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话：忆_不死者的后宫

【因为前面的部分卡住了，只好先写后面的部分。这一话是回忆杀，所以提前阅读也没有关系，但还是按照原顺序较佳（含前两话的剧透），读者大人们自行选择吧……】

这是一个并不那么繁华，但同样充满人气的小型城市。它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作“白夜”。

小的时候，宿命曾经问母亲，为什么这个城市的名字是“白夜城”？

母亲摸着她的头，耐心地回答说：“大概是祖先们希望这个城市即使是在夜晚，也能像白天一样喧嚣热闹吧。”

是的呢，在这个城市里，即便是在晚上，街道也会聚集着许多的人。沿街有很多的摊贩，卖小吃，也卖各式各样宿命叫不出名字的商品。只可惜，母亲不让宿命在日落后外出，但是每一晚，都有橙黄色的路灯光透过照进她的房间，人们的说话声凌希传入耳中，伴随她入睡。

像是每时每刻都有人陪在身边，从不会感到孤单。宿命很喜欢这种感觉。

现年十五岁的她，至今仍未踏出过这个白夜城一步。她喜欢这个城市，喜欢这里的住民。喜欢自己的家人，喜欢朋友……

宿命有两个特别要好的朋友，从小一起长大。这两个人有时候会吵架，准确来说是其中一人一直大喊大闹，另一个人则冷冷地回应，但吵吵闹闹的他们不会真正地决裂。因此他们每次吵架，宿命都只是会在一旁静静地观看，偶尔上前劝一下。会吵架，证明感情很要好呢。她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

她隐隐约约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可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

“滚出去！滚出这个城市！”有人用混混的口气高声叫喊。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肮脏的东西。”曾经文质彬彬的班主任推了一下眼镜，不屑道。

——是啊，她应该觉察到的。

杂货铺里热情和善的大妈把自己的孩子拉到身后，遮住他的眼睛，“别看，怪恶心的。”

——和平、愉快的日子不可能长久。

“活该。”曾经的好友暗骂一声，向“他”丢出石块。

——全部都是假象。并非有人刻意隐藏了真相，而是自己无意识的无视。

更多的人被那个少年号召，开始用各种各样的东西砸向漆黑如夜的“他”。那些都是曾经非常疼爱，对他照顾有加的人。

——所谓黑暗，就是光照不到的地方。

那是一团黑影——仿佛一个人被影子所彻底包裹，其上长着数个血红色的眼睛，骨碌碌地上下转动。不成人形的他仅仅是愣愣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黑暗总是在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哪怕我们每天都经过，也不会留意到。

“宿命……”他叫出了她的名字，用朋友的声音。即便无法像其他人一样残忍地对待他，她同样也没有勇气去救他，甚至无法向前踏出一步。

——可怕的不是黑暗的存在，而是人们都下意识地无视了它。

她是清楚的，却故意装作不知道。从他以前的一举一动就能看出，从身边的人的反应就能够察觉，他暗恋着自己。因为不想破坏这份关系，她才一直假装不知情。

——自己同样也是黑暗的一部分呐。

“不能继续让他留在这里了，整个城市都会被危及，把他丢到‘暗穴’里面去吧！那里通往冥界，没有生命能够从里面活着回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提议，众和。

——她终于知道，为何这个城市名为“白夜”。

市民自建的异人护卫队带头，一步一步将那个被诅咒的黑色少年逼向“暗穴”的所在地。那是一个直径达两米的大洞，只会在特定的时间开启，据说自城市建立之初就已经存在。每当开启之时，其中就会传来无数怨灵的可怖哀声，彻夜彻日地回荡。为了保证居民的安全，暗穴周围建立了隔离区和神庙，而如今用来阻隔的护栏被人为打开，防御的阵法被强制关闭。

黑色的深渊近在咫尺。

——那是因为，这个城市……

他距离另一个世界——冥界，已经很近了。他身后的万丈深穴不时传来凄厉的哭喊声，仿佛是在传唤着他。一旦落入，便是万劫不复。即使有万分之一活下来的可能性，他也已经回不到这个世界了。

他又一次看了看注视着他的人们。

排斥。厌恶。恐惧。憎恨。逃避。幸灾乐祸。

各种表情，各种人生共同汇成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

“或许这里从一开始就不适合我吧。”

宿命听到了他的喃喃。

“……不，不要！不要听他们的啊，你根本不是不详的孩子，也不是受到了诅咒……因为一直以来你不都是好好的吗？所以……所以一定能够变回去的！我们可以回到过去，然后大家一起……”

可是她没有勇气喊出那些话。

直到最后的那一刻，她也没能……

“去死吧！”刚才的少年又丢出一块石头。石头打中他身上的某一只眼睛后，自然而然地落到他的脚边。

再一次受到号召，人们的情绪更加高涨，甚至可以说变得疯狂。石块、刀子、棍棒、杂物像雨点一样击打着他，其中还夹杂着不入流的法术攻击。在异物的狂风暴雨中，他仍旧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那份目光，令她愧疚，更令她恐惧。

“不要打了，大家！求求你们放过他吧，他不是坏人啊！他只是、他只是……他只是生病了而已，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她同样也没有勇气说出来。

已经不可能阻止疯狂的市民了。他们每一个都认识他，而他们每一个人都没有手下留情。自己更是……懦弱得什么都做不了。

“宿命，我……”

呼唤自己名字的那个声音，是那么地绝望。绝望到让她想捂住耳朵逃开，然而她的身体不受控制，潜意识在强制她眼睁睁地把这一幕看到最后——

目不转睛的他似乎想要朝前走一步，脚却不小心踩到了那颗石头。

没错，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意外。

被踩住的石头顺势向前滑去，他整个人向后仰倒，就这样……

落入了那个世界。

他伸手朝着宿命的方向，仿佛想要抓住什么。方半个身子陷入暗穴，就有无数条半透明的深色手臂死死地抓住他，将他极速向下拽去，被紧锁的喉部发不出声音。

宿命呆呆地望着他的嘴一张一合，而这一次她听不到那个呼唤。

……

一片漆黑。

无论是暗穴的内部还是外部。

视野中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他们之间隔了整整一个世界。

宿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最后的声音与心意，皆没能传达。

……都是自己的错。因为自己实在是太弱小了。

——这座城市，一直在用白色的外表，来掩饰它的黑暗。

她欲图失声恸哭，泪水却不听话地没有流出来。

——

“别担心，宿命。”

一只手抚上她的肩膀，安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浑身一震，脊背窜过一阵凉意。

“他不会回来的，而且有我保护你！”

宿命战战兢兢地扭过头去，对上他殷切的目光。

——是他。

此刻她最不愿见到，最不愿说上话的人之一。

黑发黑瞳，平凡的、毫不起眼的相貌。

“芷……屽……”

她几乎是颤抖着说出眼前这个少年的名字。

他是她的青梅竹马之一，同时也是方才向那个少年丢石头的人。落入暗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从小玩到大的好友——零。虽然总是吵架，但是感情很好的两人……

宿命忽然感到一阵恶心，几欲作呕。

——错的一方不是自己，更不是零。

从一开始，两人的感情就是假象；人们对零的友好就是假象。和睦、繁荣的这个城市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幻影。

宿命不愿再相信眼前的一切，她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零。

芷屽的微笑，在她眼中丑陋而狰狞。

人们因危机化解露出欣慰的笑容，恶心而可怖。

——错的，是黑暗本身。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自己那份对魔物没由来的痛恨。

宿命对魔物的恨意与敖然或魍的都不同，敖然的父母惨遭魔物吞食，魍在幼年时曾被魔物袭击，导致双目失明——他现在可以依靠灵魂感应接触外界、维持正常的视界。

魔物从未给她带来过任何伤害，然而从小的时候开始，她就十分讨厌它们。也许和女生们会害怕虫子的缘由相似，她只是单纯地厌恶邪恶的、黑暗的存在。

而这种厌恶，第一次被放大到如此的规模——憎恨。

她憎恨魔物，憎恨这世间一切的黑暗。

憎恨黑暗。听上去是个可笑的事，因为黑暗无处不在，黑暗是世界固有的组成部分。

然而，既然能对固有存在形成的憎恨，那这份情感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形成的。她被这个世界所伤害，一次又一次。她曾经假装看不到那些黑暗，可这一次，她无法再逃避了——黑暗入侵了她所见的世界，粉碎了她的生活。

导火索则是他——曾经的好友，芷屽。

三人的友谊、和平快乐的生活，被他亲手扼杀。

她已经无法再无视，无法再坐视不理了。

人生苦短，若活下去需要理由与目的，那她树立荒谬之极的生存之道，也未尝不可。

“宿命，你来了啊。”芷屽露出和善的微笑，将她招待进屋坐下，“抱歉，现在家里堆满了货，有点挤。”

她也装作与平时无妨的模样点点头，“没关系的。”

——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假装成与其他市民一样，正常地生活。

随即，她环顾四周，只见芷屽的家中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各式纸箱，其中还不乏有礼品盒、鞋盒等。宿命知道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芷屽的家族经营毒品生意已经数十年，早已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不过那些东西其实并不能完全称之为毒品，芷屽家族流通的几种药草，都有致幻和兴奋作用。它们对人体的副作用较小，但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因此国检局一直没能给出一个明确的标准。而且每个国家对毒品的划分范围是不一样的，芷屽一家总能找到合适的销售地。

宿命一直知道，但并没有对此进行过评论。因为她的家里也进行过走私的生意。

不止是他们两家，白夜城内千百个商户都进行过不同程度的非法交易，并且每家每户都相互掩护，因而能一直逃过裁决者的法眼。若是有人露出马脚被逮捕，他也不敢供出同伙，因为他的家人还在白夜城里，整个城市的人联合起来轻轻松松就能将他们一家全部灭口，以意外的形式。

这个城市充斥着各种黑暗，似乎与暗穴的存在有关。暗穴会散播瘴气，而瘴气则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人们的精神乃至于行为。长期以来，她都身于黑暗却浑然不知，因为每天都能够见到拥有不同的形态的它，早已习以为常。而当她发现一切都不对劲时……

——她的复仇就此开始。

“有什么事吗？宿命。”

芷屽的声音唤起了她的意识，她从沉思中醒来。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事情，如果你忙的话我就不打扰了……”

“怎么会呢？你说吧，我一定能帮上忙的。”

以退为进，她很擅长这个。

“这样啊，那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神庙’？”

“神庙”这个词显然让芷屽怔住了，似乎是在犹豫。

原因很简单，神庙的旁边就是“暗穴”，十分接近魔物的肆虐之地，不久之前更是有人落入其中，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

城里的居民都非常害怕魔物、害怕代表黑暗的事物。

实在是讽刺。明明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背负着不同大小的罪孽，每个人都是黑暗的一部分，却畏惧着黑暗。或许，正是因为与自身太过于相像了，仿佛镜子一般映衬出所有的丑陋，才会如此厌恶、如此畏惧。

若是有比自身更为黑暗的存在，那也能寻求到一丝心理安慰吧？——自己还不是最坏的那一个。

“如果不行的话，那就算了……”

“不不，我答应你。不过你为什么要去那里呢？”

“我听几个女生说，到神庙里祈愿非常灵验。可我一个人又不敢去……”

神庙是为了封印暗穴而设立的，根本没有供人许愿的功能或相应的传统，而且在这个时间点去，被大人发现的话肯定要挨骂，但是……

“没问题，我陪你一起去！”芷屽一口答应下来，并且满心欢喜。

“太好了，谢谢你！”

宿命知道，无论是多么荒诞的理由，他都会如愿应约。

他的心意，她心知肚明。

……

刚从神庙里出来，宿命一下就躲到了芷屽的身后。

“……暗穴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啊。”

“不会吧……？”她能感受到芷屽正在发抖，“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看一下。”

显然他是在逞强，他想要在自己面前装英雄。

宿命实在是太了解他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预测之内。不只是因为他们一起长大的缘故，更是因为她深知弱者的劣根性。

“好像……没有什么啊？”芷屽站到距离暗穴还有一米的地方，战战兢兢地向下望去。暗穴内部仿佛黑流涌动，不时传来微弱凄厉的惨叫声，四周围也没有其他人影。

前天晚上为了“制裁”零，暗穴四周的防护阵法被暂时解除了，重启阵法至少还需要几天的时间。所以此刻暗穴周围是十分危险的，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其中。要是被大人发现他在这种时候来到暗穴附近，肯定会被大骂一顿吧？

——现在是白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他正这么想着。

下一刻，他感到有一双手在自己的背后轻轻推了一把。

在失去平衡的那一瞬间，他来不及调整姿态，更来不及回头。

目之所及只有黑色，无尽的黑色，以光速无限放大的黑色。

他看不到推自己落入深渊的那个人的脸，听不到那个人的声音，更不会知道她的泪滑落了脸颊，她的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宣誓要将世间的一切黑暗消灭。

他就这样坠落入了那个世界，在折磨与痛苦之中忘了一切，除了她。

宿命杀了芷屽。

在她踏出那一步前，她曾经迷茫、犹豫、挣扎过，她曾经想过放弃。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那条最为艰难的道路。

在她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在她施行的那一刻，她便彻底改头换面。

她不再是从前的她。她已经无法回头。她会将这条路贯彻下去。

只是——

宿命万万没有想到，有生之年她会再一次见到芷屽。

那个曾经以为已经永远摆脱了的噩梦，复活了，再一次席卷她的世界。

最初听夜凌说他见到了芷屽时，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直到亲眼见到他的那一刻——

那一刻，她从不断猎杀魔物的**与成就感中惊醒，开始忆想起初衷。

消灭世间的黑暗，又岂止是猎杀魔物那么简单呢？从某种程度上，她必须感谢芷屽，感谢他让她清醒过来。

感谢他让她强化对黑暗的恨意。

“宿命！真的是你啊！”与自己的相见令芷屽感到无比的欣喜。她依然能从他的目光中感受到他的情意，那份炽热的情感甚至可以说比以往变得更为热烈。

只是，那份感情变得微妙了，与喜欢或爱都产生了偏差，而他本人并没有发觉。

“……你，你是谁啊？”她装成困惑的模样，惶恐地说道。

值得庆幸的是，夜凌通过试探得知，芷屽失去了除了她的一切记忆。他不记得白夜城，不记得暗穴，不记得零，不记得有人将他推入冥界，只记得他对她的喜欢。

如此甚好。

当她得知芷屽已经是地缚神时，她顿时明白了什么。

宿命让夜凌撒了一个谎：落入冥界的人，现世会失去所有有关他的记忆。由于夜凌是时空使，游走于时空的夹缝，才没有忘记他。

她装作不认识他，重新确立两人关系，是为了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以便实施她的新计划——

芷屽加入幻之魔法公会的一个月后，弗罗迪公会成立，暗中与神界的合作同时启动。

宿命非常清楚，要消灭黑暗，仅仅将矛头指向冥界是不够的。黑暗无处不在，黑暗所向无敌——那么只要消灭最强的黑暗就可以了，比如冥界，比如……神界。

神界一直扶持死灵界牵制冥界，两界的关系向来不和，只要在暗中挑拨一下，两败俱伤并不是问题。

芷屽的身份，芷屽的感情，都是可以利用的对象。

然而，他的出色反击确实出乎她的意料，她被识破了。只不过，事到如今，尽管受到了干扰，她的计划仍然顺利进行着……

——芷屽，下一步棋，你会怎么走呢？

——我的话，已经将军了哦。第三十话：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