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身负着某种诅咒。
据说是由于零的母亲在怀孕期间不幸沾染到了暗穴的瘴气,导致腹中的胎儿发生畸变,母亲也在生产中死亡。一时间舆论四起,顶着来自家族以及其他各方的压力,零的父亲只能狠心将他遗弃在神庙附近。
一位独身的老人同情被弃养的零,于是偷偷将他带回家,暗中抚养到五岁,才向周围的人谎称自己在乡下的某个地方收养了这个孩子。
零称呼老人为爷爷,老人也待他如亲骨肉一般。尽管知晓父亲与自己住在同一座城市,零也从未向爷爷问过父亲是谁,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因为即使相知,也不能相认,那干脆还是不见面比较好,自己的出现也只会给父亲又一次带来不幸而已。
自幼零便知道自己的体内藏了某样“东西”,一旦被放出来,自己乃至周围的人都会有危险。那个“东西”没有固定形状,出现时仿佛影子一般覆盖在他的体表,面目狰狞。它没有意识,但听到“呜啦”这个发音时就会变得很听话,从而听从零的指挥。所以“呜啦”成为了“东西”的名字。只不过零不会轻易召唤它出来,一来因为它的模样实在是吓人,二来是没人能够肯定这一招是否每次都有效。
懂事后,零开始对制造各式各样的东西很感兴趣,而他本身也有相应的天赋,尤其是在武器锻造的方面。进入幻世后,被冷落已久的冷兵器开始再次进入人们的视野。相对于结构复杂的热武,冷兵器更容易在其上施加“术”,对异能的引导性也好。在零的操控下,呜啦可以只露出一部分的“身体”——影子只覆盖住他的手臂部分,同时呜啦能够帮助零让金属自由变形成理想的模样。
没有“术”的兵器根本无法让异人发挥异能。然而在武器上施加“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术的原理类似于编写电子程序,有了术后,只要往武器中注入特定的能量,程序就会启动已经设置好的模式,也就是所谓的使出相应的招数。对大型的法术,相当于直接省略掉了蓄力或吟唱的部分,更不需要记忆复杂的术式。哪怕是没有异能的人类,只要在武器上加装“异能石”提供能源,便同样能够操纵武器,像异人一样使用异能。因此一把好的武器,价值足以连城。
零一直在努力学习术的编写与设置,但他没有将这个爱好兼能力告诉其他的人,常常将一把武器造好后紧接着自行销毁。他有些不自信,会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好,万一出意外怎么办。没有人试用,他也就不敢踏出第一步。
他有一个很小的梦想,就是用自己制作的武器换一些钱,开始一场一个人的旅行。他想看见更广阔的世界,遇见更多的人。其中可能会有不介意他体质的人们、不同于白夜市民的善良的人们、与自己有相同爱好的人们……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的话。
这个梦想只有收养零的老人知道。
老人是一个童话作家,他的作品总是能够让人感到无限的温暖,在业界当中广受好评。再加上老人常常向有困难的群体捐助,连当地的市民都对他十分尊敬。
老人深知零为自己的不详体质而感到自卑,时而便会为零讲自编的睡前故事。在他的故事里,有一个叫作“乌拉”的天使,因为生来就是黑色的而被其他的天使嫌弃。真神告诉乌拉,如果她能在人间收集到九十九个“不幸”,她就能变成白色的天使。乌拉来到人间,发现只能通过伤害人类来获得“不幸”,善良的她在伤害过几个人后便不再忍心。然而,接着她又发现她可以通过代替人类承受痛苦来收集“不幸”,她便用这种方法收集了九十九个“不幸”,回到真神的身边。真神笑着对她说,看呐,这是只有黑色的你才能做到的事情,你同样也可以给人带来幸福……据说,乌拉至今还游荡在人间,代替人们接受生活的不幸……
零自然知道那是老人为了安慰他而创作的童话。尽管如此,他也发自内心地相信那是真实的故事。
“童话就是为了让人们相信而虚构的存在。”老人曾经这么说过。
老人曾经执笔过的一本小说,里面名为璃月的主人公令他印象深刻,这个角色形象同样影响了许多的人。零是读老人的故事长大的。因此他表面上是个一本正经的人,骨子里却还是一个浪漫主义者。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注意到,白夜城居民行为总是有点古怪,虽然他也不知道怎样的行为才是正常的。但至少他分得清人们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分得清真善与伪善。
他曾问过老人,为什么他要选择在这样的城市里定居。老人笑笑,说道,因为这样的城市更加需要他。
零不解。这里的居民分明都是现实派,为了生活总是不择手段,根本与老人的童话格格不入。
直到在零十三岁的那年,老人去世了。
全城恸然。
在老人的葬礼上,聚集了许许多多零见过或者没见过的面孔。无论男女老少,人们都在悲痛之中为老人的离去默哀,更有不少人为这个素不相识的人落下了泪。
这是零一生中见过的最为震撼的场面。
一些小孩子放声大哭,眼圈发红的母亲在一旁劝慰他;一对年轻的夫妻在老人的棺材前献上白花,随即相拥而泣;一名老妇人在老伴的搀扶下,走近他的遗像,口中含糊不清地不断喃喃,说着说着便哽咽了,转身用手帕拭泪;还有一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面无表情地站在人群当中,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一名中年人在零的身旁停下,饱含愧疚、悲痛地说道:“你就是老师收养的那个孩子吧?这里有一些生活费,请收下吧。这是我欠老师的,老师带给了我们所有人希望,我们却没有回应那份期望……”
四周传来凌希的人声:
“他的童话总是很美……”“不是童话,是真实的故事呢。”“哪怕有残酷的结局,也同样可以充满希望。”“真遗憾,以后再也看不到他的新作了。”“老师本人才是童话吧?”“但愿这份微小的希望不会一起完结……”
他顿时明白了老人那句话的含义。白夜城的人们并非不相信童话,并非都是毫无感情的恶人。他们都愿意相信美好,甚至比其他人都渴望充满真善美的世界,只是在这座城市里,恶是主流,人与人之间不得不互相牵制,陷入了不得不依靠罪行生存下去的恶性循环当中。
当零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唯一的亲人离去后,零依靠老人留下的为数不多的财产继续生活。他没有接受那名中年男子的钱,而当他对男子说“老人肯定不希望他这么做”之后,男子也就没有继续坚持。
零像普通的孩子一样上学,但他总会不自觉地与其他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他并非没有朋友,只是从不深交,因为他无法与他人分享自己的秘密。他觉得自己其实是很幸运的,他能顺利地长大,有过爱自己的家人,以及拥有为数不多的朋友——宿命与芷屽。
宿命是个和善的女孩,与谁的关系都很好,长辈、老师同学都非常喜欢她。芷屽则似乎一直看自己不顺眼,时不时就会抱怨自己碍了事。芷屽喜欢宿命,这一点任谁都看得出来,恐怕连宿命本人都知道,但她却一直都假装并不知情。
宿命可能是不想破坏一直以来与大家的相处模式,零也一样。尽管他也对宿命抱有好感,但还是不想破坏这个看似关系很好的三人组。只有芷屽一直意图冲破这个虚伪的现状——
“你很奇怪。你绝对有什么事瞒着大家。”
外表看似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芷屽,其实是所有人之中最敏锐的。是他第一个发现了自己的异状。
“我是不会让宿命遇到危险的,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他不止一次地这样警告过零。
对此他唯有以沉默来回应。
他并非是个冷酷而无感的人,只是不善言辞而已,这与他长期保守秘密的习惯有关。他不敢多说任何一句有关自己的话,因为只要稍有不慎,他一直以来悉心维护的面具就会在一瞬间被摔得粉碎。
他是虚伪的,如同这座城市。
一直这样自欺下去也没什么不好。他时常会这么想。
——直到这一切被打破。
……
鼓膜很痛,头晕晕的,仿佛有人拿着棍子在脑内搅动过。来自外界的声音好似被隔绝开来,如同被削弱的画外音一般,夹杂着嗡嗡的杂音。他听见了人们的喊话、尖叫、咳嗽,但都听不太真切,唯能确定的便是那都曾是他熟悉的声线。
烟味呛得他喘不过气来,满目的烟尘滚滚,天地在一瞬间就被染成了深浅不一的灰色。人影在烟幕内晃动、挣扎,或躺或坐,或跑或爬。堆积的石块不时滚落,脆弱的天花板轰然掉落,它们发出砰的声响来刺激他的听觉,然后又是尖叫与呼救传来。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立刻有粘稠的质感通过神经传来。将手伸到眼前,他看见了血的颜色,闻到了血的味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
十几秒钟之前,他在跟同学们在教室里上课,甚至连老师刚讲完的知识点还在他的脑海里回荡。然后呢?猛烈的爆破声炸裂了听觉,白光侵占了全部的视野,人间在刹那间转变为地狱。
学校被袭击了,教室靠窗的那面墙已经被炸毁——这是零唯一能确认的现状。幸运的是第二轮攻击并没有到来,也许只是还没有到来。老师早已不知所踪,没有受伤或受伤较轻的人只顾慌乱地跑出门外,不惜踩踏同学的尸体。那些受了重伤不能移动与被压在废墟地下的人发出的无力求救声,很快便被脚步声与互相争抢先一步冲出教室的吵闹声所掩盖。
“坚持住,会有人来救你的。”
唯有一个人与众不同。宿命安慰着被压在两块石板间奄奄一息的同学,然后移开压在另一名同学脚上的石块,将已经失去意识的她托起。
“宿命,快逃吧,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二轮进攻,这里也快塌了,很危险的!”芷屽赶过来催促道。
“所以才不能就这么把她丢在这里不管啊!帮我一起带她逃出去吧。”宿命的力气并不大,要独立撑起一个同龄女生的体重对她来说过于困难了。
“带着她只会拖后腿而已,搞不好我们谁也活不成!快走吧!”
宿命正打算反驳什么,另一个声音打断了她。
“没时间在这里争执了,带着她走吧,如果有追兵我会挡住的。”
两人不由自主地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无可忽视的“黑色”立刻进入到他们的视线。
除了半张脸以外,他全身仿佛都被带有剔透的质感的黑色影子所包裹。更令人惊异的是,几枚比拳头还要硕大的“眼睛”分布在他的身体的各处,鲜红如血的眸子骨碌碌地上下转动,似乎在窥探着周围。
如同生长出来的那般,一个女性形态的“影子人”迅速从他的背部隆起、成型。漆黑无比的“她”没有五官却有人的轮廓,并且正在有意识地自主操纵身体行动。影子人向被石板压住的那名同学伸出手,顿时一股无形的力量裹住石板,将它们轻轻托起移放到安全的位置。
要救那些被掩埋在废墟之下的同学,必须借助呜啦的力量,而这份力量只能在呜啦被召唤出来后才能使用。这是零第一次以这种面目示众。
“你是……零?”两人都吃惊得瞪大了眼睛,半晌后宿命才从他的半张脸和声音辨识出他本人来。
“这个我之后再解释,你们先走吧,我一个人……”
一阵杂音突然打断了他,教室内尚完好的广播里传出了一个男声:
“已经确认学校遭到恐怖分子袭击,请教师学生们迅速撤离,市内武装自卫队已经出动确保大家的安全,医疗队也将随后赶到……(咔——)”
广播发出了“咔”的声响后突然安静下来,但在场的人依稀还能听到由其他教室的广播传出的注意事项以及撤离方案。紧接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忽然炸响并迅速放大,最终盖过了其他的人音。
一支由身穿防弹衣头戴防暴头盔、手持枪支的武装人员与异人法师组成的部队来到被攻击得最严重的教室前方。他们一眼就捕捉到了形态诡异的零,纷纷将武器对准他。
“你是何人?”领队厉声质问道。
“我……”零迟疑了一会,顿觉自己以这种身姿无论说什么都没有说服力,就在他正准备让呜啦回到体内时……
一声枪响,仿佛死亡的号角。
这一枪让部队的领队也愣了一愣。或许是某个新兵见到零的模样过于紧张而擦枪走火,又或许是其中一名士兵误认为零要作出危险的举动下意识就开了枪,但此时此刻原因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那颗子弹并没有给零带去死亡——子弹被覆盖在他周身的“影子”所吸收了,但那一枪的的确确成为了他死亡的开端。
【Kkkkkkkkkkk——】
“呜啦,住手!”
呜啦被突然的攻击激怒了,她发出嚣叫声,不受控制地开始反击:未知的力量以零为中心炸散,震荡的弧波波及方圆十米,连健壮的自卫队都不住被冲击波撂倒在地。
“怪物!”“开火!”“杀了他!”“是他袭击了学校!”……
这是零第一次无法控制呜啦,亦是他平和日常生活崩坏的初始——
……
于是在众人的逼迫下,零不慎落入了冥界,又在各种机缘巧合下成为了地缚神。
他能在冥界的高压下幸存并拥有不俗的实力,都是多亏了呜啦。呜啦说不定真的是天使,但并非来自天堂。
此后他收养了被抛弃的琳弥,待她如亲人一般,或许是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影子。他还将自己制作武器的技能传给了徒弟欣,尽管她最后离开了他。人类的世界并不欢迎他,所以他觉得一生都留在冥界大概是个不错的选择,然而……
那天他赴修罗神之约,在魔煞深渊内见到了熟悉的身影,一个他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的面孔——芷屽。
“哦?你认识他?这小子挺厉害的哦,靠着对心爱之人的执念,一直撑到了现在。”狱修打趣道。
靠着对爱人的执念吗……他的话让零顿感惭愧,他也曾经喜欢过宿命,但那份感情远远没有芷屽的强烈。而在同学们曾经的八卦中,零的支持率总是更高。
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零将芷屽的灵魂解救,移送到魔煞深渊之外。
“哦,你居然救了他?我刚刚从他的记忆里得知,你们是情敌吧?”
“我没有资格当情敌,我根本比不上他……”
他窥见狱修笑了,似乎是发现了有趣的事情,“那我也来帮帮他吧。”
“你要做什么?”零皱起了眉头。
他狡猾地笑了,“只是帮助他变强而已,未来他也许会与你竞争地缚神的位置哦。”
……
在零回到人界为爷爷扫墓的时候,他又遇见了宿命。
“零你还活着啊,真是太好了。”
宿命的笑容一往如前,但那正是她的可怕之处。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的女孩,或者说她放弃了用来保护自己的“单纯”。
在此之后他又与宿命见过几面。
“零,帮我一个忙吧,将这个孩子改造成亡灵。虽然她不是人类,但对地缚神的你来说应该不是问题。这种生物常会被误认为是龙,遭到捕杀,被制成假的工艺品,因此数量稀少却价值不高……这孩子的家人都被杀害,她的灵魂一直徘徊在被害时的洞穴附近,怪可怜的。哦对了,这孩子的名字叫羚希。”
——
“零,帮我造一把武器吧,能杀死神的那种。神界的黑暗面你应该有所耳闻,不打算和我一起吗?”
……
比武上,零输给了芷屽。
他并不否认他是故意输给了对方,因为他逃跑了。
芷屽是因为他才被宿命推入冥界的,他感到愧疚;憎恶黑暗的宿命最终也会剑指冥界,他感到恐惧。
在命运的旋涡中,他第一次如此茫然,又如此地懦弱。
——这样的自己,肯定会在某一天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吧。
他时常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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