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先前打定主意假扮成听不太懂卓曼语的伊西女孩,阿芙拉依旧不可遏制地颤栗起来。在她的想象中,对方那句话变成了一群同哈里克一般高大强壮的武士,每一个都有着巫师的可怕脸孔。
没有人能撑到明年春季……没有人能撑过一整天。
她闭上眼睛,绯红色的王子被刺青脸的卓曼人两剑刺死的景象再度袭来。剑刃拔出的瞬间,世界变成了夺目的血红。他倒下去,倒在她怀里,然后滑到地上,痉挛,嘶叫,而后一切终止。那些沙土上的炙热的血,变成了灰白余烬。
利刃下的死亡,不过是这样一种迅速的痛苦罢了。
他们中,总会有人带着刀来吧?
没人注意到她的异样,也或许是注意到了但并不在乎。待满手宝石的妓院老板和他的同行们背着手步出帐篷,老二才往旁边的木头凳子上一坐,翘起腿。“这帮天杀的,压价还能编出个故事来。”
“编故事?”老三站在旁边,倚着一根空闲的木头杆子。“嗨,瞧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儿,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离天黑还早,”老大说,“他们会回来的。”
阿芙拉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至少在她看来,那人没有撒谎。她看着帐篷外的光线渐渐变化,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各种语言的询问、杀价以及成交。一辆满载东方香料的牛车驶过门前,后头跟着四个穿羊毛长袍的书记员,其中一个走得太快,踩在前一个下摆上,后头的反应太慢,眨眼间摔成一团——还连累了一个跟得紧的男孩。他那两大罐没封口的染料不偏不倚地砸在书记员们身上,羊毛袍子一下就从知识的浅灰变成了杂耍艺人的红红绿绿。目睹全程的三兄弟笑得直拍大腿、前仰后合。这是帐篷里仅有的声音。
一些奴隶上前收拾残局,那个男孩或许是害怕被主人打骂,带着两只彩手飞快地挤过人群逃走了,脖子上挂着的的薄薄铜片大幅摇晃。他可真瘦啊,阿芙拉茫然地想。会有人为了连三块银币也不值的染料把他抓回来毒打一顿吗?她不愿知道答案。
帐篷门外右侧,两个细长的影子边谈话边走过来:
“哎呀,真是些可怜的家伙呦。”一个女人用蛇岛口音的埃斯兰语说道,声音厚实但很甜美。“笨手笨脚的下人可是最叫人头痛的,幸好那些都不是我买的东西……啊,大人您瞧,我们到了,这家是专卖伊西姑娘的呢。”
话音未落,声音的主人就现了身。她看起来有二十五岁,穿着一条分外勾勒身材的蓝丝裙,底下是一双系带凉鞋和小巧白嫩的脚,整个人打扮得活像一位夏日赫罗美亚贵妇——除了头顶那只幼稚又低俗的手编花环以及下端滑向丰盈两乳间的绿松石护身符。
那女人的同伴被她拉着手,迟迟不肯走近。“请原谅,这实在不是我该来的地方,塞弥亚。我就在这等你吧。”那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埃斯兰语的口音像极了杰卡利亚。
“那不是更叫人误会吗?来吧,就当是我和我未来丈夫送您的见面礼啦——他一会儿就来,不用您掏腰包。您要是再这样别别扭扭的,人家可要委屈得掉眼泪了呢。”
青年笑着叹息,“那我就挑个晚上替我掌灯的吧。”
“唉,大人您开玩笑都这么文雅。依我看,您那书房里头一定搁了张舒舒服服的羽毛床。”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走进帐篷。女子挽着青年的一条手臂,面带笑容地朝三兄弟问候,但没一个人起来迎接她。三对眼睛全都盯着她的同伴瞧。
阿芙拉不知道他们三个是因为注意到了什么才这样目不转睛,反正她自己是被对方奇特的长相给吸引住的——她不知道这人是谁,但他有杰卡利亚漂亮的脸型、额头和鼻子,还有卡桑卓尔的眼睛、耳朵和嘴唇……但他的头发既非深红也非纯黑,而是一种缺乏光泽的深紫色,长度仅仅触及双肩。他的眼眸乍一看和女侍官一样,实则是银中带些许黄绿。
不可能是亲戚,阿芙拉心想,卡桑卓尔是赫里斯家最后一人,这件事她已经从无数张不同的嘴里听说过了。但杰卡利亚……
老二像蛤蟆看见飞虫似地往前一蹦,落在两位客人面前,眼睛却是瞟向青年胸口。“啊,您一定就是‘女武神’帝丽安殿下派来的新总督吧?我们兄弟三人的小摊能有大人您来赏光,可真是走了大运。”
青年尴尬一笑。“我只是陪这位小姐来转转而已。”
“啊……当然,两位请,别客气。”
老二往旁边闪去的瞬间,阿芙拉看到了那枚银龙徽章。没错,他的确是帝丽安的人。如果我能让他相信……随即她才想起自己已经既没有诅咒,也没有完美的脸蛋了。刚才那个商人不也说了吗?但凡先前爱戴过杰卡利亚的埃斯洛特人,现在都视伊西人为死敌了。
那个名叫塞弥亚的女子挺认真地逛起来。一会儿捏捏这个女孩的胳膊,一会儿摸摸那个女孩的头发,还不时用蛇岛口音很重的伊西语询问她们的年纪。青年一直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戴兔皮手套的手似乎不知道该往哪搁,苍白的脸庞不断地朝外面观望。趁这空挡,老三走了过去,好奇地盯着银龙徽章瞧,完全没注意到老二已经瞪了他好几眼。
为了不叫青年注意到弟弟的无礼,他开始主动找话说:“听说大人刚来蛇岛不久,不知可还习惯?”
“和行军相比,没什么可抱怨的。”那对银眼睛飞快地扫视帐篷内的景象,在阿芙拉脸上略作停顿,随即又掠了过去。整个过程中,他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震惊、厌恶,还有一丝稍纵即逝的欲望。当初“巫师”走进密室跟她谈话前,也是这样一副彬彬有礼的上等人的嘴脸。如果先前的对话不是玩笑,今晚三兄弟收摊前,他会从这些女孩里带走一个。阿芙拉不知道那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些女孩……”阿芙拉听见他轻声说,“她们是在这儿出生的?”
“不,完全不是。我们前几天刚从伊西及里亚回来。”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骗您干吗?”
“那么,”青年挺直脊背,先前的那种无所适从顿时消失。“你们知不知道伊西人是怎么害死杰卡利亚王子的?”
阿芙拉瞪起眼睛。不是伊西人,是卓曼人,一个蛇岛剑客。伊西人没能杀掉你们的王子,你们的王子杀了不计其数的伊西人,包括大祭司……
“据说是给人暗算了。”三兄弟中的老二回答,“伊西人阴险得很呐。”
“反正我们住的那一块,大家都说他是被自己的情人出卖了。”老三补充道,“那个克尼克斯女人——啊,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大人……”
“没关系,”青年冷淡地微笑,“说下去。”
“就在出事儿前,杰卡利亚王子跟一个伊西公主订了婚。他的情人和部下心存不满,恰好小国王那儿也有几个奸臣想谋反,两拨人就凑到一块,盘算着把王子、两个伊西公主还有小国王全给宰了——可没想到那个没订婚的公主命大,没死,还反过来把他们给收拾了。”
青年眉头微皱,一只手托着下巴,“真是个好故事。”
“大人您不相信?”老三问,接着便被老二用肩膀撞到一旁。后者讪笑道:“这本不是我等市井小民有资格关心的事,大人,我弟弟说的也不过是诸多传言中的一个版本罢了。”
“别害怕,我不打算就此责难任何人。”
“对呀,别害怕,”塞弥亚一边抚弄着一个十岁女孩的脸蛋一边轻声笑道,“莫莱森大人可是咱们这边的。那帮伊西人最好别不识趣地打过来,不然大人可要叫他们好看呢。”
莫莱森?他姓莫莱森?阿芙拉心头一颤。雷妮娅皇后就是出自这个家族!而且杰卡利亚说过他有个表兄在帝丽安手下做事……
但那又如何?她咬咬嘴唇,扔掉无谓的幻想。埃斯洛特,伊西,蛇岛……随他们爱怎样折腾就怎样折腾吧,反正到最后大家还不是都得死,唯一的区别也不过是死前受过多少磨难和欺骗罢了。我得记住我现在的名字。哈苏娜,无名小卒,根本不认识什么杰卡利亚跟卡桑卓尔,什么贝勒奈西跟阿麦尔,什么大祭司跟巫师……
巡视完毕后,塞弥亚跟三兄弟招了招手,“这些姑娘我全要了。”
“全要?”老三目瞪口呆。
“全要。”她笑道,“怎么,难道你们摆出来不是给人买的?我们家的妓院正缺伊西姑娘。”
因为什么?阿芙拉盯着她,但她没说。
莫莱森的视线再度扫过帐篷,随后迈开脚步……却是朝远离阿芙拉的这一头。他走到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女孩跟前,弯下腰去看她的名字。她瘦弱得像芦苇,胸部平平,下身光滑,几乎没有任何发育的迹象。
“你叫涅法?”
女孩很懂事地垂着眼睛,不抬头看他。“是的,大人。”
“很好,你知道怎么给灯台换蜡烛吗?”
“知道,大人。”
“你会说卓曼语么?”
女孩迟疑片刻。“很快就能学会,大人。”
她可真机灵,阿芙拉心想。一定能比我这样的傻瓜活得长。
“我就带走这一个吧。”
莫莱森转头跟塞弥亚说。后者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随即拍手笑道:“这孩子又漂亮又懂事,大人您可真会挑。现在只等我未婚夫带着钱——啊,亲爱的你来了!”
一个面貌模糊不清、头顶寸发未留的卓曼男子走进帐篷。他打扮得像富商,步伐却同战士一样坚定有力。塞弥亚扑到对方怀里,在那张满是刺青的左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把他拉到埃斯洛特青年面前。
“亲爱的,这是安塞·莫莱森大人,‘女武神’的事务官和表弟。大人,这是小女子的未婚夫,塞斯托特。”
“幸会,莫莱森大人。”名叫塞斯托特的强壮男子说道。
阿芙拉浑身发冷。她认识这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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