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白龙听到自己条件反射地回应。
话音刚落,七栋三楼的王小令像颗出膛的炮弹擦过他的身边。
仿佛夜晚开始的发令枪,路灯苏醒,在人脸上照出深浅不一的光影,表情含混的人们在街头碰头或者游荡,嘴唇纷纷开了又合,暧昧的情绪和漫漫的暑气一起缓缓蒸腾——
看起来不过是下海会的一个普通的夜晚。
白龙站在他们中间,却奇异地听不见任何话语。
诡秘的安静似乎是一种暗示。一旦从无意义地应答中抽身,某些习以为常的异常就会像升上屋顶的红月,自然显现。
比如,失联六年的小学同学为什么会对昔日邻居的日常行踪和高考结果了如指掌?
白龙抬起头,月亮像个失意的中年女人,让他微微目眩。她大睁着哭红的独眼,察觉到地上窥探的视线,匆匆扯来一块黑纱,掩住了大半张脸。
海风变急了,汗湿的背心粘在背上,冰凉里透着恶心。在灯火通明之上的无人注意的高天,迅速移动的空气之爪穿过重重阴云,白龙仿佛看见一个不断变幻的巨大暗影。让他感觉熟悉又陌生,畏惧又好奇。
月光暗了又明。
他捂住心口——幽灵的人群像坏了的投影,随着光线时隐时现——有什么在他的里面鼓动。
白龙看向身边。
刚才还和他并肩走路的邱时不见了。
比起害怕,少年先是捂住了额头,长长叹了口气。
“梦——吗?”他自语着。
因为即将一个人孤独地成长为大人,所以幻想会有至少一个朋友来一起庆祝。
为什么会选择邱时?白龙很清楚。在还没有分开的时候,他们是整个小区里唯二没见过父亲的孩子;后来分开了,他们又先后都失去了唯一的母亲。
人世间幸福的家庭有很多,也很小,此时此刻,但它们都不属于我。
这么想着,白龙收回扫过万家灯火的视线,迈步向球场后面走去。
既然已经知道身处梦中,美梦与否,再做下去也索然无味。
少年走过沿江种植的绿化带,爬上堤防,浦江浩浩,从他脚下奔流入海。
对于如何从梦中醒来,虽然没有系统学习过,但以往的生活经验已足够。
坠落——
白龙深吸一口气,向下跨出一脚。璀璨的霓虹把江面倒映出一派光明。然而,这人造的夜色与绮丽的月光,都无法将少年瞬间惨白的脸色染红。
在那起伏不定的江水构成的镜子的表面,一头双目赤红、颈项生刺、遍布鳞甲的类人的怪物正在向他回望。
——来不及了。
噗通!
随着破开的江面逐渐恢复平静,四散浮动的细小光点慢慢重组,于是颠倒的海会之城重新生成于水波之上,把少年与怪物一并吞没。
那根本不是梦。
白龙渐渐想起,把邱时拉回家后,在对方的劝说下,他终究没有守住未成年不得饮酒的坚持。十二下的整点报时没有响起。清爽的啤酒酒液充斥着芬芳的气体与苦涩的味道,和时间一起在他的口腔里旋转,然后咽下。
“邱时?”
白龙哑着嗓子喊道。
无人回应。
他又抬高声音连着喊了几遍。
其人已经人去楼空。
可白龙有种奇妙的预感,自己一定会再见到邱时,并且他对自己身上正发生的异变不会一无所知。
不知道是不是适应了停电后的黑暗,他觉得自己比刚才能看清更多室内的摆设。
在这四下安静的午夜,楼上的一点点响动也比白天要放大数倍,他能清楚地听出男主人趿拉着拖鞋走到窗边、拉开抽屉、摸出手电、再咔哒打开。
白龙缓慢地转动自己的头,鼻翼翕动。
朝北的窗户没有关死,海上来的晚风吹动窗帘。而在那背后,冥冥中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附着在邱时身上,正隐隐约约却持续不断地向他发出信号。
很难形容此刻的感受。
在自我的意识下达行动指令之前,双腿已经在嗅觉的指挥下从六层楼高的窗口一跃而下。
下坠的疾风撕扯着他的脸,把脱口而出的尖叫逼回喉咙。
直到稳稳落地,白龙才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发生在身上的这些变化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视力、听力、以及嗅觉,包裹住他躯体的可怕鳞甲全面提升了他的身体素质。
如果邱时这会儿出现在他面前,白龙觉得自己一根食指就能摁倒对方十个。
但在碾压弱鸡之前,他必须先保住自己一条小命。
因为,就在小区通往马路的交叉路口,有个大约两米高的黑影正矗立在高悬的红月之下。它背对月光的剪影看起来似乎是个身形高大的人类,但是腰部以下全都陷进黑暗之中,只有偶尔蠕动着越过影子边界的腕足彰显出它非人的身份。
白龙倒吸一口凉气。
邱时的气息还在从怪人身后更北边的地方传来,白龙掉头就向西边的小路全速奔跑。
不要和身体冲撞不赢的对象发生直接的肉体对抗——这是一位优秀的运动员保护自己身体的首要判断。
作为一家消防检查年年合格的文明小区,小区在西北和南边还各有一个出入口。白龙熟练地在居民楼间蜿蜒的小道上移动。他判断自己的百米冲刺肯定进了十秒以内,只要出了小区,从西边的良秀路一样可以拐到向北的义山路上,甚至还有一点余裕,去想海生的腕足动物在陆地上应该会被限制移动速度才对。
然而,一道啸叫的风声忽然在耳后响起。
白龙下意识地向侧边一个跳滚。
啪嗒——
一条成人手臂粗的腕足像一条钢鞭劈开他脸畔的黄杨木丛。
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不仅是由于这一击确实势大力沉,更是在于本应光滑的腕足表面正铺满凹凸不平的细密鳞甲。
鳞甲在红月下反射着丑陋而残酷的冷光,看起来和白龙的手臂一模一样。
腕足一击不中,仿佛四下索敌一般在地面左右扭动。像是被那反光刺伤,白龙别过视线,屏息凝神,落到路口的人形身上。果然,就在攻击的一瞬,人形也向这边行进了一段。
随着人形的靠近,怪影看起来愈发高大恐怖,尖锐的长刺从脖颈生出,像是绘本里的恶魔踏进了现实。
白龙本以为恐惧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作用应该更加鲜明,剧烈跳动的心脏却忽然慢了一拍。
他尝试活动自己的手脚,感觉不到灌铅一样的沉重;后背也还干爽,并没有涔涔直下的冷汗。越是接近那个怪物,他越是能由衷地感觉到,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抵触——
不想面对怪物的真面目,白龙如此确定着。
这当然很奇怪,仿佛他早已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和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一样。
但等不到他想明白,风声再起!
白龙再滚,直接翻出了藏身之地。
这次是两条腕足,左右交叉,直接劈裂了一楼住户庭院里的小凉亭。从临近的卧室里传出了意外的惊呼声。
家里有人——白龙第一时间意识到——第三次攻击紧随其后!
稀里哗啦的木屑糊进眼睛,白龙抱头朝楼间的步道冲去,靠着卧室落地玻璃的反光,他看到数条挥舞的腕足正朝自己紧追不舍。
毫无疑问,这个大家伙是冲着自己来的!
从它身上传来的情绪亦同样清晰可见。
那是某种发自内心的厌恶——如果怪物也有心的存在的话,
——厌恶到要直接杀死的地步。
高悬的红月之下,空荡荡的街道,少年孤身一人夺路狂奔。
在他身后,青翠的草皮上片片秃斑,尽是月季与杜鹃的残枝,拦腰截断的樟树砸穿了阳台通向客厅的推拉门——精心打理的小区绿化荡然无存。
像只戏耍猎物的野兽,类人的怪物移动得并不快,伸缩自如的腕足犹如布下天罗地网驱赶着。
少年的左臂在上一次的碰撞中受了伤,汗水洒进去,火辣辣的疼。可这对他来说不过微不足道。他的整个上呼吸道正由于超负荷的运作而充血,铁锈一样的血腥味和撕扯的疼痛从肺部沿着咽喉向上翻涌,这是肉体像大脑发出的放弃的求生讯号。
白龙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还没放弃?
明明精疲力竭后的结局已经注定。束手就擒反而立刻可以结束这无尽命悬一线的逃亡痛苦。
可是——
路过12号楼的时候,白龙被篱笆绊了个趔趄。
月光把对面的房间照得透亮。里面一个中年女人正趴在婴儿床边,似乎是起夜喂奶后直接睡过去了。白龙认得她,是他中学一年级的班主任。那会儿白龙妈妈刚过世,张老师经常以课后补习为名带他回家吃饭。她家的大宝是个爱扎双马尾的女孩儿,开口喊“哥哥”的声音跟青苹果一样脆。
窗玻璃上,铁甲的腕足高高举起。
白龙鼓足勇气抱起一棵倒地的桃树用力抡过去。趁着腕足砸到地上,转身就跑。
不能放弃。
他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一定会有办法。
即使引颈就戮,也不能保证这只怪物就会停下大开杀戒。反而是把它引走,大家还能有一线生机。
不能放弃。
白龙再次把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吞回去。
如果侥幸活下来,他想,明天一定要去郑奶奶那里多讨一颗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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