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突变（2）
文浩突然觉得眼前一昏，浓烈的香气灌进他的鼻孔。烈酒焚香樱花瓣，三种气味混合起来却仿佛催人心魂。他的脑海中依稀记得些什么，这三种香味……分明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气味。
该死……文浩的胸口一紧，他眼前那个红白衣裙挥刀若舞步的女孩与另一个身影重叠了。这种香味，这挥刀的女孩，这柄木刀，以及这出刀的身姿……
他晃晃头，眼前的景物变了。没有什么剑道馆，没有茶几也没有枯黄的地面，他又回到了那个无垠的草原，巨大的圆月悬于半空，通往明月的泥泞道路再次扭曲于他的眼前。只是他的座椅没有了，也没有那些烛火，根本不需要烛火，因为月光通明如炬。他发现四下里的马蹄声也消失了，什么刀剑什么铁甲都是泡影一片，不变的是舞刀的女孩以及红白的衣袍，她的四周绽开如幻如迷的绚烂刀光。
文浩心里陡然一惊，那女人于月光之下挥出海潮般的斩击，切开无边的鬼神浪潮。他这才意识到其实刀剑铁甲都在，只不过这次却不在他的身边——前方漆黑的铁甲战马口吐赤红的浊沫，战马背上的铁骑皆带着恶鬼面具……不，那不是面具，那些狰狞的铁面本是骑兵的脸。那是恶鬼组成的骑兵军队，战马是鬼神的座驾，枪戟是鬼神的利爪，它们是来自地狱的屠戮机器。
可是这样一支由鬼神组成的可怕浪潮却无法阻拦那个舞刀的女孩，因为那女孩……她是战场上的王者，她的刀光足以斩开时光，如此浪漫却又如此凌厉。
那女孩就是挥斩出这样的刀光，与眼前的宋君无异。那两道身影重叠在一起，不差分毫。
同样重叠的还有文浩心里疯狂涌动着的一波波火焰律动……狂狼一般的律动。他闻到了血腥味，他的鼻尖泛起腥甜的风。
那股风是铁与血刮起的冲动，他突然觉得有点兴奋，想要举剑指天，咆哮说是男人就该踏足战场保护自己的东西，生当手执饮血的刀刃，脚踏焦黑的土地。
男人生当……保护些什么？
说好了平凡一生呢？
双马尾的女孩子一记手刀劈在他的脑门上，他猛地一个激灵，眼前的画面骤然破碎，碎裂开来……全然是漆黑。
这什么情况？天黑了？
他感觉身体一震，有什么人将他像个麻布袋一样扛了起来。
神雨落听见了风声。
据说脖颈与身体分离的一刹那人的耳边会听见风声，那是血液喷出的声音。天地会颠倒，回忆会重来，这世界都会飘渺。这一辈子你所珍惜的，怀念的，憎恨的……皆会重临于眼前。
当然那只是据说而已，不过那一刻神雨落的确听见了风声，木刀的破风之声细若蚊蝇，杀机却如刀割面。她觉得眼前横斩而来的根本不是一柄刀，那是星光是细竹，是琴弦浪漫地切割时光。卷起的杀气宛如风雨晦暝，天穹破碎，倾盆之雨淹没一切。
所谓天地颠倒……她倒是没有感觉到，因为眼前忽的一黑，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黑暗之中神雨落被一股力量抬起，紧接着她开始颠簸，这感觉……似乎她被某个人背了起来。
她听见宋君低低地说了一句：“愚蠢。”
再一眨眼的时候神雨落发现不远处有着身着黑风衣的男人正挎着文浩。她不是眼花，这个动词也完全没有问题，那个男人的确是“挎”着文浩，像是挎着一个皮包那样，很难以想象他究竟有多大的腕力。
她意识到自己也被一个女人背在身上，那女人虽戴着黑色脸谱的面具，可是她的身材玲珑凹凸有致，及腰的秀发虽不是银白，却也如同瀑布那样光泽柔顺……神雨落所认识的人中有这样特征的只有一个，洛晴空！
“晴……”
女热伸出手指摁住了神雨落的嘴唇：“嘘，不要说名字。”
大概是戴了美瞳的缘故，这女人的眸子已然不是往日的红色，现在看来已经是正常的棕褐色了。
“话说回来，傲娇妹看你这样子是被吓傻了？”洛晴空拍了拍神雨落的屁股，“屁股还是软软的，就身材而言你的屁股还是极赞的，不要乱动，只要出了宋神剑道馆的门……”
她突然停住了，紧接着弯下腰让神雨落双脚着地站立在地面上：“我忘了你不是小笨蛋，你不需要我背。”
听到小笨蛋这个词神雨落明白过来：“阿……阿浩？”
“嗯，我在。”文浩伸手和她打招呼，他的身体横在空中显得颇有些蠢。
神雨落环顾四周，他们四人置身于望不着边际的黑暗之中，只有彼此可以互相看见。
“这里……是什么地方？宋君呢？”
“要不要解释？”洛晴空瞄了风衣男一眼。
“继续，你有十分钟。”男人使了个眼色。
洛晴空点点头，那双棕褐色的眸子盯着神雨落：“这是那个黑风衣的术法，过一会儿要失效了，那个时候我们就要杀出去。”
“听好，”洛晴空右手搭在神雨落的肩膀上，捏紧了，“简单地说就是宋君想要杀小笨蛋，或许也要杀死你，所以我们来救你们了。等会儿听那个黑风衣的指示，和我一起往外冲。”
“如何冲出去？”神雨落伸手摸着颈边，她心里其实觉得宋君那一刀不是冲着她来的。尽管杀气浓烈得令人窒息，可是她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那一刀似乎是为了给另外的人看。况且以宋君那般的实力，她要杀人哪有拦得住的道理？
加之宋君对文浩那样好，神雨落真不觉得洛晴空说的话有理。
“不用多想，一股脑往外跑，只要出了剑道馆的门就好了。”
“若是宋君拦路呢？”
“倘若她拦路啊……”洛晴空扭头看了看黑衣的男人。
男人低沉着声音说：”我会想办法拦住她，你只管跑便是。”
“怎么可能拦得住？我方才和她交手过，”神雨落摇摇头，“敢拦她的，都是送死。”
男人转过头来直视着神雨落的双眼：“没有什么送死，我们若是死了，只要死得有价值便是。”
神雨落微微一哆嗦，那双眼睛黑得不见底，比那张面具的黑还要深邃。这不同于宋君的双眼，若说宋君的眼眸是无波之井，那这双眼便是万丈深潭。那老练得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直逼灵魂而来，用最深的黑汲取它看到的一切。
这男人……非常危险，他是藏在暗中的毒蛇，总是细细算好一切，手未出实则命已取。
“虽然我们追求平等的时代，但是我不否认命有贵贱。你们的命的确值钱，值得用我们的命来换。”他说着，仿佛即将赴死的勇士，“这不是一命换一命，所以不要死得不明不白。为了新的时代我们可以去死，但是不能死得没有价值。”
“你这话……什么意思？”
洛晴空拍拍神雨落的肩膀：“没什么意思，就是让你死命跑，别回头。”
“你也一样，”男人的目光转向洛晴空，“我不是要你去换命，你也死命跑。”
“你……”洛晴空愣了好几秒：“喂，牧……黑风衣你有病吧？”
“若是全死在这里，谁送他们去见首领？”男人厉声问，“即使多你一个又能多撑住几秒？你以为对手是什么样的人物？况且你在无盛会的身份不一般，我们不能失去你。”
洛晴空刚要反斥，男人狠狠盯了他一眼：“谁是老师？”
“是你。”洛晴空双眼阴沉。
“别紧张，我没那么容易死，刚才说的是最坏的情况。”男人耸耸肩，“不……或许那不是最坏的情况，若是最坏……我们都会死。”
神雨落木然地听着两个人讨论死亡，他们的言谈中似乎将死当做了什么可以捏在手中掌握的东西。她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在追求什么，只觉得那东西想必非常重要，值得他们义无反顾地用生命去换取。
她似乎又看见了那个画面，巨大的圆月之下狼群聚集在悬崖之巅，它们高声长嗥，声音一直传到月光都照不到的地方。
“别死啊！”洛晴空走上前去一拳捶在男人的胸口，“答应我……尽量不要死，命只有一条！”
男人盯着洛晴空好一段时间，他还是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片漆黑的羽毛，那片羽毛的羽柄处连接着一个小小的圆形铜牌：“你不是一直想被鸦羽认可么？若是你活着回去了，就算做你被认可了。”
“你搞什么？”洛晴空扇开男人的手，“我叫你别死！不是要你留遗物！”
“嗯，我尽量不死，我也不想死。”男人摸着洛晴空的头发，像是在安慰她，“我怎么会死？我还等着看着我的学生成为正式的鸦羽将。”
“别给我打马虎眼！我说真的，不准死！一起来的，一起回去！”
“嗯，我答应你了。”男人说着，接着双眼看向神雨落，“大致就是这样了，还有大约七分钟的时间，术法一解除你就跟着……”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嗤啦”一声，宛如创世的第一道光线射入，黑暗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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