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造的椅子很舒服,扶手的高度、椅背的角度以及鸭绒垫子的软度都正合贝勒奈西的意。今天是漫长的一天,要是坐在以前那堆破烂木头上,肯定会弄得腰酸背痛。有了它,至少明早一觉醒来,发酸的只会有脖子。也许我该叫工匠做个新王冠——里外两层,内部中空……不行,王冠还是沉甸甸的好,免得一不小心掉下来。
于是她挺直脊背,略微抬起下巴,箍着金蛇镯子的双手扣住两侧扶手顶端的狮头木雕,蹬着凉鞋的脚搁在长桌下的垫脚矮凳上。议事期间禁止饮食,因此桌上什么都没摆,只有大学士托拉特依照她吩咐带来的几份新绘制的地图。希瓦多罗斯自从听说小妹身亡后便一病不起,自然无法继续胜任职务。在他的一众入室弟子中,托拉特既不是最博学的,也不是年纪最大的,更不是出身最显赫的——相反,此人出身贫贱,父母早亡,无论朝廷中还是市井间皆无根无蒂,且清心寡欲,难被收买。虽然大学士并非什么要职,但朝臣结党叛逆的可能性,肯定是越低越好。
阿比斯坐在她左手边,两眼一直盯着半敞的厅门。单就今天坐在这里的几个男人而言,他是其中最年轻、最俊、最不容易让人生厌的一个。从监狱逃走的阿戈西斯是个隐患,我得帮他尽快建立在军队中的威信。当然,调兵权是没有的,她可不会犯父亲和弟弟以及过去无数位国王女王犯过的错。一国军队,自然应该只听一国之君调遣才是。
跟他相比,海军大臣就实在不怎么遂人意了。哈奎特又矮又壮,脾气糟糕,行礼总是敷衍了事,但他是伊西及里亚唯一一个有海战经验的军官。此人本该在蛇岛服役,然而杰卡利亚率军偷袭的时候,他却福大命大地刚好在伊西及里亚给过世的父亲张罗葬礼。伊西的海军家底全都叫无能的父亲和叔叔这一对大傻瓜给败光了,一想到这点,贝勒奈西就忿忿不平。幸好,杰卡利亚没摧毁造船厂,没带走国库里的金银财宝,也没把城里的工匠和奴隶们杀个精光,重造舰队只是时间问题。哈奎特模样不讨人喜欢,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工作狂。一支强大的海军会成为来年谈判的关键筹码,她不禁好奇白城和埃斯洛特各会为此出多少价……假如他们不那么着急同归于尽的话。对了,蛇岛也得找个时机收回来才行,那么多贸易税流进埃斯洛特人的腰包,想想就叫人心疼。
在她右手边,坐着两张熟悉的老面孔。财务大臣特奥兰斯将拐杖横放在膝上,瘦削狭长的脸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右手把玩着一枚磨得看不清图案、和他本人一样散发着铜臭气的旧金币。司法大臣汉尼拉尔一直在用皱巴巴的手调整贝勒奈西新增给他的项链。首饰由上好的白玉和黄铜打造,串珠设计成羽毛的样式,象征正义与秩序女神玛阿特。幸好没给项链镀金,不然肯定早早就被他磨光了。显然,他还不太适应坐在这里,更不适应听命于一位女王。算他走运,眼下她还没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她随即想起汉尼拉尔有四个年轻强壮的儿子……嗯,他要是敢打当我公公的主意,我就叫卡纳西姆打断他的腿。
侍卫队长也换上了她赏赐的新行头,整个人金光闪闪,只是伤势仍未痊愈。贝勒奈西允许他坐着当班。王宫总管拉奇则候在门外,带着几个奴仆婢女,远离会议桌更远离权力。候在女王身旁的是穆勒娜。
桌旁还有一把椅子空着,代表一个迟到的人。特奥兰斯最先打破沉寂:“陛下,诸位大人,这话可能不太中听,但我还是想说——咱们的上一位大祭司可从没迟到过。”
“他是新的司仪大臣,不是新的大祭司。”贝勒奈西给他纠正。当然,任何有点脑子的人都会知道这不过是个空头衔,张罗庆典祭祀一类的事情并不需要多么高深莫测的法力。至于新神庙……哼,等你证明自己除了玩沙子和说大话以外的本事再说吧,蠢货。徒弟看不住白城剑士倒也罢了,当老师的却连一个弱女子也看不住,简直荒唐!
更过分的是,面对她的质问,“巫师”竟然恬不知耻地说:“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她是死是活,陛下。依老身之见,您还是别在这件事上劳心费神得好。”难道他还盘算着把小妹藏起来,留作谋杀我之后的新女王不成?
当初真该杀了她。贝勒奈西咬牙切齿,无奈为时已晚。就算小妹的脸毁了,身体里流的却仍是王室之血。而且,没几个人知道诅咒已经消失,只要给她一张漂亮的假面,她依旧是阿芙洛狄亚。
等着瞧吧,贝勒奈西凝视着那张空椅子想。只要小妹还在伊西,我就能把她找出来,再一剑捅破她的心脏。还有阿戈西斯,我也会把他找出来——但凡我贝勒奈西还有一口气在,谁都别想打这顶伊西王冠的主意。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开半敞的厅门,光线骤暗,巫师裹挟着随风翻飞的褐袍,宛如鬼魂般飘进来。他低着脑袋,兜帽遮住了半张脸。“午安,陛下,大人们。”不等贝勒奈西发话,他就很自觉地往那把空椅子上一坐。
“人可算到齐喽,咱们开始吧?”特奥兰斯笑盈盈道。
这话轮不到你来说。贝勒奈西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然后命令那些手头已有重要事项进行的人汇报工作。
依照坐次顺序,阿比斯第一个发言。“没有人犯的下落,”意料之中的坏消息,她心想。“我们的士兵几乎将全城都搜查了一遍,没有白城剑士的踪影,也没有阿戈西斯等人的下落。”
“白费力气,”哈奎特评价道,“他们肯定是在封港之前就逃走了,抓不回来的。依我看,还是停止搜查为妙,免得人心惶惶。”
“我同意哈奎特大人的见解,”特奥兰斯道,“只要阿戈西斯别领着一支叛军舰队杀回来就行。”
“几乎不可能。”新大学士托拉特说,“白城自顾不暇,赫罗美亚全境沦陷,埃斯洛特人也没道理拿他们最精锐的舰队再赌一次。”
贝勒奈西不由眯起眼睛。这人的脑袋比看上去好使,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大学士说得对,阿戈西斯不值得我们担心。”可他要是跟小妹凑到一块儿……“虽然杰卡利亚王子不幸遇难,但他生前已经代表埃斯洛特与我国结盟。只要对方有所需求,伊西及里亚和玉岛将会慷慨迎接夜之国度的舰队,并予以任何必要的支持。”
“如果他们打着和平的名义前来,却突然发难,那该怎么办?”汉尼拉尔指出,“何况我们还没收到任何来自埃斯洛特的回应。”
对此,特奥兰斯耸耸肩。“别紧张,大人,他们这会儿都日夜琢磨着怎么把帝丽安的银龙旗插到白城城门上去呢。”
“杰卡利亚王子的遗体仍在我们手里。”贝勒奈西边说边瞪了长桌另一头的巫师一眼。吃一堑长一智,在她的授意下,卡纳西姆已经安排了三十名值得信赖的侍卫轮班看守那口石棺。听说王子的尸体一直没有腐烂,真是怪事。为此她还特意嘱咐他们,万一杰卡利亚坐起来,马上砍掉他的脑袋。虽然密室深藏地底,附近居住着巫师和其弟子,但她已无法放心交给他们任何与看守有关的任务。“埃斯洛特使节迟早会来领走他,到那时,伊西的新舰队和军团都将整装待命——是这样吗,哈奎特大人?”
海军大臣的答复没让她失望:“十个星期后您就能欣赏到崭新的战舰。”
“光有船可不够。士兵们怎样?”她还没去兵营视察过。
“以海战而言,几乎所有人都是新兵。”哈奎特如实答道,“船长由贵族子弟担任,但我为他们每个人都配备了一名拥有航海经验的副船长。”
航海跟海战完全是两码事,贝勒奈西心想。或许该招几个海盗?可他们都在蛇岛过冬,没法联系得上。不能打无把握之仗,更不能失去威慑邻国的资本,看来收复蛇岛得往后推一推。
外忧的话题暂且告一段落,接下来是内患。她感觉自己的脖子已经开始发酸了。
“贵族和百姓都对阿塔门神庙的关闭感到非常不安,”托拉特担忧道,“纵然大祭司犯下重罪,但民众对太阳神的精神依赖已经持续数千年……贸然强迫他们信仰新神,很可能引发社会动荡。”
巫师阴阳怪气地笑了笑,那张烂肉似的脸实在恶心。“大学士,风沙之主怎能算是新神呢?”
“抱歉,是我措辞不当——但请恕我直言,世人害怕您主人的伟大和神秘,这是不争的事实。而且他的神庙藏在地下,不便民众日常参拜。”
要是风沙之子们没接二连三地把事情搞砸,她还真盘算着把千柱厅后面那间供奉大殿里的阿塔门、埃尔西丝等神像换成以安喀西亚和玛阿特为主的冥界诸神,甚至干脆拆掉阿塔门神庙,在原址上修一座新的……但他们没把握机会。穆勒娜今天早些时候已经汇报过,后备计划进展顺利。巫师和他的弟子们很快就会知道傲慢与马虎孕育的果实滋味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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