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我醒过来的时候，耳边能听到海浪的声音，嗅到刺鼻的海腥味。
这是哪儿？眼镜君并没有架在鼻梁上，我尽力伸直手，向四周摸索了一番，触手之处软绵绵的……
“啊，雾太醒过来了呢。”是白河优马的声音。
紧接着鼻梁上一紧，随着啪的一声，眼镜君与我的神经联系重新接通了。
白河优马笑盈盈的脸庞出现在上方。我猛地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枕在白河的膝盖上……
那刚才摸到的软绵绵的东西是……
“哇，对不起，白河小姐。我睡懵了。糟糕，但愿没做出什么奇怪的动作……”
“做了哦。”白河丝毫不准备给我台阶下，“刚才雾太对优马袭胸了。不过，就原谅你吧。”
我“嘿嘿”了一声，赶紧转移话题。
“这里是……”
“是封野的盐港。这里是把氯化铜海水净化的地方，用来灌溉封野的庄稼。”白河说。
我坐起身来。原来白河和我都坐在一道长长的防波堤上，面前是一片渐渐变得蔚蓝的海域，远处用两道拦水堤坝隔开了剧毒的蓝绿色原始海洋，铜厂和净化厂的烟雾濛濛地笼罩在岸边，隐约看得见雾中矗立着不少建筑物。
我从地理课本里了解过，太宰仓的海洋大部分是硫酸铜和氯化铜的混合溶液。经过南极研究者数十代的开发，将铜从海水中分离、同时净化合成纯水的技术已经非常成熟，冷凝出来的水被用来灌溉。封野就是全球最大的炼铜基地，同时也是全球最丰饶的农耕之地。
这一片土地的事实控制者，正是议会上那个政治新手大崎一族。
后脑勺上还是感觉到隐隐作痛。我究竟撞到什么了？
晕过去前的情景突然出现在脑海里，不由得冲口而出：
“啊，飞船上有暗道吗？”
连忙回过头去，突然我意识到，根深葱并不在这里。
眼前只有笑眯眯的白河大小姐。
“咦，雾太是找美都酱吗？美都酱吩咐优马立即带着雾太回到州岛去，她自己要和本乡一起调查二等舱的鸟头先生和鹌鹑蛋小姐——啧啧，本乡的命名方式真奇怪——现在南波同学在给野鹬号加燃料，优马呢，无论如何都想到海边来一趟，就麻烦生野将雾太扛了过来。”
我连忙四下打量了一番，果然，白河家的光头管家生野警惕地站在七八米之外。从他手按腰间的姿势判断，生野带有武器，并随时准备着抽出来射击。
“为、为什么要我回州岛？”
小葱居然扔下我，自己去调查案件……发现这个事实顿时让我心生沮丧。
白河歪过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为什么？很简单啊，美都酱需要一个完全值得信赖的人来代替她走访身在州岛的嫌疑人——三岛家的蓝小姐。这个角色，优马自知不能胜任啦，只有雾太够格哦。”
“原来如此……”
虽然不知道真相如何，但姑且还是放下心来。我摸了摸腰间的暗兜，那把左轮手枪还好好地安放在枪袋里。
身边传来“兹——”的声响。低下头一看，三岛理事长送的小机器还忠实地蹲在脚边。
白河啊呀一声，在小机器前蹲下身子，轻轻戳了一下它突出的身体。小机器发出吱吱的声音，左右晃动机体，好像在里面住着一只老鼠。
“科技真是奇妙。不过，雾太，你会对这东西一点都没有怀疑吗？”白河说。
“怀疑？怀疑什么呢？不过是一部小机器而已。”
“优马记得理事长说过，这部机器还有通话功能。那么，雾太不担心我们的调查会全部暴露在三岛的监听之下吗？”
这样说确实有一定道理，不过我倒是觉得，三岛理事长是否监听，对我们的调查一点影响都没有。根深葱也一定是这样想的，所以她才放心地随身携带另一部小机器。
“这样呵。”白河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的笑容显得有点黯淡。
白河优马俯下身，脱下脚上的足袋，伸出苍白的脚尖，试探着点了点冰凉的海水，接着小心翼翼地将整个右脚踩了进去。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就是所谓的信任吗？优马其实并不大懂。只是，最近以来，怀疑的力气也渐渐用完了。”
白河盯着在水面的倒影，脸上依然带着浅浅的笑容。
但不再是过去那种没心没肺、乐呵呵的笑容。
“我还在怀疑白河潮。”白河说。
这时候一片阴影从后面罩了过来。我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用右手握紧兜里的手枪。
走过来的是管家生野。他丝毫没将我防备的姿态放在眼里，只是担心地探身向前，对白河说：
“小姐，这样会着凉的。”
“无所谓啦，生野。大事已定，优马的时间反正也不多了，就不能让我稍微自由地放纵一会吗？”
话虽这样说，白河还是悄悄地将浸泡了凉水的右足抬了起来，任凭生野放入怀中，让他用一方洁白的毛巾紧紧裹了起来。
白河优马无视生野，向我转过脸，继续说起白河潮的事情来。
“不管怎么说，优马死后，白河潮入主宗家已经是板上钉钉了。雾太，上午的时候不是跟你说过，请你思考下白河与根深联合的真正理由吗？现在，优马就告诉你。也请你认真地将我的话，当作下一个委托。”
我嗫喏着，不敢随意接口。
“啊，雾太你只管听着就是了。优马的决定不会更改。”白河优马突然重重地喘了口气，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胸膛里冲出来。
“白河潮，已经开始接受白河家的传统知识改造。但是，优马发现，知识灌输科技对他基本上不起作用。这也意味着，白河潮不能立即接受白河的思想改造，一般说来，这对白河家的政治生涯是有害无利的。不过，优马并不担心，而是‘在意’。”
顿了一顿，白河挥手示意生野管家退下。生野顺从地一鞠躬，躲到后面10米远的地方去了。
“我在意的是，白河潮不能接受知识灌输这一点。还记得优马跟雾太说过的例子吗？知识灌输意味着人格被替代，而不能被灌输，则意味着白河潮真正的人格没有被消解——所以，优马才看不透他的真实想法，也不了解他的身后究竟隐藏着多大的秘密。不如这样，雾太，我给你权力。”
白河突然抓住我的左手，从怀里掏出印章一样的东西，迅速往我手腕上一盖，再提起来。一阵刺痛过后，我的手上留下一个红红的色斑。
“这是我的DNA许可。我要求你，在适当的时候，如果白河潮在政治上做出了与你的正义不符的决定……你有权用这把M60将他击毙，这个许可保证你不被追究。”
白河的声音如同惊雷一样在我脑海里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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