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西人的祭司念念有词,光辉愈来愈强,每一缕都像刀刃滑过血肉一般疼痛。在这光芒周围,沙土与尸骨凝聚而成的士兵渐渐围了过来,每一个都散发着与祭司相同的气息。千百个银铃在狂风中奏着杂乱的乐章。
杰卡利亚张开拳头,又再度合紧,将意志从周遭的空气中收回,火焰骤然熄灭。肌肤感受到空谷晨风的寒意,但肌肤下的血液仍旧炽热。他闭上眼睛,不再依靠视线,专注于感知。在无数个缓步靠近的“点”之中,有一个伫立不动,但这一个却并非单独的个体,更像一个容器,承载着数个不同的“意志”,彼此分散,却又能够融为一体。
距离第一个“点”发出进攻还有一点时间。判断出这个事实后,杰卡利亚将长袍变换为便于行动的战装。我现在看起来肯定像根裹着红布的细棍子,他苦笑着想,不知假面公主还有没有在看。相比大祭司身躯所承载的那些古老存在,她的灵魂就像大海上的孤舟一般渺小,难以觉察。
罢了,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
他将阿芙洛狄亚从头脑中清除出去,并像猎人锁定猎物那样以意识紧紧盯住看似只有一个,实则却是一群的敌人。第一次踏上伊西的土地时,自己便已感受到他们的存在:在白昼的光芒中,在间歇的风中,在泥土和黄沙中,在流动的河水中……但每一个都是昏昏欲睡的。无论自己如何发出意念,都无法得到回应。面临挑战时,他们立即撤退,拱手将天空交给了他。一群早该死去的神,这是杰卡利亚先前唯一的感受。
然而这些一只脚已经踏进虚无坟墓里的家伙,竟然又活蹦乱跳起来,一扫过去的颓势,重新掌控一切。
他不认为自己之前的感受和判断有错。这不是事先预谋,而是垂死挣扎。
既然如此,就让我看看你们究竟有多大能耐吧。
杰卡利亚放缓呼吸,稍稍放松绷紧的身体,重新确定战况。天空,风,土地和水都已重遭敌人掌控。火焰虽还释放得出,可即使放了也不过是把单个兵卒扔进敌阵的剿杀圈而已,别说形态和速度,连维持都有些困难。
然而经由高温锻造的武器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
此时,一个“点”已行至他跟前——无需额外思索,腿脚便带动身体避开劈来的剑。下一刻,右拳打穿干涩的躯体,掏出一颗青绿色的心脏。手一用力,血肉便化成了一滩水,散发出一股河鱼的腥味。士兵倒向地面,再度化作骷髅与尘土。
原来这就是你们的把戏。
杰卡利亚一挥手臂,密密麻麻的伊西短剑自沙土中悬起,变作锋利的铁雨飞向四面八方,每一把都朝一颗心脏而去。他听见一连串破裂的声音,在这之后,所有行动的“点”都消失了。
五百具伊西人的死尸,五百把剑,刚好。
现在只要对付这个光就行了。
然而那些士兵为他们的主人争取了足够的时间。即使闭着眼睛,杰卡利亚仍能感觉到那团光辉的强度已经演变至几乎令人无法冷静承受的地步。眼前不再是漆黑,而是隐约的橙红与黄,每一寸肌肤都像遭受无数细小的铁针刺穿一般疼痛。
该死,你能扛过当年那一句殿下,你也能扛过这个。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寻找获胜的机会。如果将这些剑拼接组合,或许可以当做盾牌来使用……
但这还是钢铁能够阻挡的光吗?
已经着意念移动短剑的杰卡利亚心生怀疑。这个光,或者说这个感觉像是某种光的事物,仿佛能够压制所有。其周遭唯一尚能稳住阵脚的自己,这样的压迫下,连转变形态逃跑都不可能。
总得试一试——
他强行将所有尚能指挥的短剑自地面拔出,依照头脑中的构想排列拼叠,试图以此抵挡伊西祭司唤来的光芒。剑刃与剑刃撞击,声响清脆,但眼前那团橙红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
如果我睁开眼睛,会看见什么?光芒像长矛刺破丝绸那样轻易贯穿金属?
“暗之子……”
祭司居然开了口。一个人的声音,却也是一群人的声音,仿佛像沙砾磨过大理石表面,嘶哑,生硬。
杰卡利亚睁开双眼,整个世界只剩明耀的白。
“伊西人!”他朝光源处大喊。
“感谢我吧,我要让你从即将到来的奴役中解脱。”
王子挪动脚步,向后退去。还能动,是个机会。虽然已经无法感觉到那些短剑和铁矛的存在,但是,这一个,或许……
“奴役?你以为你——你们,能奴役龙吗?蠢货!瞧瞧你们这幅样子,蜷缩在一个凡人的身体里,跟圈养的羊群有什么两样?”
祭司慢慢朝他走来,银铃疯狂作响。可怕的光从这位干瘪男子的眼睛、嘴和双耳中射出,肌肤由深褐变作橙黄,衣袍迎风飘荡,每一缕丝线都闪耀如金。
看呐,一个会走路还会说蠢话的太阳。杰卡利亚不由笑了起来。
“无知的家伙,你们生来就是永夜的仆从。它从流淌的烈焰与土壤中制造你们,奴役你们……千万年来,一个国度接一个国度,一个世界接一个世界,一个星星接一个星星……有天上的光的地方,你们便要服从它的旨意使其化为焦土,化为虚无!”数个分裂的声音,渐渐合并成唯一的疯狂。“我们曾经摧毁了它,但它还要回来,它总要回来,在它的某个血脉之中,它要奴役你们,奴役所有的仆人、子嗣和信徒,它要毁灭这宇宙中最后的乐土!你的自由和狂妄,将会使你……”
到最后,对方几近撕裂的嗓音已很难叫杰卡利亚分辨话语的内容。无所谓,他一边后退一边想。说下去,千万别停。
“奴役我?怎么奴役?要我跪下来亲它的鞋面?要我摇着铃铛大唱赞歌?还是要我切开牲畜,拿热气腾腾的内脏揣摩它的高贵旨意?哈哈哈哈——”
祭司的声音又骤然低沉下来:
“它是黑暗的主人,永恒的夜,无尽的纷争。它的意志……”
如果这样的意志降临于世,最好以她的面貌。那样一来,或许被奴役也不算多么糟糕的事情。
左脚后跟撞上一块坚硬的钢铁,杰卡利亚向后跨出最后一步,然后弯下腰,朝战场上唯一未被摧毁的武器伸出手。
好凉,而且比想象中还要沉,不过勉强挥得动,这样就够了。握柄的皮革稍微有些黏糊,但那家伙的血应该已经干了才对。难道……
他低下头。光芒减弱后,视力略微有所恢复。
血正透过皮肤和衣袍缓缓流出。落到地上的,已经化成烟与灰烬。
不知不觉,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只有精神还死撑着——还能撑多久?
算了,不重要。
杰卡利亚仰起脸,驱使仅存的意念迈开脚步,朝光,朝祭司冲去。
武器所及之处,光芒作鸟兽散。王子以双手举起钉头锤,朝祭司那张干瘪的脸狠狠砸下。对方举起手臂抵挡,骨头粉碎的声音与数个痛苦的嚎叫交叠成一出诡异的合唱,然而无论徒劳的防御濒死的哀鸣都无法阻止一下接一下的锤击,直至男子的身躯倒在鲜血染红的沙土中,直至那些招人厌烦的伪神如晨雾般消散。
杰卡利亚丢下鹰人战士的武器。姐姐没撒谎,他冷静地想,鹰人掌控着一种神秘的金属,用它打造的武器,不受任何魔法的影响,无论操纵法术的人是谁。
这么一说,赢得还真是简单啊……
胜利的意识袭来,将维系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卸去。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杰卡利亚倒在死尸旁边。自眼眶渗出的血模糊了视线,即使如此,他仍旧努力睁着眼睛。某个遥远却又临近的地方,有个声音在呼唤他入睡,还有另一个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
他揉了揉眼睛,然而手背上也沾满了血。我这是……要化了吗?开什么玩笑,龙又不是冰做的……
“杰卡利亚……”
第二个声音再次响起,近在咫尺。一只柔软的手掌抚过他的脸,将血拭去。她的手竟然如此温热,令他一时间怀疑自己是否已死。
但那张假面看起来一点也不模糊,那副细柔的声音听起来很清楚,那只抽走前被他及时抓住的手尤其温暖。阿芙洛狄亚跪坐在他旁边,朝祭司的尸体瞥了一眼就发起抖来,“你杀了他……”
“是啊,我杀了他。”
不算是个回答,杰卡利亚心想,但此时此刻自己除了握紧这只手以外,完全没有精力去想其他。一种古怪的念头萦绕在意识里,仿佛一旦松开伊西公主的手掌,他就会像刚才那堆声音一样成为虚无。
公主的黄铜假面映着日光,却在他眼里慢慢变成了另一张脸。一张苍白、阴沉,然而笑起来却能叫最美的月夜亦怯于露面的脸。
答应了的事,总要活着去完成才行。
“带我去没有光的地方。”
阿芙洛狄亚微微点头,费了半天力气,才将他扶起来。
“倚着我吧,没关系,这里已经没有别——”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杰卡利亚抬起头。
一个光头男子背光而立,左右手各持一柄卓曼单手剑,布满墨绿刺青的脸庞杀意肆虐。
“这是为了蛇岛——”
他轻声呢喃,将右手的剑刺进杰卡利亚胸膛,又把左手的剑也捅了进去:
“这是为了防止你心脏长在另一边。”
该死……杰卡利亚皱紧眉头。
而后,寒意蔓延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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