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泉有些狐疑地盯着眼前的女人。
虽说自家师父这种连“钱”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以物换物价值观严重扭曲的人算是异端，但除开那些跟着丐帮打天下、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散修外，很少会有修真者贪恋凡间钱财。
所以你几乎看不到有修仙者在市井内开设店铺，更不用说开舞楼了。
特别那些自诩仙风道骨的人，最怕被人发现自己和这种地方扯上关系。记得自己三岁那年，号称世上最大狗仔集团的追风铺子就流出过一颗记录灵石——里面记录了名镇八方的道教联盟——天一盟盟主闪身溜进怡红院的瞬间。
她记得，那一年天一盟入盟人数直接下降了四十个百分点，近百年来年收入第一次出现净亏损且完全没有好转的余地。
——毕竟天一盟子弟一出门办事，就会有人围上来：“听说你们是道学修仙第一盟派？”那弟子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那你们盟主怎么还会往怡红院这种地方去呢？”那人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之类，一些佛门术语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他们周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最后这事搞得盟主在新闻发布会……啊不，在开坛讲经时当着几千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下跪道歉，第二年就宣布退出修仙界不知何去了。
那种有些病态的精神洁癖，一直是修仙者们的一大特点。
所以当你知道一个连金丹境的自己都看不透修为的人是舞楼的老板娘时，第一反应便是这人绝对有故事。
——而且八成是灰色的那种故事。
穿得比花魁还艳丽，妆得比街妓还诱人；那厚重的眼影下，凛厉的眼神依旧锋利得像刀子，但耷拉着的长睫毛让她的神情又多了一丝对周围爱理不理的慵懒。
将墨若荷像小猫一样拎着丢在一旁的座位上后，顾雪便脱力似的倚靠在房内软床上。衣角顺着大腿垂下，那雪白的双足便暴露在两人的面前，一览无余。她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只玉质烟管，放好烟、点上火，便自顾自地吞云吐雾起来。
“没记性的小孩子。”顾雪瞥了一眼刚缓过气来的墨若荷，开口问道，“虽然姐姐我之前和你约定好，随时可以来玩，而且偶尔能请你吃顿好的。但姐姐我记得我强调过，千万别从正门进。”
说着，她便将烟管往面前的桌上敲了敲，好像想更生动地表现出自己的愠怒。
确实，就墨若荷出现在大厅那一盏茶功夫，便出现了小小的骚乱，如果隔三差五来这么一出，这生意也做不下去了——客人比店家还吸引眼球，那传出去得多丢人！
“说好以后犯一次打五下屁股，不过你姐在这里，这次就饶了你，下不为例！”
顾雪还威胁似的瞪了瞪眼睛，以表现出自己的严厉。不过由于妆容的关系，怎么看都像是在娇嗔。
而叶轻泉这边则是一脸无语地看着自己那表现得委屈巴巴的师父。
原来师父你装新卖萌地在这蹭吃蹭喝了不只一次啊，而且看起来完全被当成小女孩来对待了！
看着自家师父这一脸天真无邪地点头允诺的样子，叶轻泉只想捂脸扭头——师父，您的羞耻心呢？来自升仙阁的修仙大能，修真界的多啦o梦，居然靠装萝莉过活？！
接收到徒儿电波的墨若荷无奈地翻了翻白眼，随即挂上一副忧郁怅然的表情眺望天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滚，你就是想白嫖。
“所以呢？这次连你的姐姐也跟过来，有什么事吗？”
虽然询问的是墨若荷，但顾雪那猫一般的眼睛却紧紧盯着初次见面的叶轻泉。很明显，她想要从（看上去）更高辈分的人口中得知此次拜访的目的。
叶轻泉仅仅是张了张嘴，但并不知道说些什么。第一，虽然被师父拉到了这个地方，但除剑术外一无所学的叶轻泉完全没法提出希望到这里工作的请求；其次，已经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十几年的叶轻泉已经潜移默化地沾上了修真人士的些许洁癖——要知道，当初从天剑门跑出来，不就是为了防止自己被卖到这些地方吗？
所以对于她而言，真不怎么好开口。
“嘛……之前不是说能让我们在这里工作吗？所以我就把她带来了。”
抢在叶轻泉开口前，墨若荷便向顾雪道出了此行的目的，同时稍稍地伸手拿取桌上水果盘中的香梨，开心地啃了起来。
抱着水果吃的样子真像仓鼠……
“痛！”
“别一来就开始吃东西！”
细长的烟管敲在了墨若荷的头上。
“什么叫就把她带来了？虽然我确实这么说过不假……但那次你闯进宴会的时候，我们不都已经喝得天昏地暗了吗？”
那亏你还能记得自己承诺过啥……
“先不提你们俩能在我这做些什么，你可是得清楚，修真者随意进出风月场所会引来多少闲话？”
顾雪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要知道，正因为风月场很少会有修仙者进出，自己才会选择成为金玉楼的老板娘。
“你聪慧得完全不像同龄孩子，所以应该明白，哪些话该当真，哪些话听听就过去了。如果你们俩缺钱，我可以稍微借你们一点，好好学学更规矩的赚钱方法吧，布匹店铺那边我还是有些关系的。而且要知道修仙者不需要多少凡间钱财啊。”
顾雪从不知何处拿出似乎早已准备好的一小袋银两，袋口张开，方便两位姑娘得知袋中的价值。
“如果对女红之类的不擅长，我这里一些老妈子能教教你们最起码的东西。等姐姐这边被什么门派收留，或者境界更近一步，就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了。”
被可怜了，叶轻泉忍不住在心中这么想着，虽然一开始以为对方会像小说里常出现的恶役女那样堕落多妒、利益至上，不过眼前的这人……更像反套路漫画里常出现的乖乖女型不良啊……
不像随心所欲的墨若荷，顾雪很细心地分析了（在她看来是）姐妹俩的生活现状，在不过分宠溺的基础上，想试着让两人学会自立。
并且顾及两人的感受，对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耐心与温柔。
简直就是母亲！
“谁、谁是你的母亲啊！”
顾雪的脸染上了一层红晕，掩饰一般地朝着烟管吸了一大口，却被烟雾呛得不断咳嗽。
啊，不小心把真心话说出来了。叶轻泉有些尴尬地偏过了头。
“而、而且就算你们无依无靠，也不该……不该找我这种坏人啊！修仙路漫漫，怎么能随便染上污点呢！”
似乎是受到“母亲”一词的影响，被呛得有些泛泪的猫一般的目光中，更多了一丝母性。
“能把人的母性轻而易举地激发出来……不愧是我的徒儿……”
墨若荷则是抱着之前啃到一半的雪梨露出敬佩的神情。
才不是这样好吧！
把让别人显露出这种感性的明明是师父你好吧！
别拿那种“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教你了”的温柔眼神看着我！我才不要学这玩意！
叶轻泉再一次双手抱头，开始怀疑自己的故事走向。不应该啊？为啥在这种严肃的本格修仙故事里我是吐槽役角色啊？那边的师父别露出“姐姐你没事吧”的楚楚可怜的样子！别再给自己加戏了！
“……言归正传，虽说酒后失言的我有很大的责任，不过我还是没办法直接雇佣两位。特别是其中一位的年龄……而且为了再过不久的城里的祭典，作为舞楼的我们实在是没有空闲来养……来照顾你们。”
你刚刚说了个“养”字对吧？对吧！
顾雪华丽地无视掉自己的失言，继续开口。
“所以我觉得我提出的方法是最为妥当的解决方案了，如果觉得零……觉得钱不够，可以再来和我商量。”
刚刚是打算说零花钱对吧！完全把我们当找家长要零花钱的小女孩了吧！
叶轻泉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不断吐槽的大脑冷静下来。吐槽归吐槽，确实，顾雪提出来的东西，比墨若荷那“我们去找个店赚钱吧！”的毫无计划的提案要好上太多。
该说真不愧是商人吗，即使是对（看上去的）小孩子的提案，也是经过思考再提出的啊。
——而且基本感觉不出恶意，即使对（看上去）毫无城府并且容貌出众的萝莉，也不会浮现出歹意吗？
顾雪已经完全恢复了初次见面时的冷静与凛然，她无言地盯着叶轻泉，等着这位看上去思考得更多的“姐姐”的选择。
无论如何，在这个地方还是老老实实接受对方的好意吧？以后我出人头地了，绝对会回来报答这份恩情的。叶轻泉默默将这件事记在心里，下定决心般开了开口——
“我觉得……”
“喵哈哈哈！所以说你们还是太天真了！”
身边的萝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放着果盘的小桌上，桌子周围全是曾经名为“水果”的遗骸。突然大笑起来的墨若荷双手环抱在娇小的胸脯前，不知为何露出无比得意的神情，嘴角毫不掩饰地上扬着，使嘴边没有清理掉的果肉残渣更加显眼了。
少女的头发随着自己的昂首而自由地舞动着，黑色闪亮的瀑布倾泻在两人的眼前，那金铃的声音从中传来，清脆悦耳。
“有祭典？需要舞娘？整合我意！”她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自己徒儿的话语，将手向远方一挥，用那“天下尽收于我手”的气势做出宣告，“恕我直言，金玉楼……不，这大方世界上的所有人，论舞技，你们是比不上我的！”
在座各位，都是辣鸡！
“咔嚓”
叶轻泉好像听到，这房间里，有什么东西断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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