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黑甲军在城中的唯一驻地,同时也是致远花最大的巨型高层军牢,无论是建筑风格还是结构,都充斥着死亡的气息,全黑色的涂料布满了三角形的建筑墙壁,十几个哨塔不规则的林立在附近的民居间,监视城中角落的所有动静,颇似特兰曾经去过的福克西纳大宅。
远远就观摩起黑甲军驻地建筑的梅尔邱,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点子,抽完最后一口烟叶才从他们所站立的平房屋顶逐层跳落,一点点开始靠近哨塔的范围之内,凭借着高超的隐蔽技巧,夹杂少许的魔法,全然无视了来自高空的监视,顺利抵达了三角形建筑的外墙旁边。
“你想用黑甲军去抵挡所有的奴隶?”特兰看出了梅尔邱的想法,跟在他身后贴着墙问。
“还要救下那群正在往上跑的平民才行。”
梅尔邱把手指向了城市的另一面,斜对着黑甲军驻地的艾兰思庄园,那里的战火仍然在持续,白甲兵们的进攻毫无进展,但积聚在往下几层的平民却越来越多。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脚下的平民也正在增加,无论是艾兰思庄园还是这里的黑甲军驻地,都卡死了平民往上逃生的出路,几十万手无寸铁的平民怎么说在天黑前都能跑上来,而黑甲军会看着他们死干净。”
“奴隶也能。”特兰补充说。
“所以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俗世间的战争我们管不了,但对于黑甲军的旁观者来说,还是有些方法让他们出来溜溜的。”
一说完话,梅尔邱赶往提起手杖,没有太多的解释,直接走出了躲藏着的墙体,大摇大摆在黑甲军驻地的大门口走了进去。
“跟上了!自然点,别畏畏缩缩的。”老人用不算友好的语气叫起了特兰。
习惯于各种不可思议体验的特兰,猜得到梅尔邱的做法,抱着不太信任的想法走了上去,这回跟跳出王宫窗外时一样,不过角色对调了。
他的身子一靠近梅尔邱,便有一层近似于雾气的薄膜笼罩在他身上,时刻反射来自于太阳和梅尔邱手杖上的光线,将黑甲军的铠甲套在他的身上,梅尔邱则成了看不出年龄的中年人。
走入墙内的他们尽可能保持正常的速度,躲避任何来自于别人的长期注视,好在城里的混乱吸引了绝大部分黑甲军士兵的注意力,正大光明的潜入内部的计划因此得以顺利实施。
连存在感都几乎被抹杀的魔法掩护下,梅尔邱与特兰总算能找到一个入口,这里的内部结构跟巡逻军总部几乎一样,唯独看上去更小,第一层是办公或驻扎的地方,几个熟悉的楼道口让特兰认得出通往何处,大门内通往地下的入口处不断喷出来自军牢的凉气。
“还记得巡逻军是怎么被人从内部攻破的吧?”在进入大门前特兰提醒梅尔邱。
“你打算把被关起来的反抗军放出来?”梅尔邱带着诧异的表情回应道。
“那你原本还想干什么?在这外面炸几个大洞?”特兰用更夸张的神态质疑他的老伙计。
对此,梅尔邱没有回答,那副幻象形成的假脸只是高耸眉毛表示无奈。
站在门口的两人过于纠结手段,忘了身边还有许多来来往往的士兵,几次碰撞间那掩盖存在感的手法也失去了效力,迅速引来了他人的注意。
不满他们阻挡道路的两三个士兵对开始大声叱喝,但很快就统统闭上了嘴,纷纷退到门外,为门里走出来的人物让出一条道路。
特兰反应的比梅尔邱更快,一把拉起他的胳膊,融入到人群之中,一声不语地看着门里走出一名白发的青年,身上还缠着绷带,用一把极具标志性的银色翼大剑将某个身穿白甲的男人顶出了门口,在青年的身后还有一群高度紧张的军官,看着青色的衣着,显然是来自于城墙而非黑甲军体系内。
“告诉国王陛下,我今天请病假。”
持剑的白发青年把剑锋压在白甲士兵的胸口,一口气把他推到了驻地的边缘栏杆处,有一半身子都在半空飘着。
“斯科尔兹尼!背叛者将付出代价!你的脑袋会被挂......”
白甲兵的话还没说完,银色翼剑就“唰”的划断他的脖子,两只缠住栏杆的手成了固定他身躯的“锁链”,无头的颈部顺着风喷出几米远了血泉,连带气管里的空气一同制造出渗人的声音。
身后那群从城墙上来到此处的军官们,无一例外的拔出了武器,试图搞清楚现况,最起码也要保证自己能活着出去。
“四、七、十、十五、十八。”斯科尔兹尼嘴里念叨着,眼睛在军官之中来回扫视。
“我们可都是中立派的,没打算与你为敌,不过跟着白甲兵来看一看情况而已。”
军官们不断喊话,但发现那群黑甲兵们已经包围上来,大概只等着斯科尔兹尼的一声令下,战斗就会开始。
“不不不不,绅士们,别误会,这不是私仇,这只是.......”
斯科尔兹尼的语气很温和,试图解释他的行为。
“只是一场生意罢了。”
“生意?”军官表露出的不解不止于此,但现实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最后的问句落下尾音时,斯科尔兹尼猛的低下身子,第一拳就打在跟他说话的军官喉结上。
“一!”黑甲军的士兵们为之喝彩着。
那一拳打碎了军官的颈骨,立刻将他交给了死亡之神,下一刻又推动着死者的身躯,在剩下的十七人之间前进。
没等军官们反映过来,银色的翼剑就穿透尸体,生生从半空割开了五个人的肚子,滑落了满脚的肠子把他们绊倒,痛苦的挣扎中逐渐死去。
“六!”
又有人倒下了,这次是被腰斩。
“七!”
吼声没有停下,反倒加快了速度,开始连续起来。
“九!”
“十一!”
“十八!”
一连串来自黑甲军的呐喊助威过后,十八名城墙里的中立派军官无一幸存,仅经斯科尔兹尼一人之手就予以其灭顶的灾难,这一幕都被特兰与梅尔邱看在眼里,大致也确定了再怎么都好,也绝不要与这样的杀人狂交锋。
“感谢你接受我们艾兰思家族的邀请,就这样待在这就好了。”
三角建筑内有一人高声对斯科尔兹尼说话,士兵们很快就让开了一条路来,给他们的领袖重回大门的一侧。
“只是.......一场生意罢了。”
斯科尔兹尼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擦了擦翼剑后重新挂在背上,面无表情的走入了大门,跟艾兰思家族的使者消失在门内的阴影里,不知拐到哪片区域了。
黑甲军们开始了对死者的处理,那些尸体很快就被拖动到楼层的边缘,在驻地的栏杆旁被一具又一具的扔到霍特尼斯主广场上,夹杂着从腹腔飞出的脏器,连续在九十多米的高空落下,砸死不少倒霉的奴隶。
“要继续么?”
“别总跟监考老师一样测试我。”
捎带不忿地推开梅尔邱后,特兰先走在最前面,刚远离数米,身上的伪装便开始逐渐消退。
跟上了的梅尔邱一把拽住他,试着不再让特兰随意的单独行动。
“离太远就失效了,别做引人注意的行为。”
跟铁棍似的木杖就在说完话的同时戳了特兰的屁股,一下子又将他驱赶到大门之内。
勉强忍住疼痛没做处多余动作的特兰,并不方便继续抱怨梅尔邱时不时的矛盾行为,强忍着这股子持续的刺痛,在没什么木质品的第一层大厅寻找进入地下的入口。
三角形的建筑里,没有太多日常办公的痕迹,到是在每道三十多米长的直墙间摆放不少武器与盔甲,统统被擦的绽亮,相信马上就会用到。
成批有秩序的黑甲军士兵正在一处柜台前集结,根据桌子上的人叫喊依次序领取一小袋碎金,更深处的角落里摆放了大量的箱子,从中看得到露出来的金条与金饼,几个铁匠打扮的老男人则手持铁锤,正为柜台前领取碎金的士兵准备下一笔酬劳。
“听说绝大部分黑甲军士兵都是孤儿,从小被训练或者作为进入黑甲军的优秀士兵,这里一定是准备给他们的敢死费,要不然怎么会有人为斯科尔兹尼卖命。”
摸索地下入口的同时,特兰也不忘唠叨几句。
“也许事情并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梅尔邱只答了一句话,对这件事他不太愿意给出更多答案。
“到了!这就是。”
刚说完话的几秒后,特兰就在三角建筑的左侧的角落里找到一件最多一米宽的小屋子,外面用红木包裹,做了两扇毛玻璃窗口,也形成了三角的小屋,其中一扇配了把手,一打开来果然就是给人通往地下的通道口。
稍作检查后,特兰便踩着楼梯往下前进,地下空间听上去极为安静,或许是所有人已经从军牢或驻扎的宿舍上到地面的原因。
负责断后的梅尔邱仔细观察大厅内的情况,用微妙的手法轻轻合上大门,在特兰发问前先打开了灯石,给黑甲军地下的黑砖楼梯带来了一道微光。
地下的道路看似轻松,但在十多分钟的漫长路途过后,逐渐倾斜向下的楼梯告诉了特兰他们所处的并不是简单的坑洞,起码走在压抑的;阴郁的,近乎隧道的长路之中并不能让人感到任何兴奋。
继续又走了不到一分钟,突然从前方灌入进来的气流让他们感到了一丝欣喜,长久的行动总算得到了回报,尤其是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敌人,顺利的有些不可思议。
“到了。”
特兰的脚步踩下最后一道楼梯,走入一块平坦的走廊里。
此处的装修看上去比地面差得多,到处都是挖入山体后未加修饰的硬块,若无意外这应当就是他们所寻找的军牢。
然而问题总是能找到各自机会呈现自身的实力,当下走完直线的走廊后,分开两个方向的岔路口摆到了两人面前。
“喔喔!看来这大概是暗示了我们必须分开,真高兴认识你,要是以后你还会是这样子的一个孩子就好了。”
带着音调的声音从梅尔邱嘴里发出来。
“别总说丧气话!有时候离别也是一种重聚,接下来就想办法放出犯人,之后在地面活着集合!”
刚说完话,特兰就往右侧开始狂奔,梅尔邱没来得及给他任何提示,就在黑暗的通道里失去了特兰的身影。
老人往左侧走了几米,回头往背后看去,还以为特兰能倒退回来,但很快就满意的摇摇脑袋,在知道时间不多的前提下,回忆着刚才发生的每个细节,跟未尽心意便说永别的老友一样,逐是走了下去。
另一面,尽管黑暗包围着自己,但特兰未曾感到任何不适,黑暗对特兰来说并不陌生,他最喜欢的阴雨天就是以昏暗的黑色为主题,夹杂着不见日光的薄薄雾雨,让他总能在寂寞的过去找到些许快乐。
也许这里环境恶劣的隧道的确有些压抑,可特兰早已比过去坚强了许多,今日这些又怎会难倒他,抱着对自己的信心,特兰仍旧头也不回地走在这条道路上,崎岖间很快就顺着风向找到了几间牢房。
但情况有些出乎意料,似乎这些地方早就没人关在里面,牢门的大锁纷纷碎裂,牢房不知是没有犯人或是出了别的事情。
他的步伐开始减慢,往不算宽敞的牢房区深处走去,地面开始出现看上去应该是死了的士兵
,只是看护甲就知道那是黑甲军的人,这些充当狱卒的士兵们不规则地躺在地面,总共有八九人,更深处看不见光线的地方还传来了人的喊叫声与武器的碰撞声。
算不上直觉的经验警告着这位见了不少死人的年轻男孩,他顺势抽出螺旋剑,背部贴着牢房与墙边,用最轻的脚步移动自己的身躯,呼吸时甚至用围巾捂住嘴巴,徐徐吐出胸中的闷气。
他的警惕并没白费,牢房区的深处果然有着一道被打开的铁门,刚才那些声音似乎就来自于此地的短暂战斗,门内倒着两个手持大戟的黑甲军精锐,一往左侧拐去,便是一道直通外部的走廊,大量山风正从那飞吹进来,而更深处却瞧不见任何犯人。
特兰大概猜得出,犯人们或许从这都逃走了,剩下的定是重犯里的重犯。
秉持着胆小鬼优良的传统美德——危机意识,特兰对向前的每个落脚点都极为慎重,走出去没几步,就能听到深牢内犯人们的交谈声。
他微微向前,在无人的黑暗中露出双眼,尝试尽可能地往最深处望去,发现那个曾经一同陪伴他长大的人,正手持金丝剑站在几名同样熟悉的人眼前。
“胡斯,你总算来了。”
观望之下,隐约看得到牢狱深处有个被挂起来的红胡子正在发言,他身旁还有一个秃顶的胖酒鬼,更左侧则是时常被莱恩叫做“傻大个”的塔鲁,以及曾经跟胡斯吵过架的税务官克利昂·布罗斯。
“摩拉维亚先生,抱歉来晚了。不过看上去哈莫斯先生也没什么所谓。”
胡斯并未察觉到身后的特兰,还全身心的投入在与被俘盟友的交谈之中。
“至于你么,布罗斯先生,大概就没有那么多耐心了吧?”
以往曾经跟他不太对付的布罗斯,已经没有那么多资本再去与胡斯对峙,只能像阶下囚那般垂头散发,支支吾吾张嘴吐出几个字。
“我的家人们,还好吗?”
“大概吧,他们不在这,我看过了。”
胡斯的语气不是很热诚,也还未至于有多冷漠,他不太关心布罗斯究竟怎么样,直接离开了三人的牢笼,在塔鲁面前停下。
他腰间的金丝剑一闪而过,塔鲁身上的铁索与铁面罩统统整齐的碎落在地面,跟之前被打烂的门锁一样,那柄完美的宝剑在那之前便收回了剑鞘,胡斯看上去不打算继续拯救其他人。
“还好?”胡斯拍了拍塔鲁的腮帮,检查其他的四肢。
“除了冻了很久,其他的零件都在,这的也是。”塔鲁指了指裤裆,可虚弱的身体还是让他寸步难行,只好在胡斯搀扶下坐在地面。
“也该到我们了吧?”税务官布罗斯努力抬起脖子对胡斯问。
酒鬼佣兵哈莫斯打了个哈气,显然对布罗斯的话感到很意外,装作没事的样子,对他随口说出了真相:“看样子胡斯打算把我们扔在这不管。”
“对吧?”摩拉维亚代替他的朋友给出最后的质疑。
“我很感激你这么多年来为我建设反抗军提供的付出,更加感谢你告诉米提尔关于格伦控制黑甲军的假情报,让他们之间的矛盾更早的激化,不过......”
胡斯欲言又止,看上去有些不太忍心。
“如果让二位离开这,一定会带着剩余的人手立刻远走他乡吧?最好的结果也是躲起来从城中的山峰脱离,外面现在可都是不受控的军队,我需要你们部下的帮助,跟我进入地下的两千人里,有八百多是来自你们佣兵团的战士,还有城里城外的散兵游勇,都被我笼络到一起了,加起来才有四千人的战力,跟奴隶的合作肯定能让我们推翻国王”
“你知道我会怎么答复的吧,胡斯。”摩拉维亚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反倒更加温柔,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问你们,即便我知道答案,可我一定要清楚的告诉你们。”胡斯抱着遗憾的心情说。
“很好,这就是男人该有的样子。”
摩拉维亚不加以斥责,在牢中点点头认同了胡斯的做法与勇气。
“这样真的好么?胡斯?我们当然很担心手底下的人,可说白了我们只是队长,佣兵团的领袖是团长才对,虽说他现在不在这,但团长如果真的怪罪下来......”
比起担心自己的处境,一向醉酒的哈莫斯突然清醒了过来,反倒开始担心胡斯的安危。
“抱歉,我需要你们的人手,暂时我会告诉他们你们死去了,如果有机会回来,我一定来救你们,那个时候我再来谢罪吧。”
胡斯没有因为哈莫斯的关怀动摇,语气也变得比较冰冷,他扶起塔鲁走的更远,看上去不打算对仍旧在牢笼中的人负责。
“胡斯,别忘了我这句话,鹰喙佣兵团的团长可是曾经与十二骑士中的万能投手并驾齐驱的大佣兵,惹怒了他的话,你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
摩拉维亚试着在胡斯离开前给他最后的善意提醒,稍微夹杂了一点对胡斯行为的愤怒。
胡斯没有给出任何答案,也不肯让人看到他的面部表情,背着说话都有些费力的塔鲁,一口气走出了深牢,顺着特兰进入时的那条通风口,直截了当离开了牢房区。
将整个过程都看在眼里的特兰,小心翼翼避开胡斯前进的路线,甚至被迫躲入满是灰尘冻霜的牢房内,在一个角落里听着胡斯的脚步渐渐远去直至无声消失,才敢再探出头来。
他没有选择跟上胡斯,好似还是个孩子那样无赖地追上讨要一个说法。
对家人的担忧转变成将胡斯从歪路带回来的动力,反而重新驱使他回到了刚才的深牢内,大摇大摆站在被留下的三个人面前,打探这三人的模样与身体状况。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红胡子摩拉维亚一见到特兰便开口说,他看起来并不惊慌,或者只是掩盖了他的想法。
“胡斯的弟弟,你忘了?”哈莫斯提醒他道。
“我记得是叫特兰吧?”摩拉维亚明明问着眼前的男孩,眼睛却正看着老友哈莫斯。
“是这个名字没错,不过说起你们现在的遭遇,还是赶紧想起我比较好。”
特兰耍起对付酒吧客人那套熟练的对话技巧来,直接靠在三名犯人都看不到的牢外墙边,一只脚撑在墙面,来回用鞋跟摩擦,有意制造出噪耳的声音。
“你会放我们走吧,要不然为什么你还会在这?。”
摩拉维亚看得通透,作为一个成熟的佣兵,他很清楚特兰在这肯定是有他的原因。
“刚才的我都看到了,虽然他是我哥,但我从来都不是反抗军的一员,也不认同他现在的做法。外面有一群正在冲上了的奴隶,如果放着不管,全城的人都会死,你们也是。”
“真的?那可谢谢了。”哈莫斯打了个马虎眼,肥大的脑袋还在铁链之间来回晃动,试图搜索特兰的身影。
“啪嚓。”
没等特兰说出回复,牢门的碎裂声就给出了答案,数秒后特兰手持螺旋剑一个接一个的打烂了囚犯身上的铁链,然后退出牢门,静静在深牢内听着来自另一侧牢区的声响。
与自由久别重逢的三人组,此刻也来不及说太多的废话,尽可能的享受着生存下来的喜悦,毕竟这些天来一直担惊受怕,刚才还遭到了伙伴的背叛,能被一个陌生的少年所救,是无论怎么都猜不到的结局。
“我只是跟踪胡斯到这而已,等你们能逃出去,可以麻烦你们不要找他报仇吗?”特兰以一个孩子的语气开始恳求着眼前正准备走出来的红胡子与酒鬼。
“这些年来跟胡斯也有交情,我是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所以我们应该是不会了,不过团长可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敢耍弄他的人。”
走出囚牢的摩拉维亚并未作出任何多余的举动,仅仅是搀扶着老友哈莫斯,还有不算友善的但已经没什么力气的布罗斯。
“太远的麻烦就让胡斯那家伙自己去解决,毕竟他也不是善茬。”
嘴上对胡斯行为有些不屑的特兰,心里还是很担心他的哥哥,毕竟夏洛特不知何在的今天,能重新见到胡斯,已然是超乎预期的惊喜了。
“那么,我们该怎么出去呢?”
沉默已久的布罗斯总算恢复力气,开口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走这。”
特兰在前方带路,后面的三人缓慢地跟上了他,一出最阴暗的深牢区,拐到胡斯离开的通道上。
“你不跟我们一起来吗?”
布罗斯与哈莫斯先行一步走入了通道内,已经不大看得清他们的身影,留下来的摩拉维亚反倒有点担心特兰,特意回身询问他。
特兰表现出明显的犹豫,他还想等待来自梅尔邱的信号,也许这时过去看看才是最好的选择,不过摩拉维亚的提议也很有吸引力,原路倒退时如果遇到成群的黑甲军,无论他再厉害也不可能躲过去。
“一起走吧。”
不知为何,摩拉维亚很积极地再次尝试劝解特兰,在他眼里似乎孩子一样的少年要负担这一切还太早了,看着特兰也许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去,也是为了报答对特兰的救命之恩。
“好。”
特兰终于答应了摩拉维亚的请求,跟着他一起窜进军牢旁边的通道,一直闷着头往前走,很快顺着气流的来源发现了出去的道路。
直线的道路深处是左拐的小巷子,小巷子的尽头则是彻底的死胡同,来自于地面的光线直射在死胡同深处,四个人走到无缝巨砖堆砌的尽头里时,通达地面的一道巨型气井就盖在头顶。
一条十多米长的金属螺旋叶片挂在正中央上,看起来无比巨大,不断遮蔽来自外部的日光,黑白相间的景况来回闪现于其间,从下面往上仰望时,很难分辨出那些凸出可以用于站立的砖块,水流则不断在两侧落下,还没落到地面就不知怎么滑入其他暗道,而巨大的螺旋叶片则被这股推力缓慢的扭动着。
“其他人都这样上去的?”
哈莫斯嘴碎的习惯在这毫无保留的发挥了出来,靠在墙角等待解决办法。
“显然不是,这里肯定是胡斯他老师造出来的建筑,他肯定有办法关闭这东西的旋转。”
特兰的视线一刻都没离开过,反复回忆着这么多次目睹启蒙者笛卡尔留下建筑的细节,试图从中找到安全离开的答案。
“看来我们要另辟捷径了。”
摩拉维亚看了眼最虚弱的布罗斯,感觉有必要退回去。
“用不着。”
特兰还带着奶味的声线盖住了其他人的话语,三个成年人同一刻把注意力集中在这名少年身上,发现他比想象中更为坚强,喊叫的同时已经跳了起来,双手挂在最底层的螺旋叶片上,慢慢伴随生锈的叶片挂在空中旋转。
“给你!”
一条来自于牢笼里的锁链成了救命稻草,被摩拉维亚从地面抛向两米多高的位置,特兰一把接住后甩在叶片的中央部位,一点点扯紧锁链把自己拉到了叶片之上。
看上去很困难的道理比预期的要轻松,特兰没有耽误任何一秒,立刻再将铁链放回地面,摩拉维亚将之绑在布罗斯的胸口前,另一端再缠在最胖的哈莫斯身上,一上一下借着酒鬼哈莫斯的重量将布罗斯升高抬起,最后剩余的两人再借着特兰的拉力,一个个跟上了节奏。
四个人很快就停留在巨大的螺旋叶片上,对向上爬升的这一过程反复实施,很快就抵达了最后的叶片之上,摩拉维亚取代了体力消耗过多的特兰,第一个爬出了气井,来自于地面的吵闹人声也很快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怎么样了?”哈罗斯代替累的喘不过气的特兰对摩拉维亚提问。
“到处都是人!我们好像离黑甲军的驻扎地点有些远!”
风声与水流夹杂的噪音一次次掩盖住摩拉维亚的吼声,哪怕他憋足力气的呐喊,也很难直接从上方有效传达给五米下的三名同伴。
“别浪费时间了,得快点。”
喘息一阵后特兰又站了起来,开始忙活眼前必须解决的棘手问题。
哈莫斯第二个登了上去,虽然身体肥胖,但比预期的灵活太多了,没几步就爆发出足够多的力气,在慢速旋转的叶片里来回蹬踹墙壁,借着来回晃荡的力气爬了上去。
到达地面的二人趴在井口边,又用同样的办法将难以行动的布罗斯带出了井口,跟着再将锁链递给特兰。
半空中的他有点疲倦,困意压榨着他的注意力,这种感觉跟当初第一次参加攀塔比赛时很像,感觉明明没做多少事,却有数不清的麻烦冲击自己,甚至就在铁链上这微微数秒,都能感觉到恍如隔世般的长久。
“小心!”
地面又传来了摩拉维亚的喊声,紧张且焦急,并非对着特兰,而是特兰看不见的布罗斯的方向。
喊出话语的同时,哈莫斯与摩拉维亚一齐松开了扣紧锁链的手臂,全都不知为何调头过去,看上去遇到了某种来不及告诉特兰的麻烦。
“呲溜。”
突然传来的失重感让特兰在半空中来回飘荡,没有任何办法的被迫坠落下去,砸中一层粗厚的叶片后总算停下来,锁链似乎卡在地面的某个部分,因此没有让狠狠拽住铁链的特兰摔死在地面。
“红胡子!酒糟鼻!”
特兰想不起摩拉维亚跟哈莫斯的名字,只能虚弱地喊着他们的面部特征,但过了半响也还是那样,依旧吵闹的地面并无任何人的回应。
渐渐变黑的眼眶开始被模糊的液体笼罩,特兰这才留意到额头上全是跟柳条一样甩下来的汗珠,大部分都流过进了眼角,把他整个人泡湿,上下不得的卡在中间,离最近的螺旋叶片最少也有六米距离,对于没多少力气的特兰来讲,找不到任何办法脱离困境,而手臂上的酸麻感觉逐渐加强,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集中最后的精神思索如何逃离的特兰,慢慢发现自己正处于上升的过程之中,他挺起脑袋对比身边的参照物,发现锁链果然在逐渐向上被人轻轻拉动。
那并非是幻觉的喜悦让他打起百分之二百的精神来,当即抬头往上望去,想要感谢被他放出来的三个囚犯没有抛下他,但很快就露不出笑脸,井口上拉动他的人,根本瞧不出样子。
比摩拉维亚更高大的身影看不出脖子,头上好像套了层特殊的面具,背着阳光让人分辨不出五官的形态,面部完全被低头时形成的一团阴影笼罩,拉动锁链的手臂则在看不到的角度,除了一颗全是阴影的脑袋,根本得不出任何有可能的答案。
“切割者?”
有些糊涂的特兰忘了切割者死去的事实,一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再次去看井口的位置时,拽动锁链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而他则被卡在一个可以碰触到井口边缘的位置,救助他的人显然有意回避了特兰,又在关键时刻出手拯救。
谁会是自己的救星?特兰完全猜不出答案,只是隐约记得有些纸碎从天空飘落,是否是幻觉也不能确定,更不能可能回去查看一番。
他现在只知怎样拼尽力气,咬紧牙关顶着被强风吹开的大量水珠,强迫自己忘记肩部肌肉的剧痛,把井口的边缘当做装满黄金的推车压起来。
终于,他爬了出来,一手一脚跨了上去,休息几秒后才整个人翻滚下台,顾不得任何危险,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享受仍然生存带来的喜悦,等过了几分钟后才摘下螺旋剑,支撑起自己的身子,打探附近的环境。
他的身下是一片高地,十平方米稍多的正方形地面下是层层向下的楼梯式天台,刚好连接着地面三角建筑贴近山体的一侧,另外两面全是墙壁,从右侧跳下便能进入后方的民居,左侧则是黑甲军驻地的操场以及唯一一条可用于通行的大门。
操场失去了他们进来时的秩序,每个角落都有正在忙着的士兵,与特兰正对着的三角建筑的另一角多出了一条看上去并不自然的通道,许许多多的囚犯正从中涌出,有一部分组织整齐,特兰当即猜得出他们便是反抗军残余下来被关押在此处的百余人。
分不出究竟有多少人的操场上形成了两股对丢,从大厅内拿了黑甲军武器的犯人们逐渐增多,不少还没来得及拿取武器的士兵迅速遭到了围攻,哪怕战斗力优秀,也在这种突发的情况下节节败退,在特兰目睹到的几分钟内丢失了操场的控制权,任凭站在哨塔的传令官怎么样呼喊都无法阻止出有效的战力反击。
战斗很快就在反抗军的干预下蔓延到特兰所在的区域,不少黑甲军试图攀爬上来,但没多久就被远处的弓箭手射杀,不分敌我的流矢隔三差五在特兰附近划过,让他被迫蹿下来,离开容易成为靶子的高地,跳落操场右侧的宽广处,随手扣了几块黑甲军用的肩甲,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溃散中的士兵,随着人群往墙门方向前进。
有组织的反抗军似乎在某人的带领中极为迅速,远超其他黑甲军士兵逃离的速度,有目的地快速冲击向墙门处并且将操场分割为两个部分,许多黑甲军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从瀑布沿着操场边缘踢进了瀑布,曾经不可一世的这支军队也在此时用光了运气。
走在人群里的特兰偶尔还被撞倒在地,过了一阵则被一大群人挤到了墙角,连倒下的机会都没用,从高处看上去跟在海洋里随波逐流的漂浮物一样。
他第一次在人群之中感受到了自身的弱小,哪怕他比过去更强,轻松打垮了杀人无数的佣兵,没有多少犹豫的走到了黑甲军的地牢又活着出来,都没有比这更厉害的无助感,到处都是的人跟地表的蚂蚁群没任何区别,不分彼此的挤在一个地方,仅仅因为失去“秩序”。
还未“享受”足够多的压迫感,特兰便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浮了起来,身后闪现出一道金色的光芒,整个人就被一股突然出现的无形之手拽上半空,又跟其他身边人一起被甩到了瀑布旁边,半只手露在半空,身上的盔甲上还印有刚才闪光所造成的斩痕。
“是光狐!”
“胡斯·沙罗温!”
士兵们有如受惊女士的尖叫刺激着特兰的耳膜,他看到了胡斯,那位兄长正手持金丝剑在最前方,大概也就五米远的距离,有无数人试图阻挡他,但没一个可以碰得到,比风还要快的金丝剑每次闪烁,都意味着致命的斩击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搅碎了身旁的任何敌人。
偶尔从胡斯身边喷射出的透明气流,跟火枪相比威力更强,连续击穿好几名穿着盔甲的士兵后,落在特兰身边,仍能击碎几块地砖,让特兰的处境更为凶险。
“挡住他!别让他抢下大门的控制权!”
还保持着理智的传令官做出最后的指挥,声音刚落下脑袋就顺着肩膀滑落,一磕一碰的落到特兰脸边,偏偏差一点落下去时再怎么被风吹也不动弹。
来自胡斯自己的进攻很快就碾压了绝大多数平凡人中的精英战士,随着死亡人数的增加,他离特兰更近,就在不经意的一挥手间,胡斯的目光与特兰的双眼重叠,彼此看见了对方。
也许是过于久的重逢让胡斯也忘记了他的弟弟,他的剑没有停下来,保持着杀戮的直线戳向特兰的胸口。
求生欲望的本能反应激发特兰的身体最后一点力量,螺旋剑飞速打向金丝剑的轨迹,试图完全命中来改变轨道。
他做到了,换成是以前的那个特兰,肯定碰都碰不到,但胡斯的力度太强,而特兰相较之又太虚弱,螺旋剑压在金丝剑上的火花并未能阻止它的速度。
方向偏离了,可目标仍然被命中,擦杂螺旋形火焰刺穿特兰的右肋下方,连同身后的地砖一齐击碎。
“特兰?”
冲击造成的波动弄掉了特兰的头盔,他的卷发被胡斯所观察到,直到此时胡斯才发现弟弟倒在自己的剑下。
疼痛让特兰说不出话,浑身持续着剧烈的痉挛,不受控地握紧仍然高温的金丝剑,右手顿时被高温烫的糜烂,连带锋利的剑刃刷掉了一层肉块,左手的螺旋剑被一股力量压在手指上,“砰”的一下把特兰的三根手指反方向碾过手背,从半空飞脱出去,掉落到身后的瀑布中。
“特兰!”
同样的一句话,已经不再是惊讶,而是一种后悔,是意识到自身行为的过失,胡斯头一次表现出如此懦弱的一面,也在此时将手挣离了剑柄,紧皱眉头不敢与特兰再次对视。
短暂的破绽暴露的同时,早已盯紧他的“猎犬”便趁虚而入,一把银色的翼剑贴着胡斯脖子上的大动脉用力斩去。
还仍然冰冷的锋刃让胡斯感受到了死亡的到来,战斗本能让他迅速倒退回避,翼剑的主人则继续乘虚而入,大胆的落到胡斯面前,在他没拔出金丝剑之前,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
那被自己错误行为震惊到的刹那一刻,胡斯看到了特兰痛苦的表情,也见到了另一侧对他袭击者那满足的眼神。
“斯科尔兹尼!”
胡斯大吼出敌人的名字,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他行差踏错的一步,成了压倒附近砖石的最后一根稻草,被击打鼻子后不分轻重的步伐踩碎早已不牢实的砖块,特兰开始下坠,他身上的金丝剑被顺势甩出,卡在了附近的一块石缝里。
“别走!”
胡斯同样失去了脚下的立足之地,单剩一手拉住了一块石头,另一手则拼命的握住特兰被烧烂的手掌。
“特兰!”
“胡斯......”
特兰睁开了眼睛,平日里的大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细缝,大概也就能开到这种程度了,他并没有任何的不满与愤怒,只是很开心能再次看到胡斯,脸上甚至在剧痛之下仍然能露出微微笑容。
“胡斯。”
少年又对兄长唠叨了一次,他的视线往更上方胡斯拽着的岩石看去,斯科尔兹尼已经从崩塌中回过神,准备好下一次的攻击,而胡斯手中扔无寸铁,甚至脚下立足的地方都没有一块。
放开吧,不然我们都会死,你还有要去找的人。
特兰极其希望能这样对胡斯说出话来,可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心底的一丝纠结也不允许他就这样放弃自己的生命,而是期盼着好似在王宫被袭击时,夏洛特即将落入瀑布那一刻的奇迹一样。
“谁都好!快来救救他!救救胡斯!他还有等着回去的人呢!”
特兰内心再次高呼着,身体突然陷入失重状态。
在他松手前,胡斯主动放弃了他。
满面泪水的兄长从上往下看着他,满是特兰鲜血的手仍然保持那个姿势,一点都没变,只是他似乎已然做好从下方拔出金丝剑的准备,用前所未有的盛怒准备展开一场以生命为代价的厮杀。
但在特兰的眼里,胡斯越来越远,世界越来越黑,耳边悄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来。
死亡,迟早还是要到来。
就这样来吧,你将离去。
最终,我们都殊途同归,为往昔日的家乡踏上旅途,回到那心之所属的彼方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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