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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一·囚禁杀人思绪的挥发

章之一·囚禁杀人思绪的挥发

章之一·囚禁杀人思绪的挥发

码头尽是咸腥的海风,推涌着浪一波一波的拍击在堤岸上,浸湿了石制的护栏。

距离码头不远处,有一大排仓库,其中,有一处仓库的门并没有锁上,只是虚掩着。

或许是工人疏于职守,或许只是恰好处于看管漏洞之中,总之,这处没上锁的仓库,被人钻了空子,拿来利用。

此刻,在这间仓库里的,只有一个男人与一名男生,以及充满了整间仓库的电链锯旋转声,这充满了威胁感的旋转之声是如此的具有重量,以至于它的地位能够与人的存在感平起平坐。

电链锯是一种可怕的工具,它的造型,它运转中的声音,都能让人产生一种本能的恐惧感。这么说的原因在于,光是看到电链锯的造型、听到它旋转的声音,就会令人不由自主的去想象,假若有什么东西被这电链锯的利刃碰到,会是何种惨状,而,如若这「东西」是血肉之躯的话,又会产生何等残酷的哀嚎……?

这本是用来切开木材的电链锯,若是以高速旋转着的锐利锯齿逼向人的血肉之躯,想必遇到的阻力也不会比木头多多少,哪怕是再坚硬的骨头,也敌不过人类文明的产物。

毕竟人类的文明产物使人变得更为渺小,而这又恰恰彰显了人类的伟大。

当下,手握电链锯的男生名为上杉崇宗,上杉是他养父母的姓氏,崇宗是他的本名。

与崇宗共处同一仓库的男人,从立场来说,算是他的敌人。其敌对程度已经达到了要谋取对方性命的程度,但不可思议的是,此时此刻,敌对的气息平淡得连空气都自叹不如。

大抵是因为初中生与社会人之间的仇恨来得太过抽象,要产生恨意都很艰难。

处在崇宗对立面的男人,姓名为伊藤神岚。

从社会分工与角色来看,他本不该与崇宗有所联系,然而命运的匪夷所思已经是固有属性,雪上加霜的是,伊藤神岚还是崇宗一位学妹的父亲。

——身为学长,与学妹的父亲是敌人,有趣的关系。

上杉崇宗将电链锯的头部指向了「敌人」,伊藤神岚。

如果能闪躲或是反抗的话,任谁都不想被一把运转中的电链锯指着。无奈的是,此时的伊藤神岚四肢被固定在集装箱上,动弹不得,更是不可能躲避,只能看着电链锯一点一点的接近。

崇宗注视着伊藤神岚的双眼,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向伊藤神岚提问了一句。

「如何,要试一下吗,被电链锯切开的感觉?」

电链锯在伊藤神岚胸前五厘米左右的地方悬空停下,不再逼近,即便如此,电链锯所吹起的那、与其威力相比微不足道的风,寒冷得让人心刺骨疼痛。

伊藤神岚并没有将视线停留在电链锯上,亦没有与崇宗对视,只是漠然的看着虚无,双眼中没有映出任何事物。

崇宗看不出这个男人是佯装淡定还是确实有所觉悟。崇宗在这方面的经验太欠缺,尽管对初中生要求这样的经验显得过分,但此刻对经验的需求,极其迫切。

对峙近一分钟后,在精神上,崇宗落败了。

——这男人的境界就算是用「超脱」来形容也苍白无力吧?

崇宗对伊藤神岚的淡定产生了由衷的佩服感,坦诚而言,手握如此可怕凶器的他,反而还比伊藤神岚更为害怕,只是硬撑着没表现出来。

伊藤神岚没有反应,崇宗只得再次进行威胁。

「不回答的话,我就切下去咯?」

「……」

伊藤神岚仍是以沉默回应,毫无表情。

事已至此,崇宗明白自己已经没什么胜算了。

威胁这种事,果然是次数越多威力越小。

这惜字如金的男人,沉闷无比的男人,让崇宗不由得相信,即使他真的下手,这男人也会闷声不吭的任由他鱼肉,直至失去意识、死亡。

说不定连一句惨叫都不会有。

那样的话,就太无趣,太没价值了,和切一块死猪肉没有任何区别,还要无谓的赔上一条人命。

反之,若是惨绝人寰的哀嚎,那也不见得能用「有趣」或是「有价值」来形容。

说白了,仍是杀人与否的问题。

崇宗拿电链锯威胁伊藤神岚开口,是因为崇宗想要从伊藤神岚口中获得有价值的信息。

这过程诚如所见,并不顺利。

崇宗就算是强行发起交谈,也只会变成崇宗单方面说话的局面,只要伊藤神岚不以任何形式给出回应,那么崇宗就等于是在变相的向对方透露自己的信息,处于绝对不利的位置。

于是,崇宗关掉引擎,将电链锯收回箱子之中。

他与上杉唯的约定,五十分钟内返回的约定,现在还剩下三十五分钟,扣掉回程所需时间,实际上,只有二十分钟了。

在这二十分钟内,他还能够从伊藤神岚身上挖到什么具有价值的信息?

就连「伊藤神岚」这个信息,崇宗都只是侥幸得来——某次,在家中,崇宗不慎被上杉唯看到了他之前偷拍伊藤神岚的照片,上杉唯狐疑的看了半天,说这不是鲜少有人知道的弓道大师吗,于是崇宗才得以抓住线索追问,得知照片中的人名为伊藤神岚,是伊藤友乃的生父,并且……

他已经死了近十年了。

那么,崇宗照片中所拍到的是幽灵吗?

崇宗眼下所见到的男人是已故的死者吗?

科学还好好的在引领着人类前进,所以,这显然不可能。

这故事还不至于离奇到颠覆科学的程度,所以,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崇宗向伊藤神岚提出了质疑。

「到底是为了什么,连女儿、家庭都可以不要了?」

放弃家庭事业,伪装死亡,逃离现实世界——这是崇宗对伊藤神岚的猜想。

「呵……你觉得呢?」

这并不在计划内的问题,反倒令伊藤神岚开口了。尽管他没有回答问题,只是反问,仍是让崇宗惊讶了一下。

崇宗已然放弃了逼伊藤神岚开口的可能,却无心插柳,看来,这个问题多少触动到了伊藤神岚的内心,崇宗这么觉得。

「我不懂你们大人复杂的世界,但不管是家庭、事业还是梦想,因为不能兼顾而不得不去舍弃其中某一方面的人,不能否认是一种失败者吧?」

伊藤神岚沉闷的哼哼笑了两声,不再接话。

他的笑声,也许是在嘲笑崇宗的幼稚、也许是在嘲笑这个问题本身、也许……是在嘲笑他自己对这个问题的无奈与无能。

无论如何,这一场诡异的交流,到此也就结束了。

没有任何宣言性的结束语,只是一种感觉,彼此心照不宣的感觉。

崇宗没有再做无谓的提问,而是从仓库里又找来一条绳子,将捆绑伊藤神岚四肢的四个位置再次加固。

既然已无话可说,那么他也该对这次「绑架行为」进行收尾,他手中的「俘虏」总要有一个下场作为交代。

「那么……」

崇宗退开两步,以广视角重新审视了一次伊藤神岚,伊藤神岚的恬静安宁,再一次让崇宗意识到他没能胜过这个中年男人,无论是受年龄身体条件限制也好,经验社会阅历的差距也罢,在真正的「大人」面前,崇宗也还只是小孩子。

能够做到现在这个地步,令这个男人成为自己的俘虏,崇宗认为那只是运气。

那只是利用出其不意的一击所带来的运气。

崇宗再次确认了一遍剩余的时间,确认的结果告诉他所剩的选择权已不再宽裕。

——时间已经没有了,伊藤神岚又拒绝交流。

那么,剩下的,所能做的事,也就只剩下一种。

崇宗做出了决定。

「你女儿以为你已经死了,并为之伤心,而你却这样偷偷摸摸的活着……」

他放慢了语速,像是朗诵悲情的文章那样,一字一句的望着伊藤神岚念出。

「从我个人的原则出发,你有过杀我的想法并付诸于行动,险些取走我的性命,那么,我在这里夺你的性命,我将不会有一丝愧疚。」

崇宗停顿一拍,深吸一口气,又呼的一下松懈了下来。

「然而,我没有杀过人,也没有杀人的勇气、觉悟。」

「对此,我不会觉得是个羞耻,也不认为光荣。」

「我不会杀你,但也不打算放你走,是死是活,你自己决定,你自己努力。」

说完这些,崇宗转身离开,在经过放在地上的属于伊藤神岚的长弓时,崇宗想起了自己被伊藤神岚夺走的九节鞭,那是在第一次正面与伊藤神岚遭遇之时。

于是,崇宗停了下来,没有转过身,只是就这么背对着伊藤神岚又追加了一句。

「另外……下次见面的时候,请把我的九节鞭还给我,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然后,崇宗离开了仓库,有意无意的,并没有带上仓库的门,就让其继续保持虚掩着的状态。

说不定会有凑巧路过的人发现仓库的异状,又说不定伊藤神岚会放下面子大声呼救……

是生是死的决定权,交还给本人。

至于其结果,谁知道呢。

*

由于弓道社原本的负责老师存在感实在是过于微弱,说白了也就是到处插科打诨不务正业,不知不觉中,负责指挥的人已经变成了随团旅行的荒木真弓老师。她对于这种职责转变似乎没有任何不满,反而乐呵呵的执起教鞭发号施令。

从一个传统教师的角度来看,荒木真弓确实很不同,那不良的痞气毫无疑问是个缺点,但也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缺点,才让学生们愿意与她亲近,而不是敬而远之。

反观传统教师,与学生之间除了课业之外不会有更多交涉,以至于尽管自认为亲切,却始终不会有学生真心接近。

不敢揭示自己缺点的老师难以得到学生的认可,就如同绝对完美的人难以被他人认可那样。

「大家都收拾一下,再过一会儿就准备出发咯。」

荒木真弓拍拍手,将学生们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并宣告出发信息。

「噢~终于是要出发了。」

听到要出发的消息,在火车站里等到没趣的同学们立刻又活跃了起来……除了蹲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速水英二。

这可不符合速水英二的常态,若是平常的他,应该是最生龙活虎的一个才对。

荒木真弓注意到了这一点,随口就问了起来。

「速水同学怎么了,一反常态的消沉?」

不等速水英二自己回答,伊藤友乃不厚道的抢先开口了。

「老师,速水学长正深陷情伤中不可自拔!」

伊藤友乃这笔直的一次攻击直接命中了速水英二尚未愈合的伤口……严格来说是情伤。

「混蛋,你乱说什么啊!」

「还是异国恋情哦……!」

「但是被未来的岳父狠狠的说教了一番,哈哈!」

速水英二被接连说到了痛处,心虚承受不住,站起来朝伊藤友乃跑去,伊藤友乃见速水英二要来抓她,转身逃开,两人就这样一追一逃跑出了火车站……

看来这个花花公子对情伤并没有相对等的免疫力。

更确切地说是对自己的糗事没有接受能力。

「上杉唯,把那两个跑出去的笨蛋算在内,清点一下人数。」

「好的,老师。」

上杉唯环视一圈,快速核对了一下成员。

「人都到齐了哦。」

就在上杉唯给出确认信息的同时,片雾麻衣从旁插了一句。

「你少数了一个人吧,唯前辈?」

「是吗?」

「上衫学长不在这里。」

「你是指崇宗?」

从上杉唯口中听到「崇宗」这个名字,片雾麻衣的表情闪过一丝不快,随即又装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嗯,对。」

「噢……他……」

上杉唯当然是知道崇宗不在,毕竟把崇宗放走的人就是她。她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心想着崇宗应该差不多要回来了。

她相信崇宗会遵守和她之间的约定,五十分钟内必须返回的约定。

所以,她随口编了一个「只有一半的谎言」,只要崇宗准时回来,那这就不会变成完全的谎言。

「他出去买喝的了,马上就回来。」

「噢……是这样啊。」

听到上杉唯这么解释,片雾麻衣也就不再多辩驳什么,她本是想提问说她已经超过二十分钟没有看到上杉崇宗,而且出去买水也不至于这么久……但既然上杉唯给出了说法,那么片雾麻衣就只能把到嘴边的疑问吞回去。

因为这是她所敬慕的上杉唯学姐。

更何况,要是由她自己说「超过二十分钟没看到上杉崇宗」,那岂不是等同于在表示她很在意这家伙?

片雾麻衣不想被别人这样误解她。

就在她们说话的当下,崇宗大步流星的赶回来了。

「噢,崇宗,你买完喝的回来啦。」

还在与伊藤友乃纠缠不休的速水英二,觉得向崇宗搭讪应该是一个转移话题的好机会,立刻就迎了上去。

——买喝的?

速水英二所说的话,崇宗有一半听不懂,但他没有立刻提问,而是先朝上杉唯看了一眼,作为回应,上杉唯向崇宗眨眨眼,这十分抽象的暗号,崇宗居然看懂了,于是……

「是啊,因为太渴了,所以就在外头喝掉了再进来,怎么了吗?」

「没什么啊,只是没想到你也会有渴的时候啊。」

速水英二的回答中刻意加重了「渴」的发音,表情很是邪恶,崇宗大概明白他在暗示什么,故意没理他,接着崇宗扫了周围一圈,注意到行囊都整理好了。

「大家都在收拾了?是准备要出发了吗?」

「是的,上野同学,既然人都到了,那么把东西清点一下,别落在这了,忘了东西可别想回来拿哦。」

相处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荒木老师依然毫无悬念的把崇宗的姓氏叫错了。

对此,崇宗已经没那么在意了。

崇宗认为,倘若继续这么下去,总有一天,荒木真弓会因为没有别的姓氏可叫而不得不叫对崇宗的姓氏。

这还真是乐观的想法。

毕竟能不能等到那天都是个问题。

随着荒木真弓下达了出发的指令,大家松散的组成一群人开始前行,走着走着,崇宗和上杉唯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大家都顾着四处看聊天叽叽喳喳,没人注意到留在队伍末尾的他们两个。

崇宗注意到这情况,内心闪过一丝不详预感,遗憾的是,这不祥预感都还没闪过去,不祥的源头就已经来了。

走在崇宗身边的上杉唯,先是轻声叫了一下崇宗,然后,笔直的一招杀手锏。

「你是不是有一些事该向我坦白了?」

这一字一句都直直的刺入崇宗心里,脑海中霎时只剩下太阳公公慈祥的笑脸,仿若作弊正欢时猛然发现监考老师正站在眼前那样。

大悲剧。

但,海明威写到过,一个人可以被毁灭,却永远不会被打败。

崇宗觉得自己不能屈服,屈服就输了,就被打败了,就不配称作一个人了。

「诶?什么?」

所以,他无耻的装傻了。

装傻的结果是,崇宗被上杉唯用手指戳了一下额头,由于没料到上杉唯居然会直接动手,崇宗被狠狠的准准的戳了一下。

「装傻也没有用,船上的事,还有刚才离开队伍外出那么久,你都干什么去了?」

——有些时候,有个姐姐简直就像多了一个妈妈……

崇宗知道,要是把上面这句心声说出来,结果会很惨。

有多惨呢?

说不定,自己会被塞回妈妈的肚子里去。

哦,真残忍,好可怕。

此时此刻,面对来自年长女性的压力,崇宗在坦白与扯谎之间犹豫着,犹豫什么呢,犹豫哪一边要承受的风险更大。

从数学方面、概率论、期望值这方面来看,扯谎似乎更为科学一点,因而,崇宗决定先扯谎,扯一个不太离谱的谎。

「是之前在中国这边的朋友,没想到会在船上遇到了。」

「噢,这么巧吗?」

上杉唯看起来一点相信的样子都没有。

「是啊,真的很巧呢,然后下船之后,既然有时间,就又跟他寒暄了一会儿,所以才耽误了时间。」

「看来不是一般的朋友嘛,关系非常好?」

「嗯,非常非常之好。」

「那要好好珍惜哦。」

上杉唯这么说着,单边结束了对话,加快步伐,走到了队伍前面。

如此的干脆利落,让崇宗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得救了。

——难道就这么信了?

崇宗不觉得上杉唯相信了他的扯谎,但似乎也没有要追究真相的意思,换言之也就是放了他一马。

——逃过一劫,哦也~

事情至此可以算是告一段落,崇宗一下子觉得轻松许多,仿若身上背着的手上提着的行李都没了重量。

在出行之前,崇宗还一直在担心会因为自己的事而波及到集训,但现在看来,应该是不会了。

无论如何,让身边的人也卷进这颠覆常识的、混乱的事件中,是崇宗所最不愿意看到的。

*

东宪中学一行人上了火车,中国的火车、铁路系统与日本的新干线、JR列车有很大差别,这些差别让这批京都的中学生们免不了又是一阵讨论,说什么绿皮车厢才是男人的浪漫之类的不着边的话,就连荒木真弓也跟着学生们一起热烈的嚷嚷,在旁人看来,把荒木真弓当成高中生也不是没可能,这帮叽叽喳喳的年轻人们完全就是一群孩子……当然,崇宗除外。

作为团队中唯一一个的中国本土人,崇宗找回了在异乡时所不具备的那份特殊淡定感,待到大家因为旅途疲惫都趴在床上时,崇宗还心情愉悦的在火车上到处溜达着。

他的耳边全是熟悉的语言,眼前尽是熟悉的脸孔,就连吸进的也是相识的空气,回到怀念的环境不只给了崇宗安全感,更多的是言语上无法表达的愉快。

在火车上逛了一阵后,崇宗回到了自己的床位,速水英二刚好一觉醒来,正坐在床上发呆。

「哟,这不是上杉么,船上的时候,我需要你帮助的时候,你都跑哪去鬼混了?」

速水英二一副哀怨十足的样子,仿若他是对的崇宗是错的——对速水的厚脸皮,崇宗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再者,速水所说也不完全是错的。

「少来,我只是出去转转而已。」

「人家正伤心着,你就不能对人家好一点吗?」

「别用那恶心的自称,娘娘腔的很恶心。」

「如果当时在船上你能帮我一把,我也不至于这么尴尬嘛,被女生的父亲教训,这还是第一次诶。」

「谁让你不自量力。」

「朋友也是自己力量的一部分嘛。」

「你别指望我会对你的花心债有任何贡献。」

崇宗说完这句话,原以为速水会继续还嘴,速水却骤然安静了下来,不再说话。

——难道是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以崇宗对速水英二的认识,只要速水还肯说话,那就没有问题,反之,若是速水沉默不语,那要么是确实伤到了他,要么是激怒他了。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前者。

而造成伤害的罪魁祸首,十有八九是「花心债」这个词。

「速水,你生气了吗?」

见着速水沉闷着不开口,崇宗小心翼翼的提问。

「……没什么,还觉得困,继续睡了。」

既然速水这么说了,再多说也是白费,崇宗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台。

「那……晚安。」

「晚安。」

*

在习惯的火车上,崇宗的睡眠很是安稳,他只是睡着,连梦都没有,然后,毫无缘由的,就醒来了。

睡着睡着,无理由的就醒了,非常的清醒,睡意全无,崇宗从床上坐起,看了一眼窗外飞驰而过的夜景,脑海中一片空白。

火车还在咔嚓咔嚓的前行着。

在崇宗大脑空白的海洋里,闪过了一句话。

——只要一觉睡过去,睁眼就回到厦门了。

真是不可思议,原以为将会分别很久,却这么快又回来了。

崇宗望着漆黑的夜景感慨,再看看车厢内,发现速水并不在床位上。

——这小子,该不会又偷溜出去拈花惹草了吧……

细细揣摩一阵,崇宗觉得还真有这可能。

——反正也是睡不着,起来走走吧。

崇宗披上了外套,尽管如此,初冬的夜晚还是将其寒意明确的传达给了崇宗,他抖索着身子,朝餐车走去,想找点热水暖暖身子。

就在他这么向前走着的期间,车厢过道前方,他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伊藤友乃,拿着手机,穿着整齐的站在窗边,同样注意到了崇宗的接近。

「睡不着吗,学长?」

舍弃一切细节,就结果而言,确实如伊藤友乃所说。

但崇宗却否认了,大概是觉得被学妹一语道破很没面子吧。

「不是睡不着,肚子饿了而已。」

「因为晚餐被上杉学姐虐待了的缘故?」

崇宗找了借口,却还是被伊藤友乃抓住了纰漏,就先前晚餐只吃了杯面的狼狈被开了玩笑。

这尖牙利嘴的学妹,崇宗也懒得跟她较劲,直接转移了话题。

「呵呵呵……你呢,这么晚在这做什么?」

「我……?啊,有点私事。」

伊藤友乃也呵呵的笑着,崇宗一眼就看出她在装傻,隐瞒着什么。

都已经是下半夜了,还衣着整齐,也没有睡过的样子,拿着手机独自站在火车厢的过道里……能做什么?

——给男朋友打国际电话不嫌贵吗?

崇宗本是想这么吐槽,但犹豫了一下,又改口成:

「男朋友?」

「才不是呢!」

「跟男朋友夜聊要有分寸啊,大家都是需要休息的~」

崇宗这么说着,穿过伊藤友乃身侧,继续朝他的目的地——餐车走去。

伊藤友乃也没拦他,只是对着他的背影辩解。

「都说不是了啦!是家人啦!」

「是是是~男朋友也有变成家人的可能性嘛~我懂我懂。」

伊藤友乃最后提到的「家人」,让崇宗的胸口骤然紧了一下。

家人这个词,与伊藤友乃关联在一起,让崇宗想起了几个小时之前,被他关在仓库里的伊藤神岚。

他还什么都没对伊藤友乃说,也不打算说。

只是……他当时那样的处置决定是对的吗?

如果伊藤神岚因此出了什么事,那么就算被伊藤友乃为此记恨一辈子,崇宗也无话可说。

所以,当时并没有完全正确的选择,至少以崇宗的能力而言,他想不出那么美好的选择。

正是因为两全其美往往难以实现,才会令人难以释怀。

*

到餐车喝完热水后,崇宗原路返回,这一次再经过车厢,伊藤友乃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速水英二。

速水英二拿着一本《普通话交流短语》,倚靠着车窗站着,打着手电筒,正聚精会神的阅读中。

——大半夜的不睡觉……为了青春期的那懵懂冲动,年轻人还真是疯狂……

崇宗默默地在内心批判作怪的荷尔蒙,一边打算装作没看到速水偷偷溜过去……遗憾的是在这四下无人的车厢过道里,想要不被发觉实在是太难。

「上杉,你来得正好,这里的「那货真不靠谱」是什么意思?」

「……是那个人真不可靠的意思。」

「那这个呢,「这二货脑袋被门夹了」,是说两个人都受伤了吗?」

「呃……对,就是那个意思……」

昧着良心回答完第二个问题,崇宗已经忍不住要吐槽这本《普通话交流短语》了,这编辑、这出版社是要怎么审核才能让这么无节操的书出版?!

同时,借着速水英二拿书提问的机会,崇宗瞄到速水手中的书已经被写上了不少注释,而且也都是速水的笔迹。

撇开动机不论,就针对这学习的认真态度而言,崇宗对速水的看法产生了巨大的改观。

热爱学习的都是好孩子。

「你刚刚不是还在睡觉吗,怎么就爬起来了?」

「跟你聊了之后就睡不着了,索性不睡了。」

——跟我聊了之后?

崇宗脑海中瞬间闪过他之前与速水聊天的内容,然后,想起了自己觉得可能伤到速水内心的那些言语。

——是不是应该道个歉才好?

崇宗还在犹豫,而速水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继续将话题进行下去,让崇宗也错过了道歉的时机。

「反正睡个三四小时就够了,经过上次的失败教训,我已经充分意识到语言的重要性了,所以不抓紧时间不行。」

速水一边说着,眼睛中闪耀着火一般的热情。

「虽然在电影中看到过语言不通的人也能谈恋爱,但到了现实中才发现,电影中的桥段都是扯蛋。」

如果速水英二能多遇上几个国家的女生,也许八国语言都算不上是难事……

崇宗默默地闭上了嘴,不打算再提道歉的话题了。

很多人其实天赋异禀,只可惜他们自己并没有察觉到。

崇宗此时不由得对熬夜学习语言以求把到异国妹子的速水英二感到钦佩,要知道许多人为了更为「正当」的理由,例如学业、工作,也都做不到如此用功。

当然,这才只是刚开始而已,能否坚持下去才是关键……请注意,要坚持下去的是学习语言,而不是……咳咳咳,嗯,大家想必都明白了。

「那你继续努力吧,遇到不懂的记下来,明天一起来问我。」

「那是当然,别指望我跟你客气。」

速水英二爽朗一笑,拍了一下崇宗的后背,继续看他的书了。

先前那转瞬即逝的忧郁已经完全消失,速水英二,变回到了原本的那个速水英二。

但经过这一次经验,崇宗也了解到速水英二并不是没心没肺的人,也有他自己的思考,也有他的情感痛处。

崇宗轻易的把人看得简单了。

之后,下半夜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天亮不久,火车也到站了。

*

「终于是到了哦,同学们!」

荒木真弓站在队伍的最前端,摇旗呐喊,宛若一个三流导游,热情而又蹩脚的三流导游。

「噢!」

「拿好自己的行囊,跟我走!」

「噢!」

「忘记了东西可别想着回来拿!」

「噢!」

「目标——集训地点!」

「噢!」

「出——发!」

「噢!!!」

在三流导游荒木真弓的怂恿外加带领下,对未来一无所知的同学们兴冲冲的大迈步向前进,而对未来毫不关心的片雾麻衣同学只是优哉游哉的跟着队伍,另外还有担忧着未来的两名同学垫在队伍最后,他们是上杉唯和上杉崇宗。

「呐,唯姐姐……」

「嗯?」

「荒木老师知道路么……她不是指导老师吧……」

「她不是指导老师吗……?」

「她当然不是指导老师啦!她混着来玩的!」

「糟糕……我都忘了这回事了……!」

就在他们想要制止荒木真弓时,幽灵一般的真正的指导老师出现了,是的,真正的指导老师终于是出现了!——确切的说是一直都在,只是极少说话,以至于很难让人注意到他。

「别紧张,就让她带吧,昨晚她已经通宵把行程资料都看过了。」

指导老师慈祥的呵呵笑着,一副十分安心的样子,看到他这样,崇宗与上杉唯也跟着一起松了口气。

不过……

半夜聊电话的伊藤友乃。

彻夜学习语言的速水英二。

通宵研究的行程资料的荒木真弓。

昨夜没睡够的人,还真不少。

「噢噢,这里就是厦门呐,到处都种着树诶。」

「天也好蓝!不输给京都诶!」

「人好多!人怎么这么多!噢,京都败了……」

——因为这里是火车站嘛……再说,人多人少有什么好比的……

崇宗双手插着口袋,内心隐约有一种想要装作跟这帮异国学生不认识的想法。

「同学们别跟丢咯,跟着我走!」

「噢!」

「老师,我们的目的地叫什么?」

「一个叫做云顶岩的地方。」

——噢……云顶岩呐。

崇宗想起在孤儿院生活时,偏执狂院长每个周末都会带着上了中学的孩子们去云顶岩上练习打靶,崇宗偶尔也能跟去,但只是看看而已。

「那么,同学们,目标云顶岩,出——发!」

「噢!」

「注意别东张西望,路上走丢了的话我可是不管的哟!」

「噢!」

——喂——你们,要走着去吗……

崇宗看着眼前这帮兴高采烈朝前走着的同学们,无声的叹了口气。

「我说,如果坐公车的话可以省半小时左右哦。」

「上衫同学,公车是什么?」

「那个……宫车是什么?」

「呐,上杉,攻车是什么?」

问题越偏越怪异了……

「就是公共巴士!」

「噢……那走路去要多久?」

「没走过,但至少也要四十分钟吧。」

「四十分钟?!」

「背着提着拉着这么多行李?!」

「在这个文明社会的城市里放弃交通工具步行近一个小时?!」

大家面面相觑,然后……

带头的又是荒木真弓。

「目标,公交车站!」

「噢!」

「为了人类的文明!」

「噢!」

这一群人就跟脱僵了野狗一样……是的,不是野马,也不是野鸡,是脱缰的野狗,朝着不远处的公交车站啪啦啪啦的就奔过去了……

待到崇宗走到公交车站,看着这帮兴致勃勃的同伴们时,突然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大家,要自备零钱哦。」

「嗯?零钱是什么?」

「诶?这里不能自动找零吗?」

「为什么感觉「自备零钱」这四个字听起来好帅的感觉?」

很显然,他们已经适应了京都公交系统的自动找零服务。

「不能。」

但这里可不是京都……而且……

——说起来,船票火车票都是预先通过中介买好的,火车上也没花过钱……

严峻的问题接踵而来,崇宗无奈地意识到这完全就是一帮没有任何经验的小屁孩集合体,包括荒木真弓在内!

「等一下,有一个严重的问题……你们,来之前都有先换一些人民币零钱在身上吗?」

此问题一出,在场几十双眼睛互相看来看去,鸦雀无声……

海外集训,麻烦多多。

*

为了乘坐公共汽车,大家又折腾了大半天。

指导老师和荒木真弓一起去换了人民币,然后又换了些零钱,千盼万盼等来了127路公共汽车,终于是全员一起搭乘上了交通工具。

进入了人挨人的公共环境,这帮大大咧咧的异国学生们,一下子收敛了许多。原本过于兴奋的语调、声音,现在都成了窃窃私语。

「没想到连这个攻车上都这么多人诶……」

「你错了速水同学,是宫车不是攻车啦!」

速水英二与伊藤友乃仍在纠结于公车问题。

崇宗听着这帮人的对话,在内心闷骚的默默吐槽。

「还是好多人啊……明明不是上下班时间……」

——经过火车站的公车,人多是正常的……

「这路面的颠簸状况略high啊,简直就像是在骑马一样!」

——其实主要原因是还有少量老旧的公车在服役,不过有些路段也确实是年久失修了……

「崇宗,路两边种的是什么树?」

路边没见过的树木品种引起了上杉唯的兴趣,说起这些树,也是崇宗小时候回忆的一部分。

「那边两排都是凤凰木哦。」

「凤凰木?」

「嗯,如果早来个一两个月,还能看到凤凰木开花,火红色的非常好看。」

「真有那么好看?」

「是,不看是人生的一种损失。」

「那怎么办,这不是已经错过了么。」

「回去在网络上搜索图片咯,或者明年早一点来呀。」

「明年?明年都已经是高中一年级了,开学的时间怎么来?」

「稍微早一点,八月底来也许能看得到。」

「怎么来,你陪我来吗?」

上杉唯不经意间,这么问到崇宗。

这本是可以简单回答的问题,但细细一思考,似乎又闻到了一点暧昧的味道,崇宗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见到崇宗为此而犹豫,上杉唯笑着推了他一把。

「胡思乱想什么呢!」

「哪有在胡思乱想,说别人胡思乱想的家伙,自己才在胡思乱想吧。」

「少跟我贫嘴,你这个年纪的男生在想什么我还不清楚么。」

「说的这么了不起,唯姐姐也没比我大多少嘛。」

处在新环境、新事物的包围之中,大家都热闹的交谈着,只有片雾麻衣一人坐在角落的位置上。

她以清冷的目光看着窗外花花绿绿的异国风景,时不时又回过目光扫视车内的同学们,倒也不是羡慕或是被冷落的神色,让人难以猜测她的心情。而这样的孤于世外,也正是片雾麻衣一贯的作风,让人难以理解的自得其乐。

*

二十分钟后,一行人抵达了云顶岩山脚下。

是的,不是云顶岩山上,而是云顶岩山脚下。

「上杉崇宗你欺骗我们的感情!」

最先抗议的是速水英二,当他意识到还需要背着提着拖着沉重的行李登山时,立刻露出一脸沮丧的样子,原本英气的剑眉一下子变成了垂头丧气的八字眉。

「荒木老师,我们要带着行李爬上去吗?」

「老师,这完全是不可能任务啊!」

「这实在是太不人道了!」

以速水英二的牢骚为契机,大家也都纷纷隔着起哄,妄图能够说动荒木真弓改变这伤筋动骨的情况。而面对大家的不满,荒木真弓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因为她从指导老师那边知道的计划,其实是……

「咳咳!」

抢在荒木真弓开口之前,上杉唯假声咳嗽控制住了局势。

「大家先别抱怨,行程这样安排是有原因的。」

见到上杉唯已经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荒木真弓也就不再作声,悄悄的退到了人群外围,将引导弓道社同学们的责任交给了上杉唯。

「经过我和指导老师长期的观察,发现我们弓道社的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一个共同的缺陷,那就是稳定性不够,这说明大家用来学习弓道的基础——身体素质,还远远达不到要求。因此,这次海外集训的一大重点就是,提高大家的综合身体素质,其中就包括耐力、上肢力量、下肢力量以及顺带提升精神方面的毅力。明白了吗?」

上杉唯长长的一席话过后,剥离了原有的喧嚣,只剩下沉默的凝重。

大家不再抱怨,但也还没能接受要即刻开始体能训练的现实。

于是,上杉唯走到指导老师身边,把指导老师的旅行包也提到了手上,这让原本就已经有一个行李箱及一个大背包的上杉唯,此刻看起来随时都会被自己身上的重量压垮。

「我没什么话语可以鼓励大家,但是为了弓道社,为了在我引退之后这个弓道社还能茁壮成长,请大家不要输给我的脚步。」

语毕,上杉唯迈开了步伐,朝云顶岩的山顶开始进发。

大家默然。

还有什么能比上杉唯此时的行为更具号召力?

既然社长已身先士卒,既然一介女子尚且如此,那么无论是景仰上杉唯的女生,还是不愿输给女社长的男生,也不再能找借口来怯步言苦。

虽然速度并不快,但一行人确确实实的,开始向山顶攀登。

——怪不得她能当上弓道社社长。

崇宗发自内心的感慨,若是换成他自己来领导大家的话,他没有信心能够做得比上杉唯更好。

由于崇宗只带了少量的必要行李,因而能很轻松的跟在上杉唯身后,刚才所见,让他对上杉唯有了新的认识,内心也很是感慨。

伊藤友乃带的行李比崇宗要多不少,但她仍紧紧的跟在崇宗身后,口中喃喃自语着,「怪不得总是赢不过她」。

而体格纤细的片雾麻衣,她本就是弓道社里发挥最不稳定的人,因而她的身体素质也毫无疑问的是最差的。她艰难的拖着行李跟在队伍的最后,还没前进多远,刘海就已经被汗水浸湿,黏在额头上。有多名男生看到她如此艰难,都好心提出要帮她拿一些,但全部都被她冷眼回绝了。

至于那名为速水英二的男子,由于刚才上杉唯一番话的激励,已经带着行李一路飞驰,远远领先于大部队、领先于上杉唯,不见了踪影。

但愿他可别迷路了才好,否则山林树密,不管遇到了什么也不奇怪。

*

两小时后,大部队抵达了山顶,许多人不堪重负,直接把行李箱当作椅子坐在上面,更有甚者已经倒在了草丛上呼呼喘气。云顶岩上只有三个人还屹立不倒,一位是作为精神旗帜的上杉唯,她倚靠着行李箱,勉强站着休息;一位是崇宗,他本就勤于锻炼,再者行李负担也不大,所以仍显得很轻松;最后一位则相当出人意料,竟是片雾麻衣,虽然一路上最辛苦的人是她,但到最后,她的神色反倒较最初轻松了一些。

——因为过于疲劳以至于身体的感觉都失灵了吗?

崇宗内心产生了不太好的预感,考虑到片雾麻衣的性格,崇宗放弃了同她交流,转而向上杉唯使眼色,希望她能有所发现。

不过,崇宗随即就意识到自己多此一举了,对于崇宗的信息,上杉唯轻点头表示知道了,事实上,她比崇宗还要早注意到片雾麻衣的异样,毕竟片雾麻衣作为上杉唯后辈的时间,可远大于崇宗认识片雾麻衣的时间。

因而,上杉唯明白现在什么都不做才是对片雾麻衣最好的处理。

——等到明天醒来,身体的酸痛苦楚会变本加厉的浮现,这也是必须经历的一次洗礼。

上杉唯如此考虑着,却忘了将要承受这份辛辣洗礼的可不只是片雾麻衣,还有逞强提上了额外负重的她自己。

「说起来,怎么没见着速水?」

崇宗环视了四周,没有发现这位一早甩开了队伍的亢奋男,想着他是不是迷路窜到别出去了。

「他在那呢,那栋楼的影子里,好像是在跟本地人说话,那笨蛋打算拿日语跟厦门人沟通么?」

伊藤友乃迅速的给出了答案,还不忘顺便损上速水一句。

见到速水如此,崇宗只是笑,不苦也不甜,纯粹是为了速水的努力学习而露出的笑。

也只有昨晚撞见速水学习的崇宗才知道,速水已经勇敢的在用刚学到的语言进行交流锻炼了。

荒木真弓和指导老师在与这里的负责人进行接洽,不知道是指导老师会普通话,还是接洽的人会日语,总之,看起来没什么问题,进行得很顺利。

风吹过拂动云顶岩众人,无论对谁,无论从什么意义上出发,这一次海外集训,都已经开始了。

*

「那么,一人一间宿舍,自己的钥匙要保管好,你们已经是中学生了,要自己负起责任,明白?」

「明~白~了~!」

由于弓道社人数不多,而云顶岩上的宿舍大量有余,于是大家得到一人一间宿舍的福利。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生活的学生们,顿时兴奋异常,拿了钥匙之后就忘却了先前爬山的辛苦,撒开了脚丫子拖着行李朝自己的房间飞奔而去。

——然而,你们会为宿舍的简陋而感到失望吧?

崇宗不紧不慢的走在最后,这里的宿舍楼房都是部队遗留的财产,处在如此偏僻的地方也是年久失修,不好好打扫一番恐怕是没法入住的,而这又是另一番辛劳,说不定连这也都被算在集训的一环之内了。

走进宿舍,果然如崇宗所预料的那样,狼藉景象直接**了他的双眼,或者,婉转一点,狼藉景象直接强行奸污了他的双眼。

天花板边角的蜘蛛网只是点缀,八脚蜘蛛在作为巢穴的网中盘踞着等待猎物,而最惨烈的,既不是桌子椅子橱子窗子上超过三厘米厚的灰、也不是木床板上其乐融融长满了的霉菌与苔藓,而是死掉的蟑螂仰面陈尸在门口。

还有什么,能够比一具蟑螂尸体横在门口,更具有说明此处卫生的能力?

这对崇宗而言,还真是怀念的感觉。

当他开始在寄宿制中学生活时,招待他的也是同样景象。

所以说,怀念这种感情,并不绝对是想要再重新体验一次过去的意思,甚至可以说,带有一丝从过去中逃离了的愉悦也说不定。

就在崇宗感慨过去与现在的同时,尖叫声已经陆陆续续的在周边爆发了,这群在日本过着干净、或者说过度干净也不过分的生活的中学生们,开始了接受不同卫生条件的第一层考验。

崇宗还没来得及走出去看看,就已经有女生开始在过道上练习五十米折返跑了,为什么呢,因为看到了什么,于是逃跑,然后又看到了什么,于是再逃跑,遗憾的是走廊只支持双向直线,于是就悲剧的变成了折返跑。

——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呢……?

心中产生了一点点的小担忧,崇宗也不知刚刚一闪而过念头中的「她们」,指的到底是哪些人。

但除此之外,他也没有更多的行动,把行李往门外一丢(毕竟与屋内相比,门外反而还更干净),就利索的开始打扫了,对于这些,崇宗可是相当的轻车熟路。

半小时后,崇宗结束了自己的清洁工作,想着出去转转看看其他同学都做得如何了。

有人却抢先他一步,先来拜访了。

「喔?你已经收拾好了?」

「刚刚收拾好的,你呢?」

「我啊……哈哈哈,还早呢,看到房间脏成那样,完全没干劲呐。」

「嗯?『没干劲』这样的话从唯姐姐口中听到还真是罕见。」

「你就别挖苦我了,这里是你的地盘,你是地头蛇当然了不起啦。」

来的人是上杉唯,她脸上稍稍有些疲惫的神色,不过还是看得出来她很开心,并对这次海外集训充满了期待,眼里闪烁着那种奋发向上的光芒。

——不过,在这种时候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崇宗揣测不出上杉唯的来意,他隐约有点害怕,因为每当他揣测不出上杉唯的意图时,他总是要遭殃。

就在崇宗这么担心着的时候,上杉唯把房门关上,并上了锁。

「既然你都安顿好了,来,好好交代一下如何?」

「……交代什么?」

——完了……我就觉得没那么容易能蒙混过去!

崇宗先前的担心终于是应验了,正所谓该来的总会来,祈求侥幸也是徒劳。

「少来了,你该不会以为之前那样糊弄过去就算是完了吧?」

上杉唯随手用力往墙壁上一拍,啪的一声彻底断绝了崇宗的所有侥幸心理。

于是,崇宗终于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作为男生也好,男人也罢,永远别妄自以为比女人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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