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环住她的腰，将她轻轻抱起，朝前走去……然后把她放在了长椅上。贝勒奈西本以为他会扑上来，可他向后退了两步，略微颔首。
“抱歉。”
见他转身离开，她感觉自己像被扇了一巴掌。
“站住！”
“谈话已经结束了。”
“我可没说，”贝勒奈西站起来，“你最好别在我允许之前跨出那扇门。”
他停住脚步，但没转身，也没回头。“否则？”
“否则你就要步杰卡利亚的后尘。”
“我不这么认为。”
“大祭司不是伊西所拥有的全部，”她得意地笑道，“‘风沙之子’们的首领已向我臣服。”你恐怕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吧？“他的名气虽然比大祭司差得远，本领却不相上下。”
“你可以派他来，”安格罗再度迈开步子，“如果你不介意失去他的话。”
这个混蛋！贝勒奈西抄起酒杯，但剑士抢先一步消失在门外，酒杯砸了个空。她气得一脚把凳子踢翻，桌上的器皿也都被她挨个抓起丢了出去，每一件撞上墙壁的声音都无比响亮。她确定半个王宫都听见了——可那有什么要紧！
贝勒奈西两眼冒火。
庆典带来的喜悦化作灰烬，民众的欢呼声也已沉寂。她的眼前、耳际、心中，全都只剩下方才那个冷漠、不识抬举、毫无人性的形象。剑士的脸、话语和行动，变成了供愤怒燃烧的油，干草和柴堆。
蠢货！她一把扯掉厚布窗帘。若不是有我的密谋，你早就跟那只鹰人一样去城外送死了！你能活到现在，还不是因为我？好啊，既然你想滚，就滚吧！滚得远远的，永远别再踏上我的国土一步！
到最后，房间一片狼藉。她爬上床，看着一地的织物和碎片，刚刚要开始熄灭的怒火又因烦躁再度燃起。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我一个实实在在的女王，比不过那个空虚冰冷的神？贝勒奈西无法接受这种答案。你参与我的阴谋，亲手助我杀了我弟弟，到头来却用光明正义那套来教训我？
她想叫穆勒娜，却又不想让老侍女看见自己这副样子。该让穆勒娜劝我的，她撩开遮住面容的凌乱长发。我变成女人还不满一个月，看男人的眼光怎么比得上她那样的老女人？她知道我在盘算什么，也会知道我会失败。
没关系，只是一次意外罢了，如果连我都不能让他动心，那这世上恐怕也没有哪个女人能吸引他。
过了很久，贝勒奈西觉得自己已经冷静下来并接受了眼前的事实。没错，我应该这样，女王可不会轻易被一个不识相的男人的侮辱给击垮。她坐起身，呼唤老侍女。
穆勒娜走进房间，行了个礼。她看到老侍女用那对又大又圆的眼睛扫了一圈室内的景象。
“我马上叫人来收拾，陛下。”
“没关系。”贝勒奈西说，“他们可以晚点再来。我需要你的建议，现在。”
老侍女小心地避开各类器皿碎片，走上前来，微微躬下身子，这样她便无需大声说话。
“你认为我该怎样处理他？”
“白城既然准他来，想必不会奇怪他死在伊西。”穆勒娜道，“但放他离开是更好的选择，我们只需要在他离开后，确保让杰卡利亚‘究竟’殒命于何人之手的消息传进‘女武神’的耳朵即可。”
这样一来，不论是洗刷六百年前的耻辱还是为弟弟复仇，帝丽安都得进攻白城。她的念头越强，跟伊西合作的可能性就越大。然而……
“不行。”贝勒奈西摇头，“当时那么多人看到他跟着我，这消息绝对传得比我们故意放出去的更快。”难道没有让他为我效力的可能吗？她咬咬嘴唇，自尊心让她把这句话咽了回去。如果一个君主想要坐稳王位的话，纯粹的力量是最值得追求和拥有的东西。一条龙就可以让十个步兵军团失去意义，一个暗影法师就能撕裂“风沙之子”在蛇岛海岸建起的防线。古罗尼亚曾数度与埃斯洛特爆发战争，每次都已前者的失败告终。纵使他们有身怀绝技的英雄，有最强力的军队，有从赫罗美亚人拿里缴来的种种奇兵利器，却始终无法对抗魔龙的烈焰和克尼克斯人的法术。杰卡利亚的死，有七成都要归功于他的自负，但那个施法封门的黑发少年，则是实实在在地被安格罗击败，而且是在一众埃斯洛特士兵在场的情况下。
他的确是个混蛋，非常罕见的混蛋，可也有价值，非常宝贵的价值。她不想把他送还给白城。至于“风沙之子”，或许照领头的“巫师”所说，风沙之神安喀西亚与太阳神阿塔门自古对立，他们因大祭司的死亡而获得了新的力量，但她尚未得以亲眼验证。相比之下，白城剑士的实力自己一清二楚，再加上那把剑……那是击败了“魔皇”的剑啊。
“我明白陛下的考虑，”穆勒娜低声道，“但于外患，于内忧，陛下都不能留他。若埃斯洛特与我们结盟，他不见得是‘女武神’的对手，却势必会招她怀疑。何况您若要以神选女王自居，身边不能出现太多异邦人。”
“让我选拉奇做王宫总管的难道不是你？”
“他是卓曼人。在人们眼里，他是伊西统治蛇岛的象征。”
蠢人信蠢事。只要帝丽安仍在，蛇岛不可能收得回来。“你放他走，他会把真相带到白城，带到世界各地。”
“人只会相信自己认定的真相。您是伊西女王，他却只是个白城和埃斯洛特两边都不讨好的剑士。”
“但他效忠于‘圣子’，稍微聪明点的人都会知道那家伙实际上就是四大王国、密语森林和鹰人国度的皇帝。你觉得他的话会有多少人相信？”
“前提是他会说，陛下。如今伊西是掌控在伊西人自己手中，您又是‘智慧之子’洛图斯的后裔。‘圣子’若是说了，就等于将您和伊西主动推给了‘女武神’，给自己增添一个海上的敌人。伊西的支持和一个混血剑士声称的真相，‘圣子’和他手下的人不会不知道哪个更有价值的。”
她说得对，贝勒奈西轻轻呼出一口气，伊西是我的靠山，也是我的筹码，只要伊西是我的，这些都无需担心。
“方才剑士离开时，我威胁了他。或许在他看来那算不上什么威胁，但他也知道我不会让他带着任何荣誉凯旋了。他很快就会离开伊西及里亚，只要有船愿意载他回白城。”
“据我所知，有一艘卓曼人的商船今天午夜就会出海，途径玉岛前往泪海北岸。”
“你知道该怎么做。”
“如果他登上那艘船，陛下很快就会得到通知。”穆勒娜说。
贝勒奈西瞥了她一眼，老侍女这个表情她认得。“怎么了？莫非你要告诉我他不打算走？”
“实话实说，这只是我的预感罢了。我没有任何证据。”
“你的预感是什么？难道他要报复我不成？”
“陛下与他密谋时，并未让我参与。可否请陛下告诉我，伊西与白城结盟这个回报，是由您提出，还是由他提出？”
那晚的场景历历在目，贝勒奈西根本无需仔细回忆。“我告诉他，我需要一个杰卡利亚和大祭司那样的人来支持我。这场手足之争，最后一定会流血，我需要他的剑。只要他能保我成为伊西女王，任何我能够满足的要求，他都可以提。他要我支持白城，像我先祖那样。”
穆勒娜沉默片刻。“‘圣子’遣他来时，几乎不可能料到您的行动。即使王宫中有白城的密探，消息在伊西及里亚与白城间往返也太过漫长。在我看来，他若能提出这般大公无私、眼界甚广的回报，前提是他看得清泪海目前的局势。既然他看得清，就一定知道，即使杰卡利亚死了，停留在蛇岛的埃斯洛特海军却未损分毫。冬季风暴总会过去，对伊西的威胁总会来临，而这三个月，敌军压境，自顾不暇的白城，除了拖伊西下水，还能做什么？”
贝勒奈西不懈地哼了一声，“你太高估他了。在我看来，他只是个顽固的白痴，脑子里只有圣主那一套。没准他看我留着洛图斯的血，便指望我顾念昔日的荣耀与情谊呢。”
“若是这样，他绝不可能同意助您弑亲。他不在乎荣誉，陛下，他已经活了接近六百年，知道自己这辈子不可能会有任何荣誉，那种东西是不知世间险恶的少年的梦想，不是他的。”
“那么……”她瞪起眼睛，“我有他想要的东西，或者我统治下的伊西，有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只要我知道那是什么，我就用匕首抵住了他的喉咙。”
“正是如此，陛下。”
这感觉不错，贝勒奈西嘴角浮现冷笑。“如果小妹成了国王，当家的就是埃斯洛特。我听说他曾偷偷闯进过杰卡利亚的宅邸，试图刺杀，但失败了。而且单凭他母亲当年的所作所为，即使他不闯，只要逮到机会，埃斯洛特人也不会对他有所怜悯。但阿麦尔……为什么他在阿麦尔和我之间选择了我？阿麦尔是名正言顺的国王，年纪小，蠢得要命，旁人几句话就能把他唬得团团转。同一样东西，他想从阿麦尔那里得到，理应比从我这里得到更容易才是……”
“您胜利那天，我们俘虏了不少人。”穆勒娜声音低沉，“您弟弟可不会像您这样考虑俘虏的利用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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