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不是一路人。”
那个蒙古汉子捂着已经被豁开的肚子,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脸上却还带着笑容。
就是疼,他也该疼的咬紧牙关,而不是现在这般,仿佛临死了都在轻蔑对手一样。
明明只要一刀下去,将他那颗丑陋的,还挂着兽骨项链的头颅砍断,就像深秋的风吹干净树枝上每一片叶子一样,一切都过去了,一切就当没发生过。
“我就是死了,这事儿也过不去。”
“长生天......永远都在看着你,你永远都逃不过长生天的眼睛......”
手起刀落!咔的一声,皇甫玉终于操起钢刀,砍下了一颗头颅。
砍断脖子的那一刻,腥锈味的血先是像决了堤的河一般,喷出去一丈远,可之后就变成了溪水,随便捧一把泥土都能断了这条小溪一般。
突然,冷寂的帐篷外,原本只剩下风声而此刻却嘈杂了起来,满是钢铁之间撞击的声音,盾牌与铠甲,盾牌与钢刀,还有骂骂咧咧的蒙古语,火把点燃了帐篷外漆黑的天际,即使透过粗糙的帐篷布,也能看清楚外面密密麻麻的人影。
皇甫玉此刻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因为一些事情,她的亏心事,却让目标被活活拖长的时间......
他死了,你也活不成。
可帐篷外的人并没有马上冲进来,可能他们还不清楚帐篷里的蒙古人到底是死是活,他们还在顾忌着帐篷里蒙古人的死活,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
跑吧!跑!
时间拖得越长越对她不利!趁着他们还在顾忌的时候,赶快跑!
皇甫玉一个健步,背对着火光窜到蒙古人尸体的后面,她躺在地上,将自己的身形用尸体完完全全的都挡住之后,刀贴着地面,刀刃切进帐篷的布里。
之前侦查过这个蒙古军营的地形,他们的帐篷后面基本上就是一个马厩,之间隔了两捆稻草,想来三师兄还笑话过他们,不怕一着火连逃的时间都没有。
“哧.......”
刀刃划出胳膊长的口子,再向上一挑,正好成了一个能钻过去的洞,皇甫玉躬身刚想从尸体后爬起来,只听得一声大吼,蹦出几个她听不懂的字眼,皇甫玉完全是下意识的,右手反握刀柄,转身就将刀扔了出去。
也不看刀有没有砍到人,皇甫玉慌忙从洞里钻了出来,一个打滚翻过两个草垛子,瞅着正拴在木头上的马就蹦了过去。
身后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看来是这群蒙古人到底是冲了进来,皇甫玉一把抽出绑在腰间的匕首,砍断拴马的绳子,飞快的就窜上马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拔马就走。
马蹄在戈壁滩上飞驰着,皇甫玉将自己的身子紧紧的靠在马背上,头顶不知道飞过了多少支箭,她一直咬着牙,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可刺骨的寒意偏偏就逼得她连忙睁开眼,回头看去,蒙古弯刀的刀刃就顺着她的目光劈了过来!
皇甫玉连忙侧身,躲开这一夺命的一刀,她瞅着对方还来不及劈第二刀的时候,照着他的肋骨就是一脚踹了过去!
那人来不及反应,肋骨狠狠的挨上一脚,巨大的力量将他直接踹没了重心,整个人朝左面张了过去,然后左脚被卡在马鞍子上,脑袋重重的摔到地上,摔碎了头盖骨,而他坐下的马还不知疲倦的使劲奔跑,就看他的血混着白花花的脑浆子,在他被马拖跑过的地上一直流着。
他的同伴连忙追上狂奔不停的马,死命的拉住了,这才瞧见他已经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又是那声骂,反正皇甫玉也听不懂,她就只知道紧贴着马背,不停的往前跑去,可她坐下的马突然就一个跟头,栽到在地上。
皇甫玉连忙用双臂紧护着后脑勺,腿还来不及从马鞍上抽出来,整个人就随着马狠狠的栽了出去。
她摔的眼冒金星,头就像炸了一般,甭说动弹了,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仿佛没有了似的。
而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蒙古弯刀从鞘中抽出来的声音,还有汗毛越来越重的凉意,皇甫玉费劲的挣开眼睛,她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还有他右手紧握的弯刀,正朝着她走来。
那速度不快也不慢,就好像每一步都踩在心跳上.....
“不........”
“我不想死......”
那蚊蝇大小的声音谁都听不清楚,只有皇甫玉一个人能听的清楚她自己所说的话,她一点点的抠着地上干硬的泥土,手中恨不得从地上挖出一个洞,洞后面就是她的军营,她的师父,师兄们,还有那些浴血奋战多年的子弟兵。
他们能保护她,能让她活下去。
所以她费劲的趴着,就算是全身再无一点力气也要往前爬。
可持刀的人不会因为她求生的信念而宽恕了她,她杀死了他的战友,他的长官,在持刀人心中,她这条命必须偿还。
于是持刀人站在她身边,看着地上的女人像条快要惨死的老狗一样,他还没想好要怎么杀死她,怎样才能平息他的愤怒。
可一转眼,他又不想了,只要是能杀死这个女人,就一刀,砍断她的脖子,让她的血在荒凉的戈壁滩上流干,让她的肉被戈壁滩上的蒙古勇士的灵魂吞噬干净。
所以持刀人毫不犹豫,他举起了手中的弯刀。
“啊!!!!!!”
那是钢铁穿透皮肉的声音,鲜血喷在皇甫玉的背上,仿佛将她从求生的梦魇中惊醒了一般。
“走!”
一只大手将她扛起,然后抱在怀里,郝鹿那张黝黑的脸在黑夜中却显得有些白。
钢爪死死的勾住持刀人的锁骨,李赤骑凶狠的一拽手中的铁链,将持刀人整个都拽到自己面前,然后刀狠狠的**他的胸膛。
“快走!蒙古人的骑兵追来了!”
十多名手持单刀,背着弓箭的护卫连忙排成一排,弯弓搭箭,看着远处马蹄声震颤大地,还有月色下四起的烟尘。
有的人手指有些发抖。
郝鹿抱着脸色苍白的皇甫玉,翻身上马。
“撤!撤!”
他大喊道,鞭子朝着马匹鬼狠狠的一抽,马就像箭一样飞了出去。
李赤骑同样也翻身上马,他身后的十余名护卫将箭连射三轮,转身拍马就跑,一丝停留的欲望都没有。
“呸.......”
也不知道跑了多远,也看不到自己的营寨,李赤骑朝着地上吐了口口水。
持刀人被他一刀穿透了心脏。
“.....”
而他死之前,还盯着皇甫玉。
“叛徒。”
不是蒙古语,是汉语的口型,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
可能也就只有皇甫玉一个人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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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揉着膝盖,坐在床上。
丝绸的睡衣遮住了她身上布满了的扭曲伤痕。
李赤骑那一刀,不仅压着她抬不起刀来,还制住了她的命脉。
他用的力量太大,皇甫玉早前受过伤的膝盖又还是隐隐作痛。
马屁股上中了一剑,她与马一起摔在地上,幸好没有摔破了脑袋,却被马压断了一条腿,养了一年才养好,可还是留下了暗伤。
“啾啾.....啾啾”窗外的鸟叫声颇有些规律,若不是耳朵聪慧的人,听起来可能还听不出些蛛丝马迹。
“进来!”
皇甫玉将刀放在自己身旁,刀刃出刀鞘一指宽的距离。
“大人。”
飞鱼服右肩清晰的一块红布,先前还用行李包袱盖着,这时候却漏了出来。
“属下来了。”
“嗯。”皇甫玉打了个哈哈,眼睛也没睁。
“......”那位红旗缇骑也没有说话,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皇甫玉这种态度。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上前两步,刚想说些什么。
只瞧得皇甫玉突然抬起头,一双眼睛狠狠的盯着他。
“大人.....这是止疼药膏,您让我带过来的。”
缇骑猛地低头,他或许是不敢直视皇甫玉的双眼。
“.....嗯,干得不错。”
有心无心,皇甫玉拿过瓷瓶的时候,多说了一个词。
“嘿......谢大人夸奖。”
“你先去找地方住吧,明天还用不到你。”
“是,大人,属下已经找好地方了。”
“不要离我太远,最好是我能看得到的地方。”
“大人这间屋子,从左数第三个小院儿就是我租下来的。”
“不仅能让大人看见,出门就是一条巷子口,再过一条街就是余家的府邸了。”
“好.....你把租房子的银子算一下,等这趟活儿回去让镇抚司衙门给你报了。”
“谢大人。”
“回吧,赶了这么些天的路,回去休息休息。”
缇骑眼前一亮,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养好了精神,好能盯死了余归海。”
“......”他刚有些兴奋,可下一句就掐死了他刚刚冒头来的一丝兴奋。
他有些自嘲般的摇摇头,应了一声“是,大人”转身推开门就走出去了。
关门的那一刻,他瞧见皇甫玉浑身上前只穿着宽松的睡衣,脖子和整个小臂都露了出来,除了那多年养尊处优,变得有些白净的皮肤,还有一道道扭曲的疤痕。
缇骑的脸上稍微有些泛红,他赶忙转过头去,不再想。
“子洪?”子洪猛地抬头,他一手条件反射般的搭在腰刀上。
“仇洪......是你啊.....”看着面前的熟人,子洪松了口气。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来找大人报个到。”
“正好,我找有事儿见大人。”
“可大人已经休息了.....”
子洪刚说出口,就听见屋里皇甫玉说道:
“仇洪,进来。”
仇洪也来不及多说,他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什么事儿。”皇甫玉刚说完,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的声音,好像又十多个人边骂着边奔跑过去一样。
与子洪不同,仇洪并没有低着头,反而是直视皇甫玉的目光。
“东巷口的侯府失火了。”
“侯府?哪个侯府。”
“应天府户部侍郎侯临的府邸,应天府尹已经派衙役们过去了。”
“.......”
“大人,咱们是不是也......”
仇洪刚开口说道,就见皇甫玉一举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你们马上回去睡觉,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儿。”
说完,皇甫玉一挥手:
“回去吧。”
“是,大人。”仇洪毫不迟疑,转身便走。
“仇洪!”皇甫玉突然说道。
“今晚上不用再盯着余归海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大人,可万一余归海他.....”
“没事儿,这么多捕快衙役,他跑不了的。”
皇甫玉说道。
“出去的时候把门给我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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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让刚刚进入梦乡的陆青冥被吵醒了。
“老三,别睡了!”
打地铺的李赤骑一把还在犯迷糊的陆青冥,他一把抓起一旁的布衣,将一柄短刀系在腰上,再用布衣遮住。
“怎么了?”
“户部侍郎侯临的宅子着火了,咱们快去看看!”
“哪个侯临?”
“大师兄他干儿子侯引的哥!给师父在南京养鸽子的那个!”
陆青冥一听,猛地蹦了起来。
“咱们快去看看!”他大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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