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之后的下午被漫长的课程充斥。
数学老师兼班主任的白鸟一脸严肃地在黑板上写下密密麻麻的公式，半数的同学如同经历了长期失眠症折磨的患者，半睁着眼去理解白鸟写下的符号的含义，另有一小部分的人伏在书案上睡觉。而白鸟全然忘我地投入了自己的世界之中，背对着我们奋笔疾书，同时自顾自地对学生可能存在疑惑的地方予以简单的讲解，完全没有注意此刻身后学生的思维是在考虑国际宇宙空间站还是失落的亚特兰蒂斯。
下课铃声响了，不少睡觉的学生被惊醒。
白鸟拿着粉笔的手停止了书写，第一次转过身子看着讲台下的学生们。
“真是可惜，还有没讲完的地方。下节课我们再继续。”
他一脸遗憾的表情。从某种角度上讲，这种老师也可以说是学生恐惧的类型。
“起立。”
班长用一贯铿锵有力的语气说道。
“老师再见。”
白鸟带着微笑在我们的告别声中走出了教室。
下午最后的一节课就这样结束。大多数人在热情的交谈声相约离开学校。我和堇留下，等待同学全部离开。今天的值日生刚好是我们。
等到我们打扫完教室之后，学校内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平常被我冠以吵闹一词的学校，在丧失了人迹之后竟然如此安逸与静谧，甚至让我觉得这里与我熟知的学校大相径庭。不是那种景色上的改变，而是这里笼罩了一层别样的气氛。
在这氛围的弥漫下，我和堇拖着被夕阳拉长的影子，一起离开学校。我和她的家有一段是顺路。像这样放学后和谁一起回去的机会，还是很少的。
“礼，午休的时候，你说过你的妹妹是叫浅漾吧？可以把她介绍给我吗？上课时我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来着。”
“可以倒是可以。问题是你上课的时候在考虑这个，在课堂上胡思乱想可是不允许的。”
“因为白鸟老师的课是在是太无聊了。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就好比是老僧的咒文，同学们就像是被封印的妖怪一样呼呼大睡。”
真是绝妙的比喻，说实话我也抱有同感，只是不知道白鸟老师在得知这样的评价之后会作何感想。
“这样说白鸟老师的坏话可不太好。”
“有什么关系嘛，老师也不会太在意。平常有学生犯错他都是很包容的。当老师真是有些不太适合他，或许他应该把自己的才能用来治疗失眠的病人。”
堇的观点竟然与我不谋而合。不过我还是想固执己见，为白鸟辩护。
“白鸟作为老师的才能也是屈指可数的，至少在数学这个领域，可是少有老师会深入到他那个程度。”
我想为白鸟解释的，可是陈词却变成了对他的不利指控。
“对啊，深入到根本没有注意学生是否在听讲。所以才说他不适合当老师，还是把才能贡献在医学上比较好。如此一来就能发挥人生的最大价值，为社会做出不可或缺的贡献。政客们在演讲时不是常常会这么说吗？”
白鸟还真是可怜，连身为教师的身份都被否认了。
不过我知道堇是在开玩笑。教师的工作上也算是尽职尽责。我刚入学后不久就经常被他找去谈话，问我是否习惯了新学校、和同学相处得怎么样一类的问题，反倒是让我有点不适应。
“我被你给说服了。明天你直接去建议白鸟老师改行好了。”
“有道理，我好好考虑考虑。”
她做出一副思索的样子，仿佛真的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啊，对了。”
堇突然说话。
“怎么了？”
“我口渴了。”
“原来就是这样的事，我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街道的对面，我记得有自动贩卖机。不过要从天桥上过去，稍微有点远，我去给你买吧。你想要什么样的饮料？”
“还是我自己去吧，你毕竟是病人。再说口渴的人是我。”
“好吧，我就不坚持了。下了天桥之后右转，走一会就到了。”
“知道了。你有什么想喝的吗？”
“什么都无所谓，反正也尝不出味道。”
“那就选矿泉水吧，本来就没有味道。”
堇说完就走上了天桥，我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往返的时间大概需要十分钟，我索性坐在了身后的长椅上，观察往来穿梭的行人。
视线中的一个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穿着辨识度极高的教师制服，虽然离我有一些远，不过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是白鸟老师。刚才和堇还在讨论这个人，没想到现在就看见他。
我犹豫要不要和他打声招呼，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于是最终还是选择作罢。可是他却忽然转进幽暗无人的高架桥下。
一辆列车从高架桥上呼啸而过，白鸟消失在桥底的阴影之中。
我沿着白鸟走过的路来到桥下，入目的却是令我意外的景象。
一个男人倒在血泊之中，双腿都被砍掉，随意地丢在一边，仅仅剩下半截身子。尽管如此，他还没有死，甚至保有意识。不过从失血量来看，死亡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说不定那对他还是解脱。
似乎时注意到有人来了，他抬起头看我。
他的脸已经血肉模糊，难以辨认出本来的样貌。不过从服饰和身形可以确定，这个人并不是白鸟。
地上的男人好像认定了我是可以求助的对象，拖着只有半截的身子朝我爬了过来。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然而那并非是因为恐惧。
他此刻正感到无比地痛苦，以及渴求我能够将他拯救。名为活着的实感在他的身上体现。一定很想活下去吧，我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一直爬到我的脚下，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握住了我的脚踝。
“喂，说点什么！快说点什么啊！”
我低声命令道。
他的眼神没有黯淡，反而是燃起了生机。
“救……救救我……”
干涩的声音从他的喉咙中发出。
我却忍不住开心地大笑起来。
就是这个感觉，就是这个感觉没错。这种活着的实感。观察那群人渣已经满足不了我了。快要死的家伙才能成为治疗我的药物。我能感受到从身体中满溢的能量—生存的愉悦。
呼吸变快，心跳加速……种种正常人才拥有的体征在我身上逐一体现，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在向正常人靠拢？
愉悦感渐渐退去，忍不住让人久久回味。
在那之后又不知过了多久，我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地上的男人早已死去。我却没有什么内疚的感觉，只是遗憾他这么快就死了。
此前的我是不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的吧。这就像是在品尝过肉食鲜美之后的野兽，变得欲罢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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