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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善意的终结

尾声:善意的终结

墨菲城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作为大陆南方的城市之一,降雪已意味着深冬的来临。

据说北方有句俗语,意指第一场雪来得最凶最急。在这种时间,绝大多数的动物已进入了休眠,早在秋末便结束了劳作的农民,是不会拒绝棉袄和火炉的温暖的,因此放眼望去,除了座座冒着灰烟的农舍以外,整个墨菲城郊是一片萧索寂静之景,唯有稻草人缺胳膊掉腿,孤零零地守护着杂草丛生的田地。就算是最勤劳的商人也不得不待在旅店里,等到风雪一过后,再行上路。

然而正是这万物休息的季节,一袭奔马却毫不停歇地在田野间穿行着,与一座又一座道标擦肩而过。骑士身穿深青风衣,与周围逐渐染白的景致格格不入。面对迎面扑来的雪花,他低头,上身紧贴在马背上,以防止雪水钻入兜帽,模糊了视线。

马匹是问秋芒城外的某家酒馆“借来”的,巫女有好好地在心里道过歉,并且在稻草底下埋了一袋金币作为补偿。它的名字是由灵榛亲自取的,叫红提,但事实上红提是一身无暇的纯黑色,除了颈部一列整整齐齐的白毛,反倒为马儿的美丽锦上添花。

它是匹难以驯服的烈马,只是当时事态紧急,巫女只是看它长得健壮,便不再犹豫带它离开了。加上灵榛只会驾车不会骑马,一开始竟在红提的马蹄下吃了不少苦头,直到数十次不懈的尝试之后,巫女终于学会了如何与红提友好相处,可以安稳地坐在马鞍上。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也许是因为她身上的那股自然气息,驯服后的红提格外听话。在黑马的配合下,灵榛很快地由走马提升到小跑,甚至冲刺的速度。红提本身耐力十足,这时候,优势便渐渐体现出来了。一般情况下,它可以跑上二十里而不减缓,五十里才会停下,打着响鼻要求主人照顾一会儿。

离开秋芒城后的第三天,灵榛进入了墨菲领的疆域。这比当初夏末之风佣兵团的行进速度快了近一倍。如果是平常时的巫女,一定会好奇红提的原主人是谁,可惜现在,她的内心紊乱,眉头紧锁。她呼吸着那不知是水是雪的寒冷空气,只顾驱马狂奔,眼中只有那座不远处的黑黢城墙,城墙后是峡谷两侧的墨菲主城。

脑海里全是森林、火海、血液的景象。路上,她好几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受到了诅咒,但事实证明不是。冷静下来之后,她想过,事情也许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且不管冰之贤者查史丁尼的真正意图,光是墨绿斗篷人的身份就值得她头疼一下午的了。

此外,灵榛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是在墨菲城里发生的事吗?是在夜晚吗?她苦思冥想,终究还是得不到答案,因为一阵古怪的刺痛感总会从后脑勺处突然袭来,伴随着火焰和鲜血的噩梦。

毫无疑问,阿尔帕夏的安危是她现在最关心的。但愿不会出什么大事。布列丹佣兵团虽然近些年实力倒退得厉害,但老虎再怎么瘦也是老虎,曾经的大陆第一的整体实力理当不会低到哪里去。墨绿斗篷人强则强矣,魔武双修,甚至可以使用空间转移,可若说以一敌四十,还是差了火候。

可现实总是残酷的。直到巫女心不在焉地进入城门,目光将两张破败的告示收入眼中之前,她始终在以这些不存在的理由安慰着自己。

几乎是在一瞬间,灵榛从黑马上一跃而下,奋力推开喧嚣拥挤的人群。她来到了告示栏前,这周围的一切让她熟悉得心惊,仿佛先前早已来过一次,接着巫女看见了那两张告示,一张旧一张新,新的或许只是今天才刚贴上。

在无数双被打扰的愠怒视线下,位于公告栏前的兜帽人沉默着,然后一抬手,扯下那两张告示撕成粉碎。众人的惊呼声中,灵榛取出匕首示威,强行开出一条空路,腾跃上马。哨声鸣响,城卫军尚未来得及赶到,一人一马已在持枪卫兵的目瞪口呆下化作一道黑影,再次出了城门。

两张碎纸片在空中飞舞,飘到了巷道口,乞丐的乱糟糟的头发上。乞丐困惑地打开来看,却又因为不认识字,撇了撇嘴,随手一扔落到水沟里。

“悬赏令,两千银币。在逃亡灵法师……”

“……火焰熄灭以后,曾经的大陆第一佣兵团的遗骸被发现了,据目击者交代……”

人造河流过农田,消失在悬崖的另一侧。

*

白皑皑的崖顶平原上,灵榛坐在石头上,眺望向斜下方的无底深渊。黑马红提不安地摇动着尾巴,用担忧的目光注视着主人,直到被巫女驱赶似地挥了挥手,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小跑到一旁的树下吃草去了。

出了墨菲城区,这里的悬崖下也不会有梯田的存在了,因此行走于崖边的人只要一步踏错,便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至于那些光线渗透不到的黑色区域,更是令灵榛心寒,深深思考起生命的意义。

事故发生地点在五里开外的森林地带。那里的道路因为经常有野兽出没,而鲜有人烟,同时不可否认地,又是通向汉考克城的另一条捷径。从汉考克城护送铁矿到墨菲城的这一段路,布列丹佣兵团没有选择进入森林,是因为考虑到安全系数的问题,毕竟五万磅铁矿的事情不容小觑,危机四伏的森林又是强盗最喜欢潜伏的地方。但从墨菲城赶回向汉考克,他们就没有了这一层顾虑。

布列丹佣兵团似乎又接下了新任务,并且,是时间非常紧迫的那种。不危险,报酬因为时限的原因被提高了不少,刚好满足罗斯福斯的口味。

然而没有人想到半路上会发生这种悲剧。布列丹佣兵团整整四十一人,无一存活,连名字都被抹销于烟灰中。

为了避免对民众造成恐慌,城卫军在森林前百步的距离外拉开了警戒线,企图用绳索和荆棘阻挡一个个好奇的冒险者,可这并不能阻止灵榛的脚步。在空想森林待过千年的巫女,自然晓得如何收敛气息的妙法。一旦她爬上了树,便可与周围景物融为一体,没有人能发现得了。借助树叶的掩护,灵榛潜行来到了火灾的现场,她惊愕了。

只因此时此刻她眼中所见,竟与梦中之景完全一致。

人的生命如芦苇般脆弱。如今,焦黑的树木下,四十一具遗体早已不见踪影。

为了避免引发尸瘟,墨菲城的卫兵们忙碌不停,因此早在昨天傍晚前,便将那一具具尸体通过板车运输到坟地里去了。生命女神的信徒们立于新挖的土坑前,忍住呕吐的欲望,颤抖着为坑中面目模糊的尸体倒下圣水。碧绿光芒闪动间,他们的脸庞轮廓总算清晰了些。那些临时找来的、曾经认识过他们几人的平民聚集在旁,陆续指认,泪如雨下。

姗姗来迟的灵榛自是不知道这些。失去了遗体之后,现场倒是干净了许多,但是大体的布置依然没有被清走。她看了一眼便不再细看。巫女捂住了脑袋,强忍住疼痛与恶心感,压下那一幅幅悄然浮现的血与火的画面。她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出了森林,不知不觉中牵起黑马,来到了悬崖边。悬崖不是记忆中的那座,因为她害怕会看到那些更加心痛的东西。

雪依然在下,没有停。天空是黑蒙蒙的,准确来说,自从离开夏庭柯后便是如此。虽在吉普赛人的庇护下躲过了一场雷雨,但是直到如今,那乌黑的云层也不曾放晴过,仿佛在昭示着什么,仿佛在嘲笑着巫女的愚蠢。她什么也改变不了,墨绿色的斗篷人连一个都没有放过,火焰中,四十一条鲜活的生命转瞬即逝,曾经的笑容与故事,在残酷的现实前,仿若纸张般纷纷破碎。

埋头于书中的金发少女也不复存在了。两人之间甚至没有好好道过别,只有自己一直痴心妄想着,希望能在魔法学院里与她重逢。

灵榛的手捏紧。一块石头四分五裂,血液也顺着掌心的纹路滑下。她对血肉的疼痛浑然不觉,因为,某种黑色的火焰正从心底袅袅升起,灼烧着这一切,包括她的绝望。巫女在悬崖之间看到了一只老鹰,它不断扑向峭壁,用爪子击打着,直到血肉模糊。

一道银芒忽从身后的树叶间蹿出。巫女偏过头去,猝然起身,却见一道深色的影子在稀稀落落的树木后消失了。她从石头上拔出银针,这才发现其底部还用细绳绑着一卷纸条。

*

墨菲城南郊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夹杂着几座可有可无的危险森林。这里因为土质明显逊色于主城区域,成了一片杂草丛生的弃地,奔行百里也可不到一座城镇。但在矮人帝国崛起以前,据传平原上曾有一座辉煌的古城。早在两千年前,远古人类比矮人先找到了这片土地。不懂得耕作的他们吃尽苦头,反而开辟出一条商路,使得这座贫瘠古城获得了新的生机。

询问过几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之后,灵榛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再富丽堂皇的宫殿,面对永不停歇的时间齿轮,也不过是一颗黍米。矮人的投石车在城市建立的第五百年后攻破了古城的城墙,并且对于这座由人类建造的毫无审美的石城,他们选择了点火焚城。建筑和粮食,一切烧毁殆尽,人类被当做奴隶拘押起来,成为了黑铁矮人的苦力,幸运的则逃到了其他文明的领域。

人类与矮人的战争持续了千年,可不论中间过程如何,最后的胜者无疑是人类。

但一千五百年后,巫女的面前仍旧是一块块没有规律的石柱群落,七歪八扭地立在高崖前。这里也许是座宫殿,占领了墨菲城的人类弃这片祖先的土地于不顾,毕竟和精雕细琢的墨菲城比起来,它像是一堆黏土。而人类又不像矮人,他们是怠惰的。

在令人扼腕的遗迹之间,有座神像尤为醒目。它的颈部以上已经消失了,表面因为千百年来风雨的侵蚀,变得坑坑洼洼,只能隐约看出身体的优雅弧线,以及一袭纱衣。她曾经是位受到万人崇拜的女神,如今,信徒只剩下了一人。

墨绿色的身影在女神的脚跟前跪下,和巨大的神像比起来,她是何其渺小。她以某种不为人知的语言祈祷着,语声沉重且古老。

灵榛没有立即出声。她悄悄地下了马,拍了拍红提的头示意它到一边去。巫女走上前去,穿过这百步之遥的雪地,与数十截石柱擦肩而过,来到了墨绿身影的背后,半跪,委身贴靠上去。

“你来了。是来杀我的吗?”

一股暖意从身后传来,可墨绿斗篷人不敢轻举妄动。她停止了祷告,稍稍抬起头来,瞥了一眼脖颈前的冰冷刀锋。巫女正将袖中刀刃贴在她的肌肤上。

“不!我只是来问一些问题,答案由你亲口来告诉我。”灵榛深吸一口气,压下语气缓缓道。

或许是知道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墨绿兜帽顺从地点了点头。

“那好。首先一点,你和罗斯福斯是什么关系?”

惨笑着,他拉下了兜帽。金发垂下,那是一张完美无瑕的少女面颊,有些苍白,双瞳是天蓝色的,眼角上的泪珠止不住地滚滚落下。

“我是他的女儿。”她说。

看到这张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面庞,巫女显然一怔,可她很快地平静下心绪,低头沉声道,“第二个问题,你是谁?阿尔帕夏,还是十恶不赦的亡灵法师。”

“都是。”金发少女哽咽道,“早在十三年前的时候,我就已经踏上了这条不归之路。”

*

尤莉雅·冬耶,一位来自远东高地的女人,性格温和,拥有高超刀技的同时,是一位贤淑的妻子与慈爱的母亲,受到布列丹全员的爱戴,以及丈夫女儿的珍视。她的死无比突然,为了保护丈夫,尤莉雅舍身上前,为罗斯福斯挡下了致命一击,可她本身却在龙爪下碎成两段。

突然失去妻子的巨大痛楚,令罗斯福斯变了一个人。他成天闷闷不乐,与酒作伴,拒绝冒险。对于女儿的溺爱也在尤莉雅死后发生了变质,罗斯福斯开始变相软禁起阿尔帕夏来,以教导读书识字的名目,无视了金发女孩的哀求,将她关在汉考克城郊的某座别墅中。

继承了佣兵团长与高地女人的血液,阿尔帕夏本是个生性不安分的女孩。在尤莉雅死前的那段时光里,幼小的她便以探险为乐,挥动着与她不成比例的铁剑,接受起布列丹诸团员们无奈的教导。阿尔帕夏终究是团长大人的女儿,哪怕罗斯福斯因为种种顾虑而不给她接触刀具,她总能通过某些诡计,将刀剑从其他成员的手里哄骗过来。

天分过人的她,很快掌握了绝大多数的刀剑之法,甚至可以通过灵活的娇小身体,战胜当时比她年长一倍多的少女、克洛娜,虽说克洛娜本人也才新来不久,加上原来是纽曼公国的贵族女孩,平常很少碰触剑法,近来才跟着罗斯福斯的指导学了点东西。

而尤莉雅的死亡,无疑对金发少女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影响。

“我的母亲,是在我的眼前化为灰烬的。”墨绿斗篷的阿尔帕夏说,“当时由于是在野外,一时之间没有好的处理方法。她的身上盖着白布,一动不动,父亲神情哀恸,没有具体陈述,但几天后我从其他人的口中无意间听到了事情的经过,还有母亲身体断成两截的事实。

“六七岁的女孩哪懂得了什么?母亲突然离开的悲剧,一开始还无法被我的头脑接受。我只是想着有朝一日母亲会回来的,有朝一日还可以看到母亲的笑容,于是重复着麻痹自己,继续瞒着父亲偷偷练剑,一天接着一天,漫无目的,或许练剑也终究只是被我拿来当作情感宣泄的目的了吧。

“可是时间证明,母亲似乎是永远不会回来了。这个世界没有死而复生的童话。日复一日,等到我的剑法都在胡乱挥舞下被练得小有所成时,父亲大人的态度发生了改变。他不管我的反抗踢打,忽略了女儿的意志,把我关在别墅中。他雇了好几个老师,从最简单的识字读书开始,到各科全门,企图通过这种方法来强行改造我,然而……”

金发少女苦涩道,“无论如何,比起练剑,我根本不适合书籍。我亲眼见识到了自己在这方面上的缺陷,在几位老师的教导下,只是勉强识了几个字,学会了加减乘除,远远低于他们的预期。我看到了几位老师的失望,更因为认识到自己在这方面的无能,愈发自暴自弃起来。于是我开始逃避老师,戏弄他们,以这种可笑的方式来反抗他们,反抗父亲的决定,直到某天在图书馆深处躲避的时候,发现了那本深黑色的书籍。”

“所以那是一本亡灵法书。”灵榛叹息道。

“嗯……它的封面是纯黑色的,画着泛黄的白色头骨,有着几道明显的刀痕,字迹因此模糊不清。图书馆里放着的多半是父亲的藏书,也许他也曾考虑过用这个方法使母亲复生,然而最后还是放弃了,却没想到会无意间被我找到。”金发少女垂眉道,“不过,当时才是我住进别墅的第三年,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又能明白什么呢?骇人的封面反而点燃了好奇心,我翻开书页,目光随即被目录吸引住了。”

亡灵法术与其他法术不同,是不被世间承认的禁忌魔法。它触碰到了常人绝口不提的黑暗领域,束缚死者,召唤亡魂并让它们为己所用。打破了生与死的恒定规律,势必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有时,亡灵法师的内心会受到侵蚀而变得黑暗、暴虐、无法控制,严重者,甚至因为无法抗拒死亡,选择了自杀。

这也是亡灵法术被称为“咒术”的原因。理论上,在各大正牌魔法公会与教会的严厉打压下,亡灵法师早已灭绝了,余下的黑暗书籍也被尽数火化。可是毕竟有着“能让死者复生”这类莫大的诱惑放在那里,亡灵魔法在地下世界死灰复燃也是事实。只要耗费大量苦心,在黑市里是可以找到些蛛丝马迹的。

阿尔帕夏翻出的那本亡灵法书,虽然中间被撕下了几页,总体还是比较完整的。至于目录上的“唤魂术”、“塑体术”、“灵魂入体术”,更是让女孩随即下定了学习亡灵魔法的决心。出乎意料的是,学术方面一塌糊涂的她,竟在学习亡灵魔法上颇有天赋,一日千里。或许其中有她不懈努力的缘故,小小的阿尔帕夏抱着能让母亲复活的企盼,瞒着家教,一旦有空就会私下翻起法书来,哪怕睡觉时都会偷偷点燃蜡烛在被窝里看到半夜。有时滚烫的蜡油滴到手上,她浑然不觉。

时光飞逝,无数次又无数次的失败实验。

十二岁的某天,她终于通过乌鸦血、田鼠尾、蘑菇、以及刻在贝壳上的诅咒,召唤出了母亲的灵魂。以为成功将至的女孩欣喜若狂,并试图按照法书的指示,将灵体状态的尤莉雅捆绑入事先准备好的蜡人中。阿尔帕夏为了将蜡雕刻成母亲的模样,花费了整整六个月,但命运之神显然不曾眷顾过这位可悲的女孩,在最后一步的时候,尤莉雅的灵魂突然发出了尖啸,形态扭曲着,紧接着地下仓库发生了爆炸。

当仆人闻声赶到时,仓库已经燃起了大火。他们将大火扑灭,为时已晚,里面一切的一切都烧成了灰烬,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人员伤亡。

“为了不被家仆和父亲发现,是我亲手烧毁了这间秘密实验室。它就在地下仓库的深处,所以火势会蔓延到整座仓库是意料之中的事。”金发少女自嘲道,“然而我亲眼看到,母亲的灵魂随同我亲手捏塑的身体,因为实验的失败而灰飞烟灭了,再没有挽救的可能,连黑色法书上也没有任何记载。或许从那时开始,我就彻底堕落了吧。我以为是自己抹杀了母亲复生的希望,害死了母亲,于是为了欺骗自己,以及所谓的‘赎罪’,我设法逃出了别墅。”

想要瞒住家教老头们不是件容易的事,阿尔帕夏准备了一年。她对着镜子,塑造出一具和自己极度相像的蜡人,然后使用亡灵魔法,将一部分的灵魂输入其中,使她变成了自己的复制品。新生的阿尔帕夏,有着阿尔帕夏本体亲自设定的性格,等到输入知识之后,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新阿尔帕夏有着独立学习能力,凭借着文静与怕生的性格,很快地受到了老学士们的青睐。而真正的阿尔帕夏则借着这个契机,凭借与生俱来的剑术天赋,外出走访各个城市,一边沿途学习着各类魔法与武技,一边暗地询问着有关重合拼装灵魂的黑暗技巧,做着实验。学习亡灵魔法的道路必是阴暗的,她欺骗着自己,双手上慢慢地开始染上鲜血。

可是,始料未及的事情终归发生了。

“你出现了,横插入到她的世界中。通过灵魂之间的联系,我能感觉到她变了,开始逐渐偏离了我给她设定的道路。”阿尔帕夏肩膀颤抖,说,“由于她是我灵魂的一部分,我逐渐能通过灵魂的联系感觉到,在你的影响下,她居然有了自己的思考,不再是个任我操纵的木偶。她开始抗拒我,不让我回归原本的角色,她满心以为自己才是父亲大人的女儿!”

灵榛的脸色一变。因为她忽然感觉身前一空,墨绿斗篷的身影顷刻化成一团黑雾,飘散。

“所以你杀了她?把布列丹整整四十一人包括你的父亲屠戮殆尽?”巫女徐徐站起身来,手中的匕首变成长剑,垂下。

“错了,我不曾那样做。还记得地下角斗场的那次相遇吗,为什么我会出现在通风道口?”黑雾在神像的顶端凝实,阿尔帕夏立在数十尺的高空中,迎着风雪俯瞰灵榛,“当时她也在地下角斗场座位中的之一,观看着我的父亲与冯顿先生之间的决斗。我只是打算造出一场事故,杀了她一人,因为她只是我做的傀儡,并非真正的生命。她取得了太多不属于她的东西,而我想要拿回来,仅此而已。”

“我看到了你的嫉妒。阿尔帕夏,你是个可怜的人。”灵榛悲悯道,“然而你最终还是放弃了杀她。是因为内心仅存的、尚未泯灭的善良吗?”

话音未落,一道深色的影子忽然滑下。巫女感到领口一紧,低下头去,却见兜帽下的天蓝双瞳燃烧着悔恨与扭曲的火焰。一只拳头撞上灵榛的脸颊,猝不及防的少女转瞬间跌出数步,背撞在一截石柱上,兜帽脱落,黑发尽散。

“善良?哈,你跟我说善良!?”空间振动,通过瞬移魔法重新逼迫到巫女身前的金发少女,眼白充斥着血丝,抓起灵榛的黑色长发。

“我的善良最终换来了什么?正因为我的傀儡对你抱有着别样的情愫,所以她才会和父亲大人争吵,无法产生妥协的意见。父亲大人想要将她嫁给安科男爵的长子,假如她像往常一样同意了,我的傀儡便可以和她的丈夫度过幸福的十年,然后我会在男爵的长子发现妻子不会老去之前,将我的傀儡以意外的名义杀死,那么从此以后我本人就自由了。因为在世人、包括我父亲的眼中,阿尔帕夏已经死亡了……结果呢?”

将巫女的脸颊拽到面前,鼻尖贴着鼻尖,金发少女狰狞道,“人造傀儡毕竟是傀儡,就算再怎么完美,性格方面的缺陷是不会消去的。所以她反抗了父亲,以激烈的方式。即便在摔破酒杯之后的那个夜晚,他们长谈了许久,依然没有达成和解。她表面妥协了,但是通过灵魂的联系,我知道,她的内心反而在燃烧着更旺盛的火焰。而这股火焰,促成了今天我们所见到的一切!”

阿尔帕夏蓦地向后闪身躲开了。巫女手上的长剑刺了个空,她在身体倒向石柱以前,用手臂反撑了回来。

“你是在推卸责任。”

“你懂什么?”反手,金发少女挥出一根银针挡住了灵榛的劈砍,转身道,“就是因为你那可笑的善,我犹豫了,通过灵魂联系感受着她打从心底的幸福模样,而没有及时处理掉她。罗斯福斯欺骗了你,他其实并没有解除男爵的婚约,是为了让你不要掺杂到他们的家事,但我的傀儡却不知道,以为是你抛弃了她独自离开。”

回想起金发少女离开城门时,那双饱含希冀的天蓝双瞳,巫女一怔,一不小心让阿尔帕夏的银针从自己的腋下擦过。

“你能明白什么!就是因为你,她绝望了,策划了那场火灾,凭借那具不会死亡的身体,在父亲大人的惊愕目光中,将剑刺入了他的心脏。等我赶到时,一个人都没有活着,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她呆坐在悬崖前,看着自己沾满血液的双手,眼神空洞,连我抖动着将银针刺进她的胸口时都没有任何的反应,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我什么都不剩了,亲人、友人和希望。”

灵榛瞳孔一缩。

金发少女突然平静下来,天蓝双瞳中带着悲哀的笑。

“呐,榛。你说在这个故事里,到底是谁错了呢?我,你,我的傀儡,父亲大人,还是,我那不惜为父亲挡下攻击而殒命的母亲?如果不是当初母亲大人的死,也许就不会发生今天的这些。”

“那样的话,死的将会是你父亲。或者,面对一头巨龙,失去了团长指挥的布列丹佣兵团,很可能早在十三年前就不复存在了。”拭去嘴角的血液,灵榛瞑目道。

“布列丹佣兵团总会灭亡的,十三年前或十三年后没有本质的区别,”阿尔帕夏泣笑道,“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了,这就是布列丹的宿命。包括你会在冯顿的带领下加入到布列丹来,与我的傀儡相遇,让她变质,最终,导致了四十一人无一幸免的结局。没有任何人有错,没有任何人能反抗他的宿命。”

不是这样的。巫女张开口想要说话,句子却卡在了喉咙里。她低头,按住胸口,心脏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般沉重。

金发少女的手中银光一闪,五根银针收回了,她伸手向背后,取出了那把银制细剑,朝灵榛这边走来。巫女看了看手中锋利无匹的云棉长剑,迟疑了,开始向后退去。可是她每向后倒退一步,墨绿斗篷的阿尔帕夏便向前逼近一步。

直到一颗石子从巫女的脚跟后弹出,笔直地坠落下悬崖去。灵榛抬起头来,她退无可退,手上的长剑指向阿尔帕夏。然而金发少女却丝毫无顺从的意思,她的天蓝瞳孔中散发出绝望的光泽,步步紧逼,让心口的位置贴上剑尖,稍有不慎,便能穿透斗篷,了结了她的性命。

“还记得你到这里时,我跟你说的第一句话吗?”阿尔帕夏嫣然笑道。

“你说我来了。你问我是来杀你的吗。”

“是的,现在你可以给我答案了。”少女张开双臂,闭上眼睛道,“杀了我吧。”

回想起马车上恬静看书的少女,灵榛的剑尖一颤。墨绿斗篷的胸前划出一道细缝。

“你在迟疑什么呢?是我塑造了人造傀儡,是我造成了这样的结果,一切的错误皆在我。我已一无所有,更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收起你那软弱的善意。”

金色长发粘上雪花,被寒冷的冬风吹动,杂乱无章。一缕发丝拂上巫女的鼻尖,熟悉的夏花香气四溢,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与记忆中的少女形象互相冲突着。

“……你是在自杀,一定还有其他的路可走。”灵榛后退了一步,放下长剑。

“不对,我只是想要让你帮个忙罢了,还是说你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仿佛明白了什么,阿尔帕夏倏地睁开眼睛,惨淡一笑。她抢在巫女的剑尖收回之前,伸手抓住,带向自己的胸口;同时左手一动,那把银剑也在灵榛错愣的双瞳中,扎入了巫女的心脏。

血液分别在银剑和白剑上蔓延开来。

永别了——

金发少女用口型道,瞳孔迅速黯淡下去,使出浑身最后的力量将巫女甩下悬崖。后者像流星般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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