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阿尔斯·莫尔贝拉正一边动着画笔，一边在心底暗暗窃喜着。
他的视线余光正越过画板看着对面心无旁骛的弥耶，然后又偷瞄了一眼周围浩浩荡荡的人群。
今天在这里站出来果然是正确的——他不禁佩服自己十几分钟前的勇气。
虽然只是临时起意，但正所谓成功只会降临在能够抓住机会的人身上。
虽然这样如同出头鸟般的举动太过招摇，但也让他一下子站在了人前。
这一次的事情一过，等他把对面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小鬼赢了，他就彻底在绘画的圈子内扬名了，估计最近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内到处都会谈论这场宣战，他的大名也将被传播出去，这样的机遇可比待在画室里默默无闻地画个十几年的画还要有价值。
画画本来就是为了成名，没有名气的画家根本连乞丐都不如。
“弥耶？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阿尔斯一边盯着自己的画板，一边忍不住想要对自己的垫脚石炫耀一番。
他单方面地看着弥耶，摆出一副像是给予意见的前辈一般的态度：“记住这次教训吧，要怪就怪你自己还太嫩了。”
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不是只要有能耐就能混得好的，有时候会说话比暗地里的努力更加能获得好处。
对面并没有任何反驳的声音，但他依旧兴致勃勃地自言自语：
“不仅没有审时度势的眼力，也没有应对这种状况的实力，所以你才只能这样乖乖的被我踩在脚下助我走上更高的阶梯。”
他对此沾沾自喜，因为他所说的这些他自己都有。
看清形势的眼光还有本身绘画的水平，当这些汇聚在同一个人身上后成功就已经唾手可得了。
要知道他的水彩画也是学了有十二年的，在他开始踏上绘画这条路的时候弥耶连笔都拿不了，这样的差距根本没有比较的意义。
结果从一开始就决定了。
他继续意气风发地说道：“轻易就中了我的挑衅，不考虑后果就接受了这场宣战，心智也不够成熟。你还有的是东西要学习呢，后辈~”
站在无可动摇的制高点上嘲弄着对手的失败，不得不说是一件相当畅快的体验，他不禁猛地吸了口气，仿佛这就是成功的感觉。
没错，从现在开始，自己的传奇和美好的人生就要正式开启了，他是这么认为的。
他从未觉得画画是一件这么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他多年来第一次品尝到这种喜悦。或许是因为心态的变化，导致他的手法比以往更加熟练，潇洒的运笔中充满了自信，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成了！这绝对是他画画十二年以来最好的一幅作品，这种的预感相当强烈，这下要赢对面的那个小鬼就更加没问题了！
他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自己，没想到能在这种时候让画技和感悟更上一层楼。
果然我就是天才——他的自信心前所未有地膨胀。
然后，当他结束基础的上色，开始深入细节时，始终没有动静的对面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让所有人，包括妄想着的阿尔斯都心头一愣。
“画好了。”
弥耶放下电子画册，将画笔小心地收回到腰带，像是宣布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样，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周围响起了怀疑的议论声，里奇·雷尔瞪大了眼睛感到难以置信。
然而最无法接受的还是阿尔斯，他一不小心手抖了一下，害得颜料画歪超出了边线，但他现在死死地盯着前方，根本无心关注这种小事。
没关系，判断胜负的条件是画的优劣，不是速度的快慢——他本想用这样话来安慰自己，但这番话最终全部堵在了喉咙里没能出来。
弥耶将自己完成的画取下来展示出来，然后一切才刚升起来的猜忌便无疾而终。
该怎么形容那张A4纸大小的画纸上的内容呢？
辞藻的修饰是没有意义的，就算是诗人的赞美也会失去光彩。
但要想总结的话也很简单，此时所有目睹这幅画的自诩画家的人们心中都出现了同样的想法。
——在那张纸上的东西，恐怕就是所谓的“正确答案”。
这种奇妙到让人哑然的感觉，或许只有用这种说法才能解释得通，但下一秒一种荒诞的异常感便让人群发出嘈杂的声响，像病毒一样开始传染。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直触心灵的恐惧，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作为画师的意义，以及这么多年来投身于绘画之道的人生是否是个错误。展现在面前的东西有着足以动摇信仰的力量。
而最直接面对这种恐慌的就是与弥耶对垒的阿尔斯，他已经心如死灰地垂下了自己的手，画笔从指间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声响。
战意丧失，眼神空洞得仿佛死人一样，人生的大起大落犹如波涛，一不小心被拍得粉身碎骨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上一秒，他还志得意满地考虑着日后的美好生活，但下一秒却亲眼见识到了永远也无法追赶的天堑。这份差距让普通人连追赶的资格都没有。
而弥耶这时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别走！比赛还没结束！你想逃跑吗？！”
安静得不像话的空间里，只有里奇·雷尔像个小丑一样孤零零地指着弥耶的背影大叫道，对于绘画来说相当于外行人的他并没有意识到人群中诡异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你们怎么了？快点拦住他啊！别让他跑了！”
没人回应他的要求，就算他急得跳脚，用愤怒的视线瞪着丢了魂的阿尔斯，一切也没有什么改变，场上的气氛脱离了他的控制。
“该死的！我叫你别跑啊混蛋！”
他怨恨地咒骂起来，推开挡路的阿尔斯，像是鬣狗一样冲了上去，仿佛要和弥耶趴在地上相互撕咬。
但天地突然倒转，他的脑袋重重地砸在地上，嘴里发出像是要吐血一样的声音，肺部有一瞬间停止了呼吸，视野也暗下去了一秒左右，然后一阵疼痛便让他只能蜷缩在地面上大叫起来。
“呃啊啊啊！！”
发生了什么——他无法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模糊的视线随着身体的扭动和翻滚看到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其中有一道让人无法忽视的美妙身影站立在他的不远处。
白色的西装制服，绀紫色的长发，和注视弥耶时的视线截然不同，正以无比冷漠的目光俯视着自己。
那眼神实在不像是在看着一个生物。
那个女人对我做了什么——就算知道了对自己出手的是谁，但他还是没搞懂自己是怎么中招的，而他也没有机会弄明白了，因为龙樱的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便回到了弥耶身上。
也就在这时，胜利的判决终于下达：
“宣战结束，结果宣布。”
“参与者阿尔斯·莫尔贝拉失去战意，视其为自动弃权，是否有异议，请在十秒内由参与者本人提出质疑。”
“倒计时开始：十、九、八、七……”
“……三、二、一，计时结束。”
“结果确定，后续若对结果存有异议，请在七十二小时内提起申诉。在此期间既定判决按规定执行，系统将会进行后续追踪。”
女声的电子合成音让一切尘埃落定。
人群的议论声达到最大，弥耶沐浴着这一切，感受到的却只有宁静和孤独。
龙樱轻轻地跟在他的身后，两人所过之处众人退让。
阿尔斯从失神的状态醒来时，发现一切都结束了，人群热烈地讨论着，但对象并不是自己。
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濒临崩溃，他瞪着离去的两人，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声：“站住！”
但弥耶并没有停下，于是龙樱也依旧信步向前。
阿尔斯踉跄地追上去，继续吼道：
“你到底是谁！？你的老师是谁！？”
所有人心中也有相同的疑惑，这种画技已经不是水准的问题，而是境界的差距了。在弥耶这样的年纪到达这种前所未闻的高度，正常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
“像你这样的实力不可能藉藉无名，这已经是一流……不，超一流的水准了！”
阿尔斯是在寻找安慰，他不能败给无名之辈，那样他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输并不一定可怕，就好比如果败在了世界第一的手上，那反而算是一种荣耀。
所以阿尔斯如此声嘶力竭，不顾形象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他并没有真的失去理智，这样丑态百出的质问是为了凸显弥耶的超常，只有这样他日后才能有辩解的借口。
但弥耶已经走到了人群的最外侧，对于阿尔斯的问题没有丝毫回答的打算。
“啊啊~那个人看上去很可怜啊。”
龙樱回头望了一眼表情逐渐变得绝望的阿尔斯，不禁感叹起来，但那说不上是同情。
“不去帮他一把吗？你现在只要来个公开的自我介绍，都能直接出道了呢。”
确实，想必不会再有比现在更好的成名时机了，只要弥耶愿意停下回头，报上姓名，然后留下一个潇洒转身远去的背影，明天有关他的传闻就会四起吧。
“别瞎扯，再说我也没理由帮他。”
“是么？明明他都承认你是一流了。”
“你说那种东西是一流？”
弥耶的脚步终于因为这句话停了下来。在他身后，龙樱的嘴角翘起一抹弧度。
不管别人怎么误会都无所谓，唯独龙樱不可以说这种话。
“那种东西只要重复对着一样事物画上几十万遍后谁都能掌握，是一种最廉价的“技术”，凭那种东西能到达的极限最多就是二流，而连这一点都没看出来的那家伙则是毫无疑问的三流。”
那就是弥耶走到尽头的最后找到的真相，这也成为了他的噩梦，不过这些东西就算说了也没人能懂，视界不同的人有时候就连对话都无法成立。
所以他才选择了一言不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他现在的表情让人感到有点害怕，像只受伤的野兽一样摆出可怕的样子，但真正在害怕的却是他自己。
龙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心头一紧。
于是龙樱将这样色厉内苒的弥耶紧紧抱住，双臂用力箍紧，导致他们的正面仿佛嵌入彼此般紧紧贴合。少女此刻像要用自己的存在包容他的一切那般，真诚而宽容地传递着心中的温暖。
在街道上的行人看来，当街相拥的少年少女是一对陷入热恋的恩爱情侣，但那样的关系定义这两人是行不通的，又或者说太过世俗了，因为此刻肢体的接触没有夹杂丝毫的爱欲或情欲，一切只是对于苦痛的理解达到了了然的地步，由此诞生的怜悯之心。
但那其中，或许还或多或少的掺杂着一些同病相怜的自我救赎。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这一瞬间，弥耶和龙樱达成了一种相互理解。
即便他们现在连朋友都算不上。
“不要害怕了。”
龙樱的声音让弥耶镇定了下来，她无视自己有点加速的心跳，继续道：
“没有什么技术是廉价的，努力虽然比起天赋而言微不足道，但需要付出的时间本身就代表了它的价值确实存在，你只是把别人的痛苦变得习以为常了而已。”
说完，她依依不舍地从弥耶怀里抬起头，然后拿出了自己的未来终端。
“对了，这次和我交换一下ID吧，如果是我们两个的话，或许以后真的能抱团成堆也说不定。”
少女的笑容是世界的宝藏，弥耶沐浴在那目光下，不禁深吸一口气。
“呼……糟糕，感觉真的会成真一样。”
他有种一切才刚刚开始一般的预感，随后一脸不情愿地拿出了自己的终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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