今天这样一个人,可凡事都会有结束的,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最终的结局都一样。”阿尔文的嘴巴没有停下来,仍继续说道。
“真相到底是什么,我现在只关心这个,告诉我答案。”不夜光立刻收干了泪水,连原本有些失控而颤抖的声音也变得压抑沉重。
“我没法向你保证这一切就是真的,因为我所读到的内容也只是一种猜测,笛卡尔长期从事着对历史的空缺做考证研究的工作,在那种十几年如一日的环境下他经历了许多事情,最终大灾难的到来让他察觉到这世界并不孤单,那些我们称之为奇迹的能力以及让人避而远之的魔法很有可能就是引发灾难的缘故。”脸上半白半红的阿尔文将帽子扣到了额前,搂紧了披在身上的黑衣,摆正了姿势故意选择坐在不夜光看不到的身后。
“有什么证据吗?”如阿尔文所想一样,不夜光立刻问了起来。
“刚才说过了吧,笛卡尔从事的是研究历史的工作,可历史却总是被不断推翻以及再认定,在幕后推动这种改革的就是与他坐同样工作的一批学者。这群被保守历史研究者称为新学派的家伙们,很多都是流浪乡出身的平民家族,没有贵族血系的他们受保守派的排斥,最终演变成了对立的局面,为了得到更多支持与商人的注资,新学派的历史研究者们开始了没有任何保护便进入各地荒野遗迹探险的运动,很多人都死在了不见天日的沼泽或古庙里,但他们的付出是有回报的,大量可以证明他们猜测和填补空白的文物与文献纷纷出土。”阿尔文的话对不夜光来说有些像绕口令而不是一个故事。
“很有趣的故事,可这跟我想知道的有什么关系。”不夜光侧脸试着回头,却忽视了阿尔文,向左侧转去,盯起霍吉尔来。
“我听过很多次了,可别问我,一定要说的话,那就继续听下去,做人可要有耐性。”霍吉尔摊开双手,口气也变得无奈起来。
“那种运动大概在二十年前达到了顶峰,笛卡尔正是受益于这场运动中的贵族子弟,只不过他是背叛了自己保守派出身的新学派研究者,也是唯一一个以新学派身份得到受封的十二骑士,他所担任的职务在过去几百年里都是保守派独占,可那些保守派所给出的贡献却不如一个人在上任八个月后的多,结果显而易见,白狮只相信有能力的人,对贵族与保守派的声音完全不顾及,亲自肯定了笛卡尔的作为。”阿尔文作为教官时的语气再次对着不夜光使用起来,对不夜光来说,这些话让他提不起丝毫兴趣,只能忍耐到阿尔文说出众人皆知的结果。
“剩下的就不用多说了,午饭间的闲话里大家都唠叨几十遍,笛卡尔后来莫名其妙的离开了北方,没人知道他的下落,大家都说他背叛了祖国与白狮的信任,甚至有人提议把他写入叛国罪人的名录当中,我从小时候就听说过这些谣传了,别重复下去了好吗?趁你在被我押回去之前说清楚,要不然我可没有耐性在这里听你嘀咕废话。”不夜光故意打断了阿尔文的话,试着用离席来威胁阿尔文。
“是我的错!刚才只不过是想重温一下你还在学校时我教你的情景,现在好好坐下来,让我告诉你些关键的东西,听了这些东西后,你可以选择把我带回去,还是与我合作一起解决眼前的问题。”不夜光的屁股还没离开凳子超过两秒,阿尔文就回过头去一把拽住了他身上的布条。勉强笑着把他摁回了椅子上。
“老师竟然去求学生听他说话,你们过去到底怎么交流的。”一向极为尊重长辈或老师的霍吉尔完全说不出话来,只好告诉自己这是人人都会遇到的事情。
“说吧。”不夜光回应了阿尔文的恳求。
“笛卡尔追寻着真理,这在他成为帝国中十二个直属于白狮的骑士后也没有停下,当他不断在历史的故事里徘徊的时候,某样东西出现了,一个古老而又充满危险的东西。”喜欢卖关子的阿尔文总是话里有话,那种有意而为之的语气让在场的两人不禁屏住呼吸等待接下来的话。
“古老?再古老的东西能比黑暗时代的传说更古老吗?甚至比精灵和矮人的存在还要古老?”霍吉尔半开玩笑的说,尽管他实际上很期待阿尔文能说出些什么花样来,但一想想又觉得这有些荒谬。
几秒过后,没人回答他任何话,虽然霍吉尔很肯定自己说过些什么,但一看到不夜光闭嘴不言而阿尔文又皱紧了眉头便知道那并不是开玩笑的事情,立刻也重整了自己的心态,试探性的问:“那会是什么比我说的还要.......古老?”
“也许你不相信,但世上就是存在着一些人类语言还没诞生时就可能被记载了的事情,而其中一种,被曾经存在过的文明所记录,人类则探索到了他们的遗迹,进而得知了这些恐怖而又可怕的事情在这世界上发生过不止一次。”阿尔文点了点头,回答霍吉尔说。
“到底是什么?”不夜光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拳头握的更紧,他并非单纯的好奇阿尔文所说的内容,更多的是一种责任与复仇心在驱使他,为他那死在灾难中的父母讨个公道,哪怕他所要面对的并非是人类力所能及的事情也好,不夜光仍然下定决心,以不怕死的心态尝试一下。
“某种圆柱,笛卡尔称之为列祖先民之柱,只存在于地下或者是曾经在地面但随着时间而被掩埋到地下了,哪种结果都好,那些东西从描述上来看都太过......”阿尔文没有继续说下去,想起了某些东西。
“危险?”霍吉尔再次充当了提问者,好学生的心态让他不禁把阿尔文当做一个老师一样去学习。
“如果只是非常危险,那也不过是带来死亡罢了,可列祖先民之柱给我们的则是未知,哪怕人类当中最有智慧的人在面对它的时候都会显得如幼儿一样,就像我们与笛卡尔一样,但博学的笛卡尔在面对那种柱子时所能说出的唯一一句话也只有:“这是什么?”。”越说越乱的阿尔文有些语无伦次,光顾着描绘那种东西有多古怪。
“你说过,笛卡尔的笔记告诉了那你大灾难的真相,那跟被发现的古迹有什么关联?”不夜光保持着以往的冷静,似乎他除了偶尔说说俏皮话外,多数时候都是个冷酷而又过度理性的人,之前那种痛哭所带来的影响已经完全消散,脸颊的泪痕与他平静的黑眼睛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曾经在多年前见过一片未知的天空,绚丽的色彩与亮如白昼的群星,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火炬之山断裂的那一日,大灾难发生那一瞬间,一切都变了,身边的人死去又或者与我分开,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作为一个活人生存在这世上,但很快我就不知为何的抬起了脑袋,像是在为了找寻什么一样抬头看着天空,然后就如我刚才所说那一样,见到了无限星群。”他回答了不夜光的疑问,但自己的疑虑却仍未得到解答,脸上的神情更为沉重。
“我可没见过,那时候的记忆我不是太清楚了。”霍吉尔没有类似的记忆。
本来不断提起问题的不夜光突然默不作声,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低下脑袋后又抬了起来,为阿尔文解答了自己的疑问:“那一天,我看到了,一直以来我只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是我自认为是幻觉的画面却总是挥之不散的出现在我眼前,一遍又一遍,每当我想起来的时候,总会记忆起家人在我眼前死去,而我又无能为力的事实。”
“在大灾难发生的三天前,弥诺斯的群山更东方的温和地带之中,笛卡尔找到了第一古柱,那是在石化的废墟中所发现的巨物,高耸入云的圆形石柱,在一座已经休眠多个世纪的火山口之中,极其巨大但却完全看不出自然的造化,只有人工的痕迹,就算是圆柱之下的废墟已经完全石化,云层上的柱体也没有一丝尘埃,螺旋形的纹理沿着圆柱根部一直升到最顶端,离几千米都可以清楚的看得到。”如同见过了一样,阿尔文越说越详细。
“你跟着一起去了不成?”霍吉尔果然注意到这个问题。
“不。他没去过,但光靠笔记是不可能像你这样描述出来的,难不成你......”不夜光注意到了一点更为重要的东西。
“记忆石!笛卡尔到底有多大的能耐,竟然搞得到那种东西。”见过世面的不夜光立刻就想到了阿尔文所见到的东西到底从哪儿来。
“你是说那种可以把人的记忆放在上面的石头?我听说多少钱都买不来,帝国的纪念拍卖会上只有三片用于永久展示。等等!这不会是从那偷来的吧?”霍吉尔惊讶的也差点叫了出来,连身上的伤口的不顾。
“赶快拿来给我瞧瞧,用不着你在这里废话了。”不夜光受够了阿尔文话唠的那一面,双手不自知的已经放到了阿尔文的肩膀上摇晃起来。
“你们这群财迷,猜得还真准,可记忆石不是我的,那记忆石和它的主人也不在这里。接下来,让我把刚才的说完!笛卡尔的笔记里还有很多东西。”阿尔文挣脱了不夜光,整理好自己的头发后才继续说道。
直到此刻,不夜光与霍吉尔才恢复以往的绅士态度,注意到自己失态的他们在心里开始自责起来,连表情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让我们继续吧。”霍吉尔尴尬的对不夜光挤了挤眼睛。
“当他的队伍找到第一个列祖先民之柱后,他们发现了上去的道路,沿着那些早在古代就已经风化的台阶,用了两天的时间才爬上了顶端,当他们又花了一个下午走到了中央后,那片星空像是在等待着来访者一样,在他们的头上显现出来,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阿尔文的故事几乎讲完,但不夜光想知道的却不止于此。
“我知道,那天日落过后便是大灾难!可我问过很多人,没人见过同一片星群,看过那些东西的难道只有你和我吗?抑或者真的是幻想而已?”不夜光苦笑起来,连阿尔文都嘲笑了一番。
“老实说,笛卡尔也不清楚一接触那如同山一般的圆柱的后果,他从未写过对这种东西的看法,笔记上只记载了他如何发现以及过程中的所见所闻,除此之外只有没完没了的赞叹。可是,你我心里都清楚,他靠近那东西后不久整个世界都变了,这是一个事实。唯有神明才能让一切都颠倒,所以说世上真的存在神明吗?”最后的一句话始终都像是在自问,阿尔文的回答总是无法让人完全满意。
“无论你说些什么都好,现在看来这也许只是你的借口而已,说说你到底为何叛逃。”不夜光站了起来,这一次他是动真格的,无声无息拔出了自己的长刀,在阿尔文身后轻轻向前推进,贴着他的脖子滑动。
“他的第二本笔记,我只读了一小部分,严格来说我也只有那么一小部分,剩下的不知道被谁拿走了,也许烧光也说不定。”被月光与火光重叠的长刀越来越贴近阿尔文的脖子,即便如此阿尔文仍然一动不动,语气也没有因此而动摇。
“继续。”这一次,刀锋对准了脖子。
“因为不知名的原因,那支远征队仅剩下他一个人活了下来,大概这也是大家指责他的原因之一吧。无论怎么样都好,他开始变得孤僻,不清楚是受了刺激还是着迷于大灾难与列祖先民之柱的关系,笛卡尔开始着手寻找第二根列祖先民之柱,并且很快的就有了极大的进展,而目标就是这个国家,我不知道他到底通过什么样的手段锁定了这个目标,但既然他曾经找到过,那么这次就一定不会有错。”他说。
“你这是在逼我杀了你吗?既然来到这个国家,知道那古柱的人必定会再次引发新的灾难,留你活着一定会有更多人像我一样不幸。”不夜光回答他。
阿尔文并不以为然,他心里清楚对方的实力,手无寸铁的他未必逃不了,但若不算上两人之前说过的那些玩笑,真正打起来是否可以轻易战胜不夜光仍是未知数,而在他以往的印象中,不夜光无论是作为学生还是一个不停挑战他的对手,都以谨慎与越战越强而留下印象。
“有人拿走了第二本笔记,那我一定要查到是谁才行,我来不及解释给所有人听,但情况就是这样。我本以为不过出来走几天就可以解决一切,没成想竟然会把我当做叛徒对待,那些家伙还真是有些无情啊。”被刀锋顺着脖子来回游动并不是多么舒服的事情,连阿尔文都难忍下去,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推开了刀刃,脸也背了过去,说起话来也不再那么友善。
不夜光大概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挥手让霍吉尔远离他们,一直到六七米远才停下来。
“你认为我会就这样相信你吗?”他问。
“我不信任你们,正如你们不信任我一样,可即便如此我们也要合作到底,而且你还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不是吗?”阿尔文的语气立刻由沉重变得活泼,冷不丁的突然转过身子,冲着不夜光的死板表情笑了起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尔文的提问没有得到回答,他只好站了起来离开天台,从不夜光的身旁绕了过去,对着霍吉尔打过招呼后就步向楼梯的转口处,直到这时才被不夜光叫住。
“你要去哪里?懦夫!”不夜光的手臂僵硬的弯曲了一下好不容易才从某种威慑当中缓和过来。
“回牢房睡个觉不可以吗?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我欠的债太多太多了,要一点点还清就算我孙子结婚也还不完,不好好休息怎可能全力以赴。”阿尔文不经意地咳嗽了几下,擦了擦眼睛上流出的泪水就自己一人走掉了。
仍在原地思考问题的不夜光放下了手臂,将腰部的刀鞘拆了下来,试着推刀入鞘,却迟迟都对不准,不停发抖的手一次又一次地打断了他的动作,急促的呼吸让胸部撑开又合拢,把一身铠甲震动的发出响声。
“是他的话一定可以击败那个家伙。”几米外的霍吉尔感叹说。
“过了那么久,没想到差距还是这么大,让我想起了以前被卡墨娜教训的日子,她经常告诉我们人会再次相遇,那个时候也许大家都会有些变化,现在再次见到过去的老师,我自己却感受不到任何变化。”不夜光回答他。
“瞧瞧我,本以为一辈子也不会再有什么变化,现在却又一次被卷入到了这种混乱的局面中,我想卡墨娜也许早就猜到了也说不定,她总是相信人生的漫长岁月中,那短暂而又不确定的日子里,一定有一种命运之线连接着我们彼此,每个人都会随之寻找到自己最后的归宿。”霍吉尔走近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吗?那我与你的再相遇也一定有谁在背后推动了。”不夜光开了一个玩笑。
“有机会你就可以见到他。”霍吉尔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仍在燃烧中的广场大火,屏住呼吸后深叹了一口才离开。
远方的风吹入了城市当中,夹杂着山脉的雪花与白河上游的雨点,两者交叉在一起也没能熄灭那场大火,反而借着风势越烧越旺,在寒冷的风中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暖,留下的只要冻雨间炽人面目的疼痛。
靠近那里的人都不愿意离开,死者的家属们纷纷聚集在一旁,嚎啕大哭的人的确有,却说不上多,离得更远的哪怕看了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也没有回屋的打算,一个个反而携家带口走到了门前,在一丝温暖都感受不到的风中望着燃烧的火堆。
而在他们更上方的贵族们,也无一例外的走了出来,身披丝绸长袍,在仆人们的照顾下在自家专用的阳台上聚集起来,那些对这种事情还没有什么概念的孩童仍嬉戏如旧,贵妇们则聚集在一起开始了一次惯例以外的茶会,还不忘评论下方发生了的事情。真正关心这些的也只有平时绅士打扮的贵族老爷们,男性也同样齐聚一堆,拿着装满茉莉酒的玻璃高脚杯议论着某些事情,焦急的脸上让人看的出他们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担心。
更有趣的是,他们所担心的人或事,正从城市最顶端的无人雪山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连广场上发生的事情也没法逃过他们的眼睛。
同样的,他们所承受的骂名与寒冷也更胜他人一筹,无论是被骂做叛贼还是毫无仁慈的屠夫,反抗军依然保持着自我,在最关键的时候审视一切,并且根据胡斯的选择做出最好的决定,只是现在他们似乎出现了矛盾,在某件事上争吵不休。
雪山下方的遗迹,更为靠近城市的一片废墟当中,某个临时搭建起来的石屋外,格温德琳正焦急的等待着,对四周围的安全仍有疑问的他,无时无刻的警戒四周围,哪怕是雪山上的狐狸路过,也会触动她那敏感神经中的一条警戒线。
更别提,这次前来的正是一只“狐狸”,一条被称作“光狐”的狡猾家伙。
“你总算来了。”格温德琳盯起附近的雪地,上面的浅浅的一层脚印暴露了目标的身份。
“隐藏到这个程度都会被你发现,让你负责队伍的警戒和侦查果然是正确的决定。”听到了格温德琳声音的胡斯,从吹的正猛的白色风雪中显出了浅黄色的身影。
“赶紧来进吧,他们都等着你,别忘了是你说要召集所有人我才花时间跑来的,这里不安全又寒冷,交代完事情快离开。”格温德琳话虽然不少,却仍在因之前的事情而生气,没有好脸色的瞟了胡斯一眼就自己一个人走进了屋子。
胡斯知道格温德琳的脾气不会那么轻易就谅解自己,也装作没事一样走到了大门前,在门口抖了抖披风上的雪花后,才彬彬有礼的进入了屋子,对每个在场的每个人打了招呼。
“好久不见了,胡斯。”布罗斯熟悉的声音第一个回应了胡斯,尽管两人已经认识了很久,但像此刻这样热情的招呼却还是第一次,这一切全因前一段日子两人的不欢而散。
无论作为太阳团的持份者还是胡斯的私人朋友,布罗斯都是个受过教育且有礼貌的男人,缺点则是极为容易冲动,经常在保持着克制自己行为的前提下,做出很多有违身份的事情来。那次突然离席后的他尴尬至极,总是悔恨自己过于冲动,不断反思问题,最终主动的向胡斯发出问候,期望得到同样的回应,即便上一次离开后他所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下次见面时怎么斥责胡斯。
“很高兴你能来,布罗斯。”胡斯并没有道歉,在他心里由始至终都觉得隐瞒一部分事实是极有必要的做法,尽管没有歉意,胡斯仍走过去拥抱了对方,为之前的事情划上一个句号。
“还是以前那群人,不过多了一个新的来客。”摩拉维亚也走上前去给胡斯一个拥抱,接着把他带到了一个角落里,莱恩与塔鲁正坐在椅子上。
两人看到胡斯靠近后一点也不惊讶,胡斯离开后的事情经过他们早就通过其他渠道得知,当下关心的只有角落里坐着的陌生人,一个看似文静,皮肤白皙而又缺乏血色的年轻人,一身别致的棕黑色条纹衣服让人一眼就认得出他贵族的身份,本应该与他衣装互衬的头发散乱在他的耳边与额前,还有一些盖在两个巨大的圆形透明镜片上,一副做工精良的金丝眼镜牢牢固定在他的耳边,哪怕他潮湿的脑袋一直低垂着,也没有动过半分。
“这是谁?”胡斯问起左右两人来。
“你可以跟我们一样亲切的称呼他为克莱恩。克莱恩先生是城里的小贵族,做着给人算账的生意,有很多大贵族都把财务的事情交给了他,现在我们把他带来给你,这位克莱恩先生有一个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布罗斯在胡斯的耳边说。
“那么,是什么消息呢?克莱恩先生。”胡斯用剑鞘点一下了他的胳膊。
“布罗斯!我什么可以都告诉你们,但之后一定要放我离开,要不然我就死定了。”克莱恩终于说了点什么,安东尼并没正面回答任何问题。
“请说。”除了克莱恩以外的所有人回答。
“他会在生日宴会上做出一件大事,杀光所有贵族,那些几千人的大贵族们却全部都要死,而你跟我都知道那个人是谁,你想要推翻他的统治,现在却有一个更危险的家伙存在。我曾经警告过他们不要过于贪婪,没人肯听我的。我以为只不过是换个主子服侍罢了,可现在就算我投诚到王权之下,也没人能保护我,摄政王从未给过我任何答复,曾经的承诺现在看来也没什么无法保证我的安全。你们既然把我抓到这里,我就一定要把所以的财物都拿走,离开这国家了。”克莱恩冷的哆嗦,说起话来一点也没有热情,连发火都没有脾气。
“我会的,我当然会。”胡斯点点头,答应了对方。
正当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胡斯,并且心中各自猜测胡斯的决定时,这位冷静得与年龄不相符的领导者又做出了一个新的决定:“全员注意,改变当下目标,在国王的生日宴会来临前,所有人开始搜索有关信魔的消息。国王统治的政权和信魔制造的恐惧,两者我都要击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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