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味饭馆开张第一天,门外就排起长队。
但店里满打满算也就三人,实在接待不过来,傅清欢在门口挂的牌子已说明是首日试营业,只接待八桌客人。因此也只有前八桌排队的人被领进正厅。
余者虽不能排上号,却能以八折的价格购买饭馆可供外带的“尝鲜拼盘”,包括了荷塘八仙、桂花糖藕及今日推出的另三道新品。惠而不费,原价也只需五百文。
排不上号或看热闹的大多顺手花上四百文买一份,不至于白跑一趟。况且拼盘的样式精美,竹片编就的盒子里,分成了五格,每个格子都衬了油纸,分别放入了五道菜品,每道皆是两口的分量。盒子外面又贴了张描花红纸,上书五道菜品的名字,再用彩绳扎好,便能将盒子拎在手里,看着也是极体面的。
而被请进店中的八桌客人带了点得意的微妙心情落座后,便开始对着墙上十六道菜品眼花缭乱,犹疑不决。
此前食肆的老客有的还是按照老三样——玛瑙盅、狮子头、荷塘八仙——先一一点上,再就看着眼馋的新品也点了两三道;有的食客偏爱拣着眼生的点。也有人感慨店家心思灵巧,每道菜品下方都将主材料列出,如玛瑙盅下方就明明白白写了“主材为豚肉”的字样,倒显得店家实诚、童叟无欺。
自然也有刺头专挑这一日来找茬。
坐在中央的黑脸矮胖汉子将脚架在椅上,拍桌子起身喝道:“这黑店店大欺客!掌柜的何在?”待吸引来在座诸人的视线后,黑脸胖子满嘴喷粪道:“豚肉也便罢了,这骚腥气十足的鸭子也是人能吃的?竟然卖到四两银子!”
在座食客虽有一两人出言抱打不平,但也有不少人闻所未闻这两者被做成菜肴,不免心生犹豫,有的甚至已交头接耳商议是否另换一家店用午食。
傅清欢听得苗乌说有人闹事,便从后厨过来,正赶上黑脸胖子拍案而起。她不露声色,上前道:“客人有何指教?”
黑脸胖子早打听到这家新店掌柜的是女子,大抵欺软怕硬惯了,见是一清秀小娘子,料想她面皮薄经不起羞辱,蹬鼻子上脸道:“你一小娘皮凭什么与爷说话?叫你们当家的出来。”
“在下正是掌柜。小店开的是饭馆,童叟无欺。若有以次充好,岂不砸了自家招牌?”她别有意味地看了进门处一眼,话锋凌厉一转,“进门是客,但如若有人恃强凌弱、欺行霸市,想必不良人不会袖手旁观。”她说罢转向进门处施了一礼,“您说是吗?卫都尉。”
被点名的卫琅摸摸鼻子,他就知道崔行简休沐日不在家呆着,硬拉上他到胜业坊肯定没好事。看了看一边悠哉看戏、与己无关的崔六郎,真想假装自己只是路过。不过他为人素来正直,不会推脱:“傅掌柜此言非虚。”
黑脸胖子未想到一小小饭馆还能攀上不良帅,他不过胜业坊间一泼皮无赖,最怕穿了一身官皮的,便拿眼觑同桌的中年文士,示意道:这可与你们此前说的无根无基小店不一样?
同桌的中年文士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站起身冲傅清欢拱手道:“掌柜的莫恼,容某说句公道话。小子无状,的确心直口快。不过……”他眼神一转,捻须道,“也并非信口开河,这鸭子是连最劣等贱民都不食之物,店家将其列入菜单又定价如此之高怕是……”他呵呵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有食客听完也用怀疑的眼神看向傅清欢。
傅清欢心下冷笑,什么公道、心直口快,尽是垃圾话!此人看似从中说和,实际暗里拱火,还刻意挑起众食客不满之心,话里明里暗里说我将贱民都不吃的东西高价卖给食客。这是要砸我招牌,毁我生意,可谓用心狠毒。
她素来主意大,也不寄希望于一旁装大尾巴狼的崔寺卿出手相助,她要在此间立足,须得自己立得起来。
她莞尔一笑:“说一千道一万,客人都不会信小店菜品货真价实。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先生何不亲口一试?”不待中年文士接话,她便转向在座食客和门口围着看热闹的坊众道,“也请诸君为我做个见证。”说罢福身一礼。
众人见她态度诚恳,更有之前熟客在列,拱手回礼道:“掌柜的客气了,敢不从命?”
“正是,正是。”
于食客而言,既能看热闹,又能尝尝有味饭馆的新菜,何乐而不为?
中年文士平日凭三寸不烂之舌,搅风搅雨。没想到这饭馆掌柜如此光棍,出其不意地拿话堵死他的后招。不过他自诩见多识广,吃过的山珍海味不可计数,心下不信这名不经传的小小饭馆能将骚气熏人的鸭子做成美味佳肴。便一拱手,暗里示意同伙接腔。
黑脸胖子虽有点怵不良帅卫琅,到底知晓雇主背景雄厚,当下也添了底气,高声嚷嚷道:“若是不好吃,俺便砸了你这黑店!”
傅清欢不退半寸,冷冷一笑道:“随意。但若是客人你错了呢?”
黑脸胖子色厉内荏,声音一下子小了大半:“我怎可能错?”梗着脖子道,“错了,便……不砸呗。”
围观众人哄然。
“这汉子好不要脸皮!”
“看来不是店大欺客,而是寻衅滋事。”
“哈哈,可笑可笑。”
眼见得场中风向要因汉子的无耻转变,中年文士骑虎难下,只好按下他道:“如若我等有错,扰了贵店营生,自然向掌柜道歉。”
傅清欢两手抱臂,挑眉道:“不必,只需两位贵客出得小店门口,沿着这条街高呼十声‘我错了,有味饭馆真美味’即可。如何?”
中年文士脸色一变,心中大怒,如若真让他行此等行径,可真是斯文扫地,无颜见人了!
“先生可是不敢了?”
门外又起哄:“自己挑了事又不敢应约,还是读书人呢?”
在武朝,读书人还是很受敬重的,中年文士在主家享的是上宾的供奉,又哪曾被人这般下了脸面?
他也板了脸,冷哼一声不屑地甩袖道:“好。如若做出的菜差强人意,娘子还是早早关了门,回家绣花待嫁的好。”话里尽是对女子从商的鄙薄。
傅清欢心中瞬间燃起熊熊战意,请众人空出正中央一张桌子,又向苗乌微微颔首。众人便见得少年推着一辆四轮小木车到了桌边,小车与桌面齐平,平板约莫有四分之一桌面大,上面倒扣着一个竹编罩子,看不清其中之物。但厅中隐然有股焦香之气,令人向往。
傅清欢走到订制的小车边,向众人粲然一笑,提起罩子,只见底下是一整只表皮金黄如蜜、泛着诱人油光的……鸭子?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敢相信:“这是鸭子?”
怎地与平日所见的皮色涩然、腥气冲鼻的鸭子不太一样?鸭子这等禽畜,吃不起肉的农户家也吃的,但都是剁大块烧水熬煮,可不是这个模样。
“正是小店的独门菜品,胭脂烤鸭。”
中年文士强装镇定,谁知是不是面上光?鸭肉的腥气,可不是那么容易去除的。
傅清欢也不拖拉,自苗乌手中接了两把柳叶刀,刀身极薄,映入那文士眼中又是一道冷光。
哼,雕虫小技,故弄玄虚!文士不耐地摇了摇扇子。
傅清欢手起,刀落,两把刀如穿花蛱蝶在烤鸭上飞舞,时人常道“君子远庖厨”,哪里见过这种厨子一言不合当众就动刀的场面?而且还动得如此……好看。
卫琅也不禁暗叹好刀法,再看好友,也是凝目看向正中央女子,心下有些讶异,灵修何曾正眼看过谁?再看那傅娘子,平素只觉清秀,这样一看居然分外摄人。
只见场中女子双手各夹了薄如秋水的柳叶刀,双眸湛湛,目光泠泠,那刀身打平贴着烤鸭掠过,便有数十片蜜色烤鸭皮自鸭身滑落,并排落在一边的白瓷盘中,那鸭皮金黄一层,又夹了一层丰腴剔透的油脂,居然还透着光;另一把刀也不停歇,不见费力地便贴着鸭子的骨架,“刷刷”将片片薄如蝉翼的肉片削入另一盘中。
“请。”傅清欢还刀入鞘。
众人只觉眼前又一闪,有点惋惜刚才没多看两眼。再看那桌上,艰难地将目光从金黄诱人的鸭皮和薄亮透胭脂粉色的鸭肉上移开,才发觉添了一个雕花木浅盒,盒中是冒着热气、男子巴掌大的薄饼、一碟翠色欲滴的胡瓜丝,一碟紫红的水萝卜丝和青白相间的圆葱丝,另还有一小碗黑乎乎好似秋油的浓稠酱汁和一碟白雪雪的砂糖。单看这配菜,也煞是好看。
傅清欢执箸示范,鸭皮是单独蘸了砂糖直接吃的,鸭肉则是配了瓜丝、萝卜丝、葱丝和酱汁一起裹在面饼中食用。
众人你一筷我一筷,不多时就将盘子里的鸭皮和鸭肉瓜分殆尽,意犹未足。这鸭皮怎就这么脆香而带回甘?一口咬下去,脆生生的皮简直一抿即化,可以感受到醇香的油脂瞬间在口中爆出时的快意,带了砂糖的甜,是复合而奇妙的口感,半点没有留渣。鸭肉一点不腥,还有果木香气,配着爽口的瓜果细丝,油润而不腻,真是百吃不厌。
傅清欢自留了一份给始作俑者,黑脸胖子还抢了盘中一筷,吃得满嘴流油;中年文士吃了一口,呆若木鸡。
“这烤鸭好吃么?”
“好吃好吃!”黑脸胖子一抹嘴,觉出周遭静寂,才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不由抱着头想跑出店外。
围观坊众哄堂大笑,又将他和文士围住,你一言我一语挤兑二人。
“可是愿赌服输?”
“读书人莫非想毁诺不成?”
“我等不如一路监督此二人。”
中年文士一张脸憋成猪肝色,只觉平生所受屈辱莫过于此。冲众人连连拱手,跟着黑脸胖子挤出人群,身后还跟了一串看热闹的尾巴。
只听得街上不时传来压抑了声线的声音。
“我错了,有味饭馆真美味……”
“大点声!”
“我错了,有味饭馆真美味!”
傅清欢掏掏耳朵,嗯,确实挺羞耻的。再看那门边,已没有卫琅和崔行简的身影。也不知那两人何时离去的?
“掌柜的,点一份胭脂烤鸭!”
她应了声,按按眉心,还是想想自己吧,要愁的事儿多着呢,人手又又又短缺了。
胜业坊一巷之隔,蓥华街上,卫琅与崔行简并肩而行。
“已查清那闹事之人是胜业坊中最大的酒楼品胜阁派来的。”
崔行简挑眉看卫琅:“卫无阙,此事与我何干?”
卫琅停下脚步,看好友远去身影,摸摸鼻子想道,无关么?那为何连姓带字叫他,某人每次心虚都改不了的习惯啊。
道友今天吃什么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武帝隐居之后的生活》、《武林之王的退隐生活》、《地煞七十二变》、《我不要做首席真传啦》、《万法皆通的我娶了个女魔头》、《配角什么的我才不要当呢》、