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感觉身体状况已经恢复到良好，但是我仍然在床上躺到下午才动身去学校。身体和心灵，究竟是哪一边更加痛苦一些，我也分不清楚。
我来到学校时，正值晚餐前最后一节的体育课。
高三的走廊里静悄悄的，新的教学内容早已在一个月前结束，上课时间多半也是用来做试卷和习题集，只有零星的几个教室内传出教师讲解题目的声音。在我走到自己班级门口时，听见教室内传来女生说话的声音。
是那个吧，经常有生理期的女同学在体育课时请假，不过据说也有单纯只是想逃避体育课而请假的情况，她们多半会聚在教室里聊天。我不是会在意别人的看法的人，正打算转动门把进去，但她们聊的话题相当敏感，让我踟躇起来。
“我嘛，比较中意高宇恒喔，高高瘦瘦的，打篮球时的感觉也很帅。”
“诶~你也喜欢他吗？我也觉得高宇恒同学不错呢，明明那么帅，可是一点架子都没有，总是在微微地笑着，说话语气也很谦和。”
她们正在谈论的男生是坐在我前桌的高宇恒同学，他是校篮球队的主力球员，身材高大气宇轩昂，在运动场上一站恐怕就能使一群女生放声尖叫，他和我这样孤僻阴郁，不善交往的人形成了完全的对比，恐怕就连敲碎煮鸡蛋的壳要从哪端开始都会有分歧。
“哇呜...那我们是情敌了？”
“哈哈，不过你们两个可能要同时失恋了喔。”
“咦，陈霓你指的是？”
“那个，我听说高宇恒同学在和文科班的女孩子交往呢，对方是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女孩子。”
“真的？骗人的吧，你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这个嘛，我很早就发现高宇恒同学每天吃饭时间都会急匆匆地跑出教室，可是食堂队伍的前列又没有他的身影，原来他是去文科班门口等那个女孩子了哦，我问了文科班的初中同学，果然他们很久以前就开始这样了！”
“啊啊！陈霓的观察还真是仔细呢，什么细节都瞒不过她。”
“就是啊，不论是谁的恋情陈霓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呢。”
“该，该不会陈霓你也迷上高宇恒同学了吧！哇，千万别啊，我们本来就已经希望渺茫了呐。”
“嘿嘿嘿，完全没有啦，因为我很喜欢读侦探小说呢，结果日常生活里就会养成了细致观察别人的习惯。”
我透过教室大门上的窗口向里面窥探，三个女生围成一个圈子环绕在宋影身周。宋影同学是班级里男生争相追逐的美人，她的五官立体鲜明，砂之洲中学特有的校服在她身上恰到好处。但她好像非常讨厌我，理由就是当我偶然看向她时，会瞥见她冰冷的眼神，而且高三开学至今，我们也从未说过一句话。在班级里，宋影总是和陈霓待在一起，她们两个似乎不属于女生的任何一个交际圈，因为无论和谁交往，她们总是显得游刃有余，得心应手。
“真厉害呢，要是有花心的男人想接近陈霓同学的话一定会被一眼看穿的吧！”
“哈哈，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厉害啦，因为，我有一个虽然朝夕相处，但却完全看不透的人呢。”
“是谁是谁？”
“就是小影啊，虽然每天都在一起玩，可是小影对自己中意的人一直守口如瓶，我也拿小影没辙呢。”
“对呢，宋影同学从刚刚开始一直缄口不语，我们都交代过了，该轮到宋影了！
“......我没有喜欢的人。”
“哇，宋影耍赖皮，听完我们的谈话之后想隐瞒自己的秘密！”
“我们马上就要迎来高考了不是吗？现在不是考虑恋爱的时候吧？再者，即使现在能够告白成功又怎么样呢？有了短短一小段甜蜜的时光，最后分别时会更加痛苦吧。”
“真让人意外呢，宋影同学是那种恋爱就要一直到结婚的传统派？”
“小影太现实了！我们可是十八岁的花季少女啊！是花季哦，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是呀是呀，就算没有喜欢的人，也会有憧憬在意的对象吧。”
“陈霓你太黏我了...唔，快松手。”宋影发出类似哀号的无奈声音。
我悄悄地透过玻璃观察教室内的状况，陈霓同学用双手环抱住宋影同学的脖子，边笑边拿脸颊在宋影同学的脸上蹭啊蹭个没完，另有两个不太熟悉的女生坐在她们两个附近。
“嘻嘻，小影你就别害羞了，大家都会替你保密的。而且你看，不只是我，大家也在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你喔。”
宋影叹口气，像是认输似地摇摇头：“阎晖......如果硬要说一个在意的人的话，那就是阎晖。”
“真的吗真的吗？”三人同时凑上前去，样子像极了看到胡萝卜的小兔子。
“完全想象不到宋影会在意那种人呢。”
“我觉得倒还好啊，虽然他很沉闷，但起码不会像一些幼稚的男生那样，喜欢哗众取宠。”
“啊啊，宋影同学原来喜欢沉默寡言类型的男生啊。”
“话说啊。”陈霓同学仍然没有松开宋影，反而拿手指戳戳她的脸，怀疑地道，“宋影你该不会是被逼无奈，随便说了个人名凑数吧？”
“才没有，我根本没有说谎的必要嘛。”宋影同学红着脸矢口否认道。
“这样啊...那宋影你干脆点去表白吧？我看成功机会很大喔。”陈霓露出坏心眼的笑容道，“获取一颗没有被人进攻的经验的心，也就像夺取一座没有守卫的城池一样简单哦。”
“不......绝对不可能，那种事。”宋影摇头道。
“哦~真可疑呢，为什么要犹豫呢？果然你还是在撒谎吧？其实真正喜欢的另有其人吧？”
“好了好了，别再消遣我了，快到晚饭时间了，你们提前一些出发去食堂可以免去排队呢。”
“啊，也是呢，那我们先走了，拜拜~”
陈霓同学和另外两个女生纷纷和宋影道别，向门口走来，我赶忙躲在楼梯后避开她们，又在门外磨蹭了一段时间才进入教室，毕竟任谁都不会喜欢自己的谈话被人偷听吧。
教室里现在只有宋影一个人，从教室的窗户之中照射进来的秋日阳光将她的身体从肩部以下笼罩了起来，而肩部以上的部分则被隐藏在影子之中。虽然只是缺席了一天的课，但是按照高三的学习强度，桌上已经乱糟糟地堆满了试卷和练习簿，毕竟我没有亲密的好友，没有人会替我收拾。在我整理乱成一团的书桌时，宋影同学突然语气很不悦地喊住我。
“喂，你昨天晚自习的时候，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早退了吧？”
“抱歉，我昨晚身体有一点不舒服。”
“......我们刚刚有几个人聚在这里谈话，你什么都没有听见吧？”她鼓起腮帮，很不友善地瞪着我。
我叹气，转头面向宋影同学道：“咦？你们讲了什么事吗？”
她楞了一下，皱起眉头，嘴巴撅得老高：“你那副表情算什么嘛！一脸阴郁的神情，好像和我讲话很不高兴似的......你该不会对我有什么不满吧？”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为什么我非得在所有人面前露出笑容，为什么我非得合群，非得装作平易近人的样子呢？）
虽然心里这样呐喊着，但我还是拼命地挤出和蔼可亲的微笑：“不，我怎么会讨厌宋影同学呢？”
宋影同学立马脸红，转过身嘟嘟嚷嚷起来。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下课铃声恰到好处地响起，把她的话淹没在了铃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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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那样离开了吗？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了吧。
在回家的路上邂逅了陌生的女孩，受她的照顾度过了一夜，却在第二天就不由分说地把人家给赶走了，真是荒唐至极的事。鹿青青。我轻声低吟她的名字，整个晚自习我用胳膊支撑着脑袋，不断地想着今天早晨的情景，我想起遗落在枕边的浸满了冷水的毛巾，还有床边叠得整整齐齐的外衣。回忆起来，她的眼圈确实呈现乌青和浮肿，昨天夜里她一直在悉心照顾着我吧？今天她冲出门的时候，穿着的仍是没有换过的短袖，那身衣服对她而言太过宽松了吧？穿着那身在外游荡，一定会很冷吧？
无心学习时，我不时向外张望，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风刮的很急，铅灰色的暮云如同海浪一样不断翻滚起伏。我把耳朵贴在床上，分辨得出里面温暖的轻声低语和外面寒风凌厉的呻吟。这种时候，我又想起了鹿青青，想起了她如同雪一样清新的气息和温柔的眼神。这座小镇的冬天，徒有潮湿刺骨的寒冷，却从没有下过真正的雪。
但是已经不会再见到她了，我轻声地叹气。
回去的路上，夜色深沉，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路灯零星的街道上，寒风呼啸，逆着狂风前行让呼吸格外困难。就在这时这时，风吹拂开了阴沉云霭的一角，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照亮了蜷缩在公寓门前的台阶上，那小小的身影。
鹿青青抱着双膝，把脸埋在臂弯里，垂头丧气地蹲坐在低矮的台阶上，双肩在吹拂而过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但是在看到我之后，她抬起了眼睛，微笑着望向我。
“又见到你了，天涯。”
我没有刻意注视她，而是平稳笔直地向前走去，只是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我弯下腰轻轻地说：
“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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