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凝颖所说的那栋教学楼紧靠着操场，在新教学大楼东边约两百米的地方。自新教学大楼落成后，就一直传闻说要被改造成临州分院中学区的社团活动中心，但后来不知因什么原因而作罢了，以至于一直到现在都是废弃着的。
旧教学楼的阁楼并不难找，毕竟这层旧教学楼只有一个楼梯。林悠旭沿着楼梯径直向上走，很快便在楼梯的终结处看到了那一扇暗褐色的木门。
“咚咚！！”林悠旭礼貌地敲了敲门，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韩思艺学姐，请问你在吗？？”门里依旧没有传来任何的回声，林悠旭脑海中兀然想起了秋凝颖的那句话，“如果她不在那儿，那你就自个儿想办法找找吧！！”，霎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甘心的他又用力拍了拍门。这时，门终于开了，韩思艺站在门口吃惊地看着他，
“是你？？”
林悠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还好你在啊！！我……”他话音未落，出乎其意料的一幕发生了——韩思艺好像忽然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一样，整个人都向前倾倒过来。林悠旭见状急忙张开双臂，韩思艺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
“喂！！学姐！！你没事吧！！喂！！韩思艺！！韩思艺！！”
任林悠旭怎么呼喊，韩思艺只是沉沉地躺在他怀中，一动也不动。
“搞什么啊！！”林悠旭嘴上虽在抱怨着，但动作上却不敢有丝毫的马虎，他赶紧将韩思艺挪到了自己的背上，背着她飞快朝着校医务室跑去。
……
临州市市立美术馆坐落于临州市的市中心，是一座造型极为独特的建筑。和星河王室酒店以及仙樱宫并称为临州市的三大地标性建筑。
市立美术馆的中央展厅是一间占地约2000平米，分上中下三层的大型拱形建筑，其中两层在地表以上，一层在地表以下。整个建筑呈一个半球状，而建筑的四周走分错开十二条由有机玻璃打造而成的百米长的走廊，走廊外种植着各式各样的绿化植物因而在走廊中行走时，总有一种置身于植物园的感觉。这十二条走廊同时还连接着以十二地支加以命名的十二个小型展厅，每个展厅虽然占地面积不大，但却都是五层楼的建筑。其中，“子”字头展厅和“亥”字头展厅分别作为美术馆的前后门而占地略大，其余的小型展厅占地面积都不到200平米。
这样甚是奇怪的造型，也让美术馆得到了一个相当具有概括性和象征力的外号——“大蜘蛛”，也有人觉得这个外号实在是太恶心了，所以转而称其为“大螃蟹”。但无论是哪个外号，都相当形象地描绘出了这个美术馆的形状和结构。
市立美术馆中央展厅的最中心，整整齐齐地摞着一摞椅子，之前那位齐学长一脸严肃地扶着那摞比他还高的椅子，而那摞椅子的最上端，则站着手拿高分贝喇叭的秋凝颖，只见她左手拿着大喇叭，拿着名单的右手则插在腰上，脸上是一副干净利落同时有自信满满的笑容，“二年级的所有同学，总计是三十四人，主要就负责这个大厅卫生打扫工作，一年级的同学则根据刚才的安排，以班为单位，认真完成被安排到的人物。”她抬起手看了看手表，“现在时间是九点半，十二点的时候，会有老师送盒饭过来，同时也顺道检查大家的工作成果！！同学们一定要努力啊！！”说完，她不自觉地晃了晃脑袋，脑后的双马尾调皮地晃动着。
“噢！！”秋凝颖幼稚而可爱的举动引得人群中的男生们响起了一阵相当干劲的吼声。
“对了还有一点，一年级的同学们一定一定要注意的！！”秋凝颖竖起右手的食指，环视了一下那群一年级的学生，“由于你们负责的是十二个小型展厅，而美术馆为了把中央的大展厅给空出来，所有将中央这个展厅中的所有画作都移到了那是个小展厅里。所以你们在打扫卫生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你们只需要把地扫干净，然后用干抹布擦一下展台和画框就可以了，千万不要触碰那些画作！！即使那些画作上附有玻璃也不要去碰！！明白了吗？？”秋凝颖抿着嘴，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她的食指在空气中画着圈，双瞳环视着众人，显然是希望这些家伙通过她的目光意识到自己所说东西的重要性。“好啦！！”她的右手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后猛地抓成一个拳头，然后为大家鼓气似的挥了挥右臂，身下摞起的椅子因之剧烈晃动起来，摇摇欲坠，对此她也不曾在意，“大家努力奋斗吧！！”秋凝颖的双眼眯成了一条可爱的弧线，后脑勺的双马尾又一次同幅度地晃动了起来。
见学生们作鸟兽散，各自忙各自的去了，秋凝颖长长地松了口气，她用手背擦了擦额头，虽然明明没有汗但她却表现出一种大汗淋漓的感觉。
“呐，齐老板，我的表现还不错吧！！”
“嗯……”
“诶，没办法啊，这次的安排本来就很不科学，这么重要的活动为什么莫名其妙的从高中部招志愿者么？？往年不都应该从大学部招么，也不知道学校怎么想的。”
秋凝颖无趣地撇了撇嘴，她在那位齐学长的搀扶下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呼呼，完美着陆！！满分！！”她做出一个胜利的“V”字型手势，还不忘很小孩子气地朝着那位齐学长吐了吐舌头。散射的阳光恰好透过展厅上部的玻璃穹顶落在了秋凝颖的脸上，透过隐约发亮的眼线可以看出她实际上化了淡淡的妆，但是却显得丝毫不别扭，反而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感觉。秋凝颖小幅度仰起头，唇角处勾着微笑，但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起手看了下手表，不自觉地抿了抿双唇，“好奇怪，那个小学弟怎么还没来？？难道还没找到韩思艺那孩子么？？”
……
韩思艺的唇瓣微动了一下，那一刻，林悠旭清楚地听到了她是在喊妈妈。林悠旭深呼了一口气，替韩思艺将床边的白色帘幕拉好，返身做到了一边的座椅上。
中学区医务室，是初中部和高中部公用的一个医务室。医务室的医务老师陈怜萱是一位年纪已经二十过半，但却长了一副娃娃脸的女老师，更重要的是——这位老师貌似还相当腹黑。
“喂，小鬼，可以啊！！”陈怜萱给自己倒了两杯咖啡，递给了林悠旭一杯，“每次到我这儿来，带的女士都不一样！！”她说着扳起手指，“一、二、三、四！！喂喂，我说，这应该是第四个了吧！！”陈怜萱嘲讽地朝林悠旭竖起四个手指，还不忘在他面前晃悠着，“你还真厉害，我当时跟你说要踩个偶数防止翻船，你还真就踩了一个偶数啊！！”陈怜萱回过脸，望了眼躺在病床上沉沉睡着的韩思艺，目光撇到了她领口处的标识，不禁又笑了出来，“哟！！这次竟然还找了个学姐，行啊小鬼，在学校混得风生水起啊！！”
林悠旭咧着嘴，后脑勺上垂下的黑线都快将他整个人都覆盖了，“算了，我知道再怎么解释老师你也会认为我是在狡辩……”
“有这个觉悟就好。”陈怜萱笑着点了点头，她抿了一口咖啡，在办公桌前坐下，随后又为自己点燃了一只细长的女烟。
“比起这个，老师，学姐她没什么大问题吧？？”
陈怜萱看了眼韩思艺，转而戏谑地看着林悠旭，“你希望她有问题还是没问题？？”她脸上恶作剧般的表情完全不符合她的真实年龄。
“老师！！”
“哎呀好啦好啦！！她只是睡眠不足而已，估计是好久没睡了吧！！让她好好睡一觉就可以了。”陈怜萱说完，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林悠旭也学着陈怜萱的样子，喝了一口咖啡，但是那咖啡刚入嘴就被他吐了出来，“哇！！好苦！！这什么东西啊！！”他突然想起陈怜萱和咖啡向来是不放奶也不放糖。
（喝这种咖啡和自虐有什么区别啊！！）
林悠旭忍不住在内心吐槽道，他将那杯比黄莲还苦的咖啡敬而远之地放到了一旁的柜子上，发现那里正摆着陈怜萱和她初恋男友钱宇庭的合影，他一怔，呆呆地看着照片上微笑着的陈怜萱。十多年前的陈怜萱，除了身材以外，和现在几乎一模一样。
陈怜萱显然也注意到了林悠旭的行为，“怎么了？？”她笑着问道，笑意比之前少了几分轻浮。
“没、没有。我只是……只是有些奇怪……”林悠旭略微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他抬起头时，发现陈怜萱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他有些慌张，许久后才镇定下来，“老师，我想问你个事。”见陈怜萱笑意依旧，林悠旭也多少宽了点儿心，他轻声问道，“老师，老师在刚知道钱宇庭他去世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注定开心不起来了呢？？”
陈怜萱低头思考了片刻，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实际呢？？”
“初开始的一段时间的确如此，但是现在已经好了呢！！”陈怜萱将烟蒂熄灭在了烟灰广众，一撮青烟袅袅升起，在斜射入屋内的阳光中扭转出华丽的形状，“现在，我依旧会很开心，比如，你来看我的时候，我也会很开心呢！！”
林悠旭有些脸红，他追问道，“可是，最心爱的人不在了，却依旧活得那么逍遥自在，是不是太对不起已故之人了。”
“所以才会有清明节啊！！”陈怜萱左手拿着烟盒，轻敲着玻璃桌面，面容上的微笑被从侧面找来的阳光照耀得格外明媚，“有几天的时间可以让你去回顾伤心，也让你不要因为其余的三百多天的开心而忘记那些故去之人。清明过后，该开心的时候还是要开心，该伤悲的也应该尽快丢掉。”说着，她有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烟，点燃了它，烟草在火焰中蜷曲着。陈怜萱笑着展示着手中那支细长的香烟，“人生呢，就好像这香烟一样。无论香烟的质量如何，燃过的地方肯定会留下灰烬。要是不把灰烬掸去，怎么能更好地燃完剩下的部分呢？？而如果因为会产生灰烬而干脆把炎掐掉，那也实在是相当的浪费啊！！”陈怜萱深深地吸了口香烟，缓缓吐出，沉默了片刻后，她低垂着眼，嘴角已然挂着清浅而超然的笑意，她看了林悠旭一会儿，转而低声道，“难道就因为我们曾经哭过，我们就不再有微笑的权利了吗？？”
那一刻，林悠旭只觉得自己心头的某一个部位好像被触及了，一种温暖的、柔软的感觉，如同液体般从那个部位溢出，并逐渐弥漫开来，暖暖的，软软的。他刚想说些什么，韩思艺却发出了轻微地咳嗽声。
韩思艺悠然地睁开双眼，明灿灿的阳光透过一侧的玻璃窗满满地铺在她的身上。她发现自己好像正躺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房间中闪耀着梦一般的白。空气中散漫着略苦的咖啡味，驱逐着韩思艺的困倦，让她的意识彻底的清醒了过来。她本想坐起身来，但意识的清醒却没能在第一时间驱逐掉肉体的倦怠，韩思艺的整个身子最终还是留恋在了那张床上。她侧过脸，透过拉起的白色帘幕间的缝隙看到了坐在办公桌前的陈怜萱。
“请问……这是哪儿？？”她低声询问道，话音未落，白色帘幕被拉开了，林悠旭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你醒啦学姐！！”
韩思艺抿着嘴，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又是你？？”她竭力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在床沿，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哪儿？？”
“是学校的医务室，我刚才去找你，你突然就晕倒了，我没办法，只好把你背到这儿来了！！”林悠旭红着脸解释着事情发生的经过，生怕韩思艺因为昨天的那场意外而对自己产生行为上的误解和偏见。
韩思艺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的意思，她有些疑虑地看着林悠旭，“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三年级的秋凝颖学姐让我来找你的，她说你是志愿者之一，所以让我来带你过去。”
“哦，这样啊。”韩思艺低下头，她整理了一下睡皱了的衣服，很快地站起身来，“那我们走吧！！”她边说边如跑一般朝医务室门口飞速走去，在经过陈怜萱身边时，她还不忘朝着陈怜萱鞠了一躬表示谢意。
“那个！！”林悠旭还没来得及问其身体状况是否无恙，随着“吱嘎”一声闷响，韩思艺已经走出了医务室，他无措地望向陈怜萱，后者则是一脸坏坏的笑，“小鬼，还不去追？？”
“诶？？”
“诶什么诶啊！！趁着年轻，放心大胆地去吧！！老师在这儿支持着你呢！！”陈怜萱说着便向林悠旭做出了一个大大的“V”字手势。
林悠旭的额头上是黑线加汗珠，怎一个窘字了得。顾不得和陈怜萱多唠叨，他赶紧跑出了门外。
“学姐，你等等我！！”屋外传来林悠旭的喊声，夹杂着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陈怜萱从大门上收回视线，她右手端着咖啡，走到了那张合影前。左手拿起合影，脸颊上的笑意淡淡地泛出。
“庭，我们都老了哦！！”她笑着耸了耸肩，目光望向窗外。
春光点染出新生万物的生机，光痕清浅，如梦似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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