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之中,屋内变得一片狼藉,拉赫马的声音渐渐变小,最终一动不动,脸朝着地板半趴在地,这一切都被朱利安尔斯看在眼里,哪怕他正处于被人勒紧脖子的状态,也不忘抽出那仅有的一点力气转动身躯,试着呼唤拉赫马站起来。
声响几寻过后,拉赫马仍然一动不动,完全没有了生者的气息,跟布偶一样瘫在黑暗潮湿的角落间。
“怎么处理这小子,恩加多?”金属手腕的主人此刻询问起从草帘里走出来的家伙。
“喔,他看上去很标致不是吗?有点男人气概还很年轻。”叫做恩加多的人用近乎女性的声线说。
“你的恶趣味可不要影响到任务。”掐着朱利安尔斯的男人说起话来,跟公鸭的粗嗓音一样。
“那是当然。”恩加多回答道。
被钳制了有一段时间的朱利安尔斯终于找到机会,看清面前的男人的容貌,那人在灯石青色的光芒下隐约反射着金属的光芒,胸口上、脸上还要额头到处都有银白又透着青辉的钢铁覆盖在他身上,让这个只比朱利安尔斯高一点的家伙看上去极为凶狠和健壮。
他又走前了一步,这次朱利安尔斯可以更加清楚的看到他的外形,之前的金属并非他的铠甲,而是身躯的一部分,镶嵌在他的表皮上,也有可能是那就是他的皮肤,连手腕的金属也没有丝毫接缝,跟纯天然的铁块毫无区别。
“想怎么死?小子。”在金属面孔下,一双蓝色的肉眼透过一层几乎透明的布条望着朱利安尔斯,没有任何回避动作便与他对视了起来。
“冽银!别玩弄他,这人要死了就让他痛快的离开,真是受不了你和其他人喜欢折磨目标的恶癖。”恩加多试着劝阻自己的同伴,话语里还透着一直以来的不满。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干净利落解决他的,你回去的路上替我向首领问好。”冽银挤动没有眉毛的眼睛,对恩加多说。
恩加多点点头,走了出去,一小会后又立刻倒退回来,瞄了一眼拉赫马的尸体,指着说:“事后放火烧了这里。”
说完便迅速离开,急着赶上某个聚会一样,跑步的声音连屋内都可以听得到。
等那最后的余音都彻底消失后,冽银立刻变了一个表情,把朱利安尔斯再次抓了起来,举过头顶后摔向草帘后,跨起步子走了起来,先对准朱利安尔斯柔软的肚子踢了两脚,等他彻底站不起来后又打了几拳在面部。
被金属拳头砸中的脸部迅速爆出鲜红的血花,颧骨左侧变成了一片青紫色,本来白皙的皮肤被暗红色取而代之,一道裂开的伤痕从耳朵延伸至下巴,流出来的血比嘴巴上的都要多,从未受过这种伤害的朱利安尔斯觉得这一切已经够了,可他已经虚弱到连声音都发不出。
冽银不想让他立刻死亡,也不想让他有力气反抗,一次次的落下毒手,将朱利安尔斯的体力全部消耗殆尽,变成了一个任由他折磨的受害者。
当受害者无力再做挣扎后,冽银从他的背上取下一个工作包,不怎么大,最多只能塞进两只手而已。
他从里面拿了一块灯石,安插在头上绷带的阙孔内,当做照明用的光源来反复翻查工作包里的东西。
“瞧,这是我平时喜欢用的小玩具,我经常用它来”冽银的手里多出了一个凿子,他放在朱利安尔斯的眼前,故意摆弄起来。
“这是我通常拿来对付手指头的工具,那些可怜人们经常会边哭边叫的哀求我放过他们,不过我不会仅仅针对他们的手指。”冽银的金属手指碰触工作包里的东西时,发出了不少清脆的叮铃响声,找寻了一会后他又拿出了另外一样东西。
就在短短的几秒内,一把小型骨锯已经被他轻巧地握在手中,熟练地对着空气前后拉扯,一定是在模仿锯断肋骨或胳膊时的动作,他的另一只手则拿着一把斧头,斧刃的锐利度来看,八九成是对付大腿时使用的钝斧。
那么,想要切开厚重的肌肉层,就必定需要一把极为锐利的小刀,朱利安尔斯是这样想的,同时又在想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些看上去一定是用于肢解人体的工具会出现在他手里呢?
一想到这个问题背后所隐藏的秘密,朱利安尔斯就感到不寒而栗,这不是为他接下来可能要或必须要面对的命运感到害怕,而是让他想起了很早之前在城里发生的连环凶杀案,每一个无辜的死者都残缺不全,连内脏都被甩了出去,他们之中有老人有孩子,女人男人都无一例外,就连朱利安尔斯认识的一些老熟人也难逃毒手。
他曾以为这些案件背后的凶手正是突然闯入并且毁掉许多人生活的信魔,事实上信魔内墨也确实承认过,现在看来这个杀人的恶魔也有撒谎的时候,另一个比他有着更多恶趣味的人渣,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我认识...一家人...一家五口。”
他强忍着腮帮伤口的剧痛,连血流入嘴巴也不顾,用满嘴鲜血的舌头一个音节一个字的说了出来,试图吸引冽银的注意力。
“一家五口?”冽银听到了他的话,似有所思的坐了下来。
“夫妻两人,两个孩子,还有他们的老父亲。”朱利安尔斯的声音慢慢变强,音调也有所改变。
“我想起来了。”冽银很清楚朱利安尔斯的身份,故意为激怒他而说了出来。
“男主人叫罗曼,捕鱼归来后喜欢在酒吧喝上两口,他的妻子叫佩莉,是个做苹果派很棒的主妇,他们的老父亲人人都叫他做不绑鞋带的老滑头,因为他是个修鞋匠,总会趁客人不注意偷走鞋带,让别人摔上一跤后再回来上门光顾。而那两个孩子,卡拉和艾米,总是会在我路过的时候递给我稻草编成的手镯,追着我跑几条街才会回家。”
声音说到最后,彻底的消失了,从满是怒火到毫无波动,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连朱利安尔斯自己也搞不清楚,恐怕是这一切已经发生的太快,而他又处在这种怀念当中,几乎忘了现实到底有多么的残酷,宁愿躲在幻想里也不愿面对事实。
“别担心,他们在这,朋友。”冽银拍了拍自己另一个口袋说。
“你杀了他们,他们已经不在了。”被迫回到现实当中的朱利安尔斯不受控的流出了泪水,鼻子也变得红润起来。
冽银没有多说什么,他解下了一条布袋,里面的东西发出沙子般的声响,质地也要硬上很多,究竟是些什么仍让朱利安尔斯毫无头绪。
从冽银的迫不及待的动作上可以看得出这袋子里的东西让他多么的兴奋,甚至还没等打开袋子就强硬的把手塞了进去,从里面开始翻滚摇晃,最终很随意的抓出了一把洁白的物体。
在冽银手上的,是一把大小不一的清一色臼齿,没有一个是例外,有的臼齿上还要黑色的腐蚀,也有的变得有些发黄或破损,但多数都上去都很新鲜,就像是最近刚刚拔下来一样,这牙齿的主人想必把自己的臼齿保护的很好。
手掌心里的牙齿大概有十几颗,这也只不过是袋子里的五分之一,在那罪恶的口袋里,还有更多让人光想想就能感受到邪恶的遇难者臼齿。一想到这些,朱利安尔斯就忍不住要吐出来,在那之前冽银却用手痛击了他的肋骨,用另外一种刺激制止了呕吐。
“畜生。”这是被迫咽下呕吐物后,朱利安尔斯唯一能说出的话。
“所以我说过他们在这了,陪着我和你,很快你也会跟他们一起伴我同行了。”冽银从不说大话,当他说真话的时候,往往会有一个人因此而死。
是时候上路,也许有一天每个凡人都会死,但今天必然是他的死期,朱利安尔斯如是想。
他已经完全放弃了挣扎,在这空荡的屋子内更没有任何唤起他求生欲望的存在,或许仇恨能让他继续为了仍不能确定的东西而奋斗。
但跟着又能得到什么?他不过是个学艺不精的二流武者,一把就被人掐住了喉咙,即将在见都没见过的人面前被蹂躏致死,没人会记得他这个无名小辈,三十年或百年后他的尸骨将阴沉的躺在某片看不到冬日的雪地里,永远不为人记得。
“我也不想死,我也想报仇,可是没有什么东西能帮得了我自己了,不是吗?”朱利安尔斯在冽银对他动手前这样问自己。
“我想,大概是吧。”他有这样装作另外一个可以安慰自己的人,在心里最阴暗的一角这样对自己说。
他的逃避没有让冽银停下任何动作,哪怕他以为会让冽银看出一些端倪而留出更多的时间来嘲讽和激怒自己,并且希望以此来拖延时间,让自己更活得更久。
但一切都往他所想的相反方向发展,冽银或许看得出来朱利安尔斯在想些什么,故意的用一根不起眼的钳子在他小拇指的尖端压了下去。
朱利安尔斯没有叫出来,不是因为他不想叫出来,仅仅是他已经叫不出来了,他忘记了痛苦,在一片幻想中等待着什么。
到底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但他只知道一定等不到了。
冽银想要继续加大力度,看看受害者会有何反应,银灰色的左手握住了钳子的手柄,开始缓缓加大力度。
在指尖的那种疼痛远非没体验过的人可以理解的,那是最为痛苦的事,看着手指被慢慢用钳子压碎,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对那些不怕死而宁愿受一刀之刑的人来说,要是把这种折磨人的刑具摆到他们的面前,说不定就能改变他们对死亡的观点。
疼痛中死去与瞬间失去了性命并不是一回事,就跟眼看着注定不会属于你的东西从你手里慢慢消失,没什么比那更痛苦了。
这个乐于折磨人的雇佣兵看上去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他与朱利安尔斯双目对望,用钳子左右拧动施力,带着笑容与忍耐着疼痛的朱利安尔斯面对面,想说些什么却又一副忘记的表情,然后慢慢转为淡然。
“啪!”一个代表着某个物体的清脆断裂声从朱利安尔斯的手上传了出来。
接着冽银又将钳子转移到无名指上,瞄准了手指之间的关节,力度更大但压下去的时候速度更慢。
对着怎么都不愿意哭出来朱利安尔斯,冽银并没恼羞成怒,他用尽一切想得到的办法,在朱利安尔斯的手指上下功夫,响声一次次传来,但朱利安尔斯忍住了一切折磨,上半边嘴唇被咬的血流如柱。
这时候的朱利安尔斯,或许正羡慕已经死去的拉赫马,某些时候直截了当的死去不但给别人省麻烦,对自己来说也可能是一种幸运的选择。
他的眼睛开始再次睁开,让自己在疼痛中暴露,用眼睛从远处望着已经没有任何动作的拉赫马,一边告诉自己这都会好起来,很快就可以像拉赫马一样平静安静的坐在那里。
就在这个时候,拉赫马的手指动了一下,抽搐的手指慢慢握紧了拳头,随着身子的逐渐抬高抬了起来。
朱利安尔斯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以为看到的不过是求生欲望所激发的幻觉,仍然不以为然的忍受着本不可承受的痛苦,哪怕拉赫马的手放到了剑柄上他都没有任何改变想法的意愿。
“喂。”
冽银听到了一道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立刻就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先要回过头去看看有些什么。
他的半张脸先侧着,想在不费力的情况下看到后面的东西,但当他意识到不得不转过身来的时候,正好迎上了飞斩过来的刀刃。
一道反射着青色灯石光芒的灰色残影,对准冽银的颈部闪了一下,在这个身经百战的佣兵在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斩断了他的颈骨。
仍然未断气的冽银失去了手脚的控制,双手打翻了放着一大堆牙齿的口袋,在满地的牙齿间捂着止不住鲜血喷出的伤口,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他终于看清了袭击者的面孔。
那个本应该已死的拉赫马,此时奇迹般的站了起来,背着青色的光立于被划破的草帘之间,他的面容上没有任何仁慈可言,总是透着一股不完全的威严感。
看到本应已死的人又站了起来,冽银没能去想更多,下意识的想扔出勉强才拿到的小刀,没等到刀柄滑出手中,拉赫马的第二刀就迎面而来,顺着冽银的左额头向右斜砍,连脑浆都溅射了出来。
在这屋子内,活着两个人和一个曾经活着的人,其中一个死而复生,另一个则是侥幸生还,他们之间没什么话好互相安慰,尤其是朱利安尔斯,对他来讲拉赫马能再次站立在他面前比一切都让人感到意外,就算断手的疼痛也没能压抑住他对拉赫马的好奇心。
“是来带我走的吗?”朱利安尔斯冷静的讲,即便他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幕,却还是有些怀疑,生怕那不过是自己的逃避所造成的幻觉。
“那你就甘心于痛苦的死去吗?跟个懦夫一样,如果你比起死亡更害怕自己的软弱,为什么又要提起曾经的旧恨!以为可以让你变得更勇敢而产生奇迹吗?”拉赫马喘了口气,走上前去却不顾朱利安尔斯的伤势,硬生生的拽起了他的衣领,鼻子对着他的眼睛,嘴巴几乎贴着朱利安尔斯的鼻子说。
“我......”朱利安尔斯那年轻人的脾气想反驳拉赫马,想了半天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皆因他自己也不清楚要说什么好。
责备人不是拉赫马的习惯,他简洁的说了几句后就捡起地上的灯石,想要离开这里,就跟之前走出去的恩加多一样,他也很着急,似乎是为了某些事情不得不赶上去。
“等等!”在他身后的朱利安尔斯大喊道,看来他终于认清了现实。
呼唤过后,拉赫马还是在犹豫中选择了停下,可等待朱利安尔斯的不是关心的呵护,反而更像是严厉的斥责:“我还以为你可以帮得上忙,现在需要保住你自己的命就行了。长点心眼孩子,你能从我身上学到的东西仅限于你活着的时候可以用到的,除了经验外可能没什么能每次都在危难关头救你一命了。”
拉赫马想起了什么,从胸口扯出一块叠了几层仍然被刺了一个大洞的牛皮布,扔到了朱利安尔斯手上的手上,抱着模棱两可的态度向后倒退。
“你要去哪,你不是说过让我监督你的一切行为吗?”朱利安尔斯自暴自弃起来,他不愿面对自己的弱小与拖后腿的事实,想借着这种方式让拉赫马停下来等他。
“现在不是你假装一群人的英雄来揭发什么秘密的时候了,他们找不到那个内线就一定会去找艾兰思家族的麻烦,我有最重要的人在艾兰思家族里,比什么英雄的称谓而言更重要!”不知为何,拉赫马将这真想说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停顿,就像是没什么好隐瞒似的。
本应一路面对困难的两人,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任突然崩溃,哪怕嘴上没说出来也好,拉赫马也很清楚朱利安尔斯一定正怨恨着自己,明明可以早点站起来却还是装死等到更好的时机来到,牺牲了朱利安尔斯的手骨,以别人的牺牲换来自己必胜的机会。
对于凡事都要求稳胜才肯卖力的拉赫马来讲,牺牲点东西绝对算不上什么事情,因为对他而言,只要有必然哪怕是自己都可以义无反顾的牺牲。
正是这种不怕死的心态,拉赫马从来没有与他人建立起真正的互信,没人会把一个关键时刻为了一种可能不存在的“真正利益”便抛弃他人的家伙当做朋友,或许在能够相信他的人里也只有国王西蒙一人而已。
从朱利安尔斯的立场来看,拉赫马则过于冷静,这是在他走后才得出来的结论,没有一点情绪化可言的拉赫马实在难以被人当做朋友来看待。可也恰巧是因为如此,朱利安尔斯反倒愿意相信他的言行,只不过朱利安尔斯并不是一个愿意将性命交于他人之手的男人。
这种情感是复杂的,带着年轻人独有的怨恨,像步入黄昏岁月的老年人那样又有对一切释然的态度,两者夹杂在一起成了当事人都难以解释的矛盾。
朱利安尔斯正是一个如此复杂的结合体,他想试着原谅周围的一切,让仇恨在他生命中不再占一个重要的部分,可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获得更自由,渐渐他认为那是宿命,凡人应有的报应,由始至终他都认为自己可以保护那些失去了的东西。
无论是死去的家人还是朋友们,每一个都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永远的离开了他。
每个了解的他人都未曾深入去探究他内心的最深处,没人清楚他自怨自艾的根源,哪怕夏洛特也没有察觉到这个最忠心的部下心里的阴影。
不知何去何从的朱利安尔斯,在原地发呆了好一阵子,看到了冽银的尸体后才靠着墙面站立起来。
当他找回自己因慌乱而弄丢的短刀后,第一件事就是对准冽银的尸体踹了几脚,他本想砍上几下发泄被折磨的仇,可怎么也无法对一个已死之人下手,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孤身一人悻悻离开,带着伤痕以不知该往何处的脚步,在雨中漫步起来。
同一片天空下被雨水淋打的不止他一人,早一步离开的拉赫马任由黄豆大的雨点拍在自己脸上,在眼睛都睁不开的密雨间穿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跑得飞快更加难上加难。
但他做到了,对他来说极其重要的人正在艾兰思家中身处于危险,不管脚下的是燃烧的红岩还是踏不出步伐的泥泞都好,他必须前进,因为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连拉赫马本人都数不清的路程被甩在身后,他浑身已经被雨水淋透,棕色长卷变成了贴在脸皮上的一条条发结,唯独犀利的独眼不为任何事所动摇,站在寒风冷雨中也没有抖颤,双脚迈向了艾兰思家的前花园的大门处。
虽然他多年前开始就已经认识这灰色铁门后面的人,却从未正式的从正门口踏入一步,身份上的隔阂让他不自觉的产生了天生的自卑感,尤其是当他了解那高强与铁门背后的尊贵和历史时,自卑感几乎无可避免的变成了厌恶,以至于从不出席任何会有所谓贵族的宴会,童年的遭遇也让他对这些潜在勾结海盗与山贼垄断贸易的文明人除了鄙视外,便没有任何感情。
但也正是在这种被拉赫马深恶痛绝的族群中,出现了对他至关重要的几个人。其中一个既是内线也是朋友的家伙,拉赫马喜欢叫他做戴眼镜的,更多时候则称呼他的本名——克莱恩。
无论是想为克莱恩的安全负责,还是认为克莱恩的利用价值还没榨干,拉赫马由始至终都保持着这种近乎精神分裂的双重自我审判,对多数人都是如此。
犹豫再三,拉赫马还是选择走上去敲打了挂在门柱内的摇铃,一阵清脆的响声的几分钟后,某个仆人模样的家伙盖着雨衣,从远处连着听筒的哨岗里慢步走了出来,隔着大门有十几米处停下后观摩一阵,急匆匆地赶回了绿色哨岗内部,拿起连着大门的传声筒,用微弱的声音询问起大门外的人来:
“政令厅的信使还是乞丐?别回答了!我猜你两者都是,难道穿着巡逻军御服的人连个雨伞都买不起吗?”
“我有来自摄政王的消息,让我进去。”拉赫马拽起放在摇铃旁的话筒喊,在这雨中听到声音已经是难事,通过被雨水拍打的话筒传音更难。
“这大门口每个月至少会有六七个像你这样的人,但一个真的都没有!主人的官邸跟城堡一样,每个房间都有值钱的宝贝,稍微不注意的话就会有小贼混到上千的侍从里,到时候想找都找不到。”话筒对面的人声音很尖锐,不知道是传声筒的效果还是他本人就是如此。
“怜悯之眼的勋章能让我进入吗?我想把这当做凭证的话,就算是管家也不会拒绝吧。”拉赫马把嘴凑近了话筒说。
“见鬼了!”
“不相信的话就叫管家来瞧瞧,不过到时候被责骂怠慢客人的肯定就是你。”拉赫马很清楚这些仆人的心态,总是仗着自己是艾兰思家的仆人就欺负别人,无论是平民还是小官,都躲不过各种各样的羞辱,但一提到管家或者其他贵族,就跟没尾巴的狗一样,连夹尾巴来害羞的权利都没有了。
听到怜悯之眼勋章的事情后,在哨岗里的门仆终于不敢怠慢,着急的连雨衣都没拿就奔跑出来,在草地上摔了两次才到达门前,用颤抖着的手拿起腰间的钥匙,找了半天才发现用于开门的钥匙。
“咔吱”
跟摇铃差不多的声响在门锁上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生锈铁门与门栓的摩擦声,好在被雨水声全部掩盖,用不着听这刺耳的噪音。
“这位仁慈的先生,我承认我刚才太无礼了,请别告诉管家先生。之前我记得是个矮个子的小伙子,穿着跟你差不多的衣服,换人了吗?”门仆打开了大门,不忘用谦卑的声音恳求拉赫马的原谅。
被门仆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的拉赫马愣了一下,尽力的掩饰着自己那恍然大悟的神情,装作很清楚门仆说的是什么的样子,走进了大门里面去。
“过了这里的花园再往前走就可以看到专门接待客人的前馆,大管家一般都在那待着,等过了前馆才可以见到真正的大门。”门仆的手指对准一片石墙后面的巨大建筑,说完就关上了大门,往自己的哨岗里跑去。
对于这种人没有什么办法的拉赫马,已经懒得再去要求写什么,即便他对那种瞧不起人的态度很不满,但此刻更重要的是光明正大的进入艾兰思的宅邸,连为了避雨修造的亭路都没走,径直从修剪过的灌木丛上翻跨到前馆的围墙旁,用猫一样的脚步踏上了墙边的空隙,轻松就达到了墙的另一面。
当他终于以非正式的方法进入这个他从未堂堂正正踏入过的前馆后,拉赫马终于想起了一句老话,一句他总是听到却从未真正体验过的话。
无论离得有多近,墙后的世界总有翻天覆地的改变,让人耳目一新。
这些话经常伴随在年少时的拉赫马耳边,无论已经逝去的父母还是把他抓去的海盗,都会有时不时搬出这些话,似乎只要是每个对身边事物有所期待或不满的人,总认为某些东西存在着两面性。
拉赫马从不觉得彼此相似的东西之间存在多么难以逾越的差距,直到他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在外面看起来寒酸到极点的石墙背后,至少十几栋大屋在草坪上林立,纷纷被透明玻璃的罩子所包围,一个同样被玻璃所掩盖的金属水井成为了这些建筑群的中心,由数不清的的鹅卵石路连接在一起,错综复杂的形成了道路网,在大屋之间彼此交叉,完全没有空出来又显得多余的地方。
雨珠从上面滚落时,在玻璃上形成了清澈的水流,被四周围的的螺旋形玻璃水槽从各个屋顶引入建筑群正中心的水井处,离远看就像是在那里凭空出现了一道自行旋转的天空瀑布一样,那些被引导到此处的水流在坠落到井口中时还会穿透青色灯石的光芒,让人不禁猜测起水流这种东西的本质,发出为何会有如此杳然的色彩的疑问。
虽然现在正下着大雨,但一点都不妨碍那些坐在玻璃盖子前休息人在小圆桌前喝茶,他们有的身穿皮甲或铠甲,有的则是商贾打扮,三五成群的在不同的建筑旁等待着。
被四周围景象吸引了注意力的拉赫马,并没有注意到一个身穿黑白制服的中年男子与数名女仆从前馆的大门里走了出来,用节奏迅速步伐窄小的小跑很快就到了他的面前。
“官职!姓名!年龄!目的!”
一口气就说了四个词汇的管家仍不停歇,还打算继续琢磨写要求出来刁难拉赫马。
“巡逻军副总官,拉赫马·布莱克,四十二,前来传达摄政王陛下的旨意。”他回答的还算顺利,这种跟对口号一样的回答方式多年前他就已经适应的来。
“难道王宫的信使都死绝了吗?怎么会派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三流人物来传话。”管家的声音不大不小,听上去似乎只对自己一个人说,可音量却故意放开了少许,让拉赫马可以听得到。
“这位先生,摄政王的命令可以找任何人来传递,如果你要质疑至少也请你的主子出来。”拉赫马实在没有闲心去应付这个无聊的家伙,随便说了几句肤浅了事。
有些不明所以的管家瞪大了眼睛,对拉赫马的态度很是吃惊,他大概从来没遇到过这样对他的下级官员,刚想要从口头上发难,就被人叫住。
他带着疑问回过头,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正好看到一个男孩从后面走来,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刚才的一举一动都被家里的主人看在眼里。
那青年留着及肩的金发,混杂着跟眉毛一样黑的发丝,两只眼睛在深深的眼窝里转动,上下扫视着拉赫马,试着从他的衣着上找出一些能回答他疑惑的答案。
“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不要看别人的衣着来决定你自己对其他人的态度。”这位二十多岁的青年说完不忘用甩了甩袍子,表达自己对管家的不满。
“拜亚大人,我会遵从您的教导的。”管家的语气极为恭敬,就跟看到老虎的小山鹿一样,有着一种天生的恐惧感。
“真抱歉,我没能管教好家里的下人。”被叫做拜亚的年轻人把双手从披在身上的红袍中伸了出来,拽住两边的衣袖后弯下了腰,对拉赫马微微鞠躬。
拉赫马对这一切都不怎么在乎,反倒是他很高兴能见到了拜亚,在这艾兰思家的花园里,人人都显得高傲,哪怕奴仆都有着一种不可一世的脾气,但越是向上发展,艾兰思家的人便越是谦恭,可无论你怎么去接触他们,都能感觉到他们身上环绕着说不出的不可思议感,那是多数人对艾兰思家族的评价。
管家不想再逗留在这里,主动询问起拜亚能否离开,在得到了应允后随便给自己找了个到厨房帮忙的借口后就转身打算离开,跟着他的四个仆人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捂住嘴笑了笑,然后也跟着一溜烟的消失在某栋建筑的入口处。
等四下无人以后,拜亚与拉赫马两个人几乎僵持的面对面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连眼神当中除了直视外都没有任何其他的情感在内,气氛看上去像是越来越紧张,但突然之间一切就变了。
拜亚突然之间就主动走上前去,单手拥抱起拉赫马,满脸的笑容缓解了刚才谜一样的气氛。
“拜亚·艾兰思!真是没想到你会在这种时候出来替我解围。”拉赫马也笑了起来,脸上的面色从严肃到轻松,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几个月来都没见到你,我还以为你回去做老本行了,要不是我今天来了这里,恐怕你就会被那个烦人精纠缠几个小时,得好好感谢我!”拜亚被唤起名字的时候格外开心,立刻就带着拉赫马往东面他的私人别墅走去。
“最近实在是太忙,没有时间来探望她们。”拉赫马低着头,跟在拜亚身后,尽可能装作一个尾随主人的仆人,免得其他人心生怀疑。
“没关系,反正你今天来了不是吗?”当拜亚正为了某件事情兴高采烈的跃步时,在他身后的拉赫马却开心不起来。
皆因一个阴影正笼罩在心中,对他来说是无法开口的秘密,更加难以在艾兰思家的任何一人面前开口,而今天他冒着风险来到这里,只为了保护重要的人。
“是啊。”拉赫马的回答让他自己都感到迷茫,眼睛时不时乱扫周围。
两人在鹅卵石路上走了两三分钟,很快就进入了一座有着北方建筑风格的别墅当中,大屋里的仆人几乎清一色都是上了年纪的女性,显然是特意为照顾某几个人而安排的。
抱着不安的心情快速掠过地毯后,拉赫马的脚步终于踏上楼梯,一步两步地向前迈进,右手特意放在扶手上,让自己安定一些。可越是前进,越难以忘记前不久遇袭时敌人所说过的话,哪怕他确信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人现在很安全,仍无法从心中的阴影里走出来。
拉赫马沉重又粗喘的呼吸声跟拜亚轻松的笑声形成对比,在棕色的木墙间反复传播,渐渐他的脑子里只留下自己的呼吸声,连拜亚跟他说话都忘记了回答。
走在前面的拜亚支开了仆人们,引领拉赫马走向最后一个地点,那个房间在别墅二楼的最深处,沿着铺设好的羊毛地毯转了几圈后,终于在一个红色大门前停了下来。
“她们就在里面。”对周围人情绪变化敏感的拜亚,察觉到了拉赫马的担忧,虽然他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成熟稳重的拉赫马变得如此不安,但一定不是他能安抚得了的,唯有让拉赫马见到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才能把平静带给他。
拉赫马轻轻推开已经被打开了缝隙的门,一反常态的用缓慢的步伐走了进去,看到一个女人与十一二岁的女孩坐在地板上,正阅读着某本书籍,在正对面的窗户上摆满了用于照明的灯石,让她们看上去像是被光芒所包围了一样。
门的声响吸引了那么女性的注意力,她迟疑了一下,带动了金色的长发一起摇动,等她正式回过头来的时候,与拜亚一样的黑色眉毛几乎抬到了额头顶端,一脸吃惊的流着泪水,美丽的面容变成了泪人,半跪着的时候就冲向拉赫马,紧紧地抱住了他。
“抱歉!我没能来看你们”拉赫马将眼前的女人,或者说他的妻子完完全全的拥入怀中,眼角也不自觉地湿润起来。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完全没有分开的意思,直到拜亚在身后提醒才意识到还有一个人需要拉赫马去看一看。
“姐姐,海丽埃塔在看着你们。”拜亚不失礼貌的提醒说。
拉赫马最先抬起脑袋,往妻子的身后看去,被拜亚称作海丽埃塔的女孩不知何时开始用有点陌生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人。
她的母亲,拉赫马的妻子犹豫了一会,放开了抱紧拉赫马的双臂,轻轻在他背后推动说:“陪陪她吧,她经常听不到你的声音,但你至少可以写字给她看。”
“我们一家人已经分别太久了,不是吗?”拉赫马走向前去,后手握紧了他妻子的手腕,前手则抚摸海丽埃塔的额头。
三人聚在一起,就地坐在刚才的位置上,熄掉了几个有些过于碍眼的灯石后,用散落在地上的书籍与积木搭了一个小小的平台,让他们彼此能面对面的把手放在上面,互相紧握。
拜亚知趣的关上了门,却在外面发现了一个让他措手不及的人,在这漫长的走廊尽头,唯一一处有光线照射的地方上,他的兄长正靠在一面墙上,手里攥着一朵紫色玫瑰花,等候着拜亚靠近他。
“米提尔,没人跟我说你会来,通知我一声也好让我去接待你。”拜亚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自己这个兄长确实很少一句话不说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向话多的米提尔这一次却意外的收敛了往日的多嘴之舌,故意装作一脸深沉,只用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看着他。
“怎么了?”拜亚尽可能装作有些不太高兴,掩饰背后的房间里有着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
“别作出一副好像什么都怪我的样子,你身后的房间里就没什么让我也值得说说的事情吗?”米提尔终于开口说话。
“能有什么!一个私人房间而已,那些名爵夫人们的手帕和内衣裤罢了,我猜你想象得到那些东西不能见人吧?”拜亚的脚步继续向前迈,站到了兄长的身旁,顺路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顺势将他往楼梯下方带去。
“你有这种特殊的爱好或许不是什么问题,但可别什么事情都想瞒着我,父亲也知道这件事。”米提尔不愿意浪费时间,干脆甩开拜亚的手臂,把问题挑明了说。
“今天你怎么了?米提尔。”拜亚还没有放弃隐瞒门内三个人的秘密。
“你真的以为在艾兰思的家族里只有你一个人守得住海丽埃塔的秘密?弟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了。”米提尔没有故意声张的打算,相反他的声音比拜亚更小,生怕打扰谁似的讲。
拜亚一副吃了煤块的表情,遇到了一个嚼不碎又咽不下去的东西,只是之前他一直说不出口罢了,现在米提尔的话放在他面前,反到让他在一瞬间感到了解放,可接下来他能想到的事情又让他不得不重新开始提心吊胆。
“该怎么说好,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别怪责姐姐,你知道她颠簸流离很久了,受的苦够多了。”拜亚瞅了瞅走廊里那扇没完全合上的门。
米提尔也看了一眼,从那门缝投射的影子看见了那一家三口的映像与笑声,尽管离得挺远,他还是能感觉到那声音有多么温馨,本来还想发作的坏脾气立刻就消失殆尽,翘起眉毛开始说教起来:“作为你们两人的兄长,我还能有什么对你们多说呢?那个叫做海丽埃塔的孩子,就算她的血统来历不明,但至少也是我的外甥女。我很疼爱妹妹,难不成你以为我知道真相后会告诉父亲吗?”
“父亲从来都很在意名声这些东西,有时候你都跟他无法交流不是吗?”拜亚回答他。
“老实说,妹妹跟海丽埃塔的事情就是父亲告诉我的,他总是趁你不在的时候送些书跟玩具给那孩子,我偶尔也会带点衣服来。不得不说这大概是我跟那个冷淡无比的父亲唯一能沟通的事情了吧。所以我要谢谢海丽埃塔,她的存在让我能感受到那个老家伙还没有完全变成冷血的老魔鬼。”一提起艾兰思,这个四十多岁的家族继承人就就不自觉的皱起眉头来。
“你是他的接班人,他也自然会对你有所要求,反正他跟我不是这样子的。不过话说回来,父亲跟你对姐姐的事情是怎么看的?或者说,你们到底是从哪知道的,又知道了多久?”拜亚转而反过来询问他的哥哥。
“我们?他好像很喜欢这个外孙女,不过他没怎么跟我说过是从哪个途径知道这件事情的,在这座大宅里就算是你的亲信供养海丽埃塔也注定会走漏风声。而在我看来,我唯一的妹妹受苦的日子够多了,无论她跟谁在一起都不要紧,只要她能快乐就好,流落在民间八年的惨痛可不是你和我能承受的。”米提尔说。
“难得你也头一次不那么注重所谓的血统和地位,这件事上我还是要对你称赞一下。”拜亚拍拍米提尔的后背,咧开嘴笑着说。
“孩子都已经十几岁了,就算我一开始反对还能说些什么,就算是住在这的远亲也好,我都不会让家族内的人受苦,不像贝加那些正统艾兰思的后裔那么冷血。”米提尔一提起贝加就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连忙换了晃脑袋,试着换个话题。
“主家的人只剩下了我们,亲戚们不是上了年纪就是没有后嗣,这个时候多出来一个海丽埃塔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也许我该早好几年就跟你们主动说出来好一些,伯父们一定会逼迫父亲做出些什么来维护声誉。”拜亚真正担忧的麻烦并没有随着米提尔的保证而消散。
在这个大家族内,家主艾兰思并没有任何兄弟姐妹,他的父亲与祖父同样没有,现在的亲戚们已经与他们的血脉越来越远,在家族内部的契约上已经逐渐失去了继承权,同样也因为主家的衰落,让不少艾兰思家族的亲戚们都寻找各种机会从中分一杯羹,海丽埃塔的存在毫无疑问会夺去不少的继承权,只要她有艾兰思家族一半的血统,就可以获得相当大的领地与资产。
也正是这个让人感到棘手的问题,长期以来一直困扰着拜亚,他还不清楚该如何向父亲说出真相的时候,米提尔就主动打散了主家内部的疑虑,但随之而来的是真正要面对的。
“那么,她到底给谁生的孩子?”即便米提尔不太想知道,还是不得不问一句。
“一个军官,你应该认识的,巡逻军的队长之一,那个被招安的海盗。”拜亚讲。
“白河之灾妄!拉赫马!真是......”米提尔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他也想不到到底是该说真厉害!还是哀声叹气来的好。
“姐姐在民间流浪的时候被他收留下来,海丽埃塔也是那个时候出生的。我问过她,为什么回到艾兰思家族后也依然跟拉赫马保持联系,她说拉赫马已经是她这一生注定要跟随的人,也许姐姐真的觉得那就是属于她自己的命运吧,我没什么资格对她说教,毕竟没能保护好她,害她在外流浪多年的是我们,连母亲过世都没能见上一面,都是因为我们的愚蠢。”拜亚一脸认真的样子,眼眶里流出来的泪水让米提尔都低下了头。
“母亲她到最后都希望看见妹妹,那时候她明明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一贯对人不逊的米提尔终于不忍再说下去,抿嘴垂肩膀,脑袋向天花板上看去。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除非那些年长的旁系亲戚们都死了,否则总有一天她要面对所有人,等那天来临的时候,她必须足够坚强才行。”拜亚扫清了眼角的泪水,用另一种口气问。
“怜悯之眼会做出判决,让一切顺其自然吧,在那天来到前,妹妹跟那孩子至少还可以快乐的生活一段日子。至于拉赫马这个人,若他愿意留在这里为我们效忠,当然也欢迎他。”今天的米提尔心软的就跟熟透的桃子一样,一捏就烂掉的那种。
“我去看看他们怎么样了,你要一起来吗?好好见一眼你的外甥女和他们一家人。这几年来我都保密的很好,拉赫马还从来没跟你打过照面,你一定还不熟悉他吧。”拜亚往上走了几步,回到了走廊的入口。
“不用了,我本来是想发脾气的,现在心情好多了。最近我在学习怎么用鞭子,是时候找几个奴隶抒发下心情了。”米提尔也向下走几个台阶,回过头去拍了拍自己腰间的一个口袋,之后便继续下行离开。
拜亚从极度的紧张中恢复过来,大喘着气走到门旁,还不忘礼貌地轻敲大门,等待着屋内某个人来从门缝间向他打招呼。
迎接他的是外甥女海丽埃塔,这个失聪的女孩用不标准的声音招呼自己的舅舅,拜亚立刻就做出了回应,以不至于让海丽埃塔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毫无作用。
“我听到了些什么,关于海丽埃塔的事情。”拉赫马把海丽埃塔抱了起来,放在他妻子的怀里,一个人则拉扯着拜亚的衣角,将他重新带回门边。
“继承权的事情,米提尔跟父亲原来早就知道了海丽埃塔的事情,看来我之前说她是我的朋友的孩子没能瞒的过去。不过别担心,他们并没什么意见,现在唯一担心的就只有家族内的其他人怎么看待海丽埃塔的事情了,现在还绝对不能公开,要不然你们三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这也不是我父亲能做主的事情。”拜亚越过拉赫马,从他一侧盯着自己的姐姐与外甥女。
“也算得上是坏消息里的好消息了,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对你说。”拉赫马回答讲。
拜亚看得出拉赫马脸上的表情不是在开玩笑,也不得不耐下心来仔细聆听。在这段时间里,拉赫马终于有机会说清楚今天他所遇到的事情,并且讲明白为何自己会来到了这里,但仍有所保留,没有全部都讲出来,比如克莱恩的事情。
“该死的,一定是那群佣兵们。”拜亚揉了揉太阳穴。“我父亲雇佣的佣兵们最近总是进进出出,大概十几人,但总人数一定多上十倍,在城里看不到的地方隐藏着。”
“他们或许会是真正有威胁的人,随时随地都会背叛雇主,你一定要告诉你父亲。”拉赫马说。
“我跟你有同样的观点,但父亲跟那个戴着面具的佣兵首领似乎有什么秘密交易,听说前几天还有个男孩被他们带到了这里,然后就是一系列的大爆炸,死了不少人,但都被秘密处理掉了,外界一点都不知道这些事情。一定是有人在里面做了些什么事情才对。”拜亚无意间提起的男孩引起了拉赫马的留意。
“男孩?为什么会是一个男孩被抓到这里。”拉赫马试着把这个男孩的身份联系到任何可能跟佣兵有关的人身上。
“不清楚,但我的亲信跟我说是个十几岁的男孩,黑色的卷发,还背着袋子,看上去有些像女孩,不过比起的那个绑着他的同龄佣兵就完全不像了。”拜亚正试着回想起这一切,但没说完就被拉赫马打断了。
“谢谢你,看来现在我有些不得不做的事情去完成了。”拉赫马重新收拾起之前摘下来的佩剑与肩带,准备起行离开。
“你要去哪?你才刚来这没几个小时,这就要离开吗?”拜亚从回忆中脱离,有些不太高兴的质问拉赫马。
“抱歉,可我现在没得选择。必须为了我的妻女的安全去确认某些事情,如果我晚了几步就再也没机会了,出去的路我认得,你不用送我了。”拉赫马说完就往楼梯口奔出。
焦急如焚的拉赫马,连妻女都没打招呼就离开了,即便他在最后还曾望过她们一眼,但这对拜亚来说还不足够,他试着劝阻拉赫马的行径,甚至连鞋子都没穿好就追了上去,在楼梯上摔了几阶才停下来,等他稳住自己的平衡后,拉赫马已经冲出了大门。
拜亚回过头来,才发现姐姐已经站在楼梯口处,用理解的眼神目送在雨中奔跑的拉赫马离去。
“别怪他,他就是这样一个有不得不做的事情的时候,就会拼上性命去做的男人,而会让他那样做的事情,也一定值得我们母女等待他。”她说。
“但愿如此。”拜亚干脆躺在楼梯上,让自己好好休息一下。
离开了拜亚的私人大宅后,拉赫马在雨点里快速的穿梭起来,迅捷如雷的步伐给他带来了最快的速度,顺风势登上了艾兰思领地内的一座钟楼,拼命的向上攀升,任由雨水撞击在他的面部,忍受这种带着小小刺痛感的击打,于钟楼的正上方站立了起来。
在钟声被下方的老仆晃动起来的第一时刻,一阵呐喊声从远离钟楼的艾兰思主宅传来,那是里米提尔与艾兰思本人的宅邸,占了整个艾兰思家族领地四分之一的面积,并且与山体相连,能从那里传来的声音必定不是一个人可以轻易发出的,更别提传到钟楼这里引起拉赫马的注意。
他用自己的单眼望了好一阵,才终于找到声音的源头,在艾兰思主宅的空地上,卫兵正与一群身穿黑衣的持剑者战斗,刚好被城墙的阴影所笼罩,以至于拉赫马没有立刻发现他们。
本来只是想确定佣兵们到底在这附近做些什么的拉赫马,却意外的发现这群黑衣人并非他所担心的凶残佣兵,而是太阳团的反抗军们,对于长期负责处理反抗军事务的他来说,没有什么比太阳团的黑色衣服更让人熟悉的了。
只从远处看过去,卫兵们似乎在人数上并没有处于优势,但反抗军的成员们的伤亡数量却更多,整个空地上到处都是被打翻的椅子与桌子,十几个个反抗军的成员趴在上面,不是重伤就是死了,卫兵仅有几人被杀。
光从装备上就能看出他们之间的巨大差异,卫兵们个个手持白蜡木杆制成的长戟,一身都是用铁环连接起来的铁甲,就连薄弱部分也用上了厚厚的皮甲,对比之下反抗军的成员显得颇为寒酸,只有一半人披上皮甲,剩余的一半干脆什么也没有。
但反抗军们并没有因为装备上的差异而害怕进攻,总数六十多人的他们依靠着数量上的优势,将二十几人的卫兵分割开,逐一开始攻破,很快地面上又多出不少尸体,只不过这次反抗军的更少,卫兵们则全军覆没。
随着主宅外的空地失守,反抗军们很快就控制了前广场,将连接着前馆与主宅的大桥封锁,在前馆的佣兵与贵族们纷纷冲到了主宅周围的护城河旁,咒骂着对面的反抗军们,管家们则试着寻找任何可行的方法阻止桥对面的反抗军烧毁大桥与木船。
在钟楼上的拉赫马还在犹豫之中,不能确定接下来该怎么做好,在迷茫中他试着寻找反抗军们出现的源头,但怎么也没能发现,唯有转移注意力,把视线集中到脚下,打算从上方转移下来,并且进入主宅的范围内去一探究竟。
脚底刚从湿滑的房檐踩下来,拉赫马就感受到了一种失重感,毫无疑问地同样的也失去了平衡,如同踩空了一般摔了下去,好在他的反应与臂力同样优秀,在最恰当的时刻抓紧了一座雕像的手臂。
此时再向上望去,拉赫马才发现头顶根本没有在上面看到的房檐,本来踩下去的房檐位置空无一物,刚才的他完全是以跳落的形式由上至下,差一点就会摔到十米以下的石砖地上,就算运气再好也会摔断骨头。
等他能回过神来留意下方的事情时,原本负责敲钟的老仆人已经消失不见,多了一个站在避雨处的“长发女孩”,金色的长发一直盖到了腰间,脑袋则扣着一顶软软的圆形羊毛织帽,上半身披着刚好遮盖手腕的灰紫色丝绸披肩,里面搭配的是北方佣兵才会穿着的波浪形白衣。
最让人感到惊奇的是下半身的穿着,明明有着男性独特的修长双腿,却又有女性才有的丰满体型,被黑色的紧身皮裤套住后整个臀部与大腿都完美的显露出来,甚至还穿了九厘米的高跟鞋,完全一副女性打扮。
若不是上半身没有突出的胸脯,拉赫马当下就会认为这眼前的就是一位如假包换的女性,但就在他看到对方后的几秒就想起了今天才发生的那件事情,回忆起在克莱恩的藏身之处袭击自己的家伙。
“是叫做恩加多的家伙吗?”拉赫马小声琢磨着。
恩家多故意晃动了一下,一只手掐着腰,从披肩下露出了挂在腰上的螺旋形铁制长鞭,在恩加多的左侧大腿根部还缠了一圈手指粗的钢锥,同样也是有着螺旋纹理的造物,与那只螺旋铁鞭有着某种默契感。
“哟,还真是让人感到惊讶,你怎么还没死呢?”虽然恩加多偏中性的声音听上去有很大的疑问,但一点也没有真的感到惊讶的成分在里面。
“牛皮内衬的把戏也能糊弄过去,看来你们这些佣兵也不过如此。”拉赫马故意拉高了声调,嘲讽他说。
这种策略并非惯用,更非随意可以使用,仅仅在少数情况下拉赫马才会主动嘲讽一些对他来说仍是未知数的敌人,自从离开了海盗集团后,他从未真正一对一的面对过与自己实力相当的对手,仅有的一次遇到强敌也是在三对一都毫无胜算的情况下,靠着不夜光的救助才捡了一条命回来。
若是敌人因嘲讽而愤怒,那必然会是个冲动的对手,相反敌人冷静的面对接下来的一切,拉赫马也很清楚会遇到一场苦战。这种在拼上性命去战斗时才拿出来的测试方法也不是每一次都准确,尤其是提到了牛皮内衬的时候。
放在内衣里的是劫匪与海盗们常常玩弄的把戏,一些有经验的老练佣兵们,对着刚刚出道的贼人往往一味追求速战速决,甚至击杀过后都不去检查那些没有换取悬赏价值的“尸体”,导致了后来不少匪徒习惯将足以抵挡弓箭与刀剑穿刺的牛皮放在要害部位,一旦被厉害的佣兵压制击中后,就假装死亡寻找机会逃跑或反击。
常年做海盗的拉赫马至今仍然保持这种下意识培养出来的习惯,却没想到今天竟然会救他一命,可这对他来说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生或死不过是一种状态,曾经经历过濒死的他已经对死亡毫无惧意,但也无时无刻的不提醒着他生命的重要性。
恩加多没有说太多的废话,直接从腰间取出了鞭子,在空中轮动一圈后甩了出去,带着雨水与空气被劈开的爆裂声打向地面的某张椅子,轻松就将其劈开。稍稍用力又扭转一次,便将铁鞭缠卷在椅子的其中一半上,一用力就甩向了拉赫马所在的位置。
椅子还在半空中飘着,拉赫马就将力气集中在脚腕,双脚蹬着钟楼墙壁,从他所在的雕像处反跃往飞过来的椅子,将椅子当做一个极为短暂的平台又跳了一次,顺势就落到了更下方五六米的地方,等靠近了离地面不高的钟楼二层时,干脆就直截了当的一跃而下,一副瞧不起恩加多的样子,大摇大摆的走到了恩加多所在的避雨走廊里。
“开打之前先让我问个问题。”拉赫马说。
“是遗言吗?”恩加多已经懒得回答追问更多的事情。
“你到底是男是女?”偶尔也会有幽默感的拉赫马问。
一提到这个话题,恩加多仅剩余的耐心也消失殆尽,恼羞成怒的情况下只想趁早杀死眼前的拉赫马,挥手又甩起鞭子来,这一回他将七八米长的铁鞭收短到四米长,剩余的部分则被压缩后装在握柄里。
那道铁鞭如银影般掠过走廊之间,在透明玻璃下到处挥舞,蹭到墙壁时冒出了短暂但极为明亮的火花,鞭子的速度越来越快,短短几秒内就增速到完全看不出运动轨迹的地步,拉赫马只有通过鞭子所制造的火花与残影来分辨铁鞭落下的位置。
不同于以往所面对的那些对手,拉赫马眼前的长得秀美的男孩连性格也有些像女人,鞭子挥舞的再快,也没有突进半步,完全靠着一点点带动节奏来向前逼退拉赫马,让他连一丝漏洞都找不到。
前进没有任何机会可言,迫使拉赫马不得不思考脱离战斗,他隐约感觉得到对方是个经验丰富与自己实力相当的对手,拼死一战或许会赢得胜利,但自己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不久前才跟=妻女见过面的他重新思考一边后就开始寻找退路,脚步慢慢在湿了的石板地上后退,永远都离恩加多的鞭子有几米远,并且逐渐在加快速度。
每当拉赫马试图寻找机会撤离的时候,恩加多便紧追不放的用鞭子穿过支撑走廊的柱子,在空隙间由左往右的将他带回走廊之中,而在拉赫马的右侧仅剩下一堵长墙,能离开的路径完全被恩加多的长鞭封锁,哪怕直接逃往身后的大宅也并不安全,那不但会给恩加多乘胜追击的机会,也会危及在大宅内的拜亚和他的妻女。
无论退或进,拉赫马都已经被逼入了不得不战的绝境当中,原本只是想调查巡逻军中叛徒问题的话,从未想过会有此刻的发展,一切对他来讲变化的都太快,奇妙而又不安的感觉在他心中萌芽,让他不得不感叹道命运对人类的捉弄。
恩加多并没有理会拉赫马会做些什么,他不过是刚巧路过后遇到了本来应该已死的某个敌人,虽然他也有着同样的好奇心去追寻为何拉赫马为何屡次出现在自己身旁,但现在要做的只有消灭他,并且尽快赶到河对面的主宅去支援卫兵。
两人的对峙终于结束,鞭子从正面劈了过来,被拉赫马勉强闪过,落地的一瞬间留下了金色的火丝,石板地上也清晰的印着铁鞭上的螺旋纹理。
在正前方没有攻击到目标的恩加多,手腕又收缩少许,把鞭子横向甩动,想要把拉赫马从中间腰斩。
如铁蛇的鞭子带着呼啸声袭来,拉赫马也没有任何的犹豫,比鞭子的速度快了不少的弹出了一直被他握在手中的剑刃,看都没看就侧身挡住鞭锋的劈斩,利用弹簧剑出鞘时的爆发力,将鞭子弹得远远,借机又在跑向恩加多本人,用剑锋对准他的心口刺去。
距离剑锋达到恩加多的心脏还有一两米,鞭子已经来不及收回,看上去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挡拉赫马的冲刺,但就在拉赫马撞向恩加多的一瞬间,他才突然意识到一个被他忽略了的问题。
“幻觉吗!”拉赫马不自然的喊了出来,却没有办法回避接下来的危机。
本应该站在他面前的恩加多突然消失程一片雾气,鞭子也从雨中的另一个方向突然袭来,速度没有之前的快但也回避不及,那道鞭子没有任何障碍的甩到了他的身上,跟长条形的拳头一样砸中他的肋骨,不仅仅是割开了外面的两层衣服,还重伤了拉赫马的右肋,伤势随着疼痛一起抑制住了拉赫马的平衡能力,让他翻滚在地。
“本来我是不想弄湿头发和衣服的,可是刚才也的确是避不开。”恩加多收回鞭子准备下一次攻击。
雨水淋在他的帽子上,把他的头发与披肩统统淋湿,唯独黑色紧身皮裤没什么影响,让他能一如既往的快速移动,手里的鞭子被雨水淋过后似乎更为难以使用,铁鞭之间的关节部位也咯咯作响,听得倒在他有些心烦,干脆直接在下一秒就甩向拉赫马。
在雨雾中,铁鞭已经彻底挣脱了空间对它的闲置,以最大的弧度从上往下猛压过来,拉赫马还没从疼痛中舒缓过来,连站都站不稳,唯有硬生生的用刀背放在面前,随着鞭子的攻击轨道而变化防御方位。
仅仅两三次后,拉赫马的手腕就已经被累得不能再支撑下去,他深呼一口气后仔细观察了恩加多的位置,翻滚到一根石柱后面。
看到拉赫马刚刚跟风干的草球一样移动到石柱后,恩加多便集中全力,将鞭子放长了一米多,甩出去以后刚好可以在柱子间,想要缠住拉赫马的身子,却被拉赫马用弹簧剑挑开,反复两次以后都无法成功。
有些恼羞成怒的恩加多把大腿上的坠子取出了一根,将铁鞭的纹路与锥子的缝隙嵌在一起,随后快速地卷动起铁鞭成螺旋形,让锥子与铁鞭的纹路互相结合,利用铁鞭的旋转不断给钢锥加速,当锥子快要达到铁鞭末端时,便用尽所有力气对准拉赫马躲藏的柱子甩了出去。
钢锥在铁鞭的尽头消失,穿过那些落下的雨点,用银白色的钢壳与灰黑色的石柱撞击,最初尖锐的锥头仅仅是砸碎了石头表面,但接下来的旋转力则把钢锥打入到更深层的内部。
这似乎是个漫长的过程,但在外界的时间看来,钢锥刺入石柱仅仅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眨眼的功夫都不到石柱就被钢锥开了一个大洞,传播开的还有沉闷的巨响与四处飞散的尘埃和碎片。
在那石柱上近七厘米宽的洞口后方,更能让人感到恐怖的是钢锥所造成的“深度”,借由鞭子力度而挥出的钢锥不仅击穿了半米厚的石柱,甚至还打穿了后方的石墙。
拉赫马避开了这次绝对致命的攻击,不是因为幸运也不是因为恩加多失准,纯粹是因为拉赫马的沉着冷静,让他没有失去战斗中必须保持的冷静,在钢锥飞过来之前就蹲下了身子,并且趁着恩加多反应不及的空隙,再次冲到了恩加多的面前。
这一次,恩加多再也没有回避的余地,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拉赫马跑过来,哪怕他心里想了再多可行的办法,都无法阻挡拉赫马的这一轮攻击了,面的这种情况,他又打算用同样的方法躲避对付。
为了避免恩加多再次使出他那种可以制造幻觉且原理未明的小把戏,拉赫马提前从空中撒了一片碎石,恰巧砸中了才隐去身形想要故技重施的恩加多,才制造好的幻觉也随恩加多的慌乱而消失,在幻象的后方则是突刺过来拉赫马。
弹簧剑的力度非常强劲,短时间内激发出的破坏力连拉赫马都难以控制,只有双手握稳剑柄直冲向恩加多,一剑刺穿他拿着鞭子的手掌,接近着又刺入了他的右臂,两人之间面对面的近距离观察了对方,连呼吸时的雾气都能喷到另一人的脸上。
“可恶!”恩加多还能勉强咒骂几句,但很快就被哀嚎取代,看上去他从未被人真正用刀剑刺中过。
依靠战斗经验取胜的拉赫马没有松懈,想拔出剑刃再次攻击的时候,却遇到了不小的阻力。看来他完全低估了恩加多的决心与意志力,当剑刃往外拔出时,恩加多就用自己的右手与右臂夹住剑刃,故意向下压死拉赫马的手腕,不让剑刃有任何脱离的可能。
“想痛死随你好了。”拉赫马还是吓到了,但他很快就重新振作,一只手将剑刃换了个方向推动,想要把恩加多的整只手从中劈开,另一只手则对准恩加多的肚子猛击,还用把恩加多压在钟楼的墙壁上,让他不能用左手支援。
“好了小子,我有些话要问你。”拉赫马犹豫了一会儿后停下了动作,但对恩加多的控制仍未解除。
“你觉得我作为佣兵会怕死吗?”
拉赫马听到的是这样一个回答,冷淡且充满肯定,面前的男孩一点都没有后怕与动摇,在无法反抗的情况下毅然等待死亡的降临。
恩加多完全没有一丝害怕吗?或许他嘴上说出来给人的感觉是这样子的,但他的双眼确实合上了,大概也是不想见到自己性命走到尽头时候那副惨象。
看到这一幕,拉赫马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好,他很久没杀过手无寸铁的活人了,上一次杀人还是一年多以前与反抗军的一次交锋,隔了不算太久,但难免也会手抖起来。
但他没有那种新兵才有的天真,想了一会后就加大了握柄的力度,开始折磨起恩加多来,不断重复自己的问题。
“你们到底来这里干什么!有多少人?”
“来晚了,抱歉。”
“什么?”拉赫马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在他面前的恩加多没有动过嘴,声音显然来自于拉赫马的背后,他立刻就反应过来那意味着什么,脑袋还没彻底转过去就被一脚踹开,踢到四五米远。
“找了你好半天了,赶快去主宅,首领似乎有急事找你。”突袭了拉赫马的人对着恩加多说。
“绝对不能让这人活着离开,我今天他已经从我手里侥幸逃过一次了。”恩加多强忍着疼痛回答对方,另一面不忘拔掉一直折磨自己的弹簧剑,狠狠摔在地上后扭头离去,途中还发出了比之前被刺伤时更为惨烈的哀嚎。
新出现的佣兵比恩加多高出不少,近两米的身高立在雨中,从下往上看去跟一座神殿里的巨像一样。拉赫马看不清他的面孔,但能从他懒洋洋的声线里听得出是个对自身实力充满自信的家伙,说不定比之前那个恩加多还要强。
“抱歉!中途换了选手,恩加多那孩子是首领的爱徒,跟亲儿子一样呵护着。所以对付你这种杂碎的粗活还是交给我比较好。”这个说起话来声音粗厚的小巨人拿掉了披在身上的斗篷,露出一身锁子甲以及包裹在拳头和关节上的铁块,但在身体两侧却没有一把武器。
“黑皇冠的徒弟吗?你们到底想在这城里做什么。”拉赫马忍着疼痛站了起来,刚才被铁鞭打中的位置已经开始变得淤肿,血液积聚在那里让他的行动变得缓慢下来。
“为什么你就不能停止问那些根本不会有人回答你的问题呢,陌生人。”佣兵回答道。
“报上你的名字,我会给你的墓志铭上写一个不愿回答问题的人长眠于此。”拉赫马手里没了武器也依然嘴硬,弹簧剑被恩加多甩掉后掉落在远处,远离了拉赫马可以短时间内触摸到的范围。
“真会抢台词,不过做一下自我介绍也好,我是人称黑石的巴尔曼,纯粹的武斗派,所以别认为我会用刀剑来杀人,对付你只需要拳脚就足够了。”这位叫做巴尔曼的男人这样称呼自己,但显然他更乐意于其他人叫他做黑石,这也是他最喜欢的自称。
黑石的话刚讲完,就把弹簧剑踢到拉赫马的脚边,示意让他拿起来站直一点。
“给敌人送武器这种行为你也做得出,难道不怕被佣兵团内部的人排挤吗。”拉赫马拾起他再熟悉不过的弹簧剑,用剑锋撑起自己的体重来,很勉强地单膝跪在地面。
“废话不多说了,既然你突然冒出来让我杀,那就让我杀个痛快。”
黑石的步伐跨越起来足足有一米五左右,跟飞奔没有任何区别地撞向仍试图站起来的拉赫马身上,将他整个人都带往钟楼的另一面。
冲击持续了三秒左右才在黑石停下来后终止,拉赫马则跟破布玩偶一样又飞了两三米,撞翻了一大片摆放在露天的桌椅和烧烤架,若是没有这些障碍阻挡,恐怕会飞得更远。
但无论是飞的多远还是能否应对接下来的攻击都好,没有一样是拉赫马现在在意的,他的身体强度似乎已经到了一定程度的上限,黑石修长但又满是力量的身躯给他带来的不止痛苦那么简单,就连他的意识都被撞的模糊,完全想不出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他晃了晃脑袋,让自己能够清醒点,再次睁眼的时候却看到黑石已经在自己的正前方出现,把右腿提高到他的脑袋位置,夹杂着雨点横扫过来。
拉赫马下意识地用手臂去阻挡,结果只是再次被打倒在地,整个人翻了两圈后用剑锋刻出了一条长痕,把剩余的力道全部缓冲殆尽。
黑石故意瞄准了拉赫马的关节部位,这样能够灵活地使用着他捆绑在膝盖上的铁甲护具,为了短时间内依赖爆发力打断敌人的行动力,黑石每次移动都是为了更好瞄准拉赫马的脑袋膝盖与手部关节,对于整个暴露出来的躯干却毫无兴趣。
“你知道吗?我在做佣兵前是专门给死囚解剖的医生,经验告诉我人的肋骨可是很硬的,但膝盖就不一样了!”
黑石前半句说的还算缓慢,后半句一说到的时候就突然加速,用脚面踢向拉赫马的膝盖。
本来下盘已经不稳定的拉赫马,在这次攻击下彻底失去平衡,跌跌碰碰地撞到了钟楼的另一面墙壁,在阴暗的角落里颤颤发抖,拼尽全力再次站起来。
在拉赫马面前的这名佣兵没有恩加多那种犹豫,迅速地又攻过来,两只铁拳从上砸了下去,拉赫马只有抬起刀锋等他的手臂自己撞上刀刃,等他完成整个抵抗的动作后,黑石猛然停下双手,抽身对着拉赫马的柔软腹部踹了一脚。
“咳!”拉赫马的反应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抵挡,但在没有任何工具的前提下,仅仅依靠硬化腹部肌肉还不能完全抵消伤害,仍然让他疼了好一阵。
一直保持着猛烈攻势的黑石试图故技重施,但已经无法再次奏效,拳头还没挥舞过去,拉赫马就在短时间内将剑收入鞘中,燃烧着刺眼的火花在雨中拔出,如红色闪电一样在黑石的大腿上蹭了一剑。
尽管黑石很自信自己能战胜这个受了伤的男人,但还是被他突然的反击给吓到了,尤其是刚才切切实实的感受到剑刃在自己身躯上滑过的那种压迫感,不由得地让他的战斗本能逼使向后跳去,急忙检查起盖在大腿上的护甲。
偏黑色的铁甲刚开始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水珠很快就从某个地方渗了进去,让黑石的大腿感觉到了冰冷液体的流动,雨中的冷风也从看不到的切口里吹入,提醒他刚才那一剑的威力有多强。
这个时候黑石才意识到护甲在这男人的面前根本不起作用,他无时无刻地不在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要是稍有怠慢便可能输了这场莫名其妙的决斗。
“大腿上肌肉都被切开了呢,你的剑速度真快,我现在才感觉到痛楚。”黑石的大腿终于有一阵阵的酸痛与无力感传来,他很清楚那是肌肉刚刚受伤时的感觉。
拉赫马没有回应对方的话,现在的他连喘气都能感觉到剧烈的疼痛,之前被铁鞭打击而造成的伤势已经成了彻底的累赘,限制住了他的动作与反应,本应该可以一次就斩去的大腿最后只能造成不深不浅的伤口,看着雨水倒影中虚弱物理的自己,拉赫马也不禁感到失落,能否继续战斗下去对他来讲是个无法解决却又不得不面对的难题。
既不能去寻找拜亚把其他人卷进来,也不可以战胜眼前的家伙,果然没有了退路吗?拉赫马在心中如是想。
想遍了几个可能之后,最终拉赫马还是选择了一个不太可能成功但也是唯一在当下能利用周遭条件的计划,那便是毫无犹疑的撤退!
他与黑石对望了一阵,盯着这个三十岁上下男人的脸,一步步的向前走起来,看上去似乎是准备进攻,但却在移动的过程中靠近了钟楼下方的出口处,瞄准一块被雨水润滑后满是泥浆的土地,在假装拔剑的同时跳了上去,脱掉碍事的风衣后拔腿狂奔。
面对只穿了衬衣的拉赫马,黑石根本来不及追上去,刚从惊讶中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拉赫马甩开了八九米,等他踩到那片泥地上后更是难以前行,不但铠甲的重量将他陷入泥潭当中,就连被割伤的大腿也随着肌肉的运动喷射出大量的鲜血,染红了黑石的铠甲与掉在地上的风衣。在黑石好不容易才拔出陷入泥浆的大腿后,拉赫马已经不见踪影,四处搜寻都没有他的去向,连泥潭里的脚印也在短短几秒内就被雨水盖住,看不出拉赫马逃往何方。
“我一定要他妈的找到你!”黑石的怒火爆发了出来,在风雨中狂吼。
可似乎这一切都没能解决当下的问题,受了伤还没有完成任务的黑石立刻就想到了接下来要面对的问题,在主宅方向还有未能解决的反抗军,一想起这些大麻烦他便不得不继续承受痛楚,一步步迈进钟楼里。
他拿出一个透明且只有手指粗细的玻璃瓶,再将受伤处的护甲剥掉在地面,用瓶子里的绿色液体涂抹于伤口处。
伤口与液体接触的一瞬间,冒出了一阵白色的烟雾,原本看上去血肉模糊的伤口在白雾中瞬间愈合,就跟黏上去了一样,这种奇特的液体似乎有着让让口迅速愈合的功效,但同样伴随而来的副作用也极其明显,黑石在伤口愈合的期间整个人都变了样子,发疯似的在地上打滚,面部表情比受了重刑的犯人们还要痛苦,支起的嘴唇把红色的牙龈暴露在外,任由面颊上的眼泪与汗水流淌进去,就连棕色的发丝卷入牙缝里也毫不在乎。
过了好一阵,黑石才从这种痛苦中恢复过来,像没事发生过一样重新装好已经损坏的护甲,转过身子打算离开。
“那种药水的成分到底是什么?”
从钟楼上方传来了一句话,黑石听到后没有感到意外,反而一动不动地站在雨水里,等梳理好头发才回过头去,盯着钟楼的顶层。
“偷看别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听到声音后黑石就激动地笑了起来。
在钟楼的最高处,切割者正站在那里,一身暗红色的皮甲把他包的紧实,同样红色的披风挂在身后被风吹动,面部还是那款老旧的不能在破烂的绷带,只露出一双黑色眼睛,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面具上多出了不规则的血迹,没有变成深黑色的污渍,反而更像是刚刚染上去的玫瑰。
“切割者!”黑石兴奋地挥舞着拳头。
“看来你认识我呢。”切割者坐了下来,悠闲地讲。
“城市里的义侠,在夜里四处打击罪恶的勇者,就算是外乡人也认得你的名号,上次你杀死我同伴的时候我也在场,怎么可能忘了你的打扮。”黑石彻底转了过来,对着头顶的切割者说。
“原来你就是那天夜里逃跑那个人。”切割者解下了缠在背带上的长剑,对准下方的黑石说。
“别误会啊,当时我可是有要事在身。你杀死的是被称为铁之狼牙的著名剑斗士,获得自由身后就加入了我们的佣兵团,不过说实话那家伙可不怎么强,就算输了也只能怪他自己,佣兵团里可不会讲究在没必要的前提下干预别人的战斗。”
“在这世上孤独前行,孤独的作战,死亡则常伴左右,命运也可以被自己的双手所操控,也挺符合我的座右铭。”切割者自言自语说。
话音刚刚落下,两个人便都不约而同的察觉到接下来应该要做的事,可那一定就是互相拼命地厮杀吗?
并不是那样,对他们这种面对死亡也全然不畏惧的男人来说,厮杀这种词或许过于野蛮残酷,那是在只为一方活命的情况下才会使用的词汇。
更准确一点来讲,两人的决斗单纯是强者相遇后的一种纯粹表现,没有任何做作的成分与利益,也是唯一能让黑石放下眼前任务的原因,正因为源于这种可以为测试自己技艺而兴奋的理由,无论是切割者还是黑石都好,都把所有的注意力投身于眼前的事情上。
已经无需再多说的决斗者们各自倒退一步,消失在彼此的视线当中,切割者稍稍倒退后,再一步飞跃离开正被风雨吹得正响的钟楼,由上而下的持剑如流星般坠落,在雨中扬出背后的红色披风,把整片天空映红。
切割者在空中笑了起来,没有什么声音但却表达得出他的兴奋,皆因被雨水洗刷面孔的黑石也是笑着的。
他们坚信着,无论胜负与否,对方都必然没有任何保留的将一切投入到这场期待已久的遭遇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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