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议会是一座古老的钟形建筑，据说建造于四百年前，是第十七批星船殖民者的杰作。当时太宰仓的天地还很新，却已经确立了传播母星古文化的方针。因此，议会的原型严格遵照了古代白宫的样式建造。不过，在与机器人种族的“两年战争”中，议会遭受了几次袭击。现在重新修缮的议会，已经是一座颇具太宰仓本地特色的建筑。
飞车停靠在议会的楼顶停机坪。与一般建筑相反，议会的结构是自上而下，主要的议事大厅位于地下，能够防御任何类型的高空攻击。
也就是说，假想中的敌人一直高高地占据着太宰仓的天空。过去只在电视上见过议会，还没有机会亲自踏上这片建筑的我，不由得生出这样的感慨：
星船和殖民地之间的关系，有必要弄得这样紧张兮兮的吗？
根深葱下了飞车，匆匆和负责接引的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做了登记，就急忙带着我往地下赶去。一路上碰到好几名议员，其中也有认识根深葱的，都半开玩笑地跟她打招呼，根深不得不挤出笑脸答应。
我感觉到根深葱的身子越来越僵硬。当电梯来到地下一层时，她突然凑近我耳边，轻轻说道：
“雾太，你带枪了吗？”
“怎么可能在政治中枢带上这种东西？！”
“太好了，雾太，我真担心我会压抑不住，顺手抽出你的左轮射杀几位大人物呢。”
不，虽然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也不能就这么若无其事地说出来啊，大小姐！旁边那个接引员的脸色都变了哇！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在远处冲我们打招呼。
“啊呀呀，根深家的和荒船家的都到了。我们快点进去吧，已经开始了。”
三岛理事长今天的服装有点过于正式。藏青色的西服套在蓝底白纹的和服外面，显得整个人有股干练的感觉。三岛理事长只匆匆朝我一挥手，整个人的精神似乎都扑在了根深身上。
“准备好了吗？”
根深葱点点头。理事长一个潇洒的转身，推开了眼前的那道大门。
洪亮的声音瞬间灌满了我的耳朵。声音来自面前展开的那个半圆形的阶梯大厅，正中央的演说席上站着个嗓门极大的男人，正在气势汹汹地指着天花板，翻着白眼，口沫横飞地争辩着什么。
因为声音太大了，有一会我都没有听见他在说些什么。
理事长似乎也没把这人放在心上，只顾摆动被和服裹得紧紧的长腿，领着根深葱和我走上那几级阶梯。
“看这儿，上周议会的时候被打架的议员踏坏了，走上去得小心。对，慢慢来，别烫着了。”
——别烫着是什么意思啊！又不是在喝河豚汤。
说归说，一贯嬉皮笑脸的理事长，今天也把长长的脸庞板得紧紧的，显得分外肃穆庄严。
她将根深葱和我带到一个单独的包厢中，包厢里设置有麦克风和听筒，看来应该是留给根深答辩用的证人席。
“助理坐这里。”三岛理事长指了指证人旁边的位置，“负责调控音量的按钮也设置在助理席旁边。茨冈议长的声音太大，又没什么意义，现在就可以把议长给关掉。”
原来正在发言的议员就是白河的死敌茨冈。我从助理席往外望了一眼。证人和助理的席位在右侧阶梯的中段，视野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倒是可以清晰地看见议长席上那人的尊容。
是个满脸麻子的大汉，脸色黢黑，身材短小，如果不是特意指出的话，根本看不出是众贵族中最为尊贵的议长大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荒船君。”理事长笑眯眯地说道，“不过，人不可貌相，别看议长席上那人长得又丑又俗气，人家可是议长家的‘狗’，可以用代替议长做任何不需要亲自做的事情。”
是吗？我知道“狗”是现在太宰仓流行的一种仆役职业，比如大庭熊吉就是根深葱的“狗”。不过，我倒是万万没想到，连神圣的议事厅上，都可以让“狗”来代替主人发表言论。
“这就是议长的狂狷之处——我是觉得挺讨厌的。不过人不可貌相，议长这人，就是能让人接受这种程度的恶劣行径。看，那是茨冈家的议员席位，茨冈嫌议长席太过压抑，一直就坐在那边。真是人不可貌相，啧啧。”
“人不可貌相”已经被你重复了三遍了。我好奇地扭过头去，想看看不可貌相的议长大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我在理事长指出的那个位置看到了一个中年男人，眼神略显忧郁，时不时优雅地用两指支颐，微微颔首，抚摸着精心修剪过微须的下巴，陷入沉思状态。
但是……
这人好帅！喂，理事长！这就是你所说的“不可貌相”？！
“咦？荒船君，在议事厅随便流口水是不太礼貌的事情哦。”理事长笑眯眯地说道。
我连忙用手一抹嘴边，将花痴的口水吞了回去。
“不，理事长，那个好帅的大叔真的是茨冈议长？”
“千真万确。所以说，人不可貌相哦。”
这台词真是够了！
“好了，好了。理事长我也要回到三岛的席位上去了。根深和荒船就好好留在这里，准备后面的闭门会议吧。啊，对了，现在是对白河家继承人的提名议案进行表决的时间，白河的议案已经过了三读，这次审议是最后的辩论。茨冈是反对方，刚刚结束陈词。接下来是各方议员的表态，等投完票就要开始清场了。”
理事长不紧不慢地介绍着，她俯下身，在根深葱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
“合作愉快，别忘了哦。赶紧打起精神，让令尊好好看看小姐的表现吧。”
根深只是咬着牙关，哼哼了一句。看来“令尊”一词给了她很大的杀伤。
唯恐天下不乱的理事长捂着嘴，似乎在偷笑。她袅娜地扭动腰身，从证人包厢里离开了。
根深葱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摊开双手。
“还真是，不能逃呢，根深葱……”
三十八
议长席上传来一记响亮的锤声。
白河继承议案的唱票结果出来了。十三个议席中只有一个席位空着，剩下十二票中，白河优马提议引越潮继承的议案得到了6票赞成，2票弃权，4票反对的结果。
三岛弃权。根深投了赞成。表决的电子板上如此显示。引越潮——不，白河潮成为下一任“通途当主”的决定已经生效了。
我环顾四周，死气沉沉的最高议事厅中，议员们占据的席位稀稀拉拉，分别高高地占据大厅的四周。最高议席包厢的下方则是一圈旁听席，此时旁听席上空空如也。看来，即使白河的议案是公开听审，也没有公民对这个感兴趣。
而看其他议员的表情也是一样，除了茨冈拥有的四个朱党议席，大家对白河家由谁继承明显漠不关心。所以说，如果光是为了这个议案，白河完全没有必要专门来寻求根深的帮助。
接下来的闭门会议，看来才是这件事情的关键。
我的和服裙边传来一阵抖动。低头一看，端坐在椅子上的根深葱正泪眼汪汪地盯着我。
“怎么了？”
“没什么，雾太，没事。”
这么说着的根深葱偷偷将目光投向议事厅西侧的一角。
那个角落上方正是白河的议席。白河优马看上去比昨天更为苍白，平常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她穿着和这里气氛不大相宜的淡蓝色蕾丝洋装，斜斜倚靠在长椅上。继承议案的顺利通过并没有减轻她脸上的凝重。
紧挨着白河的议席，是一个满脸红光的健硕大叔，魁梧的身材看上去几乎要将燕尾服都撑裂了。这人留着小胡子，眯着右眼，大概在养神。他的左眼却透过单片眼镜在议事厅上来回扫视。
这人的视线在证人席这边停留了一下，马上又毫不在意地移到一边去。
当魁梧大叔望向我们这边时，根深葱突然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猛拉了一把我的裙裾，几乎要将我扯倒在地。
“啊，根深小姐，我的裙子……”
“对不起，雾太。那位……就是我父亲。”根深葱自暴自弃地闭着眼睛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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