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家吗？”
少女打量着我的居室。六坪大小，除去上浴室、玄关和玄关边上的厨房，实际只有四坪的空间。好在我没有多余的物品，房间也显得空旷。要知道我因为一个人住的原因，很少有机会外出买些装饰用的物品。衣服也是几套轮换，像是曜日那样往复着。我点头，从壁橱里取出一套干净的衣服交给她。
“你淋了雨，去洗澡吧，别感冒了。洗衣机随便你用。还有，浴室门坏了，以前就我一个人，所以没怎么在意。我还有要事，急着出去，你把门锁好，防盗栓挂上，注意一点，我出门了。”
我换了件干的外套，抓起伞跟少女告别，转身钻进连绵的阴雨里。
讨人厌的雨下个不停。我想自己会突然跑到天台上，跟这阴郁的天空不无关系。那么，接下来该去那里呢？
辞职的时候，上司打电话让我近期回去一趟，说是有东西要交给我。是什么东西呢？我不记得有把什么落在公司，又或者公司还想挽留我。我回忆起上司那严肃的表情，一直板着脸，活像雕像一般。将近两年的工作中，虽然开始总被责备，但不得不说自己确实受到了他太多的关照。
我想了想，尽管天气不太好，但不如说正是因为天气，才有机会空下时间去做计划之外的事。而且，少女还在我家里，一时半会回不去。
在公司门口碰见外出回来的上司，他颇为意外的看着我说:
“我还以为你不会过来了。今天可不是个好天气，你不会是因为躲着谁才到公司来的吧。还有，你这一身怎么搞的，快进来喝点热茶。”
我发现离职以后，他的话变多了起来，也不像平常那样严厉，给人莫名的压力。我跟着进了他的办公室，因为浑身湿透，我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办公桌的前面。这场景就好像我没有辞职，还在公司上班一样。过去的记忆浮现，接着我想起自己命不久矣，心里颇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上司也没有坐，递给我一杯热水，面向我小心翼翼地问到:
“你没事吧？要是有困难就跟我还有一起共事的大家说，大家都会帮忙的。”
听到上司关心的话，一瞬间有想把一切都说出来的冲动。捧着纸杯，冒着热气的水传递着令人舒适的温度。我摇摇头，有些事除了发生奇迹，再没有解决的余地。而我该怎么说呢？我瞥见上司炽热的眼神，头不由得低了下来。
“没什么大事。”
“这样啊……”
上司不说话了，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慢慢坐了下去。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里面不知装着什么。又从怀里抽出另一个信封，叠在一起，交给我。
“这些是大家的一点心意。虽然你什么都没说，但最近无精打采的神情大家都看在眼里，想着你可能是家里出了事，就凑了一些，尽管没有多少，也请不要嫌弃。”
“太客气。好意我心领了，不过钱就算了，我自己的已经够用。所以请课长都退回去吧，实在抱歉。”
“唉……人都有困难的时候，但大家一起……”
上司自言自语的说着，好像还想再劝劝我。但不知又想到什么，把信封放回抽屉，继续说:
“实在是麻烦你在下雨天过来一趟，结果还是什么忙都没帮上。走吧，我请你吃饭，算是最后的道别。我总觉得，从今往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不过，风间可不是那么绝情的人呐！真是奇怪。”
我说不出话来。上司的直觉莫名的有些准，我本想否定他的话，但话到嘴边，又不忍心欺骗他，说“以后一定还会再见的”话。
“实在抱歉，家里还有客人等着我，出来这么久，该等急了。下次我请课长喝酒，算是答谢两年间课长对我的照顾。”
终于，我还是许下了无法实现的若言。上司犹豫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好吧，我等你的电话，可不要忘了，风间君。”
上司郑重其事的说着，让我心生愧疚。我在心里加上“请上司吃饭”的预定。本以为死是一件相当轻松的事，但面对死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欠了那么多的人情，接受了那么多的好意，只是再也还不清了。
而且，到现在，我也没有勇气拨响那个电话，告诉他们我活不久了。他们总是满心欢喜的听着电话，也时常抱怨田里的收成不是很好，家里的开支每月都上涨了，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但总得来说生活还算快乐美满，我没办法在他们和谐的乐章里，加入不和谐的声音，所以只是默默的听着。
最近更是连电话都不敢打，怕自己听到他们的声音，忍不住哭出来，万一让他们听到不同寻常的反应，该怎么解释呢？
我不想欺骗他们。
少女应该洗好了，我算算时间，一个小时总该够了。只是希望她在里面没有离开，我走的急忘带钥匙，出门好一会儿才想起钥匙放在玄关。又不好意思敲门，少女刚去洗澡，指不定她会怎么想。
敲了门，很快有了响声。还好，少女没走。
“是谁？”
“我，我回来了。”
“抱歉，我这就开门。”
里面响起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好久少女开了门，站在玄关，说着“欢迎回来”，一瞬间我晃神了。心里空荡荡的，却又有一把火在烧。
少女穿着宽松的T恤，露出大片肌肤。及肩的黑发盘在头上，粉嫩的后颈还残余着沐浴后的湿润，我不知道该看向哪里，眼睛低着。少女也发现自己的状况有些不妙，十指绞在一起，红着脸躲进屋内。
我取了过冬时穿的大衣，扔给抱膝坐在角落，一声不吭的少女。洗完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坐在少女前方一米左右的位置。
“刚才有人打电话进来，我没想接的，但是一直响。好像是你爸爸打来的，我问有什么事，结果一直不说话，然后又挂断了。对不起。”
“没关系的。倒是你，你没事吧。”
我想起上司最后说的话，只要大家一起，大概就没有不可克服的难关。但最终我也没说出自己面临的问题，因为那是连医生都束手无策的病，还是别给他们心里增加不愉快了。
她也是同样的心情吧！
“没事，只是昨天和朋友闹了矛盾，有些不开心。没事的，真的。”
也许是我关心的举动过头了，少女反复强调她只是一时不开心，说着自相矛盾的谎言。我感到很抱歉，因为我其实没有能力为她做什么，却为了自己的安心侵入她的领地，为了自己私的好心唤醒她的痛苦。说到底，我们只是陌生人。
“对不起，是我过头了。”
“不是的。我知道你是好心。我在那里，是为了等属于我的奇迹。我相信，你也一定能够等到你的奇迹。”
少女笑容灿烂地说着，虽然看上去有些勉强，但仍然令人心中充满阳光。
奇迹。我很久没看到奇迹，有时甚至怀疑，这世界真的有奇迹存在吗？而七年前失足从教学楼顶掉下来的女孩，会相信奇迹吗？
少女抱足蜷缩在房间的角落，目光所及也只是窗内那一小片阴郁的天空。灰暗的光线投入她的眼中，反射出的光芒却那么耀眼。或许，她只是在安慰我。
许久，少女站起身，认真的看着我说:
“我该走了。”
“吃了饭再走吧。”
心中生出强烈的，对少女的挽留。我忽然感觉到，如果能留下少女，或许能改变她的命运。
“嗯。”
少女最终还是回去了。
下着大雨的夜晚，少女谢绝送她回家的建议，撑着黑色的伞，披着宽大的冬衣回去了。
少女站在门口，对我道谢。我摆摆手，表示没什么大不了的。
“以后，不，三个月内吧，都欢迎你来玩。”
我开玩笑似的说了这么一句。想着无论如何，这三个月都要活下去。少女听我这么说，开心的笑了。歪着头想了想说:
“正好还有三个月，我会再来的。拜……”
说完小跑进雨中。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她也患了什么不治之症。随即明白过来，高中生也差不多还有三个月放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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