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烛火被点亮,一排排的蜡烛将奢华的议事厅照耀得如同白日,向上攀升的阶梯状座位以环形分布,围绕着最中央的议长席,两百名自整个星陨氏族中推选出来的议员在自己的位置上正襟危坐,面色严肃。
星陨氏族脱离祖地一族后,没有延续神圣祖庭以及穆梵丝的王权制度,而是实行绝对的民主与共和,两百人议事会便是其体现。眼前这两百位白精灵议员,有的来自贵族,有的来自平民,有的来自商会,甚至还有的来自贫民。阶层不同,所代表的利益与诉求也不同。每次,梅尔塞特城将要做出什么重大的决策,都是由这两百人在议事厅内激烈地讨论后,才能得出最终的答案。
可以说,两百人议事会决定着星陨氏族乃至整个星陨森的命运,他们共同分割了以白精灵为主的星陨森诸多城镇的权力。
但是,还有一块权力,独立在了两百人城议会之外,这也是整个星陨森政权最独特的权力。
像此刻,朝梅尔塞特城两百人议员发出召唤,在大半夜强行召开了议会,不过只是这种权力的一种体现罢了。
过去,他们的权力,更加惊人,以至于让人心悸。
身为两百人议事会的议长,马塞洛从来不觉得这种权力是正确的,因为权力与义务必须挂钩,得到了多少权力,就必须履行多大的义务。两百人议事会中的每一个议员,包括他,都以星陨氏族的利益与发展为第一目标,殚精竭虑,从未懈怠,因而才享受到了他们现在拥有的权力。然而,享有更加庞大权力的那个群体,非但没有做出任何对星陨氏族有益的事,反而从各种意义上阻碍了星陨氏族的发展,他们手中的权力与他们尽到的义务,根本不成正比。
假如让这种情况持续下去,迟早有一天,星陨氏族会毁在他们手中。
为此,必须逐步收回这些权力。
这在过去是难以做到的事情,但如今却不一定。
因为,上天给了他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坐在最前方的席位,马塞洛微微仰起头,目光淡漠地望着议长席。过去,站在上面的人一直是他,从他接过议长席位三十年来,从没有人敢觊觎这个位置,不过今天,他却主动把这个位置让了出去,一个稚嫩的少女取代他站在上面,用有些紧张的目光注视着四周的议员。
场景有点好笑也有点讽刺,站在议长席上的少女单纯而年幼,她的年纪甚至不会超过十八,论年纪,在座的任何一个人做她的父亲都绰绰有余;论经历,那名少女在政治场上就如同一头纯洁的羔羊,而议员们是最老辣的政治家,是食肉饮血的饿狼。
羔羊遇到饿狼,除了粉身碎骨,还会有其他的下场吗?
马塞洛眼帘微微垂下,他感受到四周有无数道目光汇集在他身上,那些议员都在等待他开口。这些人很清楚少女的身份,也清楚她为何而来,所以他们选择了让马塞洛去面对,毕竟,议长这个位置,有时候是领导者,有时候是替罪羊,而有时候,则必须是恶人。
马塞洛知道自己该当这个恶人了,他并没有急着出声,而是不急不缓地理了理衣服的领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与发白的头发,动作保持了白精灵一贯的优雅与矜持,似乎不想在尊贵的来客面前失了形象。
台上的少女察觉到了什么,微微抿嘴,但并没有多说,只是用清澈的目光静静地看着马塞洛。
很不错的目光,可惜,放在政治场上,却太过浪费了。
所谓的善良与纯洁,可不被政治家们放在眼里。
马塞洛终于做完了准备,于是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起身,抬起头,直视着少女清澈的眼眸,没有半点畏惧,平静地开口说道:“第五十六代湖之守护者克蓝希朵阁下莅临梅尔塞特议事会,不胜荣幸。”
“根据议事会建立之初沿袭至今的规定,湖之守护者作为圣兽大人的使者与星陨森的庇佑者,拥有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情况下无条件召开议事会议事的资格。”
“据我所知,克蓝希朵阁下接任湖之守护者已有五年,今日是第一次行使这一权力。”
“不知克蓝希朵阁下深夜召开议事会,欲商议何事?”
他说罢,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了克蓝希朵身上。
湖之守护者这个名号的确让人敬畏,他们的权力也很惊人,即便是马塞洛,也没有强行召开议事会的资格,而这却只是湖之守护者所有权力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条罢了。
可惜——
“我要求出动星陨卫!”
克蓝希朵如是说道,表情坚定。
议长席下顿时一片哗然,两百人议员反应不一,有的惊讶有的疑惑,有的则若有所思。他们不约而同开始交头接耳,探讨湖之守护者阁下提出这一要求的原因以及背后隐藏的更多因素。一时间,议事厅内被嗡嗡嗡的私语声萦绕,宛如来到了菜市场。
马塞洛不知从哪取出一柄小木槌,轻轻敲了敲橡木制成的桌子,发出低沉的闷响声:“咚!”
“肃静!”
议长轻声道,随即环顾整个议事厅,被他的目光扫过,议员们纷纷停下了议论,恢复了一开始严肃的模样。
这便是身为两百人议事会领导者的威严。
见众人安静下来,马塞洛轻轻点头,回头望向克蓝希朵,询问道:“克蓝希朵阁下,我们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星陨卫并非议事会的军队,而是整个梅尔塞特、乃至整个星陨氏族的军队。”
当初,星陨氏族来到星陨森开辟新的生活,为了站稳脚跟,曾下令从各村镇中挑选兵员,组建了一支名为神勇队的军队,用以护卫星陨氏族族人的安全。后来,白色星辰梅尔塞特建立,议事会又从神勇队中挑选了三千名最为优秀的士兵,组建了一支更加强大的军队,那就是星陨卫。这支军队不仅兵员素质强大,就连装备都是从尼德兰之底的熔炉堡采购的,坚固的铠甲、锐利的长枪以及铁制的箭矢足以让他们面对任何强大的威胁;更令人畏惧的是,这支军队中的每一名士兵,都武装着符文:用于进攻与防御的莱塔符文组成了神枪队;用于标记与制造障碍的鲁尼符文组成了神箭队;用于治愈伤势鼓舞战意的卢恩符文组成了圣歌队……毫不夸张地说,星陨卫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战斗力却完全可以和拥有三万人的神勇队相媲美。
这才是星陨氏族能占据星陨森统治地位的基础,如此重要的军队,自然不可能因一个人的要求便出动,哪怕是湖之守护者也不行。
唯有议事会超过三分之二的议员同意,星陨卫才能出动,但想要让这些议员同意,就必须要有足够合适的理由。
师出无名则必败,不仅败于敌人,更败于人心的道理,传承悠久的白精灵早在神治时代就懂了。
“理由?”
克蓝希朵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平静,说道:“远古的梦魇正在归来,他们正大肆屠杀森林中的精怪与珍兽,并吞噬它们的心脏。这些梦魇将会凭借邪恶的力量唤醒最恐怖的存在,到那个时候,无论是森林还是森林里的生命,都无法逃脱死亡的命运。为了防止这一情况的发生,我需要星陨卫的帮助,唯有将这些梦魇提前扼杀,才能保证他们不会掀起波澜。”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而且把问题说得很严重,有一些议员已经蹙紧了眉头。
但马塞洛的面色却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平淡地询问道:“那么,证据呢?”
“证据?”
克蓝希朵一愣。
“不错。”马塞洛点了点头:“事关星陨卫,议事会不能仅听您的一面之词便出兵。所以,需要证据。您说远古的梦魇正在归来,却没有说他们的身份是什么;您说是他们猎杀了森林的精怪与珍兽,然而却没有说是盗猎者所为的可能;您说他们会唤醒恐怖的存在,却没有说那是什么存在;您说需要星陨卫帮您铲除这些梦魇,却没有说他们如今藏在何处……证据与事实都太少,仅凭这些,议事会无法擅作决定。”
他说得很有道理,让其他议员频频点头,也让克蓝希朵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少女看着马塞洛平淡的脸庞,忽然咬紧了下唇:“我不信你们什么都察觉不到!”
“梅尔塞特是星陨森的中心,距离星陨湖也并不远,森林里的任何风吹草动,一旦发生,都会传入你们耳中。我不信,你们难道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危险的到来?”
“克蓝希朵阁下,请注意您的言辞。”马塞洛皱眉:“明日便是银月祭了,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挑衅白精灵一族。”
“意思是,你把星陨森的安危,都寄托在了敌人的理智上?”
“阁下,你所说的敌人是否存在,还是个问题,这只是您的一面之词……”
“一面之词就一面之词!”
克蓝希朵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这名单纯的少女在此刻忽然抬起头,用下巴对着马塞洛,蛮不讲理道:“就算是一面之词也好,身为星陨森的守护者,我必须对自己的身份负责。如果星陨卫不能出动,就让神勇队来帮我,三万人的神勇队,分出一千人来帮我搜寻森林,应该不难吧?”
“阁下……”
马塞洛忽然低下头,他的眼中闪过了深邃而冷漠的光芒:“数日前,星陨森内的魔兽忽然有了异动,为了确保银月祭顺利举办,神勇队已被派去与这些魔兽对峙,恐怕短时间内无法抽出足够的人手来帮助您。”
“……”
克蓝希朵陡然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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