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岭间的兽人咆哮声,此时已经能传到难民营南端,震吼传遍了关卡与难民营的每个角落,所有本来还蠢蠢欲动的人,全部停下手里的争执,往身后看去。
尽管很多人还看不到兽人大军的全貌,却也能从刚现身的兽人前锋那看出端倪,停顿了一下后立刻又开始争吵,只是这次关卡下的争执不再是为了食物与干净的水源,而是躲避兽人的生存空间。
大部分人往吉尔达镇城门跑去,一见没有人还击射箭,便肆无忌惮的跳过了护城河,试着从城墙上找出些许缝隙来攀爬,没一会八九十米长的城墙下就堆满了人,有老人也有孩子,主要却还是那些失去了家庭独身一人的成年人。
每当有人爬到六米以上时,下面的人就会尝试将其拽下,摔入人群或护城河里,运气好便能生还,运气不好的则还没摔到底,脑袋就撞上石墙而死,一面墙壁之下全是血水脑浆,被喷了满脸秽物的人们用过于激动的粗嗓音大喊,流着泪继续往前挤动。
站在城楼上的安塞目睹这一片情景时,几乎愣在原地,斯派洛拉扯他继续前进才想起还有别的任务要做,完全没有去帮一把的心思,磕磕碰碰总算走完了城墙上的路,达到了人去楼空的另一侧。
塔楼上对着山顶飘下来的积雪,螺旋式上升的楼梯有三层,安塞与斯派洛刚好进入第二层时就找到了事务官与注册官临时办公的地方,一堆箱子与木桌间,翻查出重要的文件,没来得及看就不得不躲起来,有人从上面正往下走来。
“嘘。”
斯派洛用手掩住了安塞的嘴巴,怕他太焦急导致行踪暴露。
等安塞平静地看完手里的资料,螺旋楼梯外的那些山定下来的士兵们,也路过了他们的那一层,没有停留直接往下层的城楼上进发,肯定是阻止难民去了。
“好险。”
附近暂时没有其他杂音后,斯派洛才终于吐出一口气来。
“谢天谢地。”
安塞摸了**脯,总算从见到兽人军队抵达时那种焦躁感中脱离出来。
“怎么了?”
“我看到她们的名字了!她们就在这!还活着!”
一瞬的喜悦让安塞忘了静下来的必要,手舞足蹈于箱子之间。
“恭喜你?我是该这么说,可你别高兴的太早了,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打开城门然后回到外面去找你家人。”斯派洛本应感到同样的欣慰,可当前的状况不允许他笑出来。
这话说的一点没错,安塞努力点点头,之后又有些不认命,再次翻查了几次手里的资料,对比过后他才发现与家人同名的人太多了,尤其是他的儿子跟女儿,光是叫“瑞克”的男孩,每一页就至少有两三人,姓氏又不曾有记载,这时候他才开始后悔当初也许应该给子女们起一些超长的名称。
要是能回去,一定让孩子们改名,安塞如是在心中暗下决心。
认真再看了几次后,斯派洛用起他那翻查账本的天赋,一目十页的扫视一沓沓难民注册表,按照安塞提供的线索从中搜寻连在一起的几个特殊名字。
几分钟后,他得出了结果,确实是有那么几个人符合安塞的要求,被安排在难民营东侧的河岸,那里是旧磨坊和村庄的遗址,许多老弱妇孺都被放置在那里。
“要去吗?确定了再说。”
“当然,不过你还是留在城里吧。”
“哎?”
斯派洛的惊讶不止于安塞对他说这种话,也意识到安塞并不想把他拖入这次麻烦中而失去性命,可事到如今斯派洛一点也不希望安塞再把自己排除在外,眼前的人不止一次救了自己,假设还是跟以前父母培养的他那样贪生怕死,只为利益服务,那样的自己,现在的斯派洛绝对无法接受。
“我们认识彼此的时间,老实说算不上多长,但我从见到你时就感觉你跟我会成为很要好的朋友,所以我不能让你就这么轻易死了不是吗?”安塞变作以往那副冷静的样子,用理性中透着信任的口气对斯派洛说。
“让你一个人去送死实在.......”斯派洛说不出下半句话来,他没胆量去像安塞那般勇敢,这也正是他与安塞的区别。
“认识的时间不长,就更不需要你为我冒险了,何况这是我的家人,我没保护好他们是我的过错,如今是时候赎罪了。”
“别这么说,你选择救我,我也自然有理由为了你的家人拼一把。”本来还在考虑退路的斯派洛,被安塞的话一说,突然觉得自己太过自私,又回到了从前那样子。
“不。这次我是打心底需要你留在城里,我出去找家人,如果没活着回来就肯定是找不到了,那到时候就劳烦你在镇里的难民们找到她们,告诉她们我很抱歉。等一下你去打开城门的闸口,我会借着机会离开,顺便让难民们涌入城内,真的运气好可以遇见她们,请带我家人跟你一起去骑士城。”
做出近似于遗嘱的安排后,安塞走到了楼梯口,上下窜看一边,确认没有人后招呼着斯派洛跟到身边。
“我答应你。”斯派洛声音很小,在安塞身后说了句。
“谢谢。”
安塞扭过脖子,给斯派洛抬起一根大拇指,随后沿着向上的螺旋楼梯的墙壁内侧前行。
两人极其小心,生怕还有人在上面没彻底下来,以至于走上去每三步就停下来,听到顶层吹来的山风时,还吓得倒退了十几步,本来两分钟走完的路程,硬是花了十分钟才解决。
“看来真的没人。”
走到了顶部后,斯派洛往连接着山端的塔楼高层出口处看去,除了一大堆雪地上的泥脚印外,没有任何一人在附近的样子,塔下则还是一片混乱,卫兵已经开始使用弓箭射杀年轻力壮的难民,但效果对比起人数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检查过后,斯派洛走到安塞身旁,与他一起扳动位于正中央的绞盘木把手,拉到一定位置后慢慢将塔楼上的铁链挣开,再一节节的调制着绞盘的力度与轴心,最终勉强打开了一半的城镇大门,用卡槽锁死铁链和绞盘的位置后,安塞起身准备离开塔楼。
“小心些,虽然难民会分开卫兵们的注意力,但门被打开一定会引起士兵的注意力,这里不会一直都安全。”
“放心,等会我会从山顶绕下去。”
斯派洛看了眼外面的通道后,已经想好了退路,在那之前他必须坚守在这个地方,一直到安塞出城。
“离开前,能问你为什么着急要杀了那孩子吗?”
走到楼梯口时,安塞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他不在乎到底因何杀手停在原地放过他们,只是担心斯派洛愤怒的原因。
“你还记得吧?小镇是怎么样消失,我的家人又是如何死于灾难中?”斯派洛本来都几乎要忘去他不想提起的事情,此时被安塞的话再次勾起泪水。
“抱歉,我不该说这个。”安塞自知说错话,想要合上嘴转身离开。
“大灾难......是人为导致的。我不知道如何形容,但我看到了远方的世界同样面临我们所遇到的灾难,体会到了来自于某人的情绪与思维,冰冷又充满恶意,记忆中认定了大灾难会给这世界带来某种改变,而那个人,并不在乎任何人的死亡。”
真挚的情感里,带有了对大灾难的痛恨,也包含了某种对眼前人的真诚,以至于让人相信他绝非撒谎。
“也包括了那年轻杀手吗?他看到的肯定也是你看到的。”
“派他来的人,才是知道一切,并且乐于见到大灾难发生的家伙。我说不清这背后的东西,但要是你能回来,并且打算寻仇的话,请算上我一个,安塞。”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倒退几步后,安塞走过去拍了拍斯派洛的肩膀,做过道别后才正式走向楼梯下方,衣物里揣着记载着名字的册子,一路小跑重新走回城墙上。
此时的城墙不再是之前无一人把手的空路,从上到下每个角落都挤满了人,大部分士兵收起武器将爬上来的难民们重新推下去,少数拿着武器的士兵,被难民们夺取手里的利刃后,反倒成了最先被杀死的牺牲者。
关卡门口涌入的其他难民们,则不分方向地往镇子里各个建筑中躲藏,大街上的平民躲了起来,其他无处可藏身的难民试着从下方的楼梯跑到城墙上抢占城池的控制权,一时之间人数太多,士兵无法形成有效的阵型,连看都看不到彼此,惶谈重新组织起来将难民赶出城门,就此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个堵住难民进入的机会。
安塞面前的,不止是如此混乱的局面,还有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挡在眼前,如果人潮持续涌入,就不可能通过大门走出去,他只能另寻别法,从地上捡起一套难民的衣物,扣到头顶遮住面容,在来回殴打对方的士兵与难民们脚下穿梭,冒险走到城墙边上,一翻身就滚了下去。
此时的城墙下已经没有了护城河,只有一大群摔死或者受了伤的人,翻下去时安塞只掉落了两米多,虽然对下面的人有些不住,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安塞连续又翻滚了数次,才没有被人踩死或被撞死,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他,于难民群众逆流前进,总算脱离了城墙的范围。
没等安塞松下一口气,地面又开始小范围的摇晃,一次十多秒的地震使他失去了立足之地,城墙与山脉的一角崩溃下来,压死了左侧的难民,将原本就不容易进入的城墙又加了一道坎坷,如同瓮城般困住了处于中间的难民,想要进入护城河的范围还必须穿过外面的废墟与碎石,而那唯一的入口却狭窄至极,一次只能通过两三人。
灰尘掩盖了废墟以南的一切路径,安塞从褐色的尘土中站起来,看不清灰里的人影与方向,只好随走随看,直到太阳在阴影里露出它的本彩时,才意识到没有走错方向。
他知道,阳光在这个时间只会出现在东方的天空上,顺着太阳照耀出的道路走去,安塞很快达到了河岸,也即是他所渴求的地点,旧村的废墟处。
脚步刚刚踏到黄土瓦墙间,就有东西从空中掠过,刺穿土墙后挨着他的肩膀刺入地面,等定身看清时,才发现兽人们已经近到弓箭可以射出的范围内,或许它们的臂力与弓弦更强,能射出三四百米远,但到了这种距离下,已经能反映出危机就在眼前,与敌人距离多远根本无关。
“该死!该死!该死!”
抱怨也无济于事,安塞知道不可以继续待在这,却还是不得不走进其中,冒着零星飞来的黑色箭头,寸步寸土往前移动,偶尔还要打碎面前的土墙,看看是否还有人在这里没有离开。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的确还有很多人不曾躲避,看上去是放弃了逃走的希望,尽是老弱妇孺,既不能跟年轻力壮的难民去城门口争抢位置,也没有力气在弓箭射来时及时闪躲,非常符合在名册里的安排,肯定是没有家人的妇孺难民被安排在这。
“安妮!”
他高呼着妻子的名字。
“你在哪!安妮!瑞克!柨妮!奶奶!”
当妻子、儿女以及祖母都被呼唤过后,安塞还是没有得到任何答案,回应他的只有白河的水流声与难民们的叫喊,彼此交杂成一首毫无美感的噪曲,折磨着他的耳膜与心灵。
“安塞?”
心颤抖悸动于此刻间,某个人的话突然从他背后响起,熟悉而又那么温柔,一切噪音都化为平静,仿佛世界已经可以就此终结也不会让人悔恨。
被呼唤者回过头去,眼睛只瞧见那人一半,就涌出了洗刷面部的泪水,头还未彻底转过,就奔跑往后方,一把拥住对方,将其抱起死不放手。
此时,安塞的妻子,曾经美丽而又温柔的那个红发女人,安妮。
正被安塞抱在身前,他一看到妻子时就很确定那就是他梦中数次想念的那个人,能在如此混乱的时代中重新相见,必然是满天的神明也未必可以轻易做到。
“抱歉!抱歉!我让你们担心了!”
哭腔的话语传来的歉意毫无保留的表达了出来,这是安塞不同于以往的地方。
“你变了,但看到你就好,太好了。”
安妮没有安塞那么激动,却也流泪不止,并非是说不惊喜于这种意外的重逢,倒不如说她比安塞更早接受了亲人死亡的可能,又因太过惊讶而震撼地无法表达出那种矛盾的喜悦。
相拥过后,夫妻吻到了一起,箭雨中保持了十多秒才因为脚下的浪花淹没脚脖才松开,涨潮的水流逐渐淹没他们所在的地方,让这对总算重逢的夫妻意识到当下绝对算不上安全。
“她们一定非常高兴能见到你......”
安妮想起了孩子与婆婆,放开双手打算牵着安塞的手离开,身后却传来了踏着水花时传出的声音。
两人的儿子瑞克,女儿柨妮,还有安塞那和蔼的祖母,一时之间都随着浪潮来到他们身旁,在五米远的墙壁拐角处站着。
还没等安塞说出什么来解答自己眼角的泪花,瑞克与柨妮就冲上前来,完全不顾弄湿衣物与鞋子,抱住了安塞的两侧大腿,一头埋进去哭喊起来,声音大的让附近几个打算逃离的难民都看过来。
一家四口总算能团聚起来,远处站着的奶奶也不例外,看到她们家的后人如此坚强,又如此的幸运,心中默默祝福着死去的儿子与丈夫,愿他们的在天之灵依旧会保佑孙儿一家。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你们都没事,都在这,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安塞不顾此处的危险,或者说他忘了,只记得跟家里人叙旧。
“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奶奶靠近了他,走过去给他一个拥抱。
“对不起,我没能跟你们一起去,太对不起了。”
冒险旅途中因遇到新奇事物而被压抑的那些自责与情感,一霎间爆发出来,伴随鼻涕跟泪水,沾满了安塞用来擦拭的衣袖上。
“你内里还穿着我给你缝制的那套内衣。”安妮抹走安塞的泪痕,将他的刘海梳起,一副不需要再为我们担心的样子,轻轻帮安塞扣好衣领。
“谢谢。”
安塞咬紧了嘴唇,给每个人又来了一次拥抱。
“但现在不是待在这的时候了。”
几日来的旅程,让他多了一份机警,就算重新回到家人的温暖怀抱之中也不曾失去,一想起附近还有兽人的弓箭威胁,就明白到哪怕有头顶这些残墙也顶不了多久,当务之急是离开此地,想办法进入城里。
还处于思考计划中的他,又被声音夺去了注意力,只是这次不是他家人的,而是来自不远处的的号角声。
“呜~~~~~~~~~~!”
兽人的号角声低沉又有些粗糙,专有一种让人感到头皮发麻的压迫感,危机中提醒了安塞,兽人们已经越来越靠近此地,甚至连射箭的必要都没有,稍微爬高一些,踩在一米多的墙上,就可以看到远处五六百米的难民营南端,黑压压的一片难民营中,多了些让人恐惧的身影。
“兽人们已经进入难民营的范围了,赶快往北面的关卡走。你们都没受伤吧?”
安塞忘了去检查家人是否有伤口,主动问了出来。
“都没有,我们除了挨饿了一段时间外全都没事。”奶奶说完现况后第一个动起身子,走出了逐渐被潮水淹没的废墟堆。
安塞带着妻子与儿女三人跟上了奶奶,随后转作领队人,在已经尘埃落定散去灰雾的路上一直向前,越往前人越多,到他离开废墟走出一百多米时,附近一带已经挤满了想要进入关卡的人,但基本都被堵在塌陷的石堆外,唯一的出口方向发生了什么,安塞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城门已经被镇里的士兵重新掌控,塔楼上的斯派洛也已经不在那,城门关上了,就算能挤进废石堆后的那片土地,也不过是一时安全,只要城门不开,在外面的这些难民们全部都要死在兽人手里。
前后五六公里宽的的河岸上,全是从难民营提前走避的人群,最北端的拥挤导致人群互相踩踏,死者不计其数,随后又被河水带入白河中,成了鱼儿是饲料,西面的山脉尽管极为陡峭,却还是有人愿意拼死尝试,一抓上石头,稍微高一点的地方,石块就开始松脱,踩的不老实时就滚下山区摔死,连带后面的人也会被撞下山坡,顺路引来一阵新的崩塌,彻底堵死了往山上去的道路。
考虑到南面的兽人正在逐渐推进,当下除了幻想城门会再次被打开外,也只有西侧的白河是唯一的出路了,可一艘船都没有的情况下,安塞也不知能怎样逃出生天,幸福又化为哀恼,刚找到家人却要跟他们一起死,没有任何事情比这更让一个顾家的男人痛苦。
“我们没有离开那片废墟,就是因为根本挤不进城里,也没体力去爬山,唯有等待河上有奇迹发生了。”安塞的奶奶说出了为什么没有离开废墟躲避兽人的原因,也解答了安塞没说出口的疑问。
“不能坐着等死,必须想办法才行。”
安塞想了一阵,还是得出了一个不情愿的结论。
“我必须离开你们一下,要不然别说是我们,城墙外没有任何人能活下去。”
“可是......”
他的妻子安妮第一个想反对,话没说出口就不再说,她很清楚,丈夫是个坚持到底的男人,也感受到在他身上的变化,默认了这种行为。
“爸爸?”瑞克再次抱紧安塞的身子,不让他离开。
“让你爸爸做他想做的。”
奶奶尽可能温柔的摘下瑞克的手,让他的姐姐柨妮握着,然后站起来用蓝色的眼睛看了安塞。
“去吧。”
她慈祥的目光里绽放出长者的睿智与信任,除此之外不再多言。
一家人相聚还没半小时,便再次分离,对安塞来说是个打击,他不是聪敏的谋士也不是武艺绝伦的骑士,但如今他的确变了,成长中有着他独有的那份谨慎,即便此时也不再迷茫。
心中无数次告知自己这些都会好起来后,安塞心底的恐惧被安抚,他确信了当下的目标,别过亲人后,即刻跑往南方难民营,沿着河岸的烂泥滩上捡来长枪,又就地收集了死去之人的干燥衣物,趁兽人还在难民营末端斩杀来不及跑的人时,先抵达了难民营的前端。
难民营的形状是椭圆形的,中间则依靠一座临时加固的水坝分一道粗线,干枯的水道用于给难民们通行,南部因前些时候的冰雹和地震,渗出了部分水流,制造了一条分割难民营的浅薄水路,离河岸越远的地方,越容易通行,兽人们正是绕开了右侧的泥地,瞄准左侧易于行走的位置突击。
兽人的进攻方式这让安塞看到了一个难得的机会,他用搜刮出来的火石与燃料,将干燥的衣物点燃,再配上帐篷一同燃烧,连接在一起的帐篷与营地彼此传接火种,将难民营瞬间点着了一小半,阻止了兽人们进攻的可能。
此举并非尽善的完美计划,安塞在找家人时,就能看到一些跑不出来的人还在里面,他们有的是在那之前还在睡觉,有的受伤被抛下,还有的干脆放弃了逃跑,就此打算死在难民营中,没有任何求生欲望。
他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跟他一样努力求生,但火点燃的那一刻,便开始后悔,带着歉意不断对难民营的方向大喊对不起,得到的却没有像样的答复,也就一些啊呜的叫声,分不出是被烧着的普通人类抑或者是兽人士兵。
火势蔓延开来,连安塞所在之处也被波及,一直延伸到河岸方向,逼得他不断后退。
这时炽热的火焰里奔出了两个火球,在地上来回翻滚,安塞走过去看时,才发现是两个被烧着的兽人士兵,手里还握着燃起的木棒,浑身有一半已经被烈火吞噬,冒出阵阵白烟与刺鼻的焦味。
往前半步观摩,兽人疑似没了生命迹象,却也能吓得安塞不敢靠近,好不容易撑起勇气想要离得再向前时,本该已死的兽人突然站起,用一团火焰的身躯扑向安塞,几乎将他撞到。
好在安塞回避及时,一转身就避开了那兽人的扑击。
还不曾冷静下来,他又觉得有人从身后拥抱过来,双臂跟钢筋般捆住安塞的双手,使他伸展不得,只能站在原地蹬腿,踢起一脚的白雪与红土,往后不断倒退。
光是闻那股从后噗嗤而来的鼻息,安塞就猜得到是另外那个兽人在他背后,同样也传出了与之前一模一样的烧焦味,肯定是这兽人也被火焰吞噬了一大半。
等他接受被兽人抓到的事实,刚才扑空的那名燃烧兽人又站了起来,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那双还没被烧毁的黑红色眼睛死死顶紧安塞。
两个人的视线交叉到了一起,都察觉到彼此的意图,兽人没有选择扑灭身上的火焰,任由热浪将他的身躯吞噬,先发制人地撞向被捆住的安塞。
急忙中想要摆脱死亡拥抱的安塞,干脆整个人猛力向后压倒,一百四十多磅的体重加双脚在助力,一下子就踩到半空,踹了跑来那兽人的胸口,力气全部堆在身后兽人身上,从上到下砸了下来。
巨大的冲击力让安塞身后的兽人不得不松开手臂,从嘴里边喷出了黑色的血液染到安塞的左耳,吓得他往右侧翻滚,又刚好见到身上也被兽人带的火焰给从衣袖点着,直接钻入旁侧的雪堆里,匍匐喘息了一会才挣扎爬出一个窟窿,望着已经变成烧焦肉炭的两具兽人尸体,不知该如何是好。
仅仅是两个濒死兽人的挣扎都让他几乎丧命,若是再有其他兽人穿过火墙,恐怕来不及躲避就会被杀。
休息数秒后,安塞再次爬起,扔掉了因火焰热气而被雪水浸透的披衣,从地上找回吓脱手的长枪,急忙往河岸那侧的水坝方向跑去,希望在其他兽人抵达前燃起另一端的大火。
他中途跌倒数次,磕的左额头流血都不曾擦抹,只顾着奔跑,靠近水坝时已经连鞋底都被踩烂,唯有那根铁枪没有放下,即便他并不会使用。
前方的水坝有二十五米宽,十四米高,用青色的石头砌成,上游是白河的一个分支,从河岸的人造河堤流入到难民营中间偏左的一个天然坑洼里,平时附近一带的村庄都受其恩泽,大灾难后村庄消失了,难民营便围绕着水坝与河岸建立起来。
如今难民们大部分已经逃离,只剩下地震力没有崩塌的水坝在,安塞行动起来也颇方便,四下没有碍事的破布帐篷和杂物,他亲手点燃的火焰还没染及这附近,让这水坝高台看起来如同一个世外桃源般。
可惜兽人们还是先安塞一步接近了水坝,尽管依然在河堤水路的对面,可还是能通过射出的弓箭威胁安塞,从黑烟下时不时飞来的流矢多次打断了安塞点火的行动,有一次几乎要射中颈部,慌忙中安塞弄丢了点火用的火石,眼睁睁看着唯一阻拦兽人的机会掉入河堤里去。
兽人们的威胁越来越大,更别提它们已经开始尝试强行渡过湍急的水流,而不是从较远处只没小腿的水路兜圈过来。
对岸的烈火浓烟下,兽人们的身影时显时隐,有十余个呈包围网状逐渐针对安塞收拢阵型,七八十米远的路程对他们来讲未必算得上很远,但对此时的安塞来说,不但无法后撤离开,也不可能如法炮制一次新的大火,只有往水坝上前进,然而他的体力消耗得差不多,哪怕再走多一步,都已经是在超越自己的极限了。
安塞最后的狂奔结束后,没多想就踩着古人建造的石阶向上走起,走到还没有一半就已经气喘吁吁,开始四肢着地半攀爬地前进,过于着急的心态在此刻耗尽了他的体力,肺部不断地渴求空气与休息,终于累垮了他。
然而能给安塞呼吸的,只有烧焦的薄烟,带着尸体烧焦后的酸腥味与淤积河泥的臭气,不断地刺激着他的鼻子与喉咙,讨厌却又不得不去呼吸,再加上疲劳的身躯,让他几乎放弃。
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告诉他,就这样躺着吧,也挺好的,就这样放弃吧,死去吧。
“就这样吧......”
意识里即将默认失败时,一阵清风从河岸对面吹来,吹走了覆盖水坝的糜腐气团,同时给他的肺部灌入了足以令其清醒的新鲜空气,如同上好发条的机械钟一样,突然从瘫倒的地面上弹起,双手扶着两侧的石梯,环视浓烟散去的四周围来。
兽人们已经离的足够近,大概再过几分钟就会爬上水坝,清醒过来的安塞,迈起双脚让疲惫不堪的身子继续往上移动,每走一步都要花费很大力气,仰仗着做拐杖的铁枪辅佐,他总算在兽人们渡过河堤前到达了水坝上。
眼前一条二十多米长的水坝道路间,还能看到用泥浆与木块临时添堵住的缺口,不少河水从中喷出,形成了河堤上不大不小的水流。
就在看到兽人们即将接近时,跨在缺口上方的安塞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拖延时间,即便这么做的后果仍然是未知数,他也必须一试,否则就没有任何机会活着离开。
“看来只能把这个缺口撬开了。”
凭借着手里的铁质长枪,安塞相信足够有机会把水坝的缺口弄的更大一些,俯视了一眼即将接近水坝的兽人们后,他毫不犹豫地将铁枪刺入与石头镶嵌好的木楔,刺得足够牢靠后双手握在枪杆尾端,每隔几秒就深呼吸一次,然后从上到下一口气用力压下。
一开始那片木楔还纹丝不动,但经过几次晃动后,逐渐松脱,露出了一大块缺口来,安塞立刻拔下铁枪往后撤退,此时兽人们也已经到了水坝上方,离安塞不过十多米远。
“还没好吗?”
心跳加剧的安塞,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焦急与惊恐,过去他所经历的危机,大都有其他人与他一同承担,但这次却只有他一个,而且还无任何办法避免。
他知道手中的铁枪根本帮不了自己脱离险境,最多是临死前杀死一个兽人罢了,可却完全不是他想要的。
安塞希望自己可以活着离开,而不是跟一个走投无路的战士一样杀死更多敌人后从容战死。
此时安塞唯一生还的机会,前面几米处那道缺口,尽管塞着缺口关键部分的木楔被他撬开了一条更大的缝隙,但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兽人们也不着急即刻冲上来,它们仿佛在嘲笑安塞,用不知名的语言发出让人厌恶的声音,以为自己已经把猎物逼入了绝境中,只等待收割便可。
安塞此时又何尝不是有着同样的想法,他已经无路可退,就算是水坝右侧的蓄水池,哪怕跳进去没有淹死,也必然成为活靶子,水坝道路尽头那面也是彻头彻尾的河水,湍急又有十几米高,跳下去恐怕会先摔死。
考虑了多种出路后,安塞怎么都想不出可以脱离弓箭射程的方法,只好喘息着,颤抖中逐步后移,让兽人不太着急于杀死他,
可他还是想错了,兽人的冷静很快就被新的狂怒取代,它们总是那么粗暴鲁莽,五六个人一齐在水坝路上狂奔,等踏到木楔的缺口上方时,奇迹发生了。
由于兽人们的超规格重量,木楔的缺口被外力压迫而从中松脱了一大块石头,随后整个缺口都被湖水冲垮,跟一头白色的野兽一般,“嘭”的一声弹开了所有挤压“它”的巨石,将水流化为利爪,撕破每个挡在“它”面前的存在。
安塞来时的那条楼梯与河堤,几乎被喷出的河水碰到时,就被冲成了碎片,石头在这股力量勉强尚且如同鸡蛋壳般脆弱,那些兽人们就更别提,当下方开始崩塌时,试着往前或者往后回避,速度却完全比不上水坝左侧崩塌的速度。
它们有几个抬头看了安塞一眼,还未能怒吼出来,就被水流淹没,跟被小女孩四处甩动的破布娃娃一样,在白色的河水里四处翻滚,再无一丝生机。
水流不止以此,仍然继续喷出,淹没了四周围的土地,也同时熄灭了安塞燃起的那片大火,有因为河堤被填满的缘故,即便火焰被熄灭,兽人也还是无法追击难民们,只能在河堤对面等待,安塞不确定有多少兽人死在了刚才的冲击力,但看到随后漂起的尸体时,难免感到心里有些伤心。
这不是为兽人而哀伤,而是其中里还夹杂着不少难民们的尸体,有孩子、有老人、有成年人、有少年、有女孩、有胖的、有瘦的,有残缺不全的。
如今都一个个随着这次溃坝洪水而彻底消失,安塞忍不住哭了起来,双手抱头跪在地上,他很清楚难民营在兽人袭来时可能还有人在,天知道他害死了多少人。
若说他是为了其他难民而这么做,却也不尽是,这种行为背后,还有这少许自私,安塞正是心底明白才感到痛苦,如今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即便他知道就算不去放火或弄送木楔,也不可能救得了难民营里的其他人。
“嘟~~~~~~~~~!”
再次有号角声传来,但这一回却不是兽人们的,更加沉稳与严肃,给人一种不同于兽人的危机感。
声音唤醒了沉浸在惊慌与自责中的安塞,他稍微屏住呼吸,再用力喘了一阵让自己安静下来,跟着拾起铁枪,站到还水坝没崩溃的另一侧尽头,往白河对岸方向看去。
那片被白雪笼罩的对岸,一开始什么都还没有,过了一分钟又闪出了一片白光,进而带出了薄雾白雪里的白色船帆,数十个乃至数百个的横列在河对岸,正逐渐往这面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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