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室。
费校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手抵住他微秃的头，脸色不是很好看，有些许奇怪的凝重。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坐在他对面，双手搁在桌子上，面无表情的淡然，但眼梢微微抽搐了一下，暴露了他有些犹豫和不安的心情。
他们之间，桌面上放了一份学生档案。小学、初中、高中，很完整很正常，中上的成绩，平淡的教师评语，空荡的奖惩记录，中规中矩甚至可以说不起眼。这样一个学生转进来，要说不赚，但也绝对不亏，何况是个“关系户”。
但是，问题就出在这个“关系”上。费校看一遍档案档案，抬头看看对面年轻人看不出情绪的脸，来来回回了四五遍。他心里很清楚，光凭送来档案的这个人，就绝对有问题。只是，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呢，这个学生，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吧，居然能跟这个人扯上关系……
他叹了口气，沉默地按上印章，把档案收了起来，什么也没有问。有些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他自然是清楚这个道理的。
“拜托了。”年轻人淡淡地开口，微低了一下头示意。
01
十月中旬，周一。
早晨的阳光里已经褪去了大部分夏日的温度，明亮清爽，简洁地勾勒出教室门口少年的身形。短发干净利落，修长挺拔的男孩子，洗得干干净净的校服白衬衫，没有表情的脸，目光稍稍下垂。
教室中的同学纷纷看向门口，不自觉地行“注目礼”。
开学第一天，严子安作为新生代表发言，就吸引了全校人的目光。被形容做“能靠刷脸吃饭”的长相，礼貌疏离的态度，出类拔萃的成绩，不管放到哪部偶像剧都是男主角的不二人选吧。直到一个多月后的今天，依旧有不少人在私底下交流着“我今天看到严子安了诶”“喂喂喂，他好像在看你”之类的心得。可惜的是，从严子安的逻辑来讲，他看大部分人，可能只是“看到了”……
“老大，我又被你帅到了……”楚江明做出捧心的样子，夸张地半倒在课桌上。严子安扶额，瞥了斜前桌一眼，选择了无视，倒是带着点无奈。
楚江明其人，性格外向开朗，作风大大咧咧，行事随意跳脱到让人怀疑他的心理年龄，顽皮且话唠，班里出了名的自来熟，却绝不惹人厌，带着一股子灵动。除了那张能让外貌协会满意的脸，看起来跟严子安完全是南辕北辙，没人想得明白这两人是怎么混到一起的。
“老大！特大消息！”楚江明干脆地忽略了严子安的无视，跳起来勾住他的肩，大力摇晃，“有转学生啊老大！”
是了，一大早教室里吵吵闹闹的人就是在议论这个事情。这个时候的转学生？听着不大可靠，但多出来的一套桌椅又明明白白的敲定了这个事实。
严子安冷静地推开楚江明：“楚江明，散了。”
“哈哈哈不会的，我有分寸！”说着又大力拍了一下严子安。
严子安的同桌程里抬起头，推推眼镜，悠然地说：“楚江明，你有分寸这话，听着就像教导主任头上有头发。”A大附中的教导主任很明显是个秃头。
“你太伤我心了！”楚江明做出伤心欲绝的样子，可惜夸张的表情太过出戏。他果断地抛下这个问题，锲而不舍地回到前一个：“‘百科全书’，你说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啊啊，好希望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啊。”
“我也希望啊……可能性不大吧，用你的标准来说。”程里保持着客观。
“哇，不会是个内向的男孩子吧……诶呀，那就不好玩了。怎么办呢？”楚江明认真地烦恼着。
“也许？”程里竭力保持冷静。
“啊！最好是个帅哥，挫挫老大的风头！不过老大你放心，你永远是我心里最帅的！”楚江明义正辞严，摆出刚正不屈的样子。
“……”程里趴倒在桌子上，内心无力，深刻地意识到同桌一开始就采取“无视大法”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好了好了！安静一下安静一下！”穿窄裙白衬衣的女老师进来，用力拍了拍黑板。高一（3）班的班主任——周敏，相当年轻的女教师，这个班是她的第一届学生。刚开学，她那张年轻靓丽的脸和直爽的性格就收买了这群少年少女，至今相处融洽，有不少学生更是直接亲切地叫她“小敏姐”。
“小敏姐，咱们班是不是要来转学生啊？”有人按捺不住。
“消息很灵嘛。好了好了，先回座位。”周敏哈哈一笑，也不卖关子，转头向门口道：“进来吧。”
一个人快步走进来，带出的风荡起她的发丝。
转过身。
身材娇小，骨架纤细，皮肤素白，长直发随意绑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五官精致，人偶一样的女孩子。黑衬衣，黑长裤，全身上下找不出其他的颜色，映得整个人像水墨画，黑白分明。她看着全班，面无表情的样子，瞳孔里冷得像是冰冻，又淬出锐利的锋芒。
空气似乎一瞬间凝滞了。
“百里陌。请多指教。”她浅浅地鞠躬，声音划破空气，清冽澄澈的嗓音，剥离了情绪，礼貌冷淡。她站直，目光落到后面的黑板上，却像在很遥远的地方的疏离。
“就这样结束了吗？爱好呢？特长呢？多说一点没关系啦~”姐姐似的女老师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气氛的不对，有些不满地瞥了瞥嘴。
“没有。”她淡然道。
“咦？不是吧——？”周敏以夸张的语气追问，旋即却又笑了，“没事没事，以后慢慢相处就会了解啦。嗯……我看你坐哪里啊……”她偏着头，打量着教室，然后一拍手，很潇洒伸手冲楚江明做出一个握手样子的动作，威武霸气，“你！楚江明同学！从你开始依次往后挪一个位置。”回头又变成知心姐姐的模样，“百里陌同学，你坐那边可以么？”
“嗯。麻烦老师和同学了。”她轻轻点头示意，礼貌周全，却拒人千里。
她从讲台上下来，走向自己的位置。她的视线扫过周围的同学，和严子安对上。
男孩半仰着头，端正认真地看着她，直对上严子安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不是众人猜测并期待的温润平和，而是像刀刃一样的锋利，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女孩在那样的目光下，仍似乎居高临下，带着坚不可折的冷厉。他闻到金戈铁马的馨香。
他垂下眼帘，她收回视线，仿佛上一刻的目光交错只是幻觉。
在搬动桌椅的嘈杂里，气压迅速恢复了正常。
“哇哇哇，真的是个美少女诶，我可以瞑目了。”
“那你赶紧去死吧。不过真好看啊真好看。赶上班花了吧。”
“有可能……不过看上去不好相处啊抖。”
“不要把抖说出来啊朋友！”
“百里这个姓氏相当少见啊，名字好像小说诶。”
“是基本没人在用了吧。”
“你知道得真清楚。”
几十个人的说话声杂在一起，教室变成每天在重复的日常的模样。
“你……你好……我叫周文妍……”女生细弱的声音几乎被掩模。楚江明的“前同桌”，周文妍。女生仰着头，清秀的脸上带着犹豫，露出羞涩而胆怯的微笑，声音有点抖。
“嗯。你好。”百里陌点点头，“周文妍，很高兴认识你。”她放下书包，自顾自地收拾东西。
“很高兴认识你！”周文妍忽然雀跃起来。
*** *** *** *** ***
“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
“明白就好，希望你不要耍什么花招，否则……这样对我们都没有好处。你说是吧？”
“是，是的，请您放心。您答应的事，还请……”
“放心好了，我绝不会干出‘先’毁约的事……呵呵……”
“好，好的……”
*** *** *** *** ***
下课，众人期待的下课。
“我叫……说起来百里同学……啊，可以这样叫么？”
——“嗯。”
“那大家都这么叫好了！”
“好有感觉啊啊！”
“说起来百里同学，你真的到高中入学年级了么？”
——“……”
“你这家伙，问的什么啊？亏你还自诩绅士！”
“嘿嘿……”
“百里同学，你原来是哪个学校的啊？”
“对啊对啊，为什么会这个时候转学啊？不过，我说你这转学绝对是转值了，特别是到我们班……”
学生总是单纯而热情的，特别是对漂亮的女孩子。百里陌一下课就被包围了，问题攻击一波接一波。她坐在人群里，回答问题或不回答，淡淡地，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楚江明也很兴奋地隔着课桌，探出去到百里陌和周文妍中间，眯起眼笑得露出白花花的大牙：“百里同学，我叫楚江明！这边这只是严子安——当之无愧的校草哟~”他语调里是毫不遮掩的得意，炫耀着自己牛逼的兄弟，“中午我们带你去参观校园吧。怎么样怎么样？这可是甲级待遇呦！”
“嘿，我说楚江明，要说参观校园，肯定是我们女生的事啊，你瞎掺和个啥？”
“凭我兄弟天上地下无往不胜的帅气啊！”
“你够了……”
她看着众人，眉眼淡然，像被一层透明的膜包覆着，陷落在另一个世界。在一片喧闹里，那个世界寂静无声。
她忽然站起来：“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又在她身后合拢。
“怎，怎么了？”
“欸？”
“是去厕所的吧……？”有人恍然大悟。
“哦……也是哈。”
“说起来她知道洗手间在哪儿吗？”
*** *** *** *** ***
“‘麻烦’一定要完成……”
“是，是的……”
两个男人面对面坐在一处办公室中，中间隔着一张办公桌，也隔开了截然不同的心境：办公桌后——显然是这个办公室主人的男人，一脸讨好和谦恭，还有些许恐慌，低垂的眼帘遮盖住了他眼睛里的愤怒；而他对面的中年男人，脸上带着些许得意，嘴角轻勾起残酷的浅笑，方才悠闲的语气掩不住其中的威胁意味。
但，他们都没有想到，就在这个办公室隔壁，有人把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听到了。
隔壁的男子深呼吸了几口，平复了一下震惊的心情，然后，很快地做出了一个决定。
此刻，他知道他会向现在的安宁告别，但他没有想到，这个决定，把他的人生导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中年男人推门出去，无意间向窗外一瞥，看到了男子的背影，有些熟悉，不禁皱眉。”他……怎么会……难道……”
*** *** *** *** ***
“老师，打扰一下，吴迪是您班上的学生吗？”
“是啊。”女教师抬头，推了推眼镜。
“那请问他最近没有来上学吗？”
“……”女教师打量着眼前高大的男子，眼神有些迷惑，”你是什么人？”
“哦，我是他舅舅，他妈妈让我来接他。”男子随口扯了个谎。
“你不知道吗？”女教师眼中的迷惑更深，“他两天没来，生病，他父亲亲自请的假。”
“果然……”男子喃喃自语，“谁接他离开的长什么样？！”
女教师显然被他的口气吓到了，愣愣地开口：“我不知道，那天他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啊，他父母感情不太好，所以……”男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急急的解释道。但这个谎撒得并不好，女教师的疑惑并没有消除半分。
*** *** *** *** ***
放学，不寻常的一天终于过去，教室里一片嘈杂，喧喧闹闹地扩散出青春的活力。
“百里同学，同路吗同路吗？一起回家吗？”几个女生风风火火地冲过来，“还是家里人来接？”
一阵音乐声直接代替了百里陌的回答。
百里陌掏出手机，飞快地阅读，删除，旁若无人。
“百里同学，学校是不让带手机的……小敏姐倒是没有禁止，只要不影响课堂……但还是小心一点好。”有人好心地出言提醒。
百里陌沉默地背起书包：“嗯，知道了，谢谢。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人群条件反射式的让开一个口，百里陌快步离开，目不斜视。众人对着她的背影，不知所以地目送。周文妍侧着脸，对百里陌丢在桌上的数学作业发愣。
*** *** *** *** ***
“欸？吴迪同学要延长休假吗？他要不要紧啊……对了，今天……这是真的么……”女教师无意识地对打来电话的男人说出了今天的事……她永远也想不到，听到这些话时，电话那边的人，露出了怎样的笑意……
*** *** *** *** ***
距百里陌转学来已经快一周了，她冷淡的态度逐渐成为高一（3）班日常的一部分。
但，不论如何，日常这个词和她还是无法消除违和感。比如说，她不同于一般高中生的“虚弱”——刚上了几天课，“病假早退”的记录就颇不简单了。比如说，她时不时地不写作业，上课开个小差。再比如说，上次的统测，考出来的成绩让人咋舌：以数学为代表的几门理科几乎是满分，其他科目则是平平，甚至有一门课只寥寥写了几笔，把老师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她像流水里的礁石，以毫无闪避的方式击起浪涛。但不管怎样的波浪，都无法阻止时间向前流动，甚至无法影响那种辽阔的平静和稳定。
物理规律存在于自然界，所以被称为自然科学，人类社会总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将其反驳——就好比惯性定律不总是成立，质量再小的物体都足以激起轩然大波。
楚江明把那张薄薄的A4纸拍在严子安桌上。
纸张皱巴巴的，明显曾经被人揉成一团过，上面排列着意义不明的字符，不像他们认识的任何一种语言。笔画凌厉，有着刀剑一样的锋芒，却潦草散乱，透着纸带上了一点点挣扎的意味。
“这是个啥？！”楚江明几乎对一切他不知道的东西都有着可怕的好奇心。不过，正常人也不会去翻一张掉在地上的纸吧，就算它看上去很新很干净……
“我不知道。”他摇头。
“老大！拜托你认真一点！”
“……”严子安叹了口气，有点无奈，认真打量起那张纸，“应该是某种语言吧。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出现了好几次，都在段落固定的位置。”他用手指过几个符号，忽然顿住了，手指慢慢屈起来，握在掌心。
楚江明歪着头，没有注意到严子安的不自然：“真的诶……老大我越来越崇拜你了！”然后不假思索地戳了戳周文妍的背：“这是你的么？”
周文妍像被吓到一样整个人弹起来，一下子坐直，惊慌地转过身，看到楚江明的脸，又慢慢松懈下来，一脸迷惘地看着那张纸：“不是啊……这个……是百里同学的吧……”
“诶？！真的？！”
“是……吧……”周文妍好像一下子失去了自信，蹙起眉拼命回想，终于谨慎地点了点头，“嗯，应该是百里同学的，她之前放在书边上的纸团不见了。”
“这样啊……”楚江明抓了抓头发，“啊啊，百里同学越来越神秘了。怎么办老大，我的好奇心要爆炸了！”
“直接问她不就好了。”严子安说。
“得了吧，那我宁愿原地爆炸。”楚江明吐了吐舌头，把纸重新揉成一团，塞了回去，“看看她的反应咯。”他带着点兴奋，从心底不认为事情有多复杂。说着，把周文妍推着转了回去，“别露馅哟。”
严子安重新拿起笔，继续刚才的数学计算。但那些符号在眼前浮动着，不肯消失。跟楚江明推测的时候，他想起来了，那确实是一种语言。他曾经见过。好些年前了，他偷溜进爷爷的书房，看见书桌上摊开的一页纸，上面写满了他不认识的符号，像是一封信。很相似的符号。他抓着笔，努力回忆，确定那是同一种字符。笔尖触到纸张，他试着顺着记忆勾写出一个字符，然后划掉，继续刚才的演算。
有什么正在发生。他很清楚。但是不知道是什么。也，不想知道。
百里陌站在桌子前面，不易察觉的皱了眉，伸手，轻车熟路地捡出纸团，打开，扫了一眼，慢慢将纸撕成了碎片，一如既往的毫无表情。
楚江明在书堆掩护下目不转睛地盯着百里陌，这会儿泄气地趴倒在课桌上。严子安瞥了他一眼，拿出下一节课的课本。
“严子安，百里同学又请假了，下午回家了。”楚江明指着百里陌的座位。上午那件事发生以后，楚江明就拍着课桌下定决心，要以杀死猫的好奇心，“把百里同学的老底通通翻出来！”这是他的原话。
“……”严子安少见地犹豫了一下，“你消停会儿吧。”他不想探究，但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安定。
“你就不好奇么？不好奇吗？不好奇吗老大？”楚江明伸手在严子安眼前来回晃动，一边喋喋不休，试图引起他的注意，“老大你这心态快超越老僧入定了，你要出家吗老大？要小弟我联系寺庙吗？”
“不必了。”
“啊老大，你要急死我啊！”楚江明恨铁不成钢地用力叹了口气，把目标转向斜前方的周文妍，“周文妍我问你哦……”他一口气把话说完，连个停顿都没有。
周文妍仰着头，疑惑地看着他。
“哦哦，班长大人要关心一下同学嘛，你看啊……”楚江明指了指严子安，毫无心理负担地随口胡诌了一个借口。是了，严子安确实是班长，当初是被全班极力举荐上去的，后来证明，成绩、样貌、气质统统是没的说的，就是，性格使然，平时做事、管事的大多是班副，这个班长倒是真真切切被“架空”了。
周文妍还真信以为真，认可地点点头，认真回忆起来。“啊……”几乎没怎么费力，轻轻叫了出来。
“怎么，真的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楚江明表现得几乎要把周文妍吃了。
“嗯……”周文妍瑟缩了一下，“如果真要说的话……百里同学每次收到短信或者接到电话之后，都肯定会请假……就算看上去很正常也……她应该没在那之前跟人联系过……所以……”她犹豫了一下，闭着眼睛习惯性地用手敲了敲头，“好像是被人叫出去的……”一睁眼，看到楚江明近在眼前的脸和几乎放出光的眼睛，吓得猛地后仰，差点摔倒。
楚江明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肩把她扶正，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笑容；“周文妍同学，下次再发生的时候，请一定、千万立刻告诉我们。这是组织委派给你的大任啊！”
周文妍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犹疑地点了点头。
*** *** *** *** ***
夜晚。
再大再明亮的城市，也总有灯光找不到的黑暗角落，埋葬着罪孽。
“呼……呼……”男子躲在狭窄的、与其说弄堂不如说房子与房子夹缝的狭长空间里，背靠着墙，胸膛剧烈起伏着，经过了极剧烈的运动的样子，却在极力压抑着呼吸。
外面杂乱的脚步近了。
“在哪里……”
“抓到了吗……”
人声有些嘈杂。
冷汗顺着额角滴了下来。死死咬着唇，一再压抑本就微弱的呼吸声，全身肌肉绷紧了，身体僵直，手放到了腰间的匕首上。
终于，脚步声远去了。
过了良久，男子长长吐了口气，膝盖抵着另一面墙，颓然地坐了下来。
黑暗、寂静的环境里，只有还不敢完全放松的呼吸声，背后是冷硬粗糙的砖墙。这样的环境却让他感觉是天赐，分外安宁。但他知道，这种安宁只是欺骗人的表象，他很清楚这背后藏着什么样的危险。
“不行……一定要……一定要‘杀掉’……没有其他办法了……”暗暗下定决心的眼睛在黑暗中也亮出一道锐利的光。
*** *** *** *** ***
第二天，周文妍就传来了“捷报”。
放学时分，周文妍突然转过来轻敲了两下楚江明的桌子，顿了顿，又敲了三下，迎上楚江明明亮的眼睛，点了点头。这是楚江明想出来的“暗号”，有些幼稚的把戏，周文妍居然也配合得有板有眼。
楚江明激动得险些跳起来，迅速转头，百里陌刚刚走到门口。
“快快快！收拾东西！老大！周文妍也是！”他作业也不抄了，扔下笔，合上本子，把东西胡乱地塞进书包。
“啊？我也要吗？”周文妍小小的战栗了一下。
“那当然啦！快啊！”
“哦哦！好！我尽量！”周文妍细弱的声音几乎淹没在教室的嘈杂中了。
“老大！麻烦你能不能着点急啊！”楚江明一把夺下严子安的笔，把桌上的东西都扫进书包，一手拎着严子安的书包，一手半强迫地拖着他离开座位。
严子安认命搬地放弃了挣扎，接过书包背上。
一阵混乱后，三个人冲出了教室。
*** *** *** *** ***
不能失败，对，不能，不能出一点差错。不然，就是……死！
握着短刀的手收紧在收紧，却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 *** *** *** ***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要不引起人的注意，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倒也难。比如，楚江明就完全不具备这种潜质——遥遥跟在漂亮女孩后面，鬼鬼祟祟，贼头贼脑，要不是他那张脸长得实在看不出什么猥琐相，估计没两下就让“正义之士”抓到警察局了。
严子安不紧不慢地跟着，像在散步一样自在而自然，只是有意识地低下了头，避开路人不必要的关注。只是他那张过于出众的脸，实在不适合“跟踪”这种需要隐蔽的事情。
周文妍落在最后，盯着严子安的背影，几乎是一路小跑，紧张不安，严肃专注得像完成任务的好学生。
百里陌的背影在稀稀落落的人群里几经穿梭，三三两两路过挡住她背影的人聚拢又散开。
突然的，不见了。
就在楚江明还气定神闲的时候，不见了！
“靠！不见了！”楚江明几欲骂人，这种和电影情节百分百吻合的场景是什么情况？接下来就该劫持人质大力威胁？然后再“顺理成章”三刀把他们干掉？从此，三个少年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见鬼吧！
楚江明撇撇嘴，终于紧张起来，不明所以而没有来由的紧张。他不信邪地追上去，甚至小跑了起来。后面的人也不得不跟了上去。
实在是太符合剧情了，包括楚江明这种莽撞地向前的举动……符合到让人觉得不发生点什么就太对不起观众了……
严子安跑过一条小弄堂，追上去，抓住楚江明肩膀的一瞬间，明白了情况。
太晚了。
周文妍低而短促的惊叫从小弄堂里传出，又消散在了风中。
楚江明这时候才终于切实地意识到他们在向非日常滑去，一直以来，他们都太过乐观了，想当然地把同学当做无害的同类。脸色一沉，随即跳起来转身，眼睛明亮，神色焦虑里却还有不合时宜的兴奋——意识到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严子安却是迅速退回去，目光凌厉得吓人——楚江明仍然带着玩笑和冒险的侥幸心，但严子安不会，他知道最坏的情况不是没可能发生。
两个人拐进弄堂，两三步的迈进，隔开了背后的喧嚣。
然后，看到周文妍惊惧的眸子，捂着她嘴的手，封住她喉的纤细手指和……百里陌。
百里陌站在周文妍斜后方，看着他们。探寻的目光冰冷。空气里透出冷静的寒意，和无形的压迫感。
“为什么跟踪我？”她声音清冷，和平时无异的淡漠，平稳而没有起伏，隔离了所有的情绪，好像事不关己。
严子安不说话，冷静的注视着她。
楚江明咽了口口水，艰难地开口：“我们，我们只是……只是很好奇……好奇而已……没，没有其他意……思……”楚江明声线颤抖，眼前的情景显然的超出了他的认知，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分钟前的同学，为什么成了人质和危险分子。幻灭得像无意识跑进了电影。他眼睛里震悚在清楚地颤动。
百里陌看着他，没有任何动作或言语，清澈的眼神，凛冽，却漠然无波。
楚江明在她的逼视下，一步步后退。
“你不在这里。”严子安忽然说，没头没脑的话，笃定而冷静。
他看到她的眼睛里，那样死寂的荒芜里，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他举起双手，谨慎地向前，接近她，一步一步。
*** *** *** *** ***
现在！！
拼了！！
对不起……
*** *** *** *** ***
脚步声，杀气，寒意。
突然席卷而来。
百里陌猛然松开周文妍，把她推向楚江明，利落地转身。
一个人影冲了过来，在百里陌转身的瞬间，已经到她面前一步距离。他收在一侧腰上的双手间，有什么在夕阳下明晃晃地闪了一下。
可以看到脏兮兮的皮夹克上的刀痕，和他脸上的凶狠意味。
直冲过来。
惊魂未定的周文妍再次惊叫出声；楚江明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严子安看向他，握紧了拳，向前踏上一步。
女孩凝视前方，神色淡淡。
他在瞬间拉过距离，短刀迅速而准确地刺出。
女孩左脚向斜后方撤一步，侧身，抬腿，右膝准确地击中男子的手，顺势斜踢而出，重击在男子腹部。短刀脱手，向上抛飞成一条银弧。
男子不自禁后退半步，没有停顿，双手握拳，直向女孩脸部袭来。
她俯身一闪，轻巧地避过，拳头冲散了飞扬起的发丝。
侧身，举手。女孩准确地握住了落下的刀，上步，挥刀。刃骤停在男子颈部，一毫米左右。
“将军。”她冰冷清晰地发声，没有喘息，没有不安，平淡平静得像只下了一步棋。
男子咬着牙，攥拳，抬头，然后，露出见鬼了一样的神情。
讶异，惊惧，而敬畏。
“海默萨提亚……小姐……？”颤抖的断断续续的音节，清楚地传到四人耳里。
刀尖不易察觉地闪动了一下，向男子有逼近了几分，贴上了他的皮肤，几乎切出血线。拿刀的人眼睛微眯，眼里一瞬间拉出比刀刃更甚的锋利和冰寒。
严子安转头，凝视百里陌。他第二次看到她的动摇。
骤然收刀，夕阳也温暖不起的冰冷寒光被狠狠掷向地面，闪着光辉的刀锋以撕裂空气的气势下坠。与地面重重地碰撞，反向跳起，“当啷”落在地面。浅灰的水泥上，留下一个伤疤似的小小白色凹痕。
同时，百里陌一个上身，超出男子半身。男子咬牙，拳再次握紧向身侧挥出，却被轻易化解。百里陌肘狠击在男子背部，顺势拉过他的手。
另一只手拉开束发的缎带，长发飞扬间，黑色的发带牢牢绑住了男子的双手，毫不留情地勒进皮肤。
脚下一个漂亮的横扫，被反剪双手的男子重重地跌坐到地上。微微发愣。
“到……有情况……对，那边的人……一个，制服了……”百里陌毫无停滞的拨通了电话。
楚江明和周文妍自始至终石像般保持呆愣。严子安注视着女孩，沉默。
十分钟不到，一辆车疾停在弄堂口，一个男人下来，大步流星地过来。男人很年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挺拔匀称，面容俊朗，眉宇英挺，一身白领装扮，但锐利的眼神勾出与白领截然不同的气场，敏锐、凌厉而干练。看到严子安三人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自然地掏出警察证：“罗威，警察。”说完便走过他们看向地上的男子。早已习惯了公式化地陈述身份，并不等待或期待任何人的反应。
百里陌眼也没抬，径直走向弄堂口。所有可以被称为情绪的东西已经从她脸上、眼里都全部抹去了，回到平常的淡漠。
“请各位一起到警局。留在这里也不安全。麻烦了。”罗威对三个人抱歉地耸耸肩，说出的话不给人一点商量的余地。
警察局。
三个人等在审讯室门口无所事事。不久前百里陌、罗威和那个男子进去了，大着胆子想跟进去的楚江明被罗威礼貌但坚决地挡在了门外。不看场合的不安分性格绝对不会因这一点点小事而受挫。但门和墙壁良好的隔音效果打破了他的最后一点点希望。此时他正在抓心挠肝地想“偷听”，全然不顾他正处在犯罪的“坟墓”。
周文妍抿着嘴，想说话又不敢说，非常不安地站在门前，像任何一个被莫名其妙弄到“犯罪调查处”的小姑娘那样不自在。
严子安双手抱怀靠在墙上，没有表情，看不出有任何不安，低垂的眼帘覆盖了所有出卖他思绪的可能。但他微微握起的手出卖了他的内心，复杂的，波澜起伏。他反复思索着从十月中到刚才，跟百里陌有关的所有，咀嚼着每一个细节。他无比清楚地知道，他们被卷进了很复杂的事情。他有些后悔，但后悔无益，想保护他们，保护自己，只能拼命去思考，去掌控现状，去握住更多的筹码。
刚才到门口，百里陌下车直接轻车熟路地进去，也没有人问询或者阻拦，像她出现在这里是一件无比自然的事。甚至，还不时有人跟她点头或直接开口打招呼，他们叫她……“百里小姐”。进审讯室时候的轻车熟路，自然得跟进自家房间一样。罗威仅仅在路过的拐角时告诉他们是接待室可以待在那里但不要乱跑之外，只字未提问询或笔录的事，阻止了楚江明后就关上了审讯室的门。但，这都不算什么，最奇怪的，是警员对于百里陌的态度，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态度，夹杂了很多情绪而显得复杂怪异——对异类的态度，畏惧、恭敬里又透着股子轻蔑和疏远，刻意保持着距离，却又偷偷关注着。严子安看到那些缠绕在她身上又回避着她视线的目光，忽然明白了他们的态度，却想不出原因。
后台翻江倒海的时候，主舞台上的戏剧也不会太让人失望。
“姓名。”
“唐国栋。”
“年龄。”
“37。”
“职业。”
“‘东方制造’保安。”
“住址。”
“员工宿舍。”
……
罗威逐条问了基本资料，偶尔在纸上记录——真正的记录会之后根据需要依照录音做出。唐国栋似乎完全恢复了过来，语调平静，思路清晰。
“为什么袭击百里？”常规之后直指中心。
“我恨她！我要杀了她！一命偿一命，你逃不过的！”唐国栋咬牙切齿，露出发狠的神情，情绪有些激动。
罗威看向一直没有开口的百里陌。
“啪——”，百里陌把拿在手里把玩的原子笔拍在桌上，平淡开口：“是么？”她抬起一直低着的头，身体向后靠到椅背上，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眼睛微眯，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凝起刀一样的锋利，直逼唐国栋。
寂静。
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压迫力在这个沉寂的空间扩散开来，以女孩为中心的、名为“压迫感”的东西向唐国栋侵袭而去。
唐国栋喉咙动了动，保持着镇静，沉默。
百里陌松开了握着的手，左手指节在桌子边缘敲击，唇角勾起弧度，狠利，带着嘲讽。像在嘲笑自作聪明的小丑。
唐国栋一惊，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计划像是暴露在阳光底下的鬼魂一样，在这个女孩面前无所遁形地，溃散。
撑着桌子站起来，椅子向后退去，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散开的长发从椅背上滑落，女孩俯视对面胡子拉碴的男人，神情如王俯视他可怜的愚民。“那，请离开。”她冷淡地说，再一次强调，“你现在就可以无罪释放了。”
唐国栋一震，仿佛雷劈一般呆愣。
罗威抬头看她，目光带着玩味。
“有问题么？”她从容不迫，但微微用力的字句，带着隐约的威慑力，“没有别的目击者，不是么？现在我说，没有任何事发生。那么，有什么继续审讯或者判罪的理由？”
罗威点点头，过去打开手铐，对唐国栋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唐国栋握拳。
“没用的，你伤不了我。”她顿了顿，“我也不会让你进监狱。”一字一顿。
唐国栋猛然抬头：”为什么？你就不怕我回头就杀了你？”他话语阴狠却冷静。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作，僵持了片刻，百里陌忽然说：”唐国栋，你是一个好手下，一个好武士，但你不是一个好演员。”
唐国栋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罗威也没有发问，只是退回去回去坐下，安静地等着百里陌开口。
“唐国栋，园江帮前任首领江浩然的手下，是江浩然最看重的手下，一年前与江浩然同时脱离园江帮。你真的以为我不记得你了吗？”她慢慢说。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杀你这个事实。”他一口咬死这件事。
“何必逼我直接撕掉你的假面？我不认为这对演员来说是件好事。”她停顿了一下，接下去，“首先，你说你恨我，是个谎话，从一开始，你并不知道是我，否则，你认出我的时候不会那么震惊。然后，你也不是认错人，不然你之后不会再试图攻击，刚才也不会那么说。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和另一个体型相似的人同时得罪了你，这个条件太特殊了，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也不排除。而刚才你的话让我确信——如果恨一个人恨到想杀了他，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绝对不会仅仅用两三句话来表达而后又恢复平静，况且你的话实在每一句都像是电视上原搬照抄的台词了。所以，对你而言，攻击的意义在于攻击本身，对象是谁并不重要。‘无差别攻击’。而不管是攻击的方式或是回答问讯的状态，你都十分平静，不大可能是疯狂杀人。那么，我认为只有一种可能性，你是为了入狱，而做出攻击的。对吧？”她说“对吧”全然不像在问询，而是纯粹的语境需要。她身体向前倾，越过半张桌子，靠近唐国栋的脸，直视他的眼睛：“说吧，为、什、么？”细软的长发垂落到桌面上，散开，婉约得像泼墨。
唐国栋呆了好一会儿，终于放弃似的叹了口气，自嘲地笑笑：“不愧是海默萨提亚小姐啊……栽在你手里是我运气不好，认了。”肯定了百里陌的话。
罗威挑眉，对唐国栋的话没有表示任何疑惑。
又是一段沉默。
打破沉默的仍是百里陌的声音：“皮夹克上有刀痕，不少，破口是最近形成的，裤子前面磨损严重，强行擦破的痕迹，脸上有擦伤，手背上刀伤很新，自然凝结，几乎没有处理，全身上下沾了不少灰，长时间没有梳洗，再加上原黑道成员的身份……你在被人追杀。”
对某些人，审讯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揭露事实，一再打击他的信心，让他明白真相无可藏匿。
“你说的没错，完美的推理。”唐国栋毫不做作地证实了推论，“的确如你所说，我想要入狱，那恐怕是现在唯一能保护我的地方了吧……大概一周前，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他们知道了，为了灭口，追杀我，我几次差点把命丢掉。我不停地躲和逃，但他们不杀掉我是不会放手的。我不想死，只能用这个办法，袭击人而不致命……我知道这很自私，但是我想活下来。我想过了，只要重判入狱，控制好就不会致死……我已经准备好把所有的积蓄赔偿……都是干净的钱……但是，碰上了你。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他像在问百里陌，又像在问自己。
“不该发生的事……不惜长久追杀，灭口……你听到或者看到什么不该知道的事？”百里陌再次击中中心。
“……是的。”这次唐国栋没有丝毫震惊，但他不待发问便截断了话头，“我不会告诉你的。我不能说。”他语气坚定得不容质疑。
百里陌目光始终锁定着，没有温度的眼睛注视着他。他强行抵抗压力，却坚定地不愿开口。
“行了，随便你吧。”百里陌站直，朝门边走去，“罗威，把他关押到重犯监狱，用你信得过的人，24小时看守。”
“啊啊，无聊死了，里面那么精彩，偏偏我们还听不到，让我情何以堪啊！！”二三十分钟后，楚江明终于憋不住了，抓狂地踱来踱去，手揉着头发，嘴里嘟嘟囔囔——鉴于是警察局没敢大声叫出来——就差蹲到地上捶地三下仰天长啸了。
周文妍一直维持在紧张兮兮的不良状态上，严子安一直靠在墙上没动窝。
“老大……”楚江明可怜巴巴地看向严子安，”我们……”
“喂，小孩子干什么呢？”一声严厉的断喝吓得楚江明脖子一缩，闭上嘴，战战兢兢地向后转头。
一个女子柳眉倒竖，凶神恶煞地——至少楚江明看来是这样的——瞪着他们。女子三十岁左右的样子，画着淡妆，制服裙包裹下身材凹凸有致，算得上赏心悦目，但齐耳短发让她看起来格外干练，不大的眼睛十分有神，目光透着犀利和严厉，散发着一种“说教者”的威严气。
陆莎莎，交通组。真不晓得有多少酒驾、闯红灯之类大大小小的违规者折在她手里。
“呃……我们……我们……等人……”楚江明被她的严厉口吻震得差点说不出话，还处在刚才的惊吓中没回过味来，而严子安又一副不愿搭理人的样子，周文妍的话……不用指望了。楚江明只有自己上，话都说得磕磕巴巴。
“欸？莎莎姐，你在这儿干嘛？”又一个女子抱着文件夹走过来。女子比陆莎莎年轻，二十三四岁，大学毕业没两年，还带着些许学生气。长发过肩，面容姣好，笑容恬静，有种温婉和煦的气质，身材修长美好，倒是个古典派的美女。但她和性格截然不同的陆莎莎是姐妹相称的好闺蜜——不要看陆莎莎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骨子里其实很会照顾人，又很喜欢小家碧玉，对她很是关照。
王静雅，民事组。人如其名的女子。
古典美女救了楚江明，楚江明有些可怜有些讨好地望向她。
王静雅看了他们几眼，多看了几眼严子安，恍然大悟：“莎莎姐，这不是罗警官带过来的嘛？我刚才在大厅看到过。”
“罗警官？”
“对对对，”楚江明回过神，赶紧肯定，“我们同学也在里面，我们等她……”
“同学？”陆莎莎一把抓到关键词，一脸“不用胡说了，谁相信你”的表情。随即好像想到了什么，和王静雅对视一眼，有些愣愣地。
“咔哒——”身后的门打开。
百里陌出来，罗威跟在她身后，里面是唐国栋铐在椅子上——警卫员会带他走。
“百里同学……”周文妍显得很欣喜，轻轻叫她一声，得救似的看着她。
“果然……”陆莎莎下意识地低语。王静雅扯了扯她的衣袖，她立马回过神，闭上了嘴。两个人脸上显出不自然的表情。
“罗警官！”两人向罗威打过招呼，微底下头，犹豫了一下，“百里……小姐……”又是那种奇怪的语气，诡异的气氛。
罗威点了点头，两个人快速地走开，陆莎莎还回头多看了百里陌一眼，又快速地转开，很明显的掩饰意味。
严子安注意到陆莎莎看她的眼光，一边肯定了先前的感觉，一边又从那种诡异的气氛里抽离出一种新的情绪。夹杂了三分之一疑惑和不信任，三分之一警惕加猜测，而剩下的……是敬畏，就像对一样所从未见过和了解过的神秘却有强大能力的事物的敬畏。很简单，很明晰。这种情感……着实不应该加诸在一个十五六岁中学女孩的身上。
推门的一瞬间，审讯室里那个犀利、敏锐、锋芒毕露的女孩子隐去了，重新变成枯索的样子，任何事都无法触动到内心，像站在世界尽头。
“走了。”百里陌淡淡说，不知道是对严子安三人，还是对罗威。
三人听话地跟上去。
罗威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没有多说一句话。
三人回头看看罗威，又看看百里陌的背影，大步跟了上去。
“笔录呢……”楚江明小声念叨着。周文妍也蹙着眉，有些困惑。但比起罗威，他们还是宁愿跟着百里陌，尽管这个女孩在半个多小时前还袭击过他们，可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和信任。“总有一天会被这种莫名其妙弄死的吧。”他们中有人自嘲。到很久以后才明白，潜意识里他们还是认同了百里陌不会伤害他们，甚至会保护他们，因为那时候，当前面有人袭击来的时候，她推开了周文妍，转身面对危险，而把自己的后背，留给了他们。
这个举动，下意识地也许就意味着：要动他们，就先越过我。
“百里同学百里同学！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透露一点点啦！”好不容易忍到出了警察局，楚江明冲到百里陌身边，微弯下腰侧过头看她，出了警察局就叽叽喳喳没消停过，刚才的紧张局促一扫而空。本来嘛，他就是个好奇心超强又神经大条堪比水泥柱的人，才不会像严子安一样积累细节冷静分析，有什么，直接问就好了嘛！此刻恰恰印证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百里陌看着前面走路，目不斜视，似乎完完全全忽视了楚江明这个人。
楚江明在她身前身后跑来跑去，极好地诠释了“锲而不舍”。
百里陌突然站住，转头看向路对面，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眼睛却微微眯起，把周围的气氛一下子绷紧。
“怎么了嘛怎么了？”楚江明赶忙停住，踮起脚东张西望，动作夸张。
严子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行五六个人，个个人高马大肌肉夸张，穿着黑色T-恤、运动长裤，走得虎虎有生气，就差戴一副黑超就是妥妥的保镖或者打手了，路人避之不及。左手手背上绘着夸张显眼的图纹——扭曲的黑色线条组成看似杂乱的构型，隐约可见六芒星的纹章和盘绕其外的黑蛇，黑蛇展开了薄翼，黑色火焰在上面燃烧。从手背蔓延上小臂的一块，面积不大，却也足见气势和诡异。
黑道……园江帮……
“怎么了？”楚江明又问。
百里陌扭头，没有回答。
*** *** *** *** ***
“唐国栋被警察抓了。”
“什么时候？”
“今天傍晚……他们找到的时候看见他坐在车里，开车的……是警察罗威。”
“原因？”
“不清楚。”
“笨蛋！”
“对不起。”
“算了。弄清楚的办法多得是。”
“是……要把那个警察做掉吗？他……”
“不必，他威胁不到我们，不用惹是生非。只不过……就怕姓唐的……”
“那么……”
“不，风险太大，他在监狱也不会干扰我们。况且，以我的推断，他不会……只不过……必须得抓紧了。”
“是。”
*** *** *** *** ***
“严子安，”第二天楚江明一看到严子安就迫不及待地把他按到座位上，鬼鬼祟祟神神秘秘，还不平常地叫了他全名——一般他用这种叫法的时候，就是他格外认真地时候，“我说啊……警察和百里同学关系不一般啊……不会……”
严子安放下书包，认真地看向他，也不禁严肃起来。
楚江明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说，“不会百里同学是那个罗什么的私生女吧？”语出惊人。
严子安单手撑住额头，心里涌起比往常更甚的无力感。果然对这种家伙认真的人就像个**一样吧……
“是吧是吧，虽然我也觉得很神奇，但也不是没可能吧……”那个家伙还在那做出自鸣得意的样子。
“没可能。年龄。”严子安简洁而利落地打断楚江明。
“哈？”
严子安沉默了半晌，无可奈何地解释：“罗威二十六岁，百里陌大概有十四五岁吧。你觉得可能吗？”
“这……他可能只是看上去年轻呢……话说老大你怎么知道的？”楚江明不屈不挠据理力争。可是兄台你再据理力争假的也不会变成真的啊！
严子安及时冷静地打破了他的幻想：“警察证上写了。”
“那可能是伪造呢？”楚江明继续不屈不挠。
你不去当编剧真是太可惜了……更可惜的是严子安的性格注定他不会做出任何吐槽，他只是扭头做自己的事，冷漠的气场对楚江明做出诸如“二货勿近”的暗示。
幸而周敏的到来及时打断了这场惊世骇俗又充满神经病气质的谈话。“好了好了，同学都来齐了么？安静一下安静！晨会已经开始了吧！”周敏以不合她甜美外表的大力拍着黑板。同学抱怨着坐回位置。
所谓晨会就是班主任时间，宣布宣布消息治理治理班风批评批评同学什么的。这是这个学校特别的传统，但这不意味着学生们喜欢，这和没有那个矿工喜欢放弃睡觉或者和工友聊天打屁的时间去听工头慷慨陈词清点昨天的进度是一个道理。但不喜欢归不喜欢，传统之所以成为传统就是因为它不可更改。
“有一个好消息呦~”周敏不管什么时候总是一副活力四射的样子。
“什么啊？”兴趣索然，各自低头干自己的事。
“我们要去秋游哟，礼拜五！就是后天。”倒也不卖关子。
“欸？秋游啊……秋游耶！”学生们终于起了兴趣，齐刷刷抬头。
“都要十一月了，秋哪门子游啊？”
“算了，别抱怨了，能出去玩怎么样都好啦！”
“是啊是啊！”
“这么赶啊……小敏姐你不是忘记通知了吧？”
“对哦，听别班有说起过诶……好像是昨天的消息……”
“这个……一激动就忘记了……对不起啦……”
……
“安静！”周敏再次把黑板拍得震天响来镇压学生的吵闹，高一学生说到底还是一帮孩子，不过，周敏也是个孩子吧，到顶也只能算个孩子头。
百里陌没有丝毫反应，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
“要请假吗？”楚江明低声问严子安。后者抬头，看到女孩冷然的脸。
周敏直接无视她了：“这次去城郊的森林公园，是名副其实的‘森林’哟，占地非常广阔，据说曾经是哪个大家族的私有财产，半个月前才刚刚对外开放，大家都没去过吧？说实话，老师我也很期待呐……”周敏不知不觉给森林公园做起了广告，语调上扬，眼睛里透露出兴奋和期待。
教室里终于欢腾起来，叽叽喳喳吵成了一锅粥。
百里陌似乎愣了愣，慢慢放下手，握紧成拳，片刻放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严子安抬头看到她举起放下的手，她的侧脸平静，但微微颤抖了一下的指尖，出卖了她极力压抑着什么的内心。
是什么……？
“好了，有什么问题吗？有没有人要请假……没有吗？太好了！那后天记得带好野餐的食物，和往常一样的时间到校，迟到了可不等哦！那么……大家安静……下课了？好，准备一下吧下节课测验！”
“哈？！什么！”
“居然……居然……要测验！”
“淡定。佛说，要看到光明必先上刀山下油锅突破九九八十一难打倒妖魔鬼怪取得真经。”
“佛没有这样说过啦。”
“……佛怎么会像你这么没文化啊？”
……
直到这一天的最后，百里陌都没有再对“秋游”有任何表示。
*** *** *** *** ***
“xxx先生。你恨xxx吗？”
“你怎么……？”
“恨他吗？想杀他吗？”
“你在说什么？！”
“想吗？他不是…………吗？杀了他……听听你的心中是不是这么渴望着……”
“你到底要说什么！！为什么你会……”
“为什么我会知道？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杀了他对吧？没错吧？我是来帮助你的。来……只要你说‘杀、了、他’，就能帮你实现。很简单吧？”
“不不，这……”
“别害怕……我是来帮助你的。想想吧，这一年多你承受了多大的痛苦……这些，都是他的罪过……你痛苦吗？”
“我……非常……非常痛苦……”
“对，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不是吗？所以，复仇吧，杀了他吧……”
“可是……”
“没关系的，不用害怕，只要你希望，我可以为你实现……来吧……让他品尝一下死亡的痛苦和无助吧……就像xxx一样……”
“……杀了他……杀了他！！我要亲手杀了他！！！”
“很好……你的愿望，我听到了……会实现的……”
*** *** *** *** ***
巴士在城区道路上毫无障碍地推进，载满学生。
高一（3）班的学生松松散散差不多坐满了一辆大巴，一路上欢腾的吵闹声可以破窗而出四散飘逸，巴士被直接变作了装满喧闹的大盒子，充塞着满得要溢出去的青春洋溢。
楚江明这种本来就不安生的家伙是愈发变本加厉，一路上几乎没住过口，时不时逗得周围的同学大笑或……大骂……连周文妍这样文静的丫头都放松了不少，偶尔抿嘴轻笑，露出单纯的喜悦和欢愉。
坐在楚江明边上的严子安静默地看着窗外，也静默地吸引了不少女生的目光。偶尔回头，总是看到楚江明神采飞扬眼睛明亮地吵闹，前后的人嬉笑怒骂，周围包裹着喧嚣却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单纯而真实。侧过头看着窗外，脸上的冷淡化开来，浮起些许安心，带着淡淡的暖意。
严子安忽然想到什么，转过去，视线越过楚江明、走道和周文妍，落到斜后方的百里陌身上。
背着包靠坐在座位上，腿上放着大得跟她有些不相称的藤编方篮，似乎显出对秋游的期待，脸上却是让人完全感受不到“期待”的冷淡，微侧着脸看着窗外，脸上只有漠然的表情——如果这也算作一种表情的话，甚至带着微微的紧绷。她望着窗外风景流逝，手指轻点在玻璃上，好像自己也没有察觉这个动作，在出神，似乎在流连着什么。沉寂的气氛包裹着，像完全隔断了周围的声音和色彩，透明而坚固的薄膜下，她的环境里只有打不破的浓稠的寂静。
她投印在窗玻璃上的影像，模糊却又精致，一片寂寥。
他莫名地觉得，踏上这辆车以来，百里陌就不是他们所认知的百里陌了，陌生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细节在一点点累积，他勾勒出的她的轮廓却益发模糊。
绿色，大片的绿色，一棵棵树木高大挺拔，层层叠叠的林木错杂却不混乱地生长，组成了望不到边缘的巨大城郊森林。吹在脸上的风都带上了森林特有的凉气，夹杂着树木独特的馨香。那是一片自然，一片小小的自然，在城市人的眼里却伟大得像是神迹。
“哇哇哇！！”终于有人叫出声来，接着，是一波接一波的赞叹。自然面前，人类总是渺小如草芥，试图征服借以证明，又无法抑制地生出渴望和崇敬。矛盾而真实。
“厉害啊……”通过大门站在空地上面对森林，话唠如楚江明也只能用这样单调地词汇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在老师匆匆忙忙布置完注意事项后，学生迫不及待地涌向森林。
百里陌混在人群中，匆匆走着，全然没有动容。
“喂喂！周文妍！这边这边！一起走吧！！”楚江明大力地向周文妍挥手。
一下车大家就有意识地分成了一个个小组，因为周敏一向是放任主义没有刻意强调，都是一群一群平日里关系好的同学聚在一块儿，女生更是按着平日里一个个小圈子分得鲜明。周文妍性格内向，开学一个多月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很难融入任何一个圈子了。平日还没什么，只是出游的时候……忽然就孤单起来了。她徘徊着，有些手足无措。
所以，听到楚江明叫她的时候她几乎没犹豫就跑了过去。少年总是害怕孤单，不想落单不想被隔离不想被当做不合群，对一个徘徊在孤独边缘手足无措的人，一声明朗真诚的呼唤便足以让他跑过去，投入那个对他张开怀抱的圈子，不考虑接下来的事。当然，除了一些特例。
有不少还没散开的人转头看他们，有人诧异，有人羡慕，也有人嫉妒，没有人想得到那个内向的总是低着头的女生会融入到”高一年级最引人注目的两人”中。但确确实实的，楚江明动作夸张地向她打招呼，笑容活泼爽朗动作自然，严子安向她点了点头，极其罕见地露出了笑容，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纯礼节的笑容，却是点亮又闪瞎了不少女生的眼。羡慕嫉妒恨啊，第一次看到面瘫帅哥露出笑容，只为了欢迎一个毫不起眼的女生。直让人感叹人生真是狗血一泼又一泼……
“百里同学呢？”楚江明完全没有意识到周围。
周文妍摇了摇头，低垂着眼帘，脸颊微红眉目姣好。以她是绝对想不到众人七弯八绕的想法的，现在只是很高兴又有些无措：”她……她好像进森林了……”怯生生地。
“哦……那我们也走吧！不把森林走遍誓不回去！！老大一起来吧！”楚江明自信满满斗志高昂。
“那你大概回不去了。”严子安冷静地打击他。
“喂……老大……你跟我有仇是不是啊……”楚江明愁眉苦脸，一会儿又露出异常坚毅的表情，“没关系！男子汉四处为家！！”
“……”
明亮的灯光照亮了一片宽敞到空寂的空间，冷光一束束穿透弥散着硝烟味的空气，光线边缘线条冷硬，冰冷而肃杀。
女孩双手抱膝坐在光线照不到的角落，长发落在背上，勾勒出柔和的线条，发尾散落到地上，下巴搁在膝盖上，细软的发丝在脸颊旁垂落，掩住了脸上的表情。她出神地望着一个点，眼神空茫。
良久良久，女孩缓慢地站起，抬手拢了拢长发。
“不、不行了！”楚江明一屁股坐到地上，耍赖似的甩下背包，“不走了！说什么也不走了！！老大！老大！吃中饭中饭！”撒泼打滚，再敲个盘子场景就完整了……
“嗯。你不回去这件事我会向老师说明的。”严子安俯视他，表情严肃，难得地吐槽他。
“呃……老大你是玩我呢吧……还是……嘿嘿……真傻了？”楚江明看起来有点懊恼，旋即又高兴起来，“没事没事，有美女相伴露营也是不错的嘛！是吧周文妍？”
“啊？”周文妍正靠着树上“金鸡独立”，交替休息着双腿，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猛地一晃，差点摔倒。好不容易平稳住，抬头，一脸茫然。
楚江明挠了挠头：“姑娘你别一副‘你这个二货神经病我不知道你在发什么疯’的样子啊……很打击自尊心的！”
“啊……对不起……我刚才没在听……”周文妍低头，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呐呐的低喃，很是愧疚。她实在是累得不轻了。
“呃……别啊……”楚江明难得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你在载歌载舞而美女对你一脸茫然……说起来我到底是为什么要对你们这两个哦不严子安你这个愣货扑克脸扯这么多啊！什么雄心壮志什么人生理想到你这里就是冷冻食品直接冰柜啊我再也不要理你这个冷冻库了！……欸对了老大，你说……”
严子安看着他，淡定地转身：“我去走走。”
森林里空气很好，一丝一缕都有树木过滤渲染过的清新味道；层叠的枝叶和广阔的空间阻隔了声音，四周安静得过分，有浅浅的阳光洒下来，被树叶切割成零散的图样，在地上勾写出十月末的淡金。在这个温暖的南方城市叶片还是浓郁的翠色，清浅地摇摆，自顾自地晃动。安静而悠然的环境。
少年缓慢地行走在树木间，毫无目的漫步。脊骨挺直背影挺拔，一步一步稳定。却是一点一点放松下来，在远离人群的地方褪去掩饰，少年的锋芒慢慢显露出来，变成名为“严子安”的刀剑。
一种突兀的味道从不远处飘来。
花露水……不少人童年里的味道……此时格外浓郁，用来驱虫都显得太过夸张，还若隐若现夹杂着其他说不清的味道。从前上方飘来。
严子安若无其事地走近，身体却在闻到味道的瞬间紧绷，肌肉收缩，握拳，备战的状态。警惕地抬头。
四米多高的树上，女孩安静地坐着，脚微微晃荡在虚空里，大腿上搁着藤编的长方体大篮子，手拿着一沓纸放在篮子上。女孩眺望着远方，目光悠远，风轻拂起她散开的长发。
百里陌……
严子安几乎没有犹豫，爬上了树，站在枝桠上，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注意力从脚下移开的时候，却对上一双漂亮冰冷的眸子。
沉默，无言。
就这么对视，双方凌厉的眼神交锋。刀光剑影一般，却谁也没有打破沉默的意思。
严子安忽然把视线转向她手中的纸。园江帮……用文件夹夹好的第一张纸上写着这么几个字。
百里陌转头，瞥到他的视线，快速地将纸卷起塞在背后的包里，左手抓起篮子，右手撑在树枝上，手上借力往下一跃。
严子安下意识地俯身，拉住她还把在树枝上的右手的手臂，被下坠力一带，一个没站稳滑离了树枝向下落。
下坠的短短一瞬里，没有用来慌乱的时间，严子安也没有一点惊慌，快速伸出空着的手在树枝上借力减缓了下坠的速度，同时另一手用力将百里陌向上带，手从树枝上滑落的时候屈身伸手抱住了百里陌，松开抓住她的手挡在了她的后脑。
不需要思考的动作，“保护”像融到了他骨子里，成为原则和信仰。
齐齐坠地。
地上的几片落叶都被震飞起来。
泥土减缓了冲击但疼痛还是不留情面地涌现。百里陌没有停滞地爬起来，甚至皱眉也没有，拍了拍身上的土，整了整包和扣了盖子的篮子，把长发拨到身后，转身向前。
“硝烟味。”严子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身上有硝烟味。”与平日里不同的，异常冷静和锋利的语调。刀剑出鞘。
百里陌脚步一滞，回头，没有否认。微眯起眼，看不出情绪。
严子安双手抱怀靠在树干上，直视着百里陌，目光冰冷，不带感情。前一刻他把她看做一个女孩，后一刻却已经看做了对手。“你用花露水的味道来掩盖它，试图在风里把味道吹散。确实很淡了，但是有。”一字一顿，“落地的时候，背包里有金属碰撞的声音。你一直没有放开篮子，它……不，里面的东西对你很重要吧。”
“你想说什么。”
“这段时间你干了什么？”严子安逼近一步，“你是什么人？你和警察局什么关系？你究竟想干什么？”一步步逼近。
她沉默地看着他，没有一丝惊慌，忽然睁开眼看他，唇角勾起一丝笑意，眼底却一片冰凉：“严子安，你确定要‘再’介入么？”她把“再”字咬得很重。
严子安愣住，整个人一瞬间暗淡下来，像悲伤又像怀念。却在下一个瞬间强行镇定下来，“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今天的事。”后面的意思不言而喻。但就是这样的威胁，里面没有阴毒，坦荡地让人侧目。
“你不会。”她浅笑了一下，随即转身。转瞬即逝的笑，像一瞬间在冰里开出来的花，上面结着寒霜，却美得锋芒毕露。
严子安看向她的背影，严肃而凌厉。
细微的碰撞声，花露水和硝烟味……武器……恐怕是……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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