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长在我刚出电梯的时候就看见了我。
我略微近视的双眼无法对焦上他的视线。
这是极少数他在游戏中却还能分出精神关注周围的事例之一。
他离开了机台，没有去管摆在一旁的代币，跨着极其自然的步幅朝我走来。
我把钱包扔还给他。
“你故意的吧。”
“什么？”他看着我的脸，似笑非笑。
“……忘记装钱啦。”
“哦，抱歉。”他低了低头。
“别这样，你又没有做错什么。”我递上一直放在我口袋中的小罐咖啡。
他拿了过来，翻转地看了看，没有抱怨也没有吐槽，拧开，喝了一大口。
“这下好了，”他摆出回味的表情，“今晚别想睡觉了。”
我继续前进，帮他取回遗忘在机台上的代币。
“现在，去买衣服？”社长拿过代币杯，一股脑地倒进一个小袋子里。
“不了，不用买了。”我想模仿平日里社长的微笑，但是功夫显然没有到家。
“为什么？”
“我偶尔也想让人家看看我真实的一面嘛。”
若是事实如我所想，那便已经没有伪装的必要。
“也就是说，你还是会去见她？”
“当然。”
“回到今天早上的问题。”
“那个关于自私的？”
“对，关于你说你可以理解他人的自私，但却不见得能够接受。”
“不，我能接受，这个，我能接受。”
“回答得这么快不要紧么？”社长已经喝完了“清醒！”咖啡。
“我认为我们应该订正一下之前的说法，关于自私的意思。”我难得地在与社长的对话中取得主导地位，“之所以大家鄙夷、讥讽、无法接受自私的人的最大原因是对方的得益建立在自己的损失之上，或者单纯的看不过对方得益这一结果。而如果我们本身也被包含在‘自私’这一词汇的‘自’中的话，我想没有几个人会站出来斥责这项行为吧，这个时候与其说是实施者的自私不如说是奉献者的无私。”
“你……”社长的眼睛一大一小，在我看来他已然完全理解我的意思。
“所以我何止是能够接受，简直是超级欢迎啊！尽管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看待我的事情。”我试着在对话中带入自己的推论，想借此观察社长的反应，“我可是用下半身好好思考过的哦。”
“啪！”
被打了，我的头顶，被社长的手掌削了一下。
“你真是太糟糕了。”他给出了我预料中的回答，顺带还踹了我一脚。
原地跳起狠狠地踹了我一脚。
一脚过后这个话题在我们之间迎来结束。
临近正午在社长的威逼下走进一家西餐厅，吃了些除了牛排和面包外我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后，我摸着几张仅剩的钞票怀着对未来的无限绝望回到了公寓。
和我一同回来的当然是那个一进屋便紧闭房门的社长大人。
在社长的房门前停了片刻，我也转身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间。
“该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告本周的平安了。”我拿出手机，拨通家里的电话。
“吱呀。”隔壁传来开门声。
“砰嗒。”门关上了。
“咚咚咚咚。”横穿走道的脚步声，轻盈的双脚踏过老旧的木质地板。
“咯啦咯啦。”脚步声下了楼，还未达到渐渐远去的效果就戛然而止。
接下来是微弱的敲门声。
苏似乎进入了社长的房间，我还想继续听些动静，可惜电话另一端传来接听的声音。
接电话的是妈妈。
依旧是日常的问候与一直延续的谎话。
随着次数的增多，我撒谎的语调日趋平实，一句比一句有现实感，说着说着我就产生了其实我依旧处于工作阶段的错觉。
“现在？现在是午休嘛，最近也不是很忙。”
“对对，所以空闲很多。”
“嗯，今天周六，所以说，加班了啦。”
“我很好的，你别担心。”
“诶？不用来看我的，我会抽时间回家，不要着急嘛。”
我时常无法理解自己，是一个真正惯于欺骗的伪君子还是个偶尔有些良知的小人。
“小艺艺。”妈妈突然说了我的小名，这种时候通常代表她想要说些语重心长的话或者想让我对她说些语重心长的话。
“不要叫我小艺艺！”
一如往常地反驳后，我问她怎么了。
于是她说了一个完全在我意料之中的问题，是很符合一位年近半百的母亲关于儿子所独有的烦恼，“你谈女朋友了吗？”
“暂时还没有。”
“这样啊，不过妈妈最近认识了一个朋友……”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我是有目标的，正在追求中。”不用说谎真的是件轻松的事请。
“嗯？真的？”
“真的。”
“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什么样？是说长相？我该回答漂亮还是普通，虽然两者都很正确，不过目前还是拿“眼见为实”当做标准吧，“嗯，是个很好看的女孩。”
“那她怎么会看上你呢？”
“有你这样泼孩子冷水的母亲吗？我高中就认识她了，大概。”
“大概？”
“是的，我不确定。”
“那……”
“那不重要，过去一点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
“差不多吧。”不，重要的是结果，已经走过的流程怎样都好。
“好吧，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有什么进展再向我汇报吧，工作也要好好加油。”
“是，是。”道别后我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闭上眼睛。
进入例行的忏悔时间，为我欺骗家人的恶劣行为。
说道忏悔就要谈谈原谅。
当察觉到做错了一些事情的时候我通常不会去怨天尤人而是反观自己从自己的身上挑挑毛病。
听起来像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好品格。
可实际上不过是因为比起原谅别人，原谅自己要容易得多，对我来说。
于是大概花了五秒还是六秒，我决绝的罪恶感就已经快被强大的自我怜悯所击败。
在我乘胜追击即将迎接平和心态之际。
收到了一条短信。
高频率震动的手机在桌上扭着身子，我不耐烦地抓它起来。
是唐姗姗。
我犹豫着要不要按键。
但我的大拇指没有（它总是擅自行动）。
我说了大拇指几句，又犹豫起要不要去看手机屏幕。
可我眼睛没有（它也不怎么听话）。
“明天早上十点，你会来吧。”
居然是这样的一句话，一个充满了不自信的请求，一种做错事情祈求原谅的语境。
你在自卑些什么？我默默地对手机说道。
做错事情的，不自信的，害怕对方不愿意见面的，明明是我啊。
“你不能总是等待别人向你迈出一步，你也要学会自己前进。否则，你只会不断错过。”
我突然很有原因地很完整地想起苏的这句话来。
我了然，那么多次的被动放弃，也该换来一次的主动争取。
这一次，我和我的拇指都没有犹豫。
“当然会来，我超级超级超级地期待，我一定提前一个小时到。”
她回信得很快。
“笨蛋。”
老实说，见到这两个字可真是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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